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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夜下暴雨,一道霹雳击中桥头大树,“咔嚓”一声从中而断,砸在一把手住的西配房上,顿成废墟。 那户人家都吓傻了,喊来了满村的人去扒废墟,救领导,领导却从外面回来了,除了两腿的泥,一身的雨水之外,毫发无损。 原来当夜大雨瓢泼时,领导躺在屋里觉得压抑,无端端就想起了老爹的话,心头膈应,便起了**,打着伞冒雨外出,去巡查大桥了。 结果领导刚到大桥边,一道闪电落下,就看见树倒房塌,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 雨过天晴,领导亲自来陈家村拜访老爹,千恩万谢之后,问老爹是怎么看出来的,老爹高深莫测的笑笑:“都是旁门左道,说了怕领导怪罪。” 领导严肃的说:“屋子里没别人,出于你口,入于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老爹说:“我祖传的看相本事,那天见你华盖覆面,赤虹贯睛,主七日之内有灾,祸端应在你的居室之上,所以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话。” 领导感慨:“你这一多嘴,叫我捡了一条命。可惜了你这本事,现在无出头之日。” 老爹笑笑:“出头未必好,俯首未必坏。” 领导看看我老爹,说:“你是真正的高人。能写字吗?会算账吗?” 老爹说:“一笔蝇头小楷还是能写的,不复杂的账面也能算。” “那你跟着我。”领导提拔老爹吃公家饭,老爹自然情愿,跟着领导结算大桥施工的费用,大桥修好后,领导调任禹都城房管局一把手,老爹跟着水涨船高,也去了房管局担任财务保管,自此捧了铁饭碗。 我小时候好奇,曾问老爹:“华盖覆面是什么意思?赤虹贯睛又是什么意思?七日之内有灾,就真的能掐这么准吗?” 老爹一笑:“想学相术,等打好了基础再说。华盖覆面是额头发乌,赤虹贯睛是眼中血丝贯穿黑白眼球。咱们相士,仰观日月,俯视山河,查星宿,辨人物,断风水,什么都要留意。我从桥头附近过,看那桥头的大树距离配房太近,却外强中干,知道树心已经是空了,大风或者雷击都会折断。这几天的天象也预兆着将有暴风雨来临,所以我说七日之内会有灾难。” 我顿时折服。 老爹在没有吃公家饭的时候,常常走南闯北,游荡江湖,根本没有时间来教我相术,等到他入职了房管局之后,又忙于工作,常住城中,更没时间管我。二弟弘德比我只小一岁,娘要照顾他,便把我交给了二叔陈汉琪来养。 二叔对相术研究不深,却相功过人,所以他从小就传授我的相功本事,那便是六相全功。 十年浩劫开始后,因为老爹的关系,我们全家还算是安然。 这一天是我去城里买东西,正巧老爹周末歇班,就跟着他一道回来了。却不料看见了批斗蒋赫地的大字报。 蒋赫地是挨批分子,老爹是公家身份,去看望不合适。 所以我应了一声,从车后座跳了下来,跟老爹分道扬镳。 老爹跟蒋赫地关系很好,小的时候,我还跟老爹来过颍上镇,拜访过蒋家,中间又过了十多年我上学,便没再见,蒋赫地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也不知道。 “打倒封建大地主蒋赫地!” 刚进蒋家村,我就听见有人喊口号,然后便看见一大群人骂骂咧咧、敲锣打鼓的推搡着个五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在游街示众,公开武斗。 “蒋赫地,你养那么多狗,却不让乡亲吃狗肉,你养那么多蜜蜂,却不叫乡亲们吃蜂蜜!你这个反人民反*革命的败类!你认不认罪?!” 知青们数落着那挨批者的罪过,我也明白了,这挨批的就是蒋赫地。 “我养的那些狗是有灵性的,比有些人都聪明!你们吃狗,就是吃人!”蒋赫地愤愤的辩驳着。 “大家听听!他说狗比人聪明!这是多么反动,多么无耻,多么滑稽,多么愚昧,多么可怜的言论!” “抽他!” “罚他跪角铁!” “骑木驴!” “……” 五块大青砖,被铁丝拴着,另一头就挂在蒋赫地的脖子上。 大青砖的分量重,五块有三十来斤,铁丝已经深深的勒进了蒋赫地的肉里。 蒋赫地还被迫双手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大地主”,他头上戴着个大纸筒帽子,写着“我是反*革命分子”。 “蒋伯伯!” 我跑过去喊了一声,蒋赫地疑惑的看了我两眼,我说:“我是陈弘道,我老爹是颍东镇陈家村的陈汉生啊。” 第2章 水浮裸尸 蒋赫地听我自报家门,眼睛猛的一亮,随即又沮丧道:“弘道啊,你来了。” “不准停!”监督蒋赫地的知青举起手里的鞭子在蒋赫地后背上抽出一道血痕。又瞪了我一眼:“小伙子走开!不要耽误了我们的革命运动!” 蒋赫地鼻头一皱,眼睛里恶狠狠的光一闪而逝,似乎是想要发怒,但又忍住了。 我听老爹说过,蒋家原来是民间最大的御灵家族,所谓御灵,就是驯养有灵性的动物,蒋家之前养的狗、鸽子、蜜蜂等都不是凡,蒋赫地本人也有一身的本事,可是在这时候,即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得老老实实的挨批,除非逃亡江湖。 我听老爹说,蒋赫地暗中培育了一大批变种的老鼠还藏在颍上镇,他如果跑了,那批老鼠的培育驯养就会失败,蒋家几代人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蒋赫地也不敢跑,只能忍辱负重。 蒋赫地颓然迈动了步子,朝我叹口气说:“还是你爷爷精明,及早做了准备。蒋家算是倒了血霉了,被这帮孙子……” “还敢辱骂人民!谁是孙子?”拿鞭子的知青又要抽蒋赫地。 “不好了!不好了!”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呼小叫,一溜狼烟的跑了过来,喊道:“队长!你媳妇跳河了!” “啊?”走在批斗队伍最前面,敲锣喊口号的那个中年汉子脸色一白,说:“谁的媳妇跳河?” “蒋书豪你这个鳖孙兔崽子!”一个老太太满脸怒气的冲了过来,揪住那中年队长骂:“你媳妇跳河了,你还跟在这儿斗人呢!我孙子要是没了,我跟你没完!” “娘,娘!你放手,叫我去看看啊!”队长蒋书豪一把拽开那老太太的手,飞风似的往回跑。 批斗队伍一下子乱了,一半的人也开始跟着往回跑,去看热闹,另一半议论纷纷: “队长媳妇扛着大肚子,不是都快生了吗?” “对啊,这怎么跳河了?” “有啥想不开的,这是要闹一尸两命啊!” “晌午饭的时候,我瞅见队长他两口吵架了,队长还动了手,扇了他媳妇一大嘴巴!” “哦……” “别乱!别乱!”拿鞭子的知青喝道:“队长的家事,我们不要干涉!也不要议论!现在继续批斗反*革命分子蒋赫地!” “弘道,你去瞅瞅是怎么回事。”蒋赫地说:“别跟着我了,我没事,让他们再批斗十年,也没事。你去看看能救人的话,要救人!” “中!”人命关天,我匆匆的走了。 跑到事发地的时候,河边已经占了一大群人,河里有不少人都在扑腾着水打捞,还有竹筏、小船在河上漂,蒋书豪站在岸上,正一蹦三尺高的骂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小伙。 我过去一听,才知道这小伙儿是蒋书豪的弟弟蒋书杰。 原来,晌午饭后,蒋书豪跟媳妇何氏吵架,骂不过就动了手,何氏本来就怀着孕,已经临产,脾气也不怎么好,被蒋书豪打了一顿心里头窝火。等蒋书豪出来办批斗会的时候,何氏在家生闷气,越想越过不去,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村北头的河。 蒋书杰见嫂子扛着大肚子出门,就一路尾随,见嫂子跳了河,赶紧也跟着跳下去,要救人,可是一入水,就被水草缠了脚,憋着气使劲儿扯了几把,才脱了身,可浮上岸来一看,手里扯掉的根本就不是水草,是头发! 那头发还连着一块头皮! 蒋书杰这才知道,缠着自己脚的是他嫂子的头发,本来都要得救了,结果生生又被他踹下去了。 现在,人也早已看不见了。 蒋书杰慌了,赶紧大呼小叫的喊人,也去通知了蒋书豪。 “你个败家子,信球货(方言,意思是愚蠢,笨蛋)!连你嫂子都看不住!”蒋书豪骂弟弟:“你******连水草和头发都分不清,你是猪啊!” 骂的不解恨,又伸手抽了弟弟两耳刮子。 蒋书杰低着头,一句也不敢吭气。 全村的闲人都被发动了,村长是蒋书豪的堂叔,也跑了过来参与救人。 蒋书豪大喊:“谁先找到我媳妇,就给谁记五个生产队工分!谁把我的媳妇救上来的,记十个工分,还补贴五块钱!” 重赏之下,村民都激动坏了。 会水的都往河里跳,不会水的,都沿河寻。 这一弄,河里岸上都是人,我也只好随着大众胡乱的寻。 眼看着到昏黑了,还是一无所获,众人都泄了气,谁都知道,这么半天都过去了,人就算能找到,估计也已经淹死了。 蒋书豪急的要发疯,听村民的议论,我才知道,他是快三十好几的人了,膝下却还没有一子半女。 据说他已经离过一次婚,就是因为上一任媳妇没能生养,所以才又离婚另娶,把这个何氏迎回家里后,辛辛苦苦耕耘了几年,好不容易怀上,而且都快生了,这居然跳了河!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黑了以后,又阴沉了,月亮、星星一概没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村民们都打着电灯乱照,上游却突然泄了洪,河里的水位涨了一倍不止,游泳的人,还有撑船的人都纷纷上岸,怕被水给冲走了。 蒋书豪看见这情形,颓然的一屁股坐到河滩上,喃喃的念叨:“完了,完了……” “哎,哥,哥!你瞅!”蒋书杰突然喊了一声。 蒋书豪情急之下,不顾自己跟蒋书杰是一个娘,就口不择言破口大骂,还跳起来准备再打老弟,但村民们突然也轰动了起来:“快看!有人浮上来了!” 我也早看见了,水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浮上来了一个人! “是嫂子!”蒋书杰激动的叫了起来:“哥,你看,是嫂子啊!” 确实是个女人,但令人吃惊的是,那女人一丝*不挂,大肚子,长头发,还缺了一块头皮。脸色青白,身子浮肿,眼睛紧闭,显然已经死了! 这是一具尸体! 我看的面红耳赤,又心惊胆颤。 “咦?”蒋书杰惊呼了一声,呐呐道:“嫂子,嫂子咋光肚儿(方言,意思是赤*裸)了?” “我****娘的,哪个缺德冒烟生儿子没屁*眼儿的鳖孙把我媳妇的衣服给扒了!?”蒋书豪又惊又怒又羞,脸涨得通红:“都别看了!谁看谁******生鸡眼!” 第3章 男尸抱女 我本来也没觉得那大肚子的裸女有什么好看,只是奇怪她的衣服哪里去了? 她漂到河道的一个拐弯处,被绊住了,就停在了那里,浮在水面,一动不动。 “书杰!”蒋书豪突然厉喝一声,猛地又兜了蒋书杰一耳刮子。 “你咋又打我?!”蒋书杰捂着脸哭诉:“两边都肿了!” “是不是你把你嫂子的衣服给扒了?”蒋书豪红着眼说:“你调戏你嫂子,拉扯的时候,又把她头发给扯掉了,所以她才跳的河?” “我是那种人吗?!”蒋书杰又急又怒,气的一蹦三尺高。 “队长,我在河边看见了,确实是你媳妇自己跳的河,副队长是下水救你媳妇了。”有人在旁边解释。 蒋书豪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那你嫂子跳河的时候,穿衣服了没有?” “穿了啊。”蒋书杰委屈的说:“谁知道现在为啥光了……” “你们******还看!”蒋书豪见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每个都抽两耳刮子。 “队长。”众人一边斜着眼忍不住要看,一边劝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捞人!捞上来赶紧救命啊!” 蒋书豪这才醒悟:“我去救人!谁都别动!” 生怕媳妇没穿衣服,被别人占了便宜。 但就在此时,上游突然又冲下来一具尸体,眼尖的人再次叫了起来:“又来了一个!也光肚儿了!” 我瞥了一眼那尸体,果然也是赤身裸体,膀大腰圆,胯下多个东西,是个男的! 更奇的是,那男尸漂动的极快,竟似是追着蒋书豪媳妇儿来的! 大家伙愣住了,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男尸很快就接近了何氏。 “哎!”在众人的惊呼中,那男尸突然从水面上跳起来,直挺挺的跳起,又直挺挺的落下,然后趴在了何氏的尸身上! “诈尸了啊!” 一半的村民叫唤着,作鸟兽散。 剩下一半胆大的,也都白着脸,瞅瞅河里抱在一起的尸体,又瞅瞅蒋书豪,也不晓得是个什么表情。 “妈了个比的!” 蒋书豪突然大骂一声,跳进水里去,死命去扯那男尸,想要把两具尸体给分开。 “快帮忙啊!”蒋书杰叫唤着几个村民,也赶紧上手帮忙,几个人把两具尸体都给拉到岸上了,可仍旧是拽不开。 两具尸体,脸贴脸,腿贴腿,四条胳膊环环相扣,抱得死死的。 尤其是何氏还大着肚子,那男尸的屁股也因此撅得高高的,场面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蒋书豪的脸一半红,一半白,那边像是猴屁股,这边像是白灰墙。 大家伙束手无策:“这可咋弄类!” 我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但知道一定是尸体上出了古怪,老爹如果在的话,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办。 转念一想,蒋赫地也是同道中人,这些古怪事,他应该也会懂一些。 于是我说:“蒋队长,我想你们请蒋赫地过来看看会比较好,他应该能解决。” “他?”蒋书豪转过头来看我,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像是坏了的风箱。 “你是哪个?”蒋书杰瞪着我:“蒋家村里可没见过你这号人物。” “他刚才一直帮忙捞人,前前后后也忙的可提劲儿。”有村民替我说话。 “你跟蒋赫地什么关系?”蒋书豪盯着我:“我刚才听见你喊他伯伯?” “我姓陈,是颍东镇陈家村的人,我爹是禹都房管局的领导。”我知道蒋书豪这种人最势力,所以直接把我爹给搬了出来,果不其然,蒋书豪的语气就变了:“哦,原来都是无产阶级的好兄弟,是冲锋在革命战线上的好同志!你好,你好!” 蒋书豪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我嫌他刚摸过尸体,就假装没看见。 蒋书豪尴尬的把手收回来:“可陈老弟你咋认识蒋赫地那号人?他自己反动,儿子蒋明义,女儿蒋明瑶也都不是好货,怕挨批斗,现在还潜逃在外。” 蒋明义和蒋明瑶应该是被蒋赫地给支了出去,我小时候见过他们兄妹,不信他们是不顾亲爹死活的人。 “他成分不好,但人心不坏。”我说:“而且你这事儿,也估计只有他能管。” “对啊,他平时不都神神叨叨的,还养什么灵物。”有个年轻的村民小伙儿说:“我还听俺娘说过,他家祖祖辈辈都干那事儿,有点邪门的本事。” 蒋书豪不吭气了。 蒋书杰说:“哥,要不我叫那老东西过来?” “嗯。”蒋书豪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叫他自己过来!别人都别喊了!” “知道了!”蒋书杰扭头就跑。 蒋书豪瞅瞅那两具抱在一起的赤裸尸体,脑门子上又拧成了个疙瘩。 他环顾众人,大声喝道:“都散了,都散了!谁要是不走,以后天天扣工分!谁要是把这事儿给我传出去,娘的老子把他也定成反革命分子!斗武斗怼死他!” 众人又惊又怕,撇撇嘴,恋恋不舍的走了。 对蒋书豪来说,这种情形,当然还是看见的人越少越好。 人都散了之后,便只有我留了下来,和蒋书豪大眼瞪小眼。 我想安慰他一两句,又不善于言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蒋队长,你节哀顺变。” 蒋书豪咧咧嘴,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笑。 很快,蒋书杰就带着蒋赫地跑了过来。蒋书杰二十多岁,年轻力壮,跑的跟兔子似的,倒是蒋赫地,五十来岁的人了,脖子上还吊着青砖,也跟得上蒋书杰的步伐,而且到我们跟前的时候,脸也不红,气也不喘,身手矫健的惊人。 我不满的看着蒋书杰,说:“你怎么还叫他吊着砖头?他的年纪这么大了,吊着砖头跑不累吗?再说了,这里又不是批斗场所。他来是帮你们的!” “把砖头先去了。”蒋书豪乜斜了蒋赫地一眼,又指了指那两具尸体,说:“你瞅瞅,能管不能?” “造孽啊,把自己媳妇给逼死了啊。一尸两命啊!”蒋赫地的嘴也刁,去了青砖,先恶心了蒋书豪一句,弄得蒋书豪气鼓鼓的。 蒋赫地绕着那两具尸体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啧啧叹道:“真是有伤风化!” “你到底懂不懂!?”蒋书豪实在是忍不住了,气愤愤的说:“要是不懂,还给我回去蹲牛棚去!” “急啥子急?我不得研究研究?”蒋赫地翻翻白眼,指了指那男尸体,问蒋书豪:“这男的是谁?” 蒋书豪摇摇头:“我哪儿知道?” “你不知道?”蒋赫地冷笑一声:“你要是不认识他,他怎么会搞你媳妇?” 蒋书杰在一边听得勃然大怒:“老不死的,我他妈抽死你!” 第4章 颍水尸合 蒋书杰抡起巴掌就朝蒋赫地脸上打,我赶紧伸手拦住,蒋书杰瞪着眼挣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骂:“败家的鳖儿兔孙!给我住手!” 回头一看,是蒋家兄弟的老娘到了。 “娘。”蒋书豪哀嚎了一声:“我儿子还没生出来,就没了……” “啪!”老太太一巴掌兜在蒋书豪脸上,天昏地暗的哭了起来:“你个败家的鳖孙啊,嗬嗬嗬……老娘坏了八辈子良心才生了你啊,呜呜呜……你叫老蒋家的香火都给绝了啊,呃呃呃……早知道你这么赖种,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浸到尿罐子里淹死!啊啊啊……” “娘,还有我类。”蒋书杰凑上来说:“我娶个媳妇,给您生个大孙子,咱老蒋家的香火绝不了!” “滚恁娘了个蛋去!”蒋书豪踹弟弟了一脚:“会不会说人话?” “咱俩不一个娘?”蒋书杰捂着屁股犟嘴:“你咋能当着咱娘的面说这类?” “好了,好了。”蒋赫地劝老太太说:“大妹子,你也别哭了,不管怎么着,你这儿媳妇不能就这么光着跟别的男人抱在一起?这要是不弄开,还准备一块入坟合葬?” “这个野男人是谁?!”老太太泪眼婆娑的问:“可不能合葬啊,得把他俩分开啊,不然这不丢人丢十八辈祖宗了!蒋大哥,我这败家的儿子批斗你,是他们不对,我晓得你是好人,你们家地主是地主,可没出过为富不仁的坏人。闹灾荒的时候,要不是你们接济,我都饿死了,哪儿能生出这俩鳖孙!” “叔,我以后不斗你了。”蒋书豪哭丧着脸说:“你快说说这咋办,可千万给他俩分开!这要是不分开,就好似他俩**又殉情了一样。” “这叫尸合,又叫尸媾!”蒋赫地笃定的说:“一般情况下,两具尸体不会无缘无故尸合,所以我才问你认不认识这具男尸,这具男尸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真不认识!”蒋书豪说:“他是从上游顺水漂下来的,这位陈兄弟也看见了。” “是。”我说:“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那就不好办了。”蒋赫地说:“我的专长是养灵物,这无根无由的怪事,不好处理。不过,如果你们能请到另一个人来,准能解决!” “谁?” “就是他爹。”蒋赫地指指我:“他爹陈汉生!” “啊?”蒋家兄弟诧异的看着我:“他爹不是在房管局里当官吗?” “屁!”蒋赫地说:“他是掩人耳目的身份!知道啥叫狡兔三窟吗?他爹明面上的身份是房管局里管财务的,暗地里才是大大的老神棍!论起相术来,方圆几百里几千里找不到对手,这种古怪的事情,他来掌一眼就能知道个过去未来。你们晓得他爹的江湖外号吗?” 蒋家兄弟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摇头。 蒋赫地喷的满嘴冒吐沫星子,盘着腿往地上一坐,说书似的开讲了: “你们这些个无知的后生小辈,真是愚蠢浅薄!今天我老蒋就给你们普及普及这江湖知识!江湖玄门啊,分成是五脉,哪五脉?山、医、命、相、卜!山脉,修道练法;医脉,救死扶伤;命脉,参丹画符;卜脉,机断来去。这相脉啊,是最最厉害的,观风望水,识人辨物,研星宿,度日月,断天象,乾坤摩弄!啧啧…… “他老陈家的相术本事,就是祖传的,从五代末北宋初传承到现在!陈抟老祖知道不?他家的!麻衣神相义山公知道不?他家的老祖宗!他们家,在江湖上,被称作是麻衣陈家!麻衣相术独步江湖啊!他爹陈汉生,那可是义山公的第三十四代嫡系传人啊!江湖人称神断陈,老百姓不分相术卜术,又叫他神算陈!啧啧……” 我听得一阵头大,心想怪不得这蒋赫地会挨批斗,这嘴没个把门的啊,要是把这些话传出去,那下一个挨批斗的就是我爹啊。 我赶紧打断他:“蒋伯伯,蒋伯伯,跑题了,跑题了。你说的这不是我爹,那个神断陈老先生,只不过是跟我爹同名同姓,不是一个人。” “胡说!”蒋赫地一瞪眼:“你怕啥?现在就你我还有他们娘儿仨五个人,哦,还有俩尸体。我说的这话,谁敢往外传?蒋书豪、蒋书杰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平时批斗我不是批斗的可得劲儿嘛,那是老子让着你们!今天就给你们露一手,叫你们知道老子的本事!” 说罢,蒋赫地把从脖子上取下来的五块青砖摞在一起,一掌劈下,“呼”的一声响,五块青砖烂的粉碎! “我里娘啊!”蒋家兄弟腿一软,脸一白,都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老太太叹口气:“一世的豪杰,没赶上好时候,人强命不强啊。” “吓秃噜了?俩怂货!”蒋赫地像是又恢复了原来蒋家家主的威风,指挥若定,看看我,说:“弘道,把砖头捡起来。” 我把砖头捡在了手中,蒋赫地说:“搓成沫沫!” “这……” “搓!” 老爷子发威,我也只好听话了,把碎砖头放在掌中,合起来,运气一磨,粉末从掌心簌簌而落。 蒋家兄弟目瞪口呆。 蒋赫地得意洋洋的说:“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本事?这就是麻衣陈家的本事!他爹陈汉生相术通神,他二叔相功通神!他爹平时上班忙,就是他二叔陈汉琪传授给他的相功!相功,就是六相全功! “哪六相?耳、目、口、鼻、身、心,就是这六相,又叫六意!这功夫要是练到了家,耳、目、口、鼻、身、心都超越常人!一双肉掌把砖头搓成沫沫,就是身相功夫里的塌山手!对他来说,小儿科!你们要是谁敢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嘿嘿……下场跟这砖头一样,变渣渣!” “不敢,不敢!”蒋家兄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叔,您放心!以后再也不批斗您了!以后我们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们!” “这还差不多。”蒋赫地看着蒋书杰说:“你,去给我弄点烩菜、烙馍、糊涂糁儿来,饿死老子了。弘道,回家叫你爹来,跟他说蒋家村闹尸合了,要是不管,就该出大事了!顺便叫他带点酒,我知道你爹那老东西在院子里没少埋好酒。” 我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允。 蒋书杰连连说:“我有自行车,陈老弟你骑着回去!” 第5章 老尸抢地 骑车走的时候,我还听见蒋书杰问蒋赫地:“叔,这么说来,您也是玄门中人了?” “废话!” “那您刚才说江湖上的玄门五脉,山、医、命、相、卜,您老属于哪一脉?” “我啊,这个,这个玄门分很多脉的,山、医、命、相、卜是五大正脉,除此之外还有四大副脉,御灵、古武、机关、厌胜,又有旁门左道……老子我呢,就是这御灵一派中的老一……” 直到走了很远,才听不见蒋赫地那大嗓门。 等跑到家的时候,爹娘还有二弟弘德正在吃饭,见我回来,老爹问:“怎么这么晚才回?你蒋伯伯他怎么样了?” “出事了!”我把蒋家村发生的怪事跟老爹一说,老爹也吃了一惊:“尸合?不会是那老东西胡说八道?” 我把现场的情形给老爹讲了一遍,老爹点点头,说:“还真是。” 老二弘德听得俩眼放光:“哥,那媳妇真的脱光了?” “吃你的饭!”老娘一筷头敲得他俩眼流泪。 老爹说:“走,去看看。” 娘说:“这种时候,你这身份,方便去?” “汉琪、汉昌(我三叔)都不在家,汉字辈其他的兄弟们,道行恐怕还不够,我不去,谁去?”老爹讲完实情,又安慰娘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娘还是不放心,说:“要不,让我去?” 娘姓曾,名子娥,出身名门,老家是江湖上有名的山脉世族冀北曾家。 我外祖父名讳唤作曾天养,绰号“不死老怪”。 建国之前的民国时期,江湖术界五脉高手曾经齐聚中岳嵩山,在太室岳庙论道参玄,比试高低,最后有六人并雄于中极峻天,远超术界其他人物,被诵为“五行六极”: 东木鬼医青冢生; 南火邪卜太虚子; 西金妖命血玲珑; 北水怪法曾天养; 中土神相陈天默; 逍遥道真陈天佑。 山术又称法术,所以曾天养便为“北水怪法”,也称不死老怪。陈天佑是我二爷爷,因年轻时出家为道,修得六相全功纵横江湖,与我爷爷陈天默并称中土两极。 所以,老爹和娘的结合,其实就是陈家和曾家两大世家的联姻。 家学渊源,娘的山术本领也很高,但还是被老爹给拦下了:“尸合都是老尸抱新尸,这次的尸合是男抱女,那么女是新亡,男是旧死,所以男尸厉害,对你不利。还是我去合适。就这么定了。” 老二也嚷嚷着要去,又被老娘一筷头敲下。 “爹,蒋伯伯说要你给他带酒。”临走的时候,我想起来了蒋赫地的交待。 “这老东西!”老爹说:“带个腿!我都不舍得喝!把老葫芦拿上。” 老葫芦里泡的是老爹配制的药水,还有银杏叶子,我拿给了老爹,老爹系在了腰上。 我和老爹一人一辆自行车,骑得几乎把车轮子给蹬飞,老爹兀自嫌慢,说还不如用腿脚快。 我心想那你骑车干什么?后来又一琢磨,一个老汉在路上健步如飞,得引起多少人围观?还是骑车好,能掩人耳目。 进了蒋家村,还没到河边的案发地点,我和老爹就听见蒋赫地的声音: “不是跟你们吹,别看老子是玄门副脉的人物,可名头之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汉生那老东西,在还没成老东西的时候,跟我初次见面,一看我的面相,哎呀,那个惊得,真是屁滚尿流,五体投地! “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说我真是福禄寿俱全的好相貌,连潘安、宋玉活过来都会被气死!你们俩别不信! “不是老子吹牛,老子年轻的时候,来说媒提亲的差点把我们家门槛都踏烂,清一色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站成一排随便我挑……” 远远看见蒋书杰那没心没肺的,一边听,一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蒋书豪是死了媳妇儿子,正难受,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 他们的娘已经不在那里了,估计是回家给蒋赫地弄饭菜和馍了。 “老陈来了啊!”蒋赫地眼尖,瞧见我们父子,赶紧站起来迎,还左顾右盼看看,说:“酒呢?” “没有!”老爹说:“你个老东西,不喝酒的时候,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喝了酒,天晓得惹下什么祸!刚才不是说我见了你要五体投地吗?怎么着,我给你跪一个?” “哪有,哪有,你肯定是听错了,哈哈哈……”蒋赫地坚决否认,回顾别处:“哎,饭菜来了!” 回头一看,蒋书豪的娘挎个篮子,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不快不慢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没来由的,我看着这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走路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且这么安静,丝毫都没有之前的泼辣。 “来人是谁?”老爹也警觉了起来。 “是我娘啊。”蒋书杰说:“来给我叔送饭的。” 蒋书杰之前还骂蒋赫地是老东西,要批斗到死,现在就亲热的叫叔了。 我心里十分不屑蒋书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 只见老爹摇摇头说:“我怎么瞧着你娘有些不对劲儿啊。” 老太太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可还是低着头,也不动,也不吭声,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等着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娘?”蒋书杰奇怪的问:“你耷拉着头是咋回事?这是陈家村请来的先生,不是外人,你不用羞答答的不敢见……” 不等蒋书杰说完,老太太突然抬起头来,那张脸,满是青气,一双眼,全是血色,五官扭成一团,狰狞的骇人! “啪!”老太太把篮子盖到了蒋书杰的头上,饭菜淋了一头,热汤浇的蒋书杰“哇哇”乱叫,可声音又戛然而止。 因为老太太的手掐住了蒋书杰的脖子:“这是我的地方!是我的!叫他走!快叫他走!” 老太太嘶声低吼,喉咙里“咯咯”的乱响,我和蒋书豪都惊呆了。 第6章 胎动 蒋书杰慢慢翻起了白眼,舌头从嘴里缓缓伸出来小半截,脸色变得青黑,那老太太兀自双眼暴突猩红,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就像是活蹦乱跳的虫,要从肉里头钻出来! “你放肆!” 老爹突然厉喝一声,与此同时,手已经老葫芦从腰上取了下来,快如闪电的拧开了葫芦盖子,凑到嘴边一吸,朝着老太太的脸“噗”的喷去。 水雾弥漫,一阵古怪的味道弥漫了开来。 那老太太一怔,眼中的红光一闪而逝,就像是黑暗中突然熄灭的烟头。 老爹大声说道:“滚!这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再敢缠人,我下河起了你的老尸,叫你挫骨扬灰!” 老太太双眼一翻,突然仰面摔倒。 “咳咳!咳……”蒋书杰死里逃生,当即弯下腰,捂着胸口,死命的咳嗽了起来。 蒋书豪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太太,惊得面无人色,不敢动弹。 “那是你们的娘,还不扶起来?!”老爹呵斥他们道。 两人这才颤巍巍的去把老太太给扶了起来,可老太太已经晕了,人事不省。 “我,我娘这是怎么了?”蒋书豪颤巍巍的问。 “这可真热闹。”蒋赫地说:“新的老的都来赶事儿。”看看洒了一地的饭菜,蒋赫地又懊恼的说:“酒没喝成,饭菜也吃不着了……” 我也慌忙问老爹:“刚才这老太太是怎么了?” 老爹拧上葫芦盖子,说:“是河里有老淹死鬼,把这片水域当做是它的地盘,嫌这新漂下来的男尸抢地盘,又惧怕这男尸厉害,所以缠上了老太太,想借她的嘴吓唬我们,叫我们移走这男人的尸体。” 人活着住阳宅,死后睡阴宅,阳宅阴宅都是私有领域,不容侵犯。 丧命于外的人,就把死的地方当做是自己的阴宅,人来了害人,鬼来了撵鬼。 这是一个古老的说法。 蒋书杰一脸惊恐:“那我娘刚才是被鬼上身了?” “废话。”蒋赫地说:“大老远就瞧着不对劲儿了。” “那我娘还会不会再犯?” “不会了。”蒋赫地说:“没听见神断说要把那脏东西起尸,挫骨扬灰吗?它还敢来?” “神断先生。”蒋书豪把老太太轻轻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泪眼汪汪:“您看我这媳妇还有救没有了?” 老爹这才去看那两具尸体,端详片刻,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尸合,不但媾和,还要过阴灭灵换胎,好毒!咦?不对!这尸色透青,有肝郁之状,是含恨而死——” 老爹猛然看向蒋书豪:“你跟这个男的是什么关系?” “我,我不认识他啊。”蒋书豪连连摇头。 我心里头诧异,之前蒋赫地也这么问过,现在老爹又这么问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蒋赫地“嘿嘿”的冷笑:“小兔崽子,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 “我是真不认识他!”蒋书豪又急又委屈。 “一报还一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爹目光森冷,钉子一般刺看蒋书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男的死了有一年多了!” “啊?”这话说的一干人都面面相觑,就连蒋赫地也吃了一惊:“有这么久?” 我不由得低声问:“爹,一年多了尸体还不烂?”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含恨而死的人,尸身不腐,必有重怨!”老爹盯着蒋书豪:“又跟你媳妇儿纠缠在一起,嘿嘿……” 那蒋书豪干嚎一声:“老天爷啊,我是真不认识他啊!你们怎么都不相信!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 “这位爷台,怨灵在天,且叫我为你开脸伸冤。若有得罪,且勿见怪。”老爹不等蒋书豪把话说完,左手捏个诀,右手翻个大手印,嘴里喃喃念叨着,在那男尸背心一拍,又在那男尸的腰窝上一戳,只听“噗”的一声泄气之音,那男尸的颜色,就开始慢慢变了,原本跟活人差不多没什么区别的红润之色,渐渐变得青灰。 “弘道,过来把这男尸拉开!”老爹吩咐我说。 女尸是裸露的,老爹不看,别过头去了。 我为难的走了过去,忍着恶心,用袖子把手缠了一圈,然后去扳那男尸的肩膀,往后一拉,男尸便扑在地上了,我也赶紧别过了头,不去看那何氏。 蒋书豪早冲上来,脱下自己的衣服,披着了媳妇何氏的尸身之上。 那男尸仰面朝上,打着电灯一照,相貌被看的清清楚楚,虽然已经失了血色,枯槁青灰,但熟悉他的人,还是不难将他辨认出来的。 “蒋书豪,再看看他是谁?!”老爹瞪了蒋书豪一眼。 蒋书豪凑近了去看那男尸,蓦然间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我和老爹、蒋赫地都看在眼中,老爹还和蒋赫地相互颔首,意思是已经明了,这蒋书豪绝对认识这男尸。 “他是谁?”老爹咄咄逼问:“跟你是什么关系?” “不,不,不认识……”蒋书豪拼命的摇头,神情上的紧张、慌乱,却丝毫掩饰不住。 “不认识?”老爹嘿然冷笑,蓦然间一声厉喝:“那你为什么会害他?!说!” “啊?!”蒋书豪吓得浑身一哆嗦,惊呼一声,差点瘫倒在地上:“你说啥?” 蒋赫地似笑非笑的说道:“小兔崽子,老子还真没有看出来,你也是个狠角色啊,是个敢杀人的主啊。” “不,不,不!”蒋书豪嘴唇干的要起皮,抽风似的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真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杀的?”老爹句句紧逼,目光如隼。 “我,我真不知道!”蒋书豪仿佛快要崩溃了,一脸的水,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还是鼻涕。 “哎!?” 就在老爹和蒋赫地逼问蒋书豪的时候,蒋书杰突然惊讶的叫了一声,喊道:“大哥,大哥!你快看!嫂子的肚子在动!” “咦?!” 我也吃了一惊,急忙去看时,果然瞧见那披在何氏肚子上的衣服有所异动,就好像是有一只手在衣服下面来回拨弄! 第7章 尸咬 “老爹,这……”我和蒋赫地面面相觑,又都去看老爹。 老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知道了!嫂子她没死!”蒋书杰激动的叫了起来:“这,这是俺侄儿在动啊!哥,你的儿子没死!你后继有人了,你不会断了香火!” 蒋书豪也高兴的像傻了似的,喃喃道:“没死,没死,没死……” 只有老爹的脸阴沉着,看上去满含愠怒,极其不悦。 “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赫地忍不住问了起来。 “四、三、二……”老爹没有回答蒋赫地的话,而是倒着数起数儿来了。 我们都诧异的看着他,只听老爹刚念到:“一!”何氏的肚子突然不动了,衣服下面一如既往般平静! “哎?这,这……”蒋书豪凑了过来,惊愕的说:“怎么又不动了?” 蒋书豪话音未落“呼”的一股阴风陡起,一道黑影猛然从地上闪出,直扑蒋书豪,顷刻间便跟蒋书豪滚到了一起! “啊!” 蒋书豪嘶声惨叫,在黑夜里听起来凄厉异常,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定睛看时,才发现是那具男尸,趴在了蒋书豪的身上! 男尸的嘴,正死命的咬在蒋书豪的后脖颈上。 蒋书豪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咬的,两眼翻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娘啊,诈尸了!” 蒋书杰张大嘴张了半天,才喊出来了一声,然后扭头就跑,我伸手一巴掌把蒋书杰扇了个跟头,然后提着他的衣领子提了回来,喝道:“那是你哥,不管了!?地上还躺着你娘!也不管了?” 蒋书杰这才从惶恐中稍稍回过了点神来:“神断,神断先生!你快快救救俺哥啊!” 老爹脸色凝重,鼻孔里却不屑的“哼”了一声:“活该!我问了几遍,你哥始终都不说实话!这男尸,他当真是不认识?” “我,我不知道啊!”蒋书杰哭丧着脸:“不过,俺哥经常说瞎话,那倒是真的。” “呸!”老爹啐了一口,厌恶的看了一眼蒋书豪,道:“这样的人,救他,实在是有辱我的道行,脏了我的手!老蒋,你就不该叫我来!” “我怎么知道他是这号东西?”蒋赫地也一脸懊悔的样子:“只可惜了这何氏,她不该死?” “该不该死,只有他们自己晓得。”老爹说:“恶弄人的是,见死不救是我麻衣陈家的大忌——我还不能不出手了!” 转过头来,老爹朝我吩咐:“弘道,你去戳那男尸的后脑枕骨,用浮星指法,以你的力道,阳盛阴气,用五成即可。” 浮星指,以“浮星”之意,取南方火德,是六相全功身相中的至阳指功。 老爹说:“切记是五成。少一成不管用,多一成,就该打碎他的头了——待他松了口之后,拔下你自己三根头发,刺入他的颈下大杼穴。” “是!” 我应声往前,伸出右手中指,运足了五成力道,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照准了他的后脑枕骨,戳了下去。 戳中之后片刻,那男尸的嘴巴还真如老爹所说,突然一张,松了蒋书豪的后颈,微微抬起脑袋来,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我立刻伸手拔掉自己头上三根毛发,捻成一股,又往下急刺,穿入了他的颈下大杼穴!老爹常说,家传秘籍《义山公录》里记载,人体的毛发皆可用,顶上头发有阳气,颌下胡须有灵气,胯下耻毛有阴气,所以头发又叫“阳毛”,胡须又叫“灵毛”,耻毛又叫“阴毛”,自古以来,头发茂密者,肾元阳气充沛,胡须秀蔚者,才高八斗,耻毛繁密者,精血必足。若将三毛,都取三三之数,用以破敌,不论人鬼,可收奇效。尤其是男童女贞之身,更具效力。 幸亏刚才老爹是叫我用头发,不是叫用耻毛,否则就尴尬了。 阳毛入体之后,那男尸就那么微微仰着脑袋,一动不动了。 但是,蒋书豪仍旧是一动不动,而且在他的后颈之上,还印着两排清晰可见的黑血牙痕,极其瘆人! “醒过来!”老爹走到蒋书豪身前,在他的天灵盖上屈指一弹,只听那蒋书豪哼了一声,**着,挣扎着,要站起来,但那男尸的身体还压在他的身上,他挣扎不动,只能把头稍稍往后扭了扭——这一下,猛地看见那男尸就趴在他的背上,脸与他正对,嘴还张开着,白牙森森可怖,那蒋书豪吓得“啊”的一声惊呼起来。 我想把那男尸提起来,老爹却朝我摇了摇头,然后对蒋书豪说:“你刚才不说实话,触怒了这男尸,致使他尸兴大发,扑起伤人。现在你已经被他咬中了天柱穴,尸气入侵,肩膀恐怕是不能用了,不信你试试。” 蒋书豪用力想要耸动肩膀,然后发现,果然是一动不能动,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 “神断先生,神断老先生,我,我会死不会?”蒋书豪惊恐的问。 “现在还不会。” “那他会不会也变僵尸?”蒋书杰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 “这不是僵尸!”老爹说:“蒋书豪,你现在死不了,但是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男尸就又能动了,他还会咬你,他下一口就该咬在你的玉枕穴上了,你知道玉枕穴是在哪儿吗?就在这里。” 老爹伸手拍了拍蒋书豪的后脑勺,说:“他下一口,就咬在这里!到那时候,就算是我们又救了你,叫他把嘴给松开了,你这一块的头皮,恐怕也跟着没了。而你就算不死,尸气从这两处大穴入侵,你脖子以下的身体,估计就再也不能动咯!高位截瘫!” “不,不,不要啊!”蒋书豪涕泪皆下:“求求你了,老先生,快把他挪开啊!我,我是队长,我不能残废啊,我还要领导我们村集体的小分队搞革命工作……” 老爹丝毫不为之所动,说:“很快了,很快了,他很快就能再咬下一口了……” 第8章 父死子存 老爹说话的时候,嘴角一抽一抽,还带着一丝狞笑,在这夜色里,借着微弱的电灯光,看上去极为渗人。 “啊,不要!”蒋书豪吓得惊叫一声:“书杰!书杰你个王八蛋快过来啊,过来把这死人弄走啊!” “谁动他,他就咬谁!”老爹冷冷的说了一句。 本来就不敢上前的蒋书杰,听见这话,更是惊恐,不但没过来,反而又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哥,不知道咋了,我这会儿腿肚子抽筋儿,走不动道儿……哎呀,哎呀,又抽了!” “去你娘的!”蒋赫地看不下去,一巴掌兜蒋书杰脸上,蒋书杰“嗷”的一声,摔个狗吃屎,腿也不抽了。 老爹阴沉沉的说:“这男尸怨气难消,不咬死一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啊?”蒋书豪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老先生,你能治住这个死人对不对?您救救我啊!只要您肯救我,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确实能治住他,但是我得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你要对我说实话。”老爹说:“否则,你就让他趴在你身上咬!” “唉……”蒋赫地也叹了一口气:“你这鳖孙娃娃,何苦呢?其实神断先生都已经看穿了,你还不说,真是想等着这男尸把你活活咬死?” “我说,我说!”蒋书豪终于顶不住了,妥协道:“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早点坦白,也不用挨这一口了。”老爹呸了一声,问道:“这个男人你认不认识?” “认,认识——啊不!”蒋书豪话说一半,又赶紧摇摇头:“也,也不认识。” “说清楚!” “他不是本地的人,一,一年多前的晚上,他从村子里过,敲了我家的门,说是走过了路,没有地方休息,想在我家睡一晚上。我瞧见他带着手表,上海牌的,兜里也鼓鼓囊囊,像是有钱人,就叫他进来了……” 蒋书豪的话越说声音越低,老爹冷笑一声:“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哥,你——”蒋书杰也惊愕的看着蒋书豪。 蒋书豪脸色白的吓人,嘴里喃喃道:“那天夜里,我,我喝醉了,喝醉了……” “你喝醉了?我看是你把人给灌醉了!然后你劫了财,又把人绑了石头,给丢到这河里去了?”老爹目光如隼,言辞如箭:“瞧你眼大无神,白多黑少,帘遮双瞳,恶光外露,正是大凶之目——猪睛!白芒贯穿印堂,直抵山根,乃是身负人命百试不爽的色证!你这妻子背生异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月黑风高杀人夜,是她帮你把此人沉尸河中的?” “你,你咋,怎么会什么都知道?”蒋书豪惊怖的看着老爹。 “嘿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神目如电,洞察百态!你道我这神断陈的诨号是白给的吗?你道相士只能看相,不能锄奸吗?”老爹劈手一把抓住蒋书豪的衣领,从那男尸身下拉了起来,举到半空中,恶狠狠的说道:“像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人,也配去斗别人?说,这事要怎么办?!” 老爹脸色愤怒的可以杀人,蒋书豪浑身颤抖的如同筛糠。 “动了!又动了!”蒋书杰突然大叫一声:“你们快看,我嫂子的肚子又开始动了!神断先生,你瞧瞧,她,她是不是还没死?胎儿是不是也活着里?” 我急忙扭头去看,只见那被衣服遮着的何氏,肚皮处果然又有异动,而且比上一次还明显,还剧烈,就像是有个小猫钻在里面,一拱一拱的,叫人看的分外仔细。 “爹?”我惊恐的看向老爹。 “是她腹中的胎儿在动。”老爹的语气也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 “哈哈!”蒋书豪突然像疯了一样,往前面一冲,趴在了何氏的肚子上,叫道:“我的儿还在!我的儿没死!我家没有断了香火!” 蒋赫地忍不住伸手在何氏的颈部摸了一把,然后叫了一声:“怪啊!老陈,这何氏是死透了,脉搏都没有,这胎儿就算能动,怎么生出来?” “《义山公录·邪篇》有载尸合之种种怪状。”老爹说:“孕妇死了,胎儿活着,不足为奇。只不过那男尸的怨气太大,这孩子想要生下来,虽有可能,却也难做。” “您帮帮我!”蒋书豪回过头来,跪倒在老爹脚下,“啪、啪、啪”的连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匍匐祈求道:“老先生,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但是孩子没有错!您也说过,你们陈家的人,不能见死不救!您救救我那孩子!他马上就要出生了啊!” “想要那孩子活下来,你得做一件事,可惜,我就怕你做不到啊。”老爹仰面看天,负手而立。 “您说!只要能救孩子,叫我做啥都愿意!”蒋书豪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样。 “四个字。”老爹低下头来,目光中竟有那么一丝吓人的狰狞:“父死子存!” “啊?”蒋家兄弟愣在当场。 蒋赫地叹息一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老先生,就,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蒋书杰哀求道。 “想保你哥的命啊?”老爹冷笑:“能保得住吗?他害死的这条人命怎么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可得想清楚了,这件事情要是捅了出去,蒋书豪难逃一个死罪!你们蒋家也就成了出杀人犯的家,地、富、反、坏、右这五大要被革命的成分,你们家最起码要坐实其一!以后你们的日子有多难过,不用我说?” 蒋书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今天夜里,蒋书豪如果是因为受不了妻子的死,而跳河自尽,不但能平息那男尸的怨气,叫那孩子平安产出,还能保全自家的名声!”老爹一甩手,撂下结语:“孰轻孰重,自己决断!” “好,好……”蒋书豪从地上爬了起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跳……” “敢作敢当,不失大丈夫。”老爹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鼓励。 蒋书豪就像个木偶似的,机械地走着,朝河水走去。 “哥!”蒋书杰喊了一声。 蒋书豪并不回头,这一刻,他像是中了邪。 “弘道。”老爹突然又看向我,轻声说道:“拔掉阳毛,放了这个男尸。” 第9章 还未了账 我也不知道老爹是什么意思,当下“哦”了一声,只是照做。 刚刚伸手拔掉那三根深入****的阳毛,那男尸忽的一跃而起,赶了几步,竟跳上了蒋书豪的背! 这一下,惊得我脸色骤变。 蒋书杰也是“娘类”怪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好远。 “去,去,只要一死,生恨死怨,就一了百了。”老爹诵经似的念叨着说:“冤有头,债有主,谁造孽,谁还账,你不死,他也不安生……” 蒋书豪这次几乎是毫无反应,连看都不看,头也不回的背着那尸体,步履蹒跚,朝河里走去。 “哥啊,哥啊……”蒋书杰远远的喊着,叫魂一样。可那蒋书豪仍不回头,更不应声,背着那男尸,走到河边,“噗通”一声纵身跳了下去。 黑灯瞎火之中,我勉强看见一人一尸死死的缠在一起,在河水里打了个楞子,就沉了下去。 我们站在河边,待了许久,终于再没见蒋书豪或者那男尸浮上来。 “哥啊,我里哥啊……呜呜……”蒋书杰还在喊。 “别嚎了!”蒋赫地听得不耐烦,骂道:“娘了个腿!看见尸咬你哥,你说你腿肚子抽筋儿!看见尸扑你哥,你撒丫就跑,蹿的比兔子都快!就你这种人,放在打鬼子的时候,第一个当汉奸狗腿子,现在还天天叨叨叨的搞革命工作,你知道啥叫革命工作吗?娘的,还有脸哭!哭啥哭?老子踹死你!” “我这不是吓得慌才哭的吗?叔你不哄我咋还踹我啊?”蒋书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 “……”蒋赫地无语,又踹了一脚:“蒋家咋有你这样式儿的孬种?!” 回过头来看看老爹,蒋赫地问:“老陈,这胎儿怎么生?” “这是个鬼胎,被那男尸过了鬼气,能生下来,但是不好养。”老爹忧心忡忡的说:“养不好,就又成个祸害。” “那咋办?”蒋赫地瞪着眼:“要不,甭管了算球!反正也是个鬼胎!” “废话!我是那样的人吗?”老爹瞥了蒋赫地一眼,又喊:“蒋书杰,你过来,把你嫂子给抱回去!” “啊?抱她?”蒋书杰不哭了:“她,她没穿衣服啊,男女授受不亲啊……” “这是你嫂子!你脑子里想啥呢?你还是不是人?!”蒋赫地又想打他了。 “那她会不会咬我?” 老爹生气了:“你要是不抬回去,等这孩子胎死腹中了,他们娘儿俩都会咬你!” 蒋书杰脸一白,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这边跑:“我抱,我抱,可千万别叫她咬我,陈兄弟,她要是咬我,你还戳她,拔头发扎他啊。” “废话咋恁多?!”老爹说:“老蒋,你把他娘背回去。” “晦气。”蒋赫地说:“没吃成她做的饭菜,还得把她背回去。”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怨气消散了还是怎么回事,月亮竟然露出了半边,夜色也稍微明亮了些。 老爹看看蒋书杰,问:“今天夜里的事儿,回去知道不知道咋说?” “知道,知道,我也是副队长里。”蒋书杰一把抱起何氏,说:“我嫂子死了,我哥受不了这打击,就也跳河了,我得跟上面申请申请,扶个正,让我接替队长一职,继续搞革命工作,抓生产建设,不能叫我哥白死……” 蒋书杰话音未落,何氏的脑袋突然一偏,拐入蒋书杰怀中,那张脸,正好对着蒋书杰的脸,何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蒋书杰怪叫一声,手一哆嗦,就要抛尸,幸好我在旁边看着,见势不妙,立即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蒋书杰把何氏丢到地上。 “废物啊你!”蒋赫地忍不住踹了蒋书杰一脚:“想死呢不是?” “不是,我嫂子她她突然睁开眼了!”蒋书杰惊慌失措的说。 “注意你的嘴,别乱说话。”老爹阴瘆瘆的说:“你嫂子还没死透,你哥也刚沉水不久,你再这样没心没肺的胡说,他们会叫你跟上一起走!” 蒋书杰面如死灰的打了个寒噤,当即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到了蒋书豪的家里,蒋书杰把何氏往**上一放,畏畏缩缩的就要开溜,我一把抓住他,提溜了回来,说:“你急什么?我们都还没走,你就想先开溜?” “小鳖孙,老子还背着你娘呢!”蒋赫地也给了他一暴栗,打的蒋书杰捂着头泪流满面:“不是想开溜,是撒泡尿,撒泡尿!” “还编瞎话!?”蒋赫地又打。 “别打了,别打了,叔,亲叔!”蒋书杰脑袋上肿了俩包,跟长出来的犄角一样,捂都捂不住,嘴里乱喊:“我错了,错了!” 蒋赫地这才住手,说:“听神断先生吩咐!再乱跑乱说,信不信老子真他娘的揍死你?!” “信,我信!”蒋书杰忙不迭的应声:“神断先生,请你吩咐!” 老爹说:“等你娘醒了以后,告诉你娘,叫她看好了你嫂子。切记,我下面要说的话非常重要,关乎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您说!”蒋书杰立即竖起了耳朵。 老爹说:“你嫂子所在的卧室,在白天,窗帘要拉上,屋门要闭好,被子要盖好,三日之内,不能见光,不能见火,不能见血,尤其是不能让公鸡、公狗进这屋里,最最要紧的是不可叫猫靠近!每天都用毛巾蘸上凉水覆面,三日之后,这孩子就该生了。记好了没有?” “记好了,记好了!”蒋书杰连连点头。 老爹不放心的说:“你再给我讲一遍!” 蒋书杰结结巴巴的又说了一遍,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差错,老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神断先生,这现在的天儿也不凉了,我,我嫂子的尸体放三天在屋里,还得用被子捂着,会不会腐烂变臭啊?”蒋书杰看看何氏,又瞅瞅我爹,心有忧虑。 “不会的。”老爹说:“由于这胎儿的缘故,她还没有真正死透,尚有一息存在,会护着腹中胎儿,直到胎儿生下来。三天之后,我会再来!” “哇哇……” 老爹的话音刚落,一阵小儿啼叫声突然传来,我们全都悚然,蒋书杰面如死灰:“生,生出来了?” 第10章 怨母鸟 老爹脸色大变:“时间不对,鬼胎绝不可能现在就生出来!” 我们一起冲入屋中,却瞧见何氏躺在**上好好的,动都没动,更没有婴儿生下来。 “咦?”蒋赫地狐疑道:“明明听见屋子里有娃娃的哭声,难不成咱们全都幻听了?” “哇哇……” 又是一阵啼哭,盘旋在屋子里面。 我的心“砰砰”乱跳,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氏,暗忖:难道鬼胎在她肚子里就会哭了吗? 蒋赫地喃喃道:“闹鬼了,闹鬼了,真他娘的晦气!” “不对!”老爹突然说:“哭声不是从屋里传出来了,是房顶上!” “啊?!”我和蒋赫地面面相觑,老爹已经冲了出去。 “老陈,你憨了?”蒋赫地跟着出去,嘴里喊道:“房顶上咋会有娃娃哭声?” 蒋书杰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看见我们都出来,忍不住问道:“生了没有?” “生恁大了个蛋!”蒋赫地骂他(恁,中原官话,意指你的;大,意指父亲或者叔伯;蛋,意指男人胯下那玩意儿)。 老爹攀着墙已经爬上了房顶,与此同时,一阵“扑簌簌”的怪响突然从头顶传来,我急忙仰望时,只见一只青黑色的影子从房顶之上腾起,越过围墙,飞出院子,转瞬之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哇哇……” 那婴儿啼哭的声音从远处夜空中传来,渐行渐远。 我与蒋赫地相顾骇然:“那是鸟叫声?” “你们快上来!”老爹在屋顶上招呼我和蒋赫地。 我和蒋赫地连忙也爬上屋顶,只见老爹脸色凝重的蹲在屋脊一处,指着一片瓦,说:“瞅瞅。” 借着毛月亮的光,我打眼看时,只见那里有两滴血,鲜红的血,粘稠浓郁,只看了一眼,我便觉得脑子有些晕眩。 “乖乖!”蒋赫地讶然道:“是怨母鸟?!” “嗯。”老爹点了点头:“到底是畜生头子,识货。” “你才是畜生头子!”蒋赫地愤愤道:“嘴咋这么损?老蒋我是养畜生的,不是畜生头子!啊呸,啥畜生不畜生的,是灵物,这灵物……” 蒋赫地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我赶紧打断他:“蒋伯伯,怨母鸟是什么鸟?” “就是刚才从咱们头顶上飞过去的那只大赖鸟。”蒋赫地说:“以前有种说法,那些难产而死孕妇的怨气,聚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化成一种怪鸟,长的又丑又大,能有十几只翅膀,昼伏夜出,在夜里模仿娃娃啼哭,不知道底细的人会以为是真的有娃娃在哭,要是有孕妇好奇,出去看了,就会被这鸟给啄死!魂魄被吸走,也化成一只翅膀。” 我打了个寒噤:“这么恶毒?” “可不是?”蒋赫地说:“你瞧瞧这两滴血,就是那扁毛畜牲吐出来的。” 我嫌恶心,不敢再看那血,只是问:“这吐血又是什么意思?” “是怨母鸟做的记号。”蒋赫地说:“怨母鸟是孕妇难产死后变的邪鸟,最喜欢娃娃了,它在夜里跑出来,到处溜达,要是发现谁家媳妇快生了,或者是哪户人家外面挂的有娃娃的小衣服,就会吐两口血做个记号,然后找机会把娃娃给叼走。这血里有股怪味,只有怨母鸟自己能嗅到,所以它们再来的时候不会摸错地方。” “它们叼走婴儿干什么?” “玩啊!”蒋赫地说:“先把娃娃给玩死,然后再吃了。” “嘶……”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倒抽冷气,难以置信道:“真的有这种鸟吗?” “是真的。”老爹说:“早先难产死的孕妇多,怨母鸟也多,这两年倒是很少见了。今儿个夜里,咱们是走运了,遇见一只冲着鬼胎来的!” “那咱们赶紧把这两口血给擦了。”我说:“免得三天后婴儿生出来了,它跑来叼走。” “擦什么擦?”老爹一笑:“正好留着,等它来。这种邪鸟,不超度了它,还等着它害别的人?” 我登时恍然,老爹说得对。 蒋赫地也笑:“这鸟的羽毛可是好东西,织成的衣服,水火不侵,唤作‘子午衣’。” 我“啧啧”称奇:“那怨母鸟好抓住吗?” “不好。”老爹说:“怨母鸟翅膀多,飞的又急又快,一般情况下根本捉不到,而且又不怕水火,有人的灵性,不进陷阱,很难抓住。” “那要怎么办?”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怨母鸟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一样。”老爹看着蒋赫地说:“狗!” 蒋赫地大怒:“你才是狗!” “我说的是怨母鸟怕狗!你个二百五!” “我知道你说的是怨母鸟怕狗,那你为啥盯着我说?你个信球!” 我:“……” “叔,神断先生!”蒋书杰在下面忍不住喊了:“你们仨都股醉房顶上说啥哩?我独个儿吓得慌啊!”(股醉:中原官话,意指蹲) 老爹和蒋赫地这才不叨叨了,老爹说:“把你的狗牵来一个,要有灵性的,能埋伏在房顶上,等怨母鸟靠近了,再扑下去咬。” “用你说?”蒋赫地得意道:“我的狗个个有灵性。不过事先说好了,用我的狗逮鸟,逮住了以后,羽毛归我。” “中啊。”老爹说:“狗立了功,羽毛当然归狗。” “老东西又骂我?” “没有没有,你的狗现在在哪儿养着呢?” “怕被这群鳖孙给逮住吃了,我把狗都散到城西郊的山里了。只留了一条在地下密室里养着看家。正好拿来逮鸟!” 我狐疑道:“狗能逮住怨母鸟吗?” “孕妇养狗容易流产,所以怨母鸟也最怕狗。”蒋赫地说:“只要狗出其不意的一叫,就算没逮住怨母鸟,怨母鸟也会吓蒙。它不是有十七八只翅膀吗?平时是好处,能飞得快,但吓蒙的时候,就坏了!每只翅膀都是一股孕妇的怨气,被狗吓到之后,就觉得大难临头,要各自飞了。十几只翅膀,朝着不同的方向去飞,能飞跑吗?那时候我再出手,打下来易如反掌!” 第11章 清明待产 商量好了之后,我们仨才从房顶上下来,又嘱咐了蒋书杰几句,便要走了。 路上,老爹对蒋赫地说:“怨母鸟今天夜里做了记号,以后每天夜里都会来看看孩子生了没有,你可得给我防护好,别叫那怨母鸟冲进了屋里。还有你那狗,只能在外面埋伏,也不能进屋。” “放心,咋能啰嗦!”蒋赫地说:“我办事,你还有啥不放心?” “要不要叫弘道留在这里帮你?” “不用!一个赖种鸟,值当出动这么多人力、狗力?” “你怕跟你抢羽毛?” 蒋赫地“嘿嘿”一笑:“我和狗都能行,放心!” 我本来还想来看看怎么逮怨母鸟的,蒋赫地这么一说,我也不便再来了。 “这可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蒋赫地突发感慨:“你说说这蒋书豪,白天还押着我游街示众,斗武斗一起来,这到了夜里,可就去云游地府了,唉……” “老蒋,要不你去我家里待着算了,天天在这里挂着砖头跪角铁挨批,算什么事儿?”老爹引诱蒋赫地,说:“去我那里,有酒喝,怎么样?” 蒋赫地是个馋鬼,我以为老爹这么一说,他就会喜不自胜的跟着去了,却不料他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我在这儿多快活,去你那里住着再舒坦也叫寄人篱下,蒋家家主跑陈家住,算怎么回事?喝酒也没味儿!” 老爹愣住了:“你在这儿能有什么快活事儿?” “不懂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蒋赫地得意洋洋的说:“每天叫那帮小兔崽子们想尽了招数折磨我,却怎么都整不死我,啧啧……多有意思!” 老爹古怪的看了蒋赫地两眼:“老蒋,你这货是住牛棚时间长了,心理**了?” 蒋赫地瞪眼:“我咋**了?” 老爹伸指头戳戳他:“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 “什么?” “受虐狂!” “哪儿跟哪儿啊,不信你试试,真的很爽。” “滚滚滚!”老爹加快了步子,就好像是不愿意再跟蒋赫地挨得很近。 “别走那么快嘛!”蒋赫地却紧追两步,一把搂着老爹的肩膀:“不过说实话啊,老陈,我这里还确实不能走!你是知道的,我那么多的灵物宝贝,现如今都转到了地下!我是舍不得它们!” “地下?”老爹问:“那你天天挨批斗,谁来驾驭你那些哑巴畜生?” “还说畜生?那是灵物!还能不能聊天了?!”蒋赫地瞪了老爹一眼,说:“是我家老大老二那俩崽子帮我照看呢,他们俩还小,本事没学到我的十成,有什么不懂的还得请教我,我不在这里,怎么能放心?” “你是说明义和明瑶?”老爹一愣:“孩子们不是都跟着嫂夫人走了吗?” 蒋赫地有三个孩子,蒋明义是长子,蒋明瑶是二妹,小时候我见过他们,现在时间久了,不曾谋面,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老爹之前说过,蒋家出事之后,蒋赫地的妻子就带着三个子女离家出走,跟蒋赫地划清了界限,但现在听蒋赫地的话,似乎是别有隐情。 只见蒋赫地摇了摇头,鬼鬼祟祟的低声说道:“你嫂夫人带着老三跑了,那是我们俩真闹翻了,天天吵架,过不下去了!” “离婚了?”老爹吃惊的问。 “多正常,现在都婚姻自由!离了倒落得我老蒋潇洒自在!”蒋赫地满不在乎的说:“明义和明瑶都留了下来,不舍得抛下我不管!啧啧……瞅瞅咱这爹当的,够成功?哪天要是你跟子娥离婚了,弘道和弘德肯定不会跟你——” “闭嘴!”老爹瞪眼道:“你会不会说人话?你以为我是你?” “得了,你还不如我,我好歹不**,你跟木菲清——” “咳咳!”老爹咳嗽两声,打断了蒋赫地的话,转话题道:“你那俩孩子呢?现在在哪儿?” “放心,放心,都好着呢,一个替我管蜂,一个替我养鼠。就在颍上镇藏着,谁都不晓得。” “叫俩孩子替你养那些东西,你也放心!” “怕啥?老蒋家的子孙,没有孬种!” “我懒得跟你废话,你既然不愿意离开这里,那我和弘道就先走一步,咱们有事再说!” “再说说木菲清的事儿呗!” “信不信我打死你?” “中中中,你记好三天之后还来啊!”蒋赫地倒是依依不舍:“我得瞧瞧,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个鬼胎!” “当然不会忘了。”老爹说:“不过,这事儿叫我自己来可办不成,我没这经验,得我家那位出马了。” “对。”蒋赫地点点头:“产鬼胎要施山术,确实得你家那位出马。” 老爹说:“这三天,你帮我暗中守住蒋书豪的家,别叫弄出什么幺蛾子。三天后,接生鬼胎,你也得在旁边帮忙,确保万无一失!” “我办事你放心!”蒋赫地拍拍胸脯:“哎,不对!老陈,你等一下!” 蒋赫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拽住老爹的胳膊,脸色凝重道:“不对,你先别走,叫我算算——” 蒋赫地掐着指头开始算日子,老爹伸手打断他:“别算了,三天之后是清明!” “怎么?”蒋赫地的脸色变了:“你知道!?” “废话!”老爹说:“我能连这都不知道吗?” “那这胎你也敢叫她生?”蒋赫地目露惊恐道:“这可死了仨人了!三尸之怨合一,鬼节之气冲门……” “我知道厉害!但是不管人胎鬼胎,都是胎儿。”老爹说:“只要不是死胎,我就不能不管。更何况,蒋书豪也算是我间接逼死的,不管他该不该死,取他性命的人总不该是我,这桩事情自我而起,得经我的手了断!而且,我在他死前也答应了,要保全这个鬼胎,我陈汉生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话?” “老陈……”蒋赫地少有的严肃道:“这事情你一定要慎重,我现在心里跟猫抓了抓似的,不踏实的很!可千万别是我害了你。” “不能够,放心。一个小小的鬼胎,再厉害,也还够不着害我!”老爹朝蒋赫地挥挥手:“你回!” “蒋伯伯再会!”我和老爹夤夜而归。 第12章 如约而至 回到家里的时候,娘和老二都没有睡觉,都在屋里守着,一看见我我们回来,娘便问爹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二也把我从正屋拉了出去,到我睡的配房里,挤眉弄眼的问:“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穿衣服的小媳妇啊!”老二愤愤道:“别装蒜!快讲讲,好看不?” “滚!”我踹了他一脚:“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正经点?” “说说,说说嘛!”老二恬不知耻,一脸猥琐样:“你跟我讲讲,我把我收藏的那几本带色儿的书,给你瞧瞧。” 老二打小性子就浪荡,上学念到初中就罢了,回来天天走鸡子斗狗,叫他练功,他说他胳膊疼腿痒的,老爹骂他,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下重手打他,他又受不住,一气之下,也就随他破罐子破摔了。 我前些天看见他弄了些画书躲被窝里看,近前了看见上面写着“欢喜图”仨字,他还挤眉弄眼的跟我说:“哥,带色儿的书,看不看?” 我当时都骂他了,现在又提这茬儿。 “我不稀罕!”我气的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戳的他呲牙咧嘴直喊疼,我骂他道:“你说你天天都干些啥事儿?!不是趴东头**的墙,就是截西头二丫的路,没事撬人家的锁,还乱钻女厕所!你就不怕公社给你抓起来,定个**罪?” “少吓唬人!我这叫关心群众生活,为人民解决困难问题!”老二一脸“我有理”的样子,义正言辞的说:“东头李**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男人,家里吃的水谁挑?人家那小手嫩的跟葱根儿似的,那是能下力的?怜香惜玉你懂不懂?还有,西头的路叫水给淹了,陈二丫是负责咱们村小学教育的人民教师,去学校就得从那湿地里趟过去,那小裤腿老是湿着,咋为人师表?我不得去背着她走?” “李**没叫你挑水,陈二丫也没叫你背她!” “那是她们脸皮薄,所以才显得咱们男人度量大!” “她们骂你**咋说?” “打是亲,骂是爱,你根本就不懂女人!” “我,我懒得跟你说了,滚一边去,我得练气了。” “先讲讲那不穿衣服的小媳妇嘛。”老二不依不饶:“我珍藏的那些带图带色儿的书,全都给你看!” 我实在是没法治这不要脸的东西了,我踹了他一脚,他又爬了回来,腆着脸,就是不走。 我只好说:“人已经死了!还怀了个鬼胎,你嘴上积点德!小心她那鬼丈夫晚上来找你算账!” “啥?夫妻俩都死了?”老二惊得瞪大了眼:“还怀了个鬼胎?” “嗯。”我说:“而且,从水里跳出来的那个男尸,还会咬人,咬人的脖子和后脑勺!最后更是跳到人身上,把人给逼死了!那个鬼胎要在清明节出生……” “算了,我不听你说了,我听爹讲去。”老二面如死灰,匆匆而去。 我心中暗笑,这货胆子最小,听个鬼故事能担惊受怕三天,树叶掉了都得摸摸头,看砸烂了没有。一听死尸咬人,小媳妇还怀了鬼胎,登时开溜。 我是他亲哥,还能不了解他? 三天之后,老爹下了午后的班,就匆匆的往家赶。 娘已经先行准备妥当,我看见她穿了一身鲜红的衣服,腕子上带着一双金镯子,指头上带了金扳指,脖子里挂了一尊玉俑,又拿了个小小的铜盘模样的器物放在跟前,兜里还塞着一双黄布手套——娘比爹小好几岁,而今才四十多,整个人保养的极好,是十里八乡著名的美人胚子,现在这么一穿戴,越显得容光焕发。 老二围着娘转了一圈又一圈,拍马屁说:“娘,你这么一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出嫁的新娘子呐!” “滚一边去!”娘笑骂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儿,你这蠢货就知道乱嚼舌根!” 老爹回来后,先沐浴更衣,换了一身麻衣出来,然后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祷告。 事毕,老爹便开始准备相脉器物——他手上托着阴阳罗盘,兜里插着一支铁杆白毛笔,还有十多根竹竿做的狼毫相笔,腰间别上了那老葫芦,又装了雷击枣木铁口令,脸色凝重。 我看得心惊,忍不住问:“爹,要带这么多东西啊?这事儿很难办吗?” 老爹说:“这胎儿,本该是要死于腹中的,却因为尸合得了男女恨死之怨气,因此继续存活,而后父亡,又合了第三尸之阴怨之气,再加上胎儿本身求生之欲,可谓是非同小可!出来见到人就会要人命的!还有,今晚是清明正时,这天色,你们瞧瞧,万里乌云,不见星月,百鬼夜行,人人匿踪!这么个时候,这么个东西出来,得招来多少脏东西,稍有差池,就是大祸!” 我听得脊背一阵发寒。 “老二,你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守在家里?”老爹看向了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弘德。 “爹!”老二装出一脸正气,说:“你和娘还有大哥都出去为人民服务了,我当然不会落后!你们放心去,去战斗!我会义不容辞的替你们守护好革命的大本营!我要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阻挡一切牛鬼蛇神,坚决保证后院不会起火!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我会在历史的洪流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别吹了,只要大门上的八卦镜不丢,没有什么牛鬼蛇神会往家里进的。”老爹打断了他的话,说:“你只要不放火,咱家的后院也不会起火!” “是是,还是爹机警睿智,睿智天纵,天纵英明,英明神武,神武不凡……” 在老二的念叨中,我和爹娘出发了。 等到颍上镇蒋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这个点上,就算是再激进的革命分子也困了,斗武斗全都偃旗息鼓,村子里一片静寂,家家户户都入睡了。 村里没有路灯,老爹也不叫照明,他练就的夜眼,在黑暗中目能视物。 此处暗表:麻衣相法中有五大目法,分别是夜眼、慧眼、法眼、灵眼和天眼。夜眼相暗,慧眼相神,法眼相邪,灵眼相气,天眼相道。 暗,意指黑暗不明,指微小纤弱,所谓夜眼相暗,就是指修炼成了夜眼,便可以视黑夜如同白昼,水下不论深浅,也能开目视物,即便是在白天,目力也能比常人多望出二三里远,细微之处,更是足以明察秋毫之末。 我修炼的六相全功,眼力虽远较常人好,但却还不及夜眼,只能和娘一起跟着老爹,悄无声息的在黑灯瞎火的路上走。 眼看要到蒋书豪的家里,老爹突然停住了脚步,快速的环顾四周,轻喝一声:“谁?!” 第13章 河婆现身 我和娘也赶紧止步不前,紧张的逡巡四顾。 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老陈,怎么了?”一道人影快速的接近,是蒋赫地,一瞥我们三人,便朝着我娘满面堆欢的说:“妹子也来了啊。” “蒋大哥近来少见了。”娘点头示意。 “老蒋,村子里有没有进陌生人?”老爹严肃的问。 “陌生人?没有啊。”蒋赫地说:“连蒋书豪他娘,我都让走了,现在这四周除了咱们,再没有别的人。” “我刚才听见了点动静。”老爹说:“像是夜行人走路的声音。” “夜行人?会不会是我的?”蒋赫地说:“我一直在房子四周徘徊。” “跟你的不一样。”老爹说:“很快,很轻,跟鬼似的。” “那肯定是你听错了。”蒋赫地自负的说:“这镇子里,除了我老蒋,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妹子和弘道你们俩听见了没有?” 我和娘都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老爹忧心忡忡的说:“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怨母鸟抓住了吗?” “不废话嘛!”蒋赫地说:“抓不住我就跳到颍水里淹死去球!” “好。”老爹说:“事不宜迟,走!” 临到门口,老爹不让我进去了,老爹说:“弘道你是童子身,不能被脏东西污了。你就守在门口,这葫芦你拿着,里面有我用药水泡的银杏叶子,你拿来擦眼,每隔十分钟擦一次眼睛,但凡有脏东西从门前过,你就能看见了。” 我知道老爹口中所说的那些脏东西是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老爹又递过来十几根那些竹竿做的狼毫相笔,说:“你只要看见脏东西,就拿这些相笔掷,被掷中的一般都会跑,不跑反而向前的,你就喊我——那是些道行高的,你拿不住,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接过相笔,更是紧张。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和蒋赫地一起进去了,娘安慰了我一句:“别怕,娘和你爹都在屋里,有事就会立即出来。” “嗯!”我心稍安。 娘也进去了。 我守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在发生着什么,只面对着黑黢黢的夜,心里头毫无着落。 提着老葫芦,我不由得想起了五大目法中的法眼,法眼相邪。 邪,意指一切污秽邪祟之物,不论鬼怪,也指人心。据说修成了法眼,就能看见这些东西。 老爹常说,邪祟是常人的肉眼凡胎所看不到的,除非是它们故意要你看到,比如说要吓你,要复仇,要你眼睁睁的看着它害你…… 而今,我的道行还很浅薄,不像老爹早已夜眼在身,法眼在望。所以我想看到那些邪祟,就得依靠这老葫芦里的银杏叶子。 用老爹炮制的银杏叶子擦过眼珠之后,便能在短时间内可替代法眼的部分功能,可以看见那些我不想看见的脏东西。 这银杏叶的炮制方法,也取自家学秘籍《义山公录》。 此书,因为是陈家第一代神相陈义山所著,因此唤作《义山公录》。 六百年前,乱世降临,种种因缘际会,原版的《义山公录》遗失了半部,只留下了现在仅存的上半部,可其中所载的种种秘术,仍旧是博大精深。 我打开葫芦,葫芦口处卷着一叠银杏叶子,我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片来,然后仔细的擦过两只眼球,抬头去看,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跟前已经多出来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要从我身旁绕过,探头探脑的往屋里钻去。 我急忙拿相笔掷它,“嗖”的一声,正中背心,它吃了一惊,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又举起了一支相笔,它便骂骂咧咧的逃掉了。 我这刚刚松了一口气,远处一望,不由得又倒抽一口冷气——河的两岸,密密麻麻,站的全都是人! 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冷冷的注视着我。 刹那间,我浑身发麻,几乎要忍不住往屋里跑去,但还是勉强稳住了。 他们没有任何举动,静的一言不发,就连冷笑都是无声的。 老爹和娘,以及蒋赫地,谁都没有出来,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这种感觉我无法形容——身边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 恍惚了那么一下,我突然惊醒——他们都不是人! 眼睛突然有些昏了,是银杏叶的效力到了! 我急忙拧开老葫芦,又从里面抽出来了一片叶子,瞪大了眼睛擦拭。 重新抬头去看时,只见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穿着红衣,怀里抱着一只猫,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柄鸡毛掸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一步一步往我跟前走来。 她的脑袋使劲往上仰着,两只浑浊发黄的眼睛,一张圆饼似的脸,嘴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就像胡须——这使得她那张脸像极了她怀中抱着的猫的脸! 她的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低沉而噪杂,我听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是我知道不能让她靠近,我捏起一支相笔,屈指一弹,朝她额头疾驰而去! 眼看相笔就要击中她的脑门,她怀中那只黑的发亮的猫突然伸长了身子,嘴呼的张开,吞的将相笔咬在嘴里,一口咬成两半,跌落尘埃。 老太太笑笑,用手抚摸了一把猫的脑袋,眼中腥黄的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继续往前走。 我心中大惊,连忙又掷,这次是掷出去了两支相笔,一支奔向那老太太的腰窝,一支奔向那猫的脑袋。 却不料那猫张开嘴,先是一口咬断了打向它的那支相笔,与此同时,猫爪向下一探,竟又抓住了我打向那老太太腰窝的相笔,也折成两段,丢在地上。 老太太越走越近了,脸上的笑意更甚,也更加诡异。 我慌了,把手中的相笔一股脑全都丢了出去,暴雨梨花一般射向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登时变得愤怒起来,止住了脚步,把鸡毛掸子抡了起来,扫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相笔纷纷落地! 老太太的嘴唇快速的蠕动着,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念什么咒语,本来就已经十分佝偻的身体又使劲一弓,接着往前一弹,猛然间便飘到了我的跟前,那猫“嗷”的一声,张开大嘴,从老太太的怀中跳起,直扑我的面门! 那老太太的手,枯瘦黑黄,如同一截被火烧干的松木枝,也闪电般伸向我的背后,去拉屋门! 第14章 尸祖出棺 就在此时,一抹金光闪现,迎头击中那猫,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猫化作一道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太太惊怒交加的咒骂了一声,缩回来手,往后急退。 金光落地,却是一个小小的罗盘——老爹出门时候带的那个阴阳罗盘! 我不禁大喜,扭头一看,只见老爹已经出来了,伸手一抄,阴阳罗盘又在手中。 “在屋里都能闻见一股淹死鬼的羊骚气。”老爹耸动鼻子,使劲嗅了两把,然后眯着眼睛朝那老太太的位置看去,手往我葫芦里一摸,抽出一片银杏叶在他眼中一抹,整个动作快如闪电,毫无凝滞。 “恶婆娘,上次捣鬼的就是你?”老爹哼了一声:“真不怕我把你从河底起出来,挫骨扬灰?” 我这才醒悟,三天前上了蒋书豪母亲身的那个东西,就是这老太婆。 老太婆愠怒的盯着老爹,嘶声道:“今天是清明!” “仗着清明,就敢来打我的主意?”老爹不屑的冷笑:“你的道行才多少?” 老太婆的神情愈加愤怒,恶吼一声,抻着鸡毛掸子就朝老爹冲了过来,老爹手往兜里一摸,皂白相笔早已在手——那是老爹特意找淮阳墨家的能工巧匠打造的相脉兵器,笔杆是钨铁所制,内中空空,藏着机关,用手轻轻触动,笔头便能弹开,抽出一根细如蚕丝的线来,那线金光灿灿,齿纹密布,锋利无比,唤作金牙线,又极富灵性,能认主人——老爹拿着相笔,触动机关,但见金光闪烁,那老太太的鸡毛掸子应声而断! 老爹另一只手上的罗盘丢在空中,朝着那老太太的脑袋硬生生扣了下去! “啊!” 黑夜里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罗盘不偏不倚正中那老太太的脑门子,把她砸的四仰八叉,脑袋都凹进去了一大块! 但那老太太也算坚强,从地上跳起来转身就跑,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又看向河的两岸,那里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我以为是银杏叶子的效力又到了,急忙要再抽叶子来擦眼,老爹说:“不用看了,都走了。这些鬼东西,都是欺软怕硬的。” 说着,老爹从地上捡起来罗盘:“今夜没工夫跟他们纠缠,以后再犯到我手上,哼!” 我心有余悸的咽了一口吐沫,然后问:“老爹,鬼胎生出来了?” “快了!”老爹说。 “哈哈哈……”就在此时,屋里猛然传出一道诡异的笑声,惊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谁在笑?” “孩子生出来了!”老爹神色一变,急匆匆钻进了屋里。 这鬼胎生出来居然不哭,反而是笑的? 我惊愕片刻,鬼使神差的也跑了过去,打开屋门就往里面进。 “快关上!”一声大喝陡然传来,震得我发懵。 一道黑影猛然扑向眼前,却又戛然而止,一股森森冷气,从额头入侵周身。 我惊魂甫定,定睛一看,只见半空中多了个女婴,浑身血污,满脸狰狞,两只眼邪光毕露,嘴巴张的极大,喉咙中低沉的嘶吼,如同野兽,那两排尖锐的细牙,寒光熠熠,距离我的脸不足一寸! 我急忙往后退开半步,这才看清楚,那女婴在半空中,脖子被娘抓住了,不能动弹。 所以,刚才是她突然扑了起来,要咬我? 我本来想问一句:“这就是鬼婴?”可嘴唇刚一动,娘就立刻厉声打断:“不许说话!快出去!关上门!我们不喊你,不可再进来!鬼婴身上的血,鬼婴牙上的毒,都能破你的气!你要是说话被她接了去,也能泄你的气!” 我大惊失色,赶紧转身出去,掩上了门,背后满是冷汗。 “为什么要淹死我?为什么要淹死我?我杀了你们!啊!” 屋里一阵嘶声怪叫,我愣了一下,才想到该是那女婴在说话,我一阵寒毛直竖。 生下来就有牙齿,就能说话,就能扑人,实在是惊怖! 真是鬼胎! 见了鬼了! 这样的东西生出来还不如不生,我心里暗暗的想,还是忍不住好奇,把耳朵贴上了屋门去。 “子娥,你这铜盆是干什么使的?”蒋赫地在问。 “金盆洗祟。”娘说:“给她净身,先除掉她从母体内带来的祟气。” “爹!爹!” 正听得认真,突然又传来两声喊,我吓了一跳,这鬼胎是冲谁喊爹呢? 再一想,声音不对,也不是屋里传出来的,往身后一瞅,一个年轻男人正朝这边飞奔而来,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喊:“爹,不好了!” 又来! 我心里暗怒,刚才来个老河婆,被我爹给打跑了,现在我爹进屋了,就欺负我一个人在外面,又开始耍幺蛾子了。 我手里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只好把地上断掉的相笔又拾起来一把,眼看那人跑到跟前,便使了十成的力,用了个满天花雨手法,朝着他奋力丢去。 “刷、刷、刷、刷!” 相笔发出一阵骇人的破空之音,那男子吓了一跳,纵身一跃,想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被戳中了一半,摔了下来,“哎唷”、“哎唷”的乱叫。 我心头大喜,这是个弱的,不经打! 我又捡起一把断了的相笔,准备全部戳他脸上,趁他病,要他的鬼命! 不料屋门一开,蒋赫地走了出来,大吃一惊,冲着躺在地上那男的嚷嚷道:“儿子,你咋了?哪个鳖孙把你伤成了这样?咦,这不是老陈家的相笔吗……” “是他!”那男人一边吭吭哧哧的**,一边义愤填膺的伸手指我。 我懵了。 “弘道啊!”蒋赫地气急败坏的说:“这是你明义哥,你戳他干啥?” 我赶紧辩解:“我不知道啊,我看见他急匆匆地往咱们这边赶,还以为他是个要趁机捣乱的鬼。” “你见过这么英俊的鬼?!”蒋明义愤愤不平。 “是个误会,是个误会。”我急忙转移话题:“明义哥,我是陈弘道!咱们小时候见过面,对了,你跑来干什么呢?我看你跑的挺急。” “哎呀!”我一语惊醒梦中人,蒋明义一拍脑袋,抓住蒋赫地的胳膊:“爹!不好了!咱们的地下室里进了个人,把明瑶给伤了!” “地下室进了个人?”蒋赫地大惊:“怎么可能?!” 蒋赫地话音刚落,一股气寒彻骨的冷气突如其来,黑影扑过,一个人猛然立在眼前! 他的脸,正对着我,就像是在水里泡了许久,白的毫无血色,腐烂结痂,他的眼睛,黯淡无光,但是在他看我的那一瞬,我浑身上下的生气像是被全部抽走,冷得如坠冰窟。 “老尸祖?!”蒋赫地愕然惊呼:“你,你怎么出棺了?” 第15章 画地为棺 “呼!” 老尸祖没有搭理蒋赫地,手突然朝我伸来,我下意识的就往后躲,已经忘了后面就是门,“砰”的一声,屋门被我给撞开了,我踉跄着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弘道你——”老爹的话还没说完,老尸祖便跳进了屋中。 “尸祖!”老爹大惊:“哪里来的?” 老尸祖也不理会老爹,无神的眼睛移向了金盆中的鬼婴。 “不好!”老爹大叫道:“他是冲着鬼婴来的,子娥你先走!” “呼!”风声骤紧,老尸祖已经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老爹两手翻开,左持阴阳罗盘,右持雷击枣木铁口令,一跃而前,同时朝老尸祖的左右肩拍下! 两声闷响,老尸祖只稍稍一滞,毫发无损,长臂急出,直取老爹咽喉! 娘已经端着金盆,抱着鬼婴,夺窗而出。 我唯恐那老尸祖伤了老爹,也从地上凌空跃起,一记塌山手,砸向老尸祖的肩膀。 我心中暗忖:只要伤了他的肩膀,他的手臂便没有力气击伤老爹。这是围魏救赵的打法。 却不料老爹身子一旋,沉肩坠肘,脑袋后缩,从老尸祖的掌下躲过,并不与之争锋。不但如此,躲避的同时,老爹脚往后踢,轻轻落在我的肘弯处,四两拨千斤,把我整个身子都带的转了一个圈,并未碰到那老尸祖。 “千万不可触碰他!”老爹回过头来嘱咐了我一声。 “啪!”一声响,老尸祖撞破窗户,跳了出去。 “追!”老爹脸色惨淡:“千万不能叫他夺走了鬼婴!” 我和老爹也双双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外面漆黑一片,我跟着老爹一路狂奔,后面蒋赫地和蒋明义也大呼小叫的跟了上来。 “老陈,那是我的曾祖广元公!”蒋赫地叫道:“不知道怎么突然出棺了?!” “原来是你蒋家养的尸祖!”老爹有些愠怒道:“你怎么不早对我说?” “他一直安安稳稳的,我都忘了!” “今夜是清明,万鬼出笼,再加上鬼婴出世,附近的厉祟都被吸引,这周遭的阴气比平时加重百倍不止,尸祖必定会被惊动!”老爹愤愤的说:“你连这点常识都忘了?!而且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们蒋家居然也会养尸祖!” “不要老是说我,明瑶也被他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蒋赫地异常懊恼。 “尸祖五代而绝灵,不辨亲疏!”老爹说:“到了你们家明字辈,就该入土为安了!这尸祖的戾气不小,你快回去看看明瑶!” “先控制住尸祖再说,免得把你们又伤了……” “前面子娥在兜圈子。”老爹说:“有个机井房,子娥在绕着机井房跑——弘道,你用药水喷他的鼻子!明义,你把舌尖咬破,含血喷他的眼睛!” “为啥是我咬舌头?”蒋明义不乐意:“咋不叫你儿子咬?” “是尸祖是你先人,不是他先人!”老爹说:“你咋跟我那二儿子是一个德性?” “照你陈叔的说法做!”蒋赫地瞪了蒋明义一眼。 “老蒋,你在旁边扰乱尸祖,别叫他伤了子娥和两个孩子,更不要叫他夺走了鬼婴。”老爹说:“鬼婴若是被他夺走,必定要被他给吃掉!那可就成天大的祸事了!别说咱们几个,就是我父亲和叔父回来,也未必制得住他!” 我听得心头大震,忍着没问这尸祖究竟是怎么炼成的,只应声说:“好!” “走!”老爹当先一跃,跳到机井房旁边,喊道:“子娥,等会儿把尸祖引到我这边来!” “你快点!”娘说:“我快跑不动了。” “为什么淹死我?为什么淹死我?”那鬼婴还在咿咿呀呀的乱说。 “闭嘴!”娘喝了一声,继续跑,尸祖跟在后面,一声不吭,速度极快,只是反应不敏,在拐道的时候会迟钝片刻,因此娘绕着机井房跑了半天,才没有被他撵上。 “老太爷啊,我是您的重孙子啊,您快看我一眼,我想死您了……”蒋赫地跟在尸祖身后,嘴里不停的絮叨:“您看我跟您长得多像啊,都是如此的魁梧,如此的英俊……” 我含了一口老葫芦的药水在嘴里,听蒋赫地的话,好几次都差点喷出来。 尸祖虽然没有搭理蒋赫地,但是奔行的速度显然是慢了下来,蒋赫地身负阳气,嘴里絮叨,却是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朝着那尸祖的脑后,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尸祖产生了干扰。 我瞅准机会,跳进了他们追逐的圈子,迎着尸祖,对准了他的鼻子,猛地喷出! 尸祖的眼中似乎只有抱着鬼婴的娘,根本就无视我,更不闪避,一团水雾瞬间裹满了他整张脸,下一刻,他的步子更迟钝了。 “明义,快!”蒋赫地喝了一声。 “噗!”蒋明义倒是不含糊,近前来朝着尸祖喷了一大口血雾,尸祖那黯淡无光的眼睛立时变得猩红。步子,却彻底停了下来,一颗脑袋茫然的环顾四周,如同盲了一般。 娘趁机抱着鬼婴跑到了老爹的身后。 老爹提着皂白相笔,笔头在口中一蘸,嘴里念叨着:“天尸棺材盖,地是棺材板,画线为牢,尸祖认归!” 念叨完毕,老爹已经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格子,伸手又往自己的颌下胡须里拔了三根,捻成一缕,气冲成刺,伸手一弹,六相全功里的“一线穿”指法用的出神入化,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三根灵毛钉子般钻入了尸祖的灵台! 尸祖眼中的猩红之色蓦然一闪,就好似灯亮了一样,老爹指着地上画出来的长方形,口中念道:“你的棺材尚在,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那尸祖仿佛听懂了一样,纵身一跃,跳入圈内,仰面躺倒,缓缓合上双眼,再不动弹。 至此,我才松了一口气,把双手在身上一抹,擦掉掌心中的冷汗。 蒋赫地也瘫倒在地:“累死我了,刚才追着老尸祖,吐了三百六十口阳气,真是元气大伤!” 蒋明义说:“我的舌头到现在还疼着哩。” 我忍不住问道:“这尸祖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变尸吗?” “世上变尸十种,僵尸、湿尸、血尸、贪尸、活尸、天尸、昼尸、夜尸、噬尸、戮尸。”老爹说:“尸祖有湿尸之体,噬尸之行,天尸之能,僵尸之力,活尸之念,却不属十种的任何一种。” 第16章 五代绝灵 蒋赫地的曾祖父叫做蒋广元,蒋家与江湖上同属御灵家族的木家是世仇,民国时期,两家拼斗,蒋广元被木家家主所败,回来之后,伤重不愈而亡。 他一股怨气不消,尸骨存放灵堂了三天,夜夜闹凶,频频诈起,下葬之后不到一个月,破土穿棺而出一十九次,每次都在夜里重返蒋家,端坐在大堂之内,也不伤人,只是惊人。闹得整个蒋家村人心惶惶,户户自危。 蒋赫地的祖父无计可施,只好请我的曾祖父陈玉璜前去相尸。玉璜公问明了情况,又在夜里目睹了蒋广元回堂的行径,而后说,这是死者怨念深重,心存执念,明明已经亡故了,却以为自己没有死,是无法安然入土的。 蒋家问怎么办,玉璜公说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会酿成尸变,形成贪尸,危害乡里。为了避免这种祸害发生,只能在尸变之前将其供奉为尸祖。 蒋家问何为尸祖,玉璜公说,先以金丝楠木做棺材,保证棺身不腐,尸骨长存,然后请命脉高手用符箓封尸于棺,然后存棺于自家密室之内,每逢大年三十、正月初一、正月十七和清明、中元、重阳,都要祭拜,如此,便是将其供奉为尸祖了。 这样一来,这尸祖不但不会再闹,反而会安安生生,而且能保家族数代昌盛。 蒋家便听从了玉璜公的建议,悄悄从蜀中花巨资买金丝楠木回来做棺材,又请了陕西李家的命脉高手,下了三十一道符箓,锁镇在蒋家的地下密室之内。果然,从那以后,蒋广元的尸体再没破棺而出,安安稳稳的待在地下密室之内。蒋家也历经了民国、抗战、解放时期,屹立不倒。谁成想,而今这蒋广元竟然再次破棺而出,伤了蒋明瑶,又要来抢夺鬼婴。 老爹说,这是尸祖五代绝灵的缘故,所谓五代绝灵,是指蒋广元的血脉延续了五代之后,尸身中的灵念便近乎消失了,只剩下尸体本我的**,贪恋阴晦之气,想要为祟做歹。而符箓之力,维系这许久之后,也渐渐会变得式微。 恰巧今夜又是清明时节,蒋赫地在看护鬼婴,忘了祭祀尸祖,加之鬼婴诞生,方圆十里,万鬼觊觎来参,终于勾动了尸祖,他冲破了符箓束缚,从棺中逃出,来此抢夺鬼婴。 要是鬼婴真的被尸祖抢到手中吃掉,那么尸祖便真的尸变成功,将成为道行极高的贪尸。 所谓贪尸,以残存执念为贪欲,或贪色,或贪财,或贪权……而从蒋广元的行径来看,其更接近于贪道之变尸,也就是说他一旦吃掉鬼婴,接下来会一发不可收拾,滥杀江湖中有道之士,以增长自己的修为…… 幸亏老爹当机立断,画地为棺,将蒋广元给制住了。 老爹说,这次制住只是暂时的,回去之后,最好是把蒋广元的尸身烧化,埋灰于祖坟之中,这样才能消灾。 蒋赫地深以为是,让蒋明义背了蒋广元的尸身,就准备回去烧化。 娘说要带鬼婴回陈家村,等把她身上所有的祟气、鬼性消除之后,再还给蒋书杰家。 我们一道往回走,刚走不到百步,蒋赫地突然止住了步子,俩眼望向远处,喃喃的说:“明义,你妹子在哪儿?” “就在养蜂的地窖。”蒋明义说:“当时尸祖跑出来,我和明瑶都不明所以,以为是密室内进了外人,前去阻拦,结果明瑶就挨了尸祖一掌,受了伤。尸祖没有继续下手,只是急急地往外赶。我护着明瑶,让她先躲进了地窖内,然后赶紧跑来给您报信。” “那河面上漂的人是谁?”蒋赫地一指颍水,飞身就往河边赶去。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我极目而望,河面上果真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老爹说:“快过去看看。” 我和老爹齐齐追赶蒋赫地。 “明瑶!明瑶!”蒋赫地站在岸上大喊,那河面上的女儿身却只管顺水而下,蒋赫地纵身跳入河中,伸手去就抓。 “老蒋,别!”老爹叫了一声:“水下有古怪!”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蒋赫地人在水中,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漂浮着的女儿身下猛然伸出来一只手,直取蒋赫地的胸口! 这变故来的实在是太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蒋赫地救女心切,更是悴不及防,被那一掌打了个正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蒋赫地那高大的身子从河水中飞起,然后直挺挺的落在了岸上。 “嘿嘿……” 狞笑声中,一道人影从水下腾空跃出,也落到了岸上,劈手抓住了蒋赫地,将他提了起来。 我先是一愣,随即惊怒交加,喝道:“你是谁!?” 那是个脸上蒙纱的人,身形窈窕纤弱矮小,笑声尖锐,可以断定是个女人。 “弘道,快去把明瑶捞上来。”老爹看了一眼嘴角淌血的蒋赫地,说:“她废这么大工夫,埋伏在水中,引诱你蒋伯父上钩,又抓住他,绝不会是为了杀他。” 我一想也是,再扭头一看,蒋明瑶的身子正往下沉,赶紧去救。 跳水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儿,先小心翼翼地留意了水下的动静,其实天光黯淡,我又不是夜眼,根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仔细用耳朵听,还是能捕捉到一些动静。 感觉不会再有人暗藏水中了,我才游过去,抓住了蒋明瑶的胳膊,往我这边一拉,凑到眼前——登时吓了一跳,蒋明瑶的脸上、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红斑,就像出了水痘然后溃烂的皮肤,又像是麻风病人! 这根本就分辨不出人的面目! 蒋赫地那么远就能瞧出是自己的女儿,也真是父女连心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蒋明瑶往岸上拖,刚挪动了三尺远,手腕上突然一紧,我低头去看,水下“咕咕嘟嘟”的猛然冒出来一颗人头,浮肿溃烂的少肉露骨,两个眼眶中残留着硕大的眼珠子,像是刚剥开壳的荔枝,直勾勾的盯着我! 第17章 双首邪女 我惊得浑身上下都抽起筋来,只感觉一股大力拽着我往水下拉去。 就连脚踝上,似乎也被几双手给抓住了。 不但是我,就连蒋明瑶身上,也有一股怪力传来,像是有人在水下拽住了她,要把她往水下拉。 这时候,放了蒋明瑶也不行,不放开她也不行。 我们两个,一起往下沉去。 周围,全是浓郁的羊骚味。 老爹说过,这是淹死鬼特有的味道…… “啪!” 一颗白毛笔头突然飞近,在那人头上弹了一下,那人头立即碎了开来,骨头、烂肉一起沉入水去,两颗眼珠子也漂在水面上,游向了别处。 “颍水里的淹死鬼都给我听好了!”老爹的声音响起:“麻衣陈汉生在此!再敢造次,全部捉走,永世锁镇!” 水波荡开,那股拽我和蒋明瑶的怪力,以及手腕上、脚踝上的手,都消失了。 回头一看,老爹正把皂白相笔的笔头往回收,刚才砸中腐尸脑袋的东西正是它。 老爹说:“快上来!清明夜,水里淹死鬼多!正要找替身呢!” 我赶紧托着蒋明义游上岸来,一看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全都是深黑色的爪痕,就像是用墨画上去的一样,漆黑浓郁,看得我浑身发麻。 “那是鬼爪印。”老爹把老葫芦递给我:“用药水擦了。” 这时,娘抱着鬼婴,蒋明义背着尸祖,也已经过来了。 蒋明义看见蒋赫地被人挟持住,不禁大怒:“哪里来的鳖孙犊子,敢到蒋家村来撒野?放了我爹,留你全尸!否则,丢到水里喂王八!” 蒋明义不愧是蒋赫地的亲生儿子,秉性倒是跟蒋赫地一样,吹起牛来不扎本钱。 覆纱女人冷哼一声:“我就是从水里上来的,别说王八了,满河的淹死鬼都不敢动我!” 我一想也是,刚才她藏在水下,浑然无事,我一下水,就被淹死鬼缠上,差别如此之大,思之心惊。 “那些个腌臜小鬼,就会欺善怕恶,不动你,只说明你比鬼更邪。”老爹说:“并不见得你有多厉害。要不然,你又何必藏在水下,暗箭伤人呢?” “陈汉生,你也别激我。先瞧瞧那个小妮子。”覆纱女子说:“这小妮子用毒蜂伤我,却遭了反噬,说我不厉害,呵呵……” 娘走近了,瞥了一眼我怀中抱着的蒋明瑶,大吃一惊:“这,这脸上,怎么伤成这样了!?” 蒋明义一看,也是惊怒交加:“****八辈祖宗的贼婆娘!你敢把我妹子伤成这样?!” “那是被你们自家的毒蜂给蛰了!”那覆纱女人说道:“蒋家历来霸道,培育的毒蜂歹毒至极,没想到会有一天伤住自家人?” “嘿嘿……”蒋赫地喑哑着嗓门笑了一声:“明瑶这孩子一向心细,养蜂不会出这么大的纰露,毒蜂也有灵性,正常情况下,不会伤养蜂人。除非有精通御灵术的人暗中捣鬼,这位朋友,你是木家的人?” “什么木家的人?我不是!你们也不必套我的话!”那裹着面纱的女人伸着手,扣着蒋赫地的脖颈,冷笑一声:“陈汉生,曾子娥,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也晓得你们的底细!但是我既然来了,就不怕!只要你们把鬼婴交出来,我就放了蒋赫地。否则,我拗断他的脖子!” 老爹眉头一皱:“你是冲着鬼婴来的?!” “也不怕告诉你们,我本来是冲着尸祖来的,鬼婴倒是意外的发现。”那女人说:“思来想去,鬼婴似乎比尸祖更合适,所以我就临时改了主意。” “居然是冲着尸祖来的?!”蒋赫地吃惊道:“你要我蒋家的尸祖做什么?” “养尸!”覆纱女人说:“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么?” “这是要养尸为害啊。”老爹点点头,说:“夜里我进村的时候,听见的动静,就是你?” “不错!要不是发现你们神断夫妇也到了蒋家村,深感事情棘手,我也不必废这许多周折,还要藏在水下埋伏。” “尸祖能苏醒,也有你动的手脚?” “正是!五代绝灵,我也懂得。” “你倒是好狠的心!” “没听前人说过吗?最毒妇人心!” 这覆纱女人手段恶毒,嘴也厉害,老爹也不占上风,看了一眼蒋明瑶,愤愤然道:“不管你是冲着什么来的,江湖中人,总该讲一些道义!盗亦有道!蒋明瑶还是个小姑娘,你居然将她伤成这个样子?!” “呵呵……”覆纱女人冷笑道:“这小妮子全是咎由自取!当时我唤醒了尸祖,暗中操纵尸祖出走,被他们兄妹发现了,这妮子上来阻挡,挨了尸祖一掌,这做哥哥的倒是精明,知道跑出来报信。” 蒋明义脸色一红:“我家的狗不叫,是不是也被你给伤了?” “祸从口生,多嘴的都该死。”覆纱女人说:“这妮子也是,她被尸祖所伤,我原本不想再伤她了,哪晓得她眼睛倒厉害,瞧见了暗中的我,不但大喊大叫,还鼓动毒蜂来蜇我,可惜道行不到家,毒蜂被我反驱,这小妮子遭了反噬,被自家的灵物伤成了这样。”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小的蒋家村还能引来你这么个高人!”蒋赫地声息虚弱,却愤怒异常:“是我疏忽大意了,可你不该把我女儿伤成这个样子!” “废话少说!前因后果全告诉你们了,交出鬼婴来!” 老爹和娘面相觑,那覆纱女人手上猛然一紧,蒋赫地顿时咳嗽了几声,脸色骤白,蒋明义连忙叫道:“别,别,别伤我爹!” “嘿嘿……”覆纱女人冷笑:“我一向心狠手辣,缺少耐心,别逼我!” 蒋明义看向我老爹:“陈叔——” “好。”老爹点点头:“好!子娥,把鬼胎给她。” 老爹回过头来看向娘,目光意味深长,娘当即会意,抱着鬼胎挪步走向那覆纱女人。渐渐遮挡住了那覆纱女人的视线,就在此时,老爹身形暴起,一个纵扶摇身法,瞬间移形换影至蒋赫地身侧,手中皂白相笔一抖,笔头弹出,半空中金光灿灿,削铁如泥的金牙线直取覆纱女人手腕,只要她不松手,必定齐腕而断! 眼看笔头近前,那覆纱女人毫无反应,我心中惊喜交加,却猛地看见,她的背后,缓缓探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来,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笔头! 第18章 红背蛛母 她竟然有两个脑袋!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娘抱着鬼婴也急忙后退,老爹慌忙扯动笔头向后,那覆纱女人脑后的脸,张开嘴一吐,笔头“嗖”的飞回,老爹借力收势,将笔头重新拉回笔杆之上,再一看,原本雪白的笔毫,此时此刻,乌黑如墨。 “嘿嘿……” 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阴瘆瘆的笑了起来:“陈汉生,我女儿都说了,知道你的底细,也晓得你的手段,怎么,你还不信?” “娘,你歇息,这里交给女儿了。”覆纱女子也是一笑。 老爹怔了片刻,忽然失声道:“红背蛛母?” “嘿嘿……被你认出来了。”那张老脸狞笑一声:“既然认了出来,也该晓得我的恶毒!我原本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有人质在我女儿手中,你便讨不了好。咳咳……陈汉生,奉劝你乖乖的听话,我暂且歇息了,千万不要再打搅我醒来。” 说罢,那张脸往后一缩,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就好像刚才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看的目瞪口呆,娘和蒋明义也是说不出话来。 覆纱女子说:“神断先生,怎么样?” “我们认栽!”老爹阴沉着脸:“你先放人,我交鬼婴给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你既然知道我是陈汉生,也了解我的底细,就该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践,从不食言!”老爹说:“你放人,我把鬼胎给你。” “然后你再来追我?” “我让你先行一盏茶的功夫!” “一炷香!” “中!”老爹喊了一声:“子娥!” 娘一直想说话,但一直没插上嘴,听见爹喊她,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把怀中的鬼婴抱得更紧了。 我伸头看了一眼那鬼婴,小小的女孩儿,两只眼睛黑漆漆的,亮的瘆人,见我看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森森白气从口中往外吐,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感受到那寒意透肤。 “把孩子给她!”老爹努了努嘴。 娘极度不乐意,但是看了看老爹的脸色,还是哼了一声,愤然而缓慢地走到了那覆纱女人的跟前,犹犹豫豫地把鬼婴递了过去。 “你不要我了?”那鬼婴突然朝娘问了一句,声音一改之前得尖锐,竟变得清脆悦耳。 娘一愣,脸上顿现心疼的神情,还没说话,那覆纱女人早一把把鬼胎抢入手中,又把蒋赫地一推,蒋赫地踉踉跄跄的往前趔趄,被老爹扶住。 “你为什么要淹死我?”那鬼婴刚落入覆纱女人怀中,便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又重新变得尖锐刺耳:“你蒙着脸是怕见我吗?你这个恶人!” 那覆纱女人不由得一愣,鬼婴却突然张开嘴,猛地咬在那女人的胳膊上。 “嘶!”那女人痛呼一声,伸手在鬼婴脑门上一击,鬼婴歪着脑袋晕了过去。 “连孩子都敢下手!”娘在一旁看得是柳眉倒竖,杏眼一瞪,就要上前拼斗,却被老爹拉住:“让她先走一炷香的时间。” 那覆纱女人伸出被咬的胳膊,掀开袖子,露出一截晶莹玉润的小臂,鬼婴咬下的齿痕深陷,两滴黑血从中渗出,然后滑落。 “嘿嘿……”覆纱女人笑了一声:“好厉害的鬼胎!好大度的神断!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那女人抱着鬼胎直奔河中,纵身一跃,翻下浪花,转瞬已经不见。 娘愤愤的看着老爹:“这样的人,你跟她讲什么道义?” “此人手段阴狠,本事不低。你瞧她一掌给老蒋伤成什么样了?” “我是跟老尸祖缠斗,耗费功力太多了,要不然,我弄死她!”蒋赫地虚弱的说。 “别逞能!” “呃,我去看看明瑶。” “且不说老蒋,就刚才,她于不动声色中就把鬼婴所咬伤口里的毒血给逼了出来,足见她的道行已臻江湖一流水平。” “那又怎么着?”娘说:“我们夫妻还怕过谁?” “不是怕的问题。”老爹说:“她是个难缠的人,而且还有红背蛛母在后,熟知你我的底细,我怕她暗中还留有手段。再一者,尸祖还没有放回去,要是再生什么变故,得不偿失。” 娘这才默然无语。 “爹,红背蛛母是什么来历?”我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怎么只有一张脸呢?” “明瑶!明瑶!” 刚问了一声,那边蒋赫地已经大呼小叫起来,我们一怔,连忙都过去瞧看。 蒋明瑶先受尸祖掌力所伤,又被自家毒蜂乱蜇,满脸都是溃烂疤痕,双臂之上也全然遍布,整个人眼帘紧闭,气息微弱,实在是惨不忍睹。 刚才天色昏暗,现今已经渐渐发亮,众人也看的清楚,各个惊惧。 “妹子啊,你怎么伤成了这样?”蒋明义双目垂泪。 “那个该死的贱人!”蒋赫地低吼道:“老子迟早毁了她!” 老爹俯下身来,忧心忡忡道:“老蒋,能救吗?” “先是尸祖,后是毒蜂,含阴化毒,针针入肉,而且伤面太大了……”蒋赫地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 我听得心惊:“蒋伯父,那明瑶妹子就无法可治了?” “我养的那些毒蜂的毒针,不是普通得肉针,是蜜针!蜇中人之后,毒针都会留在肉里,化在肉里,根本不能用五行之物拔毒。”蒋赫地擦了一把泪水,说:“蜂毒本身性是至阴的,又与尸祖体内的尸毒绞缠在一起,可谓是双阴合一,至阴无比……” “你能不能别啰啰嗦嗦讲那些大道理了?”老爹忍不住说:“你就说,要怎么才能拔毒?!” “我,我不是说着呢嘛!你急啥急?我比你还急!又不是你闺女!”蒋赫地哭哭啼啼的,老爹都无语了。 蒋赫地哭的打了个嗝,然后气儿才顺了些,说:“想要拔毒,就得需用用少阳之气攻破,而且必须得是二十五年以上的精纯功力,才能奏效。但是眼下,咱们这附近,二十五岁以上的男人,早都结过婚了,哪里还有少阳身来支度少阳之气……” “少阳之身,二十五年以上的精纯功力。”老爹瞥了我一眼:“想找这样的人也不难,眼下就有一个。” 第19章 舍身救人 “弘道?”蒋赫地留意老爹的目光,也看向了我,当即愣住:“他,他是个精壮童男,可是他还不到二十岁?” “他从小跟着汉琪修炼六相全功,心无旁骛,又有天赋悟性,也肯吃苦,虽然不足二十五年,但抵得上二十五年的精纯功力。”老爹说:“功力高低不在时间长短,刚才那覆纱女子,年纪也不大,但功力之深,恐怕你老蒋也比不上。” 蒋赫地立即看向我:“弘道,你肯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肯。” 且不说陈蒋两家的交情,单论见死不救,也不是大丈夫行径。更何况我们麻衣陈家的忌讳就是见死不救。只要能救蒋明瑶,我怎么会不答应? “好孩子,好孩子。”蒋赫地激动的眼中闪烁着泪花,说:“我一直都瞧着弘道这孩子好,这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你们陈家跟我们蒋家又是门当户对,弘道是世家弟子,又肯用功,不做纨绔,有他来当我的女婿,我还是很满意的……” 这话说的我和爹娘以及蒋明义都面面相觑,各个惊愕。 “等一下!”我连忙打住蒋赫地的话:“伯父,您说什么呢?!不是要给明瑶妹子治伤吗?” “对啊,治了伤之后,你就得做我女婿了。”蒋赫地一本正经的说。 “老蒋,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老爹一脸没好气:“你是胸口挨了一掌,不是脑子!难道这样也被打糊涂了?” “什么开玩笑!?”蒋赫地说:“弘道救了明瑶之后,明瑶还能嫁给别人吗?” 娘诧异道:“老蒋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赫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蜂毒与尸毒合二为一,入体混血,化到肉里了!没有别的工具拔除,只能用少阳之气刺穴,把那两股毒从毛孔中给逼出来!明瑶这脸上,还有这上半身全都是毒伤,弘道要一个穴道接一个穴道的去刺,又不能隔着衣服去刺,这样一来,不就是等于说弘道不但瞧见了我闺女的身体,还把我闺女的身体摸了个遍吗?你家儿子这么占了我闺女的便宜之后,难道不用负责任?” 蒋赫地说的义愤填膺,就好像我现在已经占了蒋明义的便宜似的,我都呆住了:“伯父,你早说是这么个治法,我就不治了。” “那你是要我女儿死?”蒋赫地怒气冲冲的看着我。 “这……”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我成了伤害蒋明瑶的凶手了? “老蒋,你这就不对了,你这不是挖坑让我儿子往里面跳吗?”娘为我主持公道。 “我老蒋是那种人吗?”蒋赫地义正言辞的说:“刚才是弘道问我能不能治,我说了治疗的办法,老陈就了你们的儿子,你们这儿子也自告奋勇,说愿意治——所以,从头到尾,我就没有求你们治,是你们毛遂自荐,跳出来说要治的!结果我同意了,你们又反悔了,这不是浪费我感情吗?再说了,多少人想占我女儿的便宜,想当我的女婿,我都不愿意,这让你儿子赶上了,天大的好事,你们还推三阻四,想什么呢?!” “就是!”蒋明义在旁边摇旗助威:“我妹子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叫你给她疗伤,便宜死你了!想什么呢?!” “……” 我低头又看了看蒋明瑶,那脸给蜇的,无论从什么角度,也看不出来如花似玉。 再说,我记得小时候见过蒋明瑶,这丫头长得黑瘦黑瘦,还牙尖嘴利,特别泼辣。 “你们说怎么办?”蒋赫地一摊手:“老陈,我最疼我这个女儿了,要是她死了,我也就不活了,要是我不活了,我儿子肯定也不活了,你们一家三口,要生生逼死我们一家三口啊!” “这……”老爹看看娘,娘的脸色铁青,老爹看看我,我一脸尴尬,老爹嚅嗫了下嘴唇,说:“老蒋,这,这明瑶的伤要是治好了,这,这些疙瘩和疤痕能消除吗?” “怎么可能?”蒋明义说:“我蒋家毒蜂蜇下的伤疤,就算是华佗在世,也给祛除不掉!” “哎——”蒋赫地兜头打了蒋明义一巴掌:“哪有那么严重,还是有可能恢复的。” “啊——对对对!”蒋明义如梦方醒,连连点头:“还是能恢复的。” 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父子俩特别鸡贼。 “老陈,你看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再耽误,我女儿就真的没命了!”蒋赫地咳咳两声:“我也越来越觉得胸闷气短,看来是刚才挨的那一掌,受伤不轻,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真的要驾鹤西去了……” “爹,我陪你一起!”蒋明义看着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老爹无奈了,问我:“弘道,你还是救?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也确实于心不忍,叹口气,说:“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别!”蒋赫地说:“现在就说清楚!我闺女性子烈,你糟蹋了她,又不要她了,她还得去死。” “什么糟蹋啊,那是救她!”娘愤愤的说。 “总之是一个意思,你明白就好。”蒋赫地人老成精。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蒋明瑶的脸,真是以千疮百孔来形容她都不为过,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我咬了咬牙,说:“先救了明瑶,救过来之后,听她的意愿。” “如果她认准了,一定要嫁给你,怎么说?”蒋赫地咄咄逼人。 “那我就娶她!” “好!你敢应承,我就敢相信!”蒋赫地说:“女婿,你媳妇的命可就全交给你了,你可别看着她丑,就故意不用尽全力去救啊。” 对蒋家父子,我简直是无言以对。 娘在一旁愤愤的抱怨:“这不是救了你家的闺女,搭上了我家的儿子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白捡一儿媳妇,天下的美事儿都让你赶上了!”蒋赫地得了便宜乖:“再讲了,舍己救人舍己救人嘛,不舍己,咋救人?” “老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老爹对蒋赫地刮目相看:“就凭你这嘴皮子功夫,该你去做相士。” 蒋赫地“嘿嘿”一笑:“抢了你的饭碗多不好。” 娘生气了:“我先回去了!” “妹子慢走!”蒋赫地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改口:“不对,不对!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是亲家母慢走!” 娘走的更快了。 第20章 杀亲救养 蒋赫地冲着娘远去的背影一阵傻笑:“这咋一弄,咱就成亲家了,子娥这心里得美成啥样了,走这么快,肯定是想回家在亲友面前显摆的……” “别贫了,天都快亮了。”老爹没好气的说:“得把你家尸祖放回棺材里去,尽快烧化。明瑶的伤也不能再拖了,你赶紧找个地方,叫弘道给明瑶治伤!等天亮了之后,我还要进城到局里坐班!” “对对对。明义,你背着老尸祖,还回地下密室去。”蒋赫地吩咐了蒋明义,又招呼老爹:“老陈你快搀着我,我伤还没好呢。咋恁没眼力劲儿?” 老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搭上手,问:“伤势要紧不?” “是内伤,气血翻腾的厉害,不过还死不了,歇息一周能过得来。”蒋赫地混不在乎,又瞪我一眼:“傻女婿,还不抱着你媳妇走?” 我愣了愣,然后忍气吞声地把蒋明瑶给抱了起来。 蒋赫地逡巡四顾,然后神秘兮兮的说:“跟我来。” 蒋赫地原本住的是大宅院,现在已经被村集体给瓜分了,好好的四进四出的地主庄园,被拆分成了七个房头,村支书、村长,三个副村长还有会计、妇女主任各占一房,倒弄得蒋赫地自己只能住牛棚。 但蒋家暗中修建的地下密室却无人知晓,蒋家那些有价值的宝贝、秘籍、道具全都藏了起来,这才避免了在浩劫中毁于一旦——蒋家是货真价实的狡兔三窟。 走在路上,蒋明义也忍不住问了一声:“陈叔,那红背蛛母到底是什么来头?” “原本是一个传说。”老爹说:“没想到叫咱们遇上。” “多年以前,有个老妇人,她收养了个女儿,这个女儿活到五六岁时,突然生了一场怪病,遍访天下名医,都治不好,偶然间,她得了一个偏方,如果想治好养女的病,需要用新鲜的孕妇的肝脏入药才可以。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就丢了自己的女儿,她现在视养女性命如自己的命,所以便不顾一切,要找孕妇下毒手。 “恰好,一天夜里,疾风骤雨突然来临,一对年轻的夫妻经过老妇人的家,请求在她这里避雨,老妇人看见那新婚妻子是个孕妇,心中大喜,就假装殷勤相待,把夫妻请到了家中。她请这一对夫妻喝茶,却在茶水中下了迷药,把夫妻俩都药翻了。然后,这老妇人剖口了孕妇的腹,取出了肝脏,迅速去煎药给了养女服用。 “等老妇人回过头来要掩埋那孕妇的尸体时,却突然看见了那孕妇身上的一块胎记!那块胎记,正是她年轻时候丢失的亲生女儿所独有的胎记!也就是说,她亲手杀了她的亲生女儿和她的外孙,挖了她亲生女儿的肝脏!” 我听得浑身发寒,蒋明义也哆嗦了一下,问:“然后呢?” “这老妇人疯极而暴亡,阴怨之气难平,和那孕妇的怨气纠缠到一起,就变成了厉祟,寄生在养女的身上。”老爹说:“常言说,虎毒不食子,但是蜘蛛中有一类红背蛛却吃自己产的小蜘蛛,所以世人把这老妇人唤作是红背蛛母。 “她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但是没想到,居然在中原出现了,要不是看她从人背后现出脸来,我也想不到会是她——她打你们蒋家老尸祖的主意,不知道葫芦里的到底是什么药,现在又抢了鬼婴逃走,更是无法预料啊。” 蒋明义说:“那刚才出手伤我爹的那个女人,就是红背蛛母的养女?” “不错。” “这一对母女,实在是太可恶了!”蒋明义骂道:“简直是术界的败类!可惜刚才叫她们走了。” “让她先走也是迫不得已。”老爹说:“咱们随后再慢慢追踪不迟。” 蒋赫地瞪着眼说:“你让她先走一炷香的时间,哪里还能追的及?” “还不是因为你?!”老爹白了蒋赫地一眼,说:“不过她的大致底细,也差不多摸清了。” “什么底细?” “她是太湖附近人。”老爹说:“女人,高四尺八寸三厘,体重九十二斤,左右不过五两,腰围一尺七寸,年龄二十三岁,上下不过一岁,右臂手三里处有尺痕。本事走的是阴柔一路,精通命术,该是命脉中人。她先是来偷盗尸祖,而后又劫持了鬼婴回去,可知她的目的是要养尸养鬼以蓄怨作恶,这不是术界名门正派该有的行径,必是一些没被政府剿除干净的旁门左道、邪教匪类、会道门!知道了这些特征,再去太湖追踪她的行迹,虽然费些事,却也不算十分困难。” 蒋明义惊呆了:“陈叔,你的眼力好,能看出她的身高、腰围、本事,可体重和年龄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又怎么知道她是太湖附近的人?” “天下江河湖泊海洋,各处水域气味都不相同,我以相味之术,嗅到她身上的水腥味有两股,一股浅而淡,是颍水;一股浓而深,是太湖,而且若非是太湖附近长大的人,气味不会如此深刻。”老爹侃侃而谈:“至于体重,相质观骨察肉可推测出,误差不会太大;年龄,她说话之际露出牙齿牙龈,我以相齿手段便可以推断的出。” “真是绝了!”蒋明义佩服的五体投地。 蒋赫地在旁边仍然不依不饶:“就算是能推测出她去了哪里,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如今这孩子丢了,你怎么跟蒋书豪的家人交待?” “他们?他们谁敢要这孩子?”老爹不屑的说:“一个个避而远之,唯恐倒霉事落到自己的身上,巴不得这孩子生不出来……” “到了!”蒋明义突然说。 我们谁也没料到七拐八拐走入颍上大桥下,寻摸出一个桥洞,钻进去,不知道在哪里摸了几把,暗门启动,豁然开朗,竟然也别有洞天。 蒋明义见我面有诧色,得意的笑道:“狡兔三窟。厉害?以后你成了我妹夫,我们蒋家的秘密就会对你敞开了!” 本来还有些好奇,蒋明义这话一说,我登时兴趣全无。 救人,真要舍己啊。 第21章 丑鬼作祟 这蒋家的地下密室倒是空间极大,前后左右都是门洞,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房间。 蒋赫地先是指引我们到了一处卧室——看似是女孩儿的闺房——叫我把蒋明瑶放在**上。而后又带着蒋明义把老尸祖放回棺材内。最后,才开始给我详细讲解刺穴之法。 所谓刺穴,其实还是以指点穴,只不过奇经八脉,十二正脉,各路穴道功用不同,或封或疏不一,用气大小不同,都需一一事先明示,要是中途出了差错,不但救不了人,反而还会害人。 我从小修炼六相全功,指法“行云拂”专一打周身穴道,因此刺穴是看家本领,蒋赫地说的极快,我记的也极快,临了,老爹突然开口说:“弘道,我看你用头发刺穴,效力会更好一些。头顶百汇,少阳气聚,以发入穴,极类针灸,你可以一试。” “好!”我心中也喜悦:“这样就不会用手碰到明瑶妹子的身体了,她也不用有什么负担了。” “废话!”蒋赫地说:“不还是叫你看了吗?” 我:“……” 一切商定之后,众人退了出去,独留我和蒋明瑶在她的闺房之内。我犹豫了片刻,说声:“蒋师妹,人命关天,救你要紧,得罪了。” 说罢,我伸出手,颤巍巍的去褪蒋明瑶的衣服,虽然心无杂念,但仍旧不免面红耳赤,内中惴惴。 蒋明瑶的身上一如面部,也都是溃烂起泡,疤痕遍布,不忍卒观。 我拔下三根头发,聚气捻成一缕发针,依照刺穴的先后,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一一刺下……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才算是把该刺的穴道全部刺完。 丢掉发针,我已经近乎油尽灯枯,体内的少阳之气丧失殆尽! 我无力的哆嗦着手,想把蒋明瑶的衣服给重新替她穿上,却不料眼前突然一黑,头重脚轻的栽了下去…… 恍恍惚惚中,我感觉到一阵异动,突然惊醒,我抬起头来,正与一双眼四目相对! “呀!”我惊呼一声,就要起身后退,蓦地胸口处砰然一声,我倒飞了出去,后背砸在屋门上,然后缓缓跌落尘埃。 那一刻,疼的我是浑身抽搐。 “**!” 蒋明瑶已经醒了,她又羞又气又怒,先是把身上的衣服给迅速穿好,然后柳眉倒竖,满脸杀气的就从**上跳了下来:“我要你的命!” “我救了你!”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四个字。 “啊?!”蒋明瑶愣住了。 我这才吐了一口气,正要解说,突然间,蒋明瑶的背后,缓缓的立起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额头和眼睛都深深凹陷的女人,鼻孔朝天,耳朵外翻,一张脸黯淡无光,仿佛涂了一层灰,脖子又粗又短,却长着喉结,上身长,下身短,头发稀稀疏疏的,几乎掉光,如果不是她穿着一身裙衣,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人。 “你,你是谁?” 我吃惊不小,这个屋子里,自我进来之后,便没有看见除我和蒋明瑶之外的第三个人! “嘿嘿……”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股寒意,陡然弥漫,我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再一看蒋明瑶,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神痴痴呆呆的,竟像是傻了一样。 “你的脸毁了,你现在很丑,很丑……”那个真正的丑女把嘴凑到蒋明瑶的耳朵旁,呓语似的喃喃念叨着:“你是这天底下最丑的女人了,所有人都会嘲笑你,所有人都会厌恶你,没有人会娶你,连你的父母都会嫌弃你……” 我惊怒交加,刚想喝一声:“你说什么呢?!” 眼前一晃,那丑女突然到了我的跟前,手捂住了我的嘴,刹那间,气寒彻骨! 我瞬间醒悟,这个丑女,根本就不是人! 她是个丑鬼! 我为了救蒋明瑶,几乎油尽灯枯,根本无力反抗。 我想起了老爹的话,若是你在肉眼凡胎时,也能瞧得见邪祟,那么就是邪祟故意让你看到,它要吓你,要报复,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它害你。 “桌子上有火柴,有煤油灯,对,煤油灯是亮着的,拿起来,烧了这个屋子,烧了这个嘲笑你、嫌弃你的世界……” 那丑女继续蛊惑着蒋明瑶,蒋明瑶竟然真的缓缓转过身,去端桌子上的煤油灯。 “烧……” 蒋明瑶端着灯,火焰,凑近了**。 满**的被褥,一屋子的木具,一旦燃烧起来,我和蒋明瑶必将尸骨全无! 千钧一发,我急中生智,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愤然咬破舌尖,鲜血从口中溢了出来,那丑女“嘶”的一声闷哼,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趁机用尽全力,大喝一声:“爹,有——” “鬼”字还没有喊出来,嘴再次被堵住了,但是就在此时,“嘭”的一声响,屋门被撞开了,正打在我脑袋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哎呀,妹子,可不敢啊!” 蒋明义和蒋赫地都冲了进来,一看蒋明瑶拿着煤油灯去烧**,吓得纷纷阻拦。蒋明义眼疾手快,一口吹灭了煤油灯。 蒋明瑶恍惚了一下,眼神渐渐清澈:“爹,大哥?” 我急忙环顾四周,那个丑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弘道,是不是你说不娶我闺女了,所以她要自杀?”蒋赫地愤愤的问我。 “娶我?”蒋明瑶惊愕交加,然后气急败坏的说:“爹,你说什么呢?!你们两个都知道他在这里?你们怎么放了一个**进来!?他,他刚才,他刚才对我——不行,叫我打死他,然后我也去死!我没脸活了!” “可不敢啊!”蒋赫地说:“闺女,你打死他就是谋杀亲夫了。” “对对对!”蒋明义忙不迭的点头:“妹子,这可是救了你性命的亲夫啊。” “你们俩能不能,咳咳,别乱说话?”我疼的呲牙咧嘴,又慌的心急火燎。 蒋明瑶瞪大了眼睛,跺跺脚:“你们俩胡说什么呢?!” “闺女,你刚才差点死啊!”蒋赫地说:“你先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 蒋赫地把镜子递给了蒋明瑶,蒋明瑶惊疑不定的接在手中,蒋明义重新点燃了煤油灯,凑上前去。 蒋明瑶往镜子里一看,吓得“啊”的一声惊叫,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蒋明瑶惊恐的连连退后:“我,我的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能保住命已经算是万幸了。”蒋赫地叹息一声,说:“要不是弘道救你,你这条小命已经丢了……” 蒋赫地拉着蒋明瑶讲了半天,蒋明瑶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是性子极其倔强要强的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倒也不以自己的毁容为意,只偷偷瞥了我一眼,然后又飞快的闪回目光,满脸通红的说:“你们都出去,我累了。” 蒋明瑶的脸上的泡泡已经平了,可还满是疤痕,看上去依旧丑陋不堪,只是刚才那一抹害羞的神色,以及双目中的眼波流露,却令我心中猛然一动,她要是没被毁容,肯定是个好看的人。 我看向蒋赫地,问道:“蒋伯父,我老爹呢?” “他上班去了。”蒋赫地说:“他等不上你出来,就先走了。” “哦。”看来天已经亮了。 “闺女,爹和你大哥都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要嫌弃自己。”蒋赫地兀自不放心,劝慰蒋明瑶道:“身体都是臭皮囊,别放在心上。真是傻孩子,为什么要自杀呢?人家弘道救了你,你把屋子给烧了,自己轻生了不说,连救命恩人都烧死了,那会中?” “什么自杀?什么烧屋子啊?”蒋明瑶瞪大了眼睛:“爹,你怎么老胡说啊,我啥时候要自杀,要烧屋子了?” “可不是刚才嘛!”蒋明义说:“我和爹在外面听见弘道扯着喉咙吱唠一声叫唤,惊吓中透着慌张,慌张中带着恐惧,就约摸着不好,赶紧撞开屋门,结果就看见你拿着煤油灯准备点被褥烧房子呢!要不是我吹的快,这屋现在都烧起来了!” “你,你胡说八道!”蒋明瑶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明瑶。”我缓了半天的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是一个丑鬼,有个丑鬼在蛊惑明瑶自杀,蛊惑明瑶烧房子。” “丑鬼?”蒋赫地、蒋明义父子环顾满屋:“哪儿来的丑鬼?”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蒋明瑶,脸色煞白。 “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蒋明义说:“弘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我刚才确实有一阵是恍惚的。”蒋明瑶说:“脑子里空白了一阵,他这么一说,那些话好像还真的是有点印象了。” 蒋赫地问道:“那丑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在明瑶背后。”我说:“离**有六尺之地。你们一进来,她就消失了。” “这地下有问题。”蒋赫地说:“明瑶,你先扶着弘道出去,他这会儿功力耗尽了,劳顿了**,给他弄点东西吃。我和你哥在这里,掘地三尺,也要看看究竟!” 第22章 死不入葬 蒋明瑶应了一声:“中”,而后又瞥了我一眼,低着头过来要扶我,我脸一红,连忙说:“我,我自己能走。” 说着,我就赶紧往外迈步,结果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两腿都是软的,气也是虚的,一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蒋明瑶赶过来搀住了我。 “哼!”蒋明瑶嘴里嘟囔道:“不行就不行,逞什么能啊!” 我也不敢吭声。 蒋明瑶扶着我坐到厅堂里,她自己去灶房开火了。 我有些坐卧不安,只好收心凝气,恢复体力。 过不多时,蒋明瑶便端上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糊涂糁(农家饭,酒店美其名曰“玉米羹”),又端上来了一碟腌制的萝卜丝,一碟泡制的糖辣椒,一盘鲜亮的窝窝头,两颗报好了皮的煮鸡蛋,三张软软的烙馍,还有一小瓶晶莹剔透的蜂王浆,都堆到我面前,说:“快吃。” 我也真是饿了,“哎”了一声,就埋头苦吃,一阵风卷残云,差点噎死,饭菜吃了个精光,蜂王浆倒进糊涂糁里也喝了个干干净净,放下碗筷,一看蒋明瑶就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瞅着我,我才猛的想起来,蒋明瑶也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我不禁尴尬的老脸一红,说:“你,你也吃点?” “吃?要吃你剩下的空碗空盘?”蒋明瑶一笑:“看着你吃,我就饱了!你再歇会儿,我去刷碗。” 蒋明瑶把碗筷盘碟收拾进灶房,开始洗涮,我坐在那里,心头一阵恍惚。 刚才吃饭的时候,心里头似乎很踏实,那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奇怪感觉。 再伸头看看灶房里忙碌的蒋明瑶,背影窈窕,恰她也扭头来看,我们四目相对,我脸顿时发热,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去看看蒋伯父、明义哥他们……” 没说完,我就赶紧落荒而逃了。 背后似乎还有蒋明瑶的笑声,我更觉得脸上发烫。 蒋赫地和蒋明义的手头快的惊人,也不过是一顿饭再多点的功夫,蒋明瑶的屋子里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一个大坑。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方位,离**六尺之地。 “乖乖!”蒋明义看见我进去,说:“还真是你说的情况,这屋里是有古怪!你来瞧瞧——” 我走近了一看,坑中赫然躺着一具骷髅!骨架大的吓人,像是男的,但却又是女人的构造。 寒气阵阵,站在坑边都觉得冷。 “就是它捣的鬼了。”蒋赫地说:“故老相传,生前那些长得丑的吓人的人,心里头又嫉妒的没边,一辈子打光棍,那么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厉祟,就是丑鬼。丑鬼也找托生,它们会撺掇丑人自杀,也会暗害长得齐整的人。而且啊,男丑鬼尤其喜欢去害漂亮女人,女丑鬼尤其喜欢去害像我这么英俊的男人。估计这个丑女鬼啊,就是准备害我的,结果弘道很不幸,撞上了……” 我:“……” “明义,去找个竹篮子,把尸骨起出来,烧成渣渣!”蒋赫地恨恨的说:“***,看你还作祟不作祟!居然撺掇我闺女自杀!****八辈祖宗的……” “爹,她八辈祖宗肯定也丑。”蒋明义说。 “对!”蒋赫地立即醒悟,连忙:“呸呸呸!” 蒋明瑶也过来看了,蒋赫地说:“闺女,就是这个骷髅背后捣鬼,你别怕!爹马上烧了她!给你换个屋住!还有,这个丑鬼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谁也不嫌弃你!更何况,弘道已经答应要娶你为妻了,你们现在就算是已经订过婚,找个日子就可以结婚了。” “那不算。”蒋明瑶淡淡的说:“现在婚姻自由,不归父母包办,得我自己说了算。陈弘道——我跟他不熟,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听到这句话,我原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伤感。 蒋赫地和蒋明义都呆呆的,看看蒋明瑶,又看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蒋伯父,时候不早了,我,我回去。”我又看了一眼蒋明瑶,她背对着我们坐在**上,背影纤弱,楚楚可怜。 我摸了摸刚才被她打了一掌的胸口,那里现在兀自隐隐的疼痛。 可唇齿之间,还有饭菜的香味已经蜂王浆的甜美。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蒋赫地和蒋明义也都跟了出来,把门关上,蒋赫地说:“弘道,吃点东西?” 我摇了摇头:“回去再说,现在没有胃口。” “那我们送你出去。” 一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言,到了暗门入口,那里有一个小孔,嵌着一块拇指肚大小的透镜,蒋明义趴在那里往外张望了一番,说:“没人,可以出去。” “你留下,守在你妹妹门外,看好她。”蒋赫地说:“我送弘道走。” 走出暗门,我说:“蒋伯伯,你们家有这样一个密室,你为什么不躲起来,还要出去挨批?” “我在明处,这暗处的一切才会安全。”蒋赫地说:“再说,我也不喜欢老见不了光,反正他们整不死我。走,我再送你一阵,还要去蒋书豪家里,给他们说一下鬼婴的事情,正好顺路。” 走到蒋书豪的家门外时,我们看见蒋书杰正在探头探脑的往屋里观望,蒋赫地一把抓住蒋书杰的衣领子,吓得蒋书杰“娘啊”一声惨叫,扭头一看,才拍拍胸口:“叔,您想吓死您的侄儿啊!” “看啥呢看?”蒋赫地说:“鬼鬼祟祟的,跟做贼一样。” “那个,那个我嫂子生了没有?”蒋书杰紧张的问。 “生了。”蒋赫地说瞎话不眨眼:“生下来就死了,神断先生特意找了个地方做了法事,然后埋了。” “那就好,那就好……”蒋书杰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你这**!”蒋赫地一巴掌打肿了蒋书杰的脸,骂道:“那就好?那是你亲侄女!你还巴望她死?!” “不是我巴望她死。”蒋书杰捂着脸,双目含泪,委屈的说:“这世上哪有死人生孩子的事儿?我嫂子都死了三天了,全村儿的老少爷们儿,人尽皆知!这要是抱出来个侄女,别人还不当鬼看啊。我娘都受了大惊,现在卧**养病呢。” “畜生!”蒋赫地瞪了他一眼,估计是想想蒋书杰说的也有道理,就没再打他。 “叔,我嫂子已经生了,是不是可以下葬了?”蒋书杰说:“老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埋,埋!”蒋赫地说:“准备口好棺材,别拿草席一卷,就扔沟里了。” “放心,放心,棺材昨天都买回来了,上好的桐木棺材!” “滚你***腿去,桐木棺材还敢说上好?”蒋赫地又准备开打,蒋书杰一溜烟跑的跟兔子似的,边跑边说:“叔,我去叫人来抬棺材安葬我嫂子了。您随便溜达溜达,村里已经贴出来公告了,重新给您定了成分,算是中农,不用挨批了,也不用住牛棚了……” “这兔崽子!”蒋赫地还不高兴,说:“又不批斗老子了,还不叫住牛棚了,那以后睡在哪儿?” “可能是叫您回家睡去。”我说完之后,突然又一想,蒋家大院都被瓜分了,他哪里还有家? 蒋赫地也触动了心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赶紧转换话题,说:“蒋伯伯,他们就准备草草的把何氏给埋了吗?不办丧礼?” “她是怀着孕跳河自杀的,又连累了蒋书豪,还发生了尸合,是不祥之身。对于她这种,村里有很多忌讳,不办丧礼,也不叫入祖坟。悄无声息的一埋,就算了事了。” 我想了想,这蒋书豪一家还真惨,不过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蒋书杰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这一会儿就已经带着四个村民大汉抬着口薄皮棺材往这边赶来了。 等到门口,蒋书杰“嘿嘿”一笑,说:“叔,陈兄弟,你们两个站远一点,别沾上晦气。” 蒋赫地“哼”了一声,让开了路,让他们把棺材给抬进了屋,我和蒋赫地也跟着进了去。 也没有寿衣,就用**单裹着何氏的尸体,往棺材里一装,盖上棺材盖,钉上钉子,四个人便开始往外抬。 四个大汉,前面两个,后面两个,把抬杠往肩膀上一扛,喊声:“一、二、三,起!” 四人立马蹲裆,憋一口气,使劲起身,棺材缓缓抬起,眼看着四人站直了身子,准备迈步,突然间却“砰”的一声响,棺材轰然落地,连带着把四人全都压趴了下去,腰差点没闪断! 整个棺材也四分五裂,何氏的尸体露了出来,她那原本闭合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又睁开了,瞪的大大的,满脸青气! 蒋书杰惊叫一声,就往外蹿,我也吓了一跳,还是蒋赫地反应快,劈手抓住了蒋书杰,提溜回来:“鳖孙,准备往哪儿跑?” “诈,诈尸了!”四个抬棺的人也惊骇无比。 “叔,快跑!”蒋书杰叫道。 “跑你***腿!这是你嫂子不乐意了!”蒋赫地瞪着眼说:“怎么说,这都是你亲嫂子,死者为大!她做啥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儿了?你就这么糊弄着埋呢?去买口好点的棺材,让人给你嫂子穿上寿衣,擦擦脸,整整头发,再下葬!” 第23章 怨气压棺 蒋书杰还在惊疑不定,蒋赫地说:“迟则生变,再不快去,真诈尸了!到时候,杀光你们全家,一个都别想活!还有你们几个抬棺材的,别想着开溜,她已经记着你们了,就是你们给她抬老房子(棺材俗称)的!” “去去去!”蒋书杰满头流汗,一边往外开溜,一边招呼四人:“走,去重新抬口棺材回来!我叫我堂嫂来给嫂子换寿衣,擦脸整头发。” “先把你嫂子放回**上去!”蒋赫地拽着蒋书杰的头发,狠命揪掉了一撮。 蒋书杰疼的呲牙咧嘴,也不敢抱怨,把何氏的尸体抬上了**以后,跟着四人落荒而逃。 我看了看瞪着大眼的何氏尸体,咽了口吐沫,问蒋赫地:“真是因为棺材不好,没穿寿衣?” 蒋赫地眨了眨眼,说:“我猜的。” 我顿时无语,这生死攸关的事情,也好开玩笑。 “这眼睛睁得这么大,一定是死不瞑目啊。”蒋赫地一边叨叨,一边伸手去抹何氏的眼睛。 不成想,蒋赫地用手抹过之后,何氏的眼睛还是睁开的。 “给你买好棺材去了,寿衣也会送过来的,你就不要不开心了。”蒋赫地说:“快点闭上眼睛,别吓人了!” 说着,又伸手抹了一遍,还是抹不平。 蒋赫地摇摇头:“老蒋是玩不转了,要是老陈在,估计就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弘道啊,你得多跟你爹学学本事,看你对相术一窍不通!” 我讪讪的一笑:“我脑子笨,想先把六相全功学好了,再学相术。同时学两样东西,都学不好。” “你们家的相功和相术,都是相通的嘛。”蒋赫地说:“你在修炼耳、目、口、鼻、身、心六相的时候,顺便把那《义山公录》上的东西给背会,不就成了?” “我爹说过,死记硬背是不成的,关键是要悟。”我说:“悟不透,悟错了,还不如不学。” “你倒是想得开。”蒋赫地说:“多少人想学那本书,学不来呢!据说那《义山公录》是一脉单传,只给嫡长子看,不传旁支,是不是?” “好像是。”我挠挠头。 这时候,蒋书杰的堂嫂过来了。 她捧着寿衣,寿衣上放着毛巾和梳子,表情很不乐意,嘴里嘟囔着:“这天杀的蒋书杰,就会欺负我这没男人的……” 原来是个**。 一进屋,堂嫂便看见何氏睁着大眼睛,登时吓了个半死,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走,蒋赫地冷冷的说:“你已经踏进这个屋门了,还拿着她穿的寿衣,要是不给她穿戴好就跑,她会以为你叫她光身下地府,会追你一辈子!” 堂嫂面无人色,却只好又回来。 她哆哆嗦嗦的,先拿毛巾给何氏擦了脸,然后把毛巾盖在何氏脸上,遮住了她睁着的眼睛,又拿梳子给何氏梳理了梳理头发,换寿衣的时候,我和蒋赫地外出等候,看见蒋书杰和一帮人抬着一口新棺材回来了。 蒋赫地稍稍满意:“小鳖孙换了个松木的,看着挺厚实,这还算能说得过去。” 蒋书杰的手里还捧着一堆黄纸,在屋门前烧了,装模作样跪着磕了几个头,念叨两句:“嫂子,您安歇,嫂子,您可别再吓您小叔子了,我还得跟咱蒋家留后呢……” 众人忐忑不安的抬着棺材进屋,何氏已经被堂嫂换过了寿衣,整个身子,穿戴一新。 蒋书杰伸头一看,然后又缩了回来,哆哆嗦嗦的问蒋赫地:“叔,我嫂子的眼睛为啥还睁着呢?” “那你去给她抹平。”蒋赫地没好气的说:“这么简单的问题,就你这蠢货能问出来,死不瞑目呗!” 蒋书杰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嫂为啥死不瞑目?” “你自己问你嫂子去!”蒋赫地骂道:“信球货!” 我听得心中暗笑,蒋赫地自己也不知道,还装的高深莫测。 “叔你真会开玩笑。”蒋书杰干笑两声,一挥手,招呼众人,战战兢兢的把何氏又放入了棺材中,迅速的盖上,然后钉钉子。 这次抬棺的时候,众人更加小心,也不喊一二三了,都慢慢的起身,结果四个人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棺材却纹丝不动! 四个人都憋得满脸通红,吓得浑身是汗:“队长,棺材抬不动,死沉死沉!” “咋会抬不动?”蒋书杰说:“我嫂子那么瘦,棺材又不重,你们四个大男人能不能下点力?”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四人不满:“要不你来试试!” “给我!”蒋书杰不服气地抢过一个杠子,扛在肩膀上奋力起身,只听“噗”的一声,蒋书杰憋出了响屁,棺材仍旧是纹丝不动。 众人笑不敢笑,哭不敢哭,各个脸都难看的吓人。 “叔,咋弄?”蒋书杰无计可施,只好又向蒋赫地求救。 蒋赫地摸摸胡子,骂了一声:“一群废物!滚出去,晚上六点之后再来!老子先做做法!” “好,好!”众人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我问蒋赫地:“做法要做到晚上六点之后吗?” 蒋赫地“扑哧”一笑:“你怎么这么老实?鬼晓得这是咋个回事啊,不过六点之后你爹不是回来了,你爹肯定能解决这问题。” 我恍然大悟,这个老精怪。 我也不回去了,准备等着老爹从桥头过,然后接着他。 中午的时候,蒋赫地带着我大摇大摆地去蒋书杰家吃饭,人家做了一锅,他吃了多半锅,愁的蒋书杰一脸抬头纹。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我在桥头看见老爹骑着车回来,连忙拦住,老爹问:“咋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去?明瑶好了吗?” “明瑶好了,何氏出问题了。”我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眼睛睁开了闭不上,入了棺材抬不动。” “哦。走,去看看。” 我和老爹到蒋书豪家里的时候,蒋赫地正仰面躺在屋门口,睡得满嘴流涎,老爹踹了他一脚,他哼哼两声,然后跳起来,瞪着眼骂:“哪个龟孙——哦,老陈啊。” 进了屋,老爹先看了看棺材,试着抬了一把,然后点点头:“怨气压棺,果然沉重。” 我和蒋赫地都连忙问:“她还有什么怨气?” “生者恨,死者怨。”老爹说:“你们不是说她还睁着眼,死不瞑目吗?我要开馆相尸,瞧一瞧她双目不闭,到底在看什么。” 我一惊:“她不闭眼是在看东西?” 蒋赫地也问:“人都死了,还能看什么东西?” 老爹一掌拍在棺材盖上,“啪”的一声轻响,如击败革,棺材盖分毫未损,钉入其中的铁钉却个个蹦了出来,老爹又伸手一抓,一把揭开了棺材盖。 “好本事。”蒋赫地赞道:“江湖上都传你二弟的相功独步陈家,尚在你这当家族长之上,依我看,倒也未必啊。” 老爹刚才拍棺材盖起钉的掌法乃是六相全功里的“悬空掌”,揭开棺材盖的爪法,又是六相全功里的“提千斤”。 这两手相功,被老爹用的出神入化,举重若轻,看得我目弛神摇,向往不已。不由得暗暗思忖自己什么时候能修炼到老爹这样的境界。 老爹淡然一笑,瞥了何氏两眼,点点头:“是有心结未了。” “她眼中有什么啊?”蒋赫地凑近了,把脑袋伸进了棺材里去看,看了半天,又伸出来说:“瞳孔都散了,屁都没有!你是咋看出来她心结未了的?” “你让开,不懂还好凑热闹。”老爹说:“不是你那个看法。” “老陈这个神棍啊,就在这儿喷!”蒋赫地说:“她有啥心结?” 老爹把蒋赫地拽开,从中山装内里口袋摸出来一面小小的镜子,铜镜,老爹拿铜镜斜着凑到何氏额前,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去看镜中的影像。 我和蒋赫地都呆呆的看着,蒋赫地喃喃道:“原来是要从镜子里看啊。” “是鬼婴。”老爹站了起来,收回镜子,说:“她的眼中留有鬼婴的影子。” “鬼婴?”蒋赫地恍然大悟:“早该想到的!鬼婴被那贱人给抢走了,所以她死了也不瞑目。” “鬼婴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三天了。”我惊诧的说:“她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情?” “为护鬼婴,她本来就没有死透。而且人死七日之内,残魂并未远去。”老爹说:“她确实是记挂鬼婴。” “那怎么办?”蒋赫地说:“总不能等咱们把鬼婴找回来以后,再葬她?” 老爹默然无声,转过身走到门口,把蒋书杰烧过黄纸的灰烬抓了一把,握在手中,又走了回来。 “蒋何氏,你之一死,冤孽已消,而今沉怨,不愿安葬,是有心愿,你这心愿,我也已经知道了。”老爹右手掌中捧着灰烬,左手食指伸出,在灰烬里轻轻转动,嘴里沉声念叨:“我以麻衣陈家起誓,你的孩子,我一定会找回来,保她平安,消她鬼性。你且安心去,莫要再行逗留,否则,将遗祸于你的女儿。” 老爹的话音刚落,我便瞧见何氏的眼角淌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 我心中那份惊诧,真是莫能名状。 “老蒋,把她的眼睛合上。”老爹缓缓洒落纸灰,说:“这次,她应该能瞑目了。” 第24章 相形带杀 蒋赫地走上前去,半信半疑的伸手去抹何氏的眼睛,起开以后,何氏的眼睛竟然真的合上了。 蒋赫地敬佩的看着老爹:“老陈,行啊,果然还是你有一套!老蒋我没有看错你。” “少贫!”老爹说:“把棺材重新钉上,叫他们来下葬。” 刚刚合上棺材板,还没等我们去叫,蒋书杰等人已经过来了,蒋赫地拍拍手,说:“你们这些鳖孙们倒是会挑时候,老子刚弄好,你们就来了。” “好了?”蒋书杰喜出望外。 “废话!”蒋赫地说:“有我在,能不好吗?别扯淡,赶紧去埋人!” 几个汉子又小心翼翼地抬棺,这一次,毫无异状,棺材不重也不落,蒋书杰等人大喜,抬着棺材健步如飞的去了。 “弘道,走。”老爹说:“回去之后,收拾收拾,你就得出趟远门了。” “你叫弘道自己去太湖?”蒋赫地一下子就听出了老爹的意图:“让他自己去找鬼婴?” “不然呢?”老爹说:“我现在公职在身,不便外出,子娥在家照管族中事务,汉琪和汉昌又都出了远门,弘德是个废物,不叫他去叫谁去?再说了,他今年虚岁已经二十,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公职在身……”蒋赫地撇了撇嘴,说:“天天拿这几个字压人,说的冠冕堂皇,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以前叫什么?” “什么?” “朝廷的鹰犬!血滴子!” “老蒋,你信不信我弄死你?”老爹瞪眼说:“你晓不晓得什么叫身在庙堂,心系江湖!” 蒋赫地屈服于老爹的淫威,只敢哼哼,不敢反驳,说:“走,走,我也不留你们了,赶紧找到鬼婴是正事,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我倒是想跟弘道一起去,弄死那个害我女儿的贱人,可惜这里又脱不开身。” “对啦。”老爹说:“叫明瑶跟弘道一起去。既然他们两个已经定——” “爹!”我赶紧打住老爹的话头:“明瑶妹子没相中我。” 老爹先是一愣,随即恍悟,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也不多问,也不再提。 倒是蒋赫地欣喜的拍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叫明瑶跟弘道去啊,明瑶正儿八经的应该去找她的仇人嘛!就这么定了,我回去跟明瑶说。弘道你可别急着走啊,等明瑶和你一起!” 我和老爹面面相觑,蒋赫地已经欢天喜地的蹿了出去,老爹看着他的背影,说:“这老猢狲,真能顺杆爬!” 回去的路上,老爹问我:“是不是你说什么话伤了明瑶的面儿了?” “没有。”我把救醒蒋明瑶之后的事情给老爹说了一遍。 老爹认真的听完之后,点点头:“明瑶是个好姑娘,她这是顾及你的感受!你一个大男人,要以情义担当为重,万万不能因为颜色容貌而轻她!这次去太湖,你就同明瑶一道去。听见了吗?” “是。爹,您放心。” 我和老爹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了,刚过村口,便有一道光束扫射而来,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影头顶上带着个矿灯帽,开着亮,一走一摆头的晃悠着。 “是刘昌。”我皱了皱眉头。 老爹也厌恶地啐了一口吐沫:“不要搭理他。” 刘昌是陈家村里有名的无赖。他的祖籍并不在这里,他祖上是陈家的佃农,土革时分了地,就入了陈家村的户。刘昌从小不学无术,专好吃喝抽赌,把家里败的精光,反倒是定了个贫农的成分,这几年来,积极投身革命,还在革委会里混了个职位,斗死了两条人命,据说还骗了个女青年,搞大了肚子又逼人上了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刘昌又专一好找陈姓人的事儿,说是要算祖上的账。也就是他畏惧我爹,不然早闹到我家头上了。 “哟!在城里当大官的人回来了!”我和老爹不想搭理刘昌,他倒是迎上我们了,我瞥见他腰里还别着家伙,一把砍刀,一把打兔子的土,不由得心生疑惑。 刘昌已经开始絮叨了:“弘道也跟着啊,弘道,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下了学以后,也不说干点啥事,天天就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这会中?大好青年,要投身到波澜壮阔的革命洪流中去,毛主席说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鸡斗,其乐无穷……” “与鸡斗?”老爹打断他的话:“这大晚上的,您手里提着电灯,腰里别着刀,就是准备去跟鸡斗?” “你真会开玩笑,我这是去养鸡场啊!”刘昌说:“现在整个陈家村的养鸡场都归我管!” “哟,都升这么大官了!”老爹点点头:“能扯不少蛋?” “那是——哎,啥叫扯蛋啊,是收蛋,收鸡蛋!” “你收蛋还带着家伙?” “村里招贼了。”刘昌说:“从上个星期开始,养鸡场里就丢鸡,一连丢了八天,少了三十多只!这是多大的损失啊!这些偷鸡贼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绝不能轻饶!打残打死都不亏!对了,弘道,你跟我一起去抓贼,立了功劳奖励工分!也能给你爹长长脸。” 我气鼓鼓的,本来想拒绝,可是老爹却突然说:“行啊,今晚就叫弘道跟着你,学两手,也为大队里出点力!投身到革命事业中嘛!” “到底是在城里当官的,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刘昌高兴的说。 老爹说:“你先头里走,我交待儿子几句话。” “中,快点啊!”刘昌吊着屁股往前走了。 “爹,你怎么叫我跟他去?”我说:“他摆明了是要使唤我。” “乌云遮月,各掩一边,星散于野,流光惨淡。你瞧这天象——”老爹仰面看看,又四处瞧瞧,然后低声说:“是晦气临村,吉凶参半之兆。刘昌满脸杀气,又满脸死气,手里要犯六条命,又要赔上自己一条命!我看今夜村里要出大事!” 我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刘昌走在前面的背影,陡升寒意。 “他手里有刀有,又是个流氓无赖,面带杀劫,不可小觑!”老爹嘱咐我说:“我要回去办点要紧事,只能叫你去跟着了。你该出手时就出手,别叫他****无辜。” 我点点头:“知道了,爹。”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转身朝家里走去。我也去厮跟刘昌。 村南有十余亩地,都被篱笆高墙圈了起来,里面蓄养着数百只鸡,是归陈家村第八分队所有的集体财产。 我就是第八分队的户口。 当我走到养鸡场的时候,刘昌刚打开篱笆门,嘴里嘟囔着:“大了个蛋,有人来了,这鳖孙赖种狗也不说叫唤……” “这里面有狗吗?”我也走到了篱笆门前,可是根本就没有听见里面有狗的喘息声,更不用提狗叫了。 “有啊,鸡子天天丢,夜黑才弄回来了三条大狼狗,专门放进来看着鸡场。”刘昌说着,拿起电灯往里面照。 灯光横扫之际,我猛地看见,十余丈外的地上鲜血淋漓,三条大狼狗仰卧横陈,一动不动! “狗死了!”我心里一沉,急忙往里面跑去。 “乖乖啊!”刘昌也跟着跑了过来。 凑近了看,三条狗无一例外,尽数毙命! 都是脖子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三寸多长,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致命伤,而地上流出来的狗血多的吓人,显然这三条狗都是血流光了才死的。 “我****八辈祖宗!”刘昌惊怒交加,骂了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手电筒抛给我:“快一起找!偷老子的鸡,还杀老子的狗!别叫老子逮住你,逮住了叫你个赖种吃子!” 我接了过来,只见刘昌已经把提在手中,“咔咔”的填——农村里打兔子的,都是那种装散弹的土,一放出来,能打四五十颗,覆盖面积极广,威力惊人。缺点是攻击距离很短,装填也很麻烦。 刘昌装好了就开始瞪着眼环顾四周,头上的矿灯帽乱晃。 我说:“你先别照了,鸡场里没有人。” 刘昌狐疑道:“你咋知道没人?” “用耳朵听。”我说:“这里面只有咱俩的呼吸。” “看把你能的,还就咱俩的呼吸,那鸡子的呼吸就不算了?”刘昌不信我:“几百只鸡子都不喘气了?” “人和鸡的不一样!”我懒得和他纠缠:“你爱信不信!” “对了!”刘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道:“我得去查查鸡子丢了没有。” 刘昌往圈养鸡子的铁网那边去了,我则蹲下身子,用手电筒照着,仔仔细细的看那三条狼狗脖子上的伤口。 这三条狼狗形体都非常大,立起来几乎有成人高低,腿粗、嘴长、背阔、腰壮,两三个人都近不了身,居然被人划破了喉咙! 而且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三条狗毙在一起,倒在同一片血泊中,死的时间应该相差无几! 第25章 白影绿芒 我正在探看,刘昌跑过来骂道:“****娘的,鸡子又少了三只!” “就少了三只?”我吃了一惊。 “咋,你还嫌少?”刘昌不满的撇撇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只鸡养起来得费多少粮食……” “确实嫌少。”我说:“偷鸡的人来这里,杀了三条狗,就只为了偷走三只鸡?” 刘昌一愣:“对啊,弄走一条狗都比仨鸡值钱,这来偷鸡子的是不是信球?” 我没搭理刘昌,我感觉他才像是个信球。 再仔细看看三条狼狗脖颈上的伤口,每一处都是右端有刺透的痕迹,像是用铁钩所划! 三处伤口,整整齐齐,无一丝毛边,入里深浅也几乎一模一样! 我心中不禁骇然,这一定不是普通的村民干的,这手段更像是混过江湖的高手! 混江湖的高手居然来偷鸡?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急忙又查看血泊,血泊中没有人的脚印。 我打着电灯,仔仔细细地找遍了整个鸡场,也没有看到丝毫人迹! 鸡场之内,土地松软,要是有人前来,杀狗偷鸡,不可能不留下脚印! 猛然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是来人练气的功夫已经练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 想想又哑然失笑,踏雪无痕,就连老爹和二叔都未必做到。 “你干啥呢?”刘昌跟着我跟了半天,忍不住说:“看你走走停停发发呆,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又笑,你傻了?” “你就没有发现整个鸡场里都没有人的脚印吗?”我说:“除了你和我的。” “啊?”刘昌呆了半天,然后脸色一变:“难道是鬼?” “你还信这个?”我冷笑:“你不是与天、与地、与鸡斗,其乐无穷吗?” 刘昌哭丧着脸:“没说与鬼斗其乐无穷啊。” 一阵风起,呼呼作响,鸡场里种着几棵树,叶子“哗啦啦”的一起乱响,就像是暗处有人在笑一样。 刘昌一哆嗦,看了看地上的狼狗尸体和猩红的血迹,不由得拉了拉我的衣服:“弘道,要不咱们先回去?等日头出来了,再说?” 我想起来老爹走之前说过的话,心中也是忐忑,刘昌要是能回家,应该就不会伤人性命了? 想到这里,我说:“那好,走。” 为了叫他不要再出来作乱,我又吓唬他:“回去之后,你可千万别再出来了,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就在暗中盯着咱们呢,背后发毛。” “别说了!”刘昌撸起袖子:“你瞅瞅,你说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暗暗好笑,转过身,准备往鸡场外走。 就在此时,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地的声音悄然传来。 我习练六相全功已十六载,耳闻、目视、口言、鼻嗅、身触、心感无不远超常人,这一声轻微的树叶飘落动静,没有引起刘昌的注意,却惊了我! 我立即循声望去,赫然看见鸡场的尽头闪烁着两点腥黄妖异的光,在这苍茫的夜色里幽幽闪烁,仿佛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大吃一惊,立即抬起手电筒扫去,借着光,准备细细打量,却不料光束刚刚扫过去,那双眼睛却不见了。 悄无声息的就不见了。 难道真的是鬼? 我心里面暗暗发毛。 “你弄啥哩?”刘昌转过头来:“咋还不走?” “我刚才看见了一双眼。”我又紧张又谨慎的说:“就在咱们身后盯着咱们看,无声无息的出现,无声无息的又走了。你快也拿你的矿灯照照!” “真的假的?你不是坑我哩?”刘昌吓得声音都泛着哆嗦,顶着矿灯乱晃。 “刚才是吓你,这次不是,这次是真的。”我说:“你小心点,有什么危险的话,我可顾不上你。” “簌簌……” 一阵奇怪的声音猛地从头顶传来,我急忙仰望,却见树枝晃动中,一道白影“嗖”的飘了过去。 “谁!?”我大喝一声,飞身就追。 “哎呀!别不管我啊!”刘昌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整个人都往我身上贴,我厌恶的推开他,紧追两步,再看那白影,在枝叶之间一闪而逝,已经再次变得声息全无。 我额头的冷汗不由得渗了出来:好快的速度!好轻的步伐! 能在树枝之间来回腾挪,消失于顾盼之间,如果不是鬼,那就太厉害了。 如果真的是鬼…… 思之不寒而栗。 胡思乱想中,一道强光突然刺中我的双眼,我立马用手遮挡住,侧过脑袋看见是刘昌在用矿灯照我,我说:“你照我眼睛干什么?” 问过之后,刘昌非但没有移开灯光,反而再次对准了我的眼睛,刺得我双目又疼又酸。 我大怒:“信球货!你再照,信不信我把矿灯泡儿给你砸了!” 刘昌也不吭声,人却朝我走了过来。 刹那间,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我用手遮着眼,光影里,我瞥见刘昌把那把填好了的土举了起来,口对准了我,距离不足两丈! “不好!” 我心里咯噔一声,根本来不及多想,飞身就跳,人在空中便已听见“嘭”的一声响! 六相全功“纵扶摇”腾挪功施展开来,我一拧身子,以脚踏树,折而转向,丈余之外落地,四五十颗打中树干的声音“噼里啪啦”,如同冰雹,惊心动魄! 我半弓着身子,感觉上下无一处疼痛,确定自己是没有中弹,心中才略略安定。 抬头一看,刘昌的矿灯又朝我照了过来,手里还举着,口还对准我,“咔”的放了一,却是空弹——他根本没时间来得及再装。 我站起身子,大踏步赶上前去,劈手夺过,抬腿一脚,踹的刘昌翻滚着跌出两丈远,但他却立即又爬了起来,从腰中抽出刀来,直挺挺地冲回来,恶狠狠的朝我劈了过来! 我侧身让过劈下的刀刃,往前赶上一步,抬脚封住刘昌的退路,然后沉肩坠肘,在刘昌胸前一磕,刘昌身子往后跌倒,手中的刀也应声而落。 “你为什么杀我!?”我捏着刘昌的衣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厉声喝道:“说!” 想起老爹说的话,刘昌面相带杀,要害六条命,我心中就一阵恶寒,难不成这第一条命要应在我身上? “嗬嗬……”刘昌被我揪着,却不说话,喉咙里一阵阵的怪响。 我心中狐疑,拿灯一照他的脸,便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了,眼睛直勾勾的,脸颊的肌肉一抽一抽,嘴角还流着口水。 这…… 我猛地想起蒋书豪他娘之前在河边中邪时的症状,跟眼前的刘昌格外相似! 这是中邪了? 我又惊又诧异,怎么好端端的会中邪呢? 是那道白影的缘故? 我急忙逡巡四顾,紧张地看看四周——对付人我并不怕,怕就怕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脏东西! 可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树叶子“哗哗”的响,衬得这黑夜更加寂静。 “嗬嗬……”刘昌扭曲着五官嘶声叫喊。 怎么办? 我的手中没有拿老葫芦,也没有银杏叶水可以解除邪症。 突然想到之前老爹说过,邪症轻的人,打脸吐口水也能解救。 看着刘昌那张可恶的脸,我毫不犹豫的便啐了一口,吐完之后,看着他一脸吐沫星子,又觉得太恶心人,便提起刘昌的衣服擦了擦他的脸。 刘昌的眼神似乎有些软和了,可表情还是僵硬的。 一不做二不休,我反手一巴掌抡了上去,刘昌飞身扑倒,头上顶的矿灯也摔在了地上,灯光乱甩之际,猛然有一道白影从刘昌身后飘忽而出,隐在夜色中,就要闪没! 我眼疾脚快,在地上一勾,脚尖挑起那把柴刀,冲着白影,奋力踢了出去! 刀在空中呼啸而去,追向了那白影,眼看就要击中——不管是人是鬼都该出个结果了! 不料那白影却在跳跃中硬生生刹住了动静,忽的落下,躲过了柴刀。 “当!” 柴刀落地,与此同时,两道绿幽幽的光芒,瞟向了我。 之前我就曾经看见过这两道绿光,只是那时候隔得非常远,而且用灯一照,这绿光就消失了,所以并没有仔细看。 可现在,这两道绿光距离我很近,而且是越来越近,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两道鬼火,悄无声息地朝我移了过来。 我的眼睛与这两道绿光正面相对,刹那间觉得十分不舒服,想要移开,可不知道怎么的,又有一种古怪的力量驱使着自己,想要去看那两道光。 越来越近了,绿光忽然一闪,我浑身便猛的一寒,脑子里一阵空,心中也恍惚,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仿佛要飞起来了。 那是种类似灵魂出窍的感觉,三魂七魄都像是要被这两道绿光给勾走了。 不对! 仅存的意识提醒我,大事不妙! 我使劲伸出舌头,猛然一咬,剧痛刺心,头脑突然一阵清醒。 趁这时机,我急忙拿手电筒照去——那两道绿光变成了一双眼睛,那白影也现出形来——我惊得目瞪口呆! 错了,之前完全想错了! 第26章 七条命 那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只猫! 一只尺余来长,半尺多高,浑身雪白的野猫! 它的额头上长着几撮黄毛,仔细去看,隐隐竟是个“王”字! 小时候,我听爷爷天默公讲故事,我记得他曾说过畜生的好处和坏处,他说家里有鸡,百毒不生;家里有犬,恶人难入;家里有鹅,灵性十足;家里有牛,五谷丰登;家里有猪,过节喜庆……他又说,也有几种特别邪性的动物,狐狸、黄鼠狼、蝙蝠,还有猫——狐狸魅,黄鼠狼奸,蝙蝠残,猫最诡。 爷爷说,猫活十年往上便通灵性,能在额头上长出来一道跟本身皮毛颜色不同的纹路,再过十年,又能长出来一条……活到四十年往上,就能长成一个“王”字,像老虎一样。 这样的猫,在老人口中,便称作是成精了。 而今,我看见的这只白猫,额头上便是一个黄色的“王”字纹路! 这是只成了精的猫啊! 我心中暗暗称奇,又有些惊悚。 白猫见我看它,并不害怕,反而是轻蔑的伸出舌头,在自己的鼻头上一舔,露出又奸又贱又诡异的表情,然后迈着猫步,轻飘飘的就往圈着鸡群的铁网那边走去。 原来都是这只野猫干的!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丢了的鸡,根本不是被人给偷走了,而是被这只老野猫给吃掉了。 三条大狼狗,也都是毙命在这只猫的爪下! 怪不得我搜遍了整个鸡场,也没有看见人的脚印! 怪不得杀了三条狗,只取了三只鸡! 怪不得刚才它能在树枝之间来回腾挪闪躲! 怪不得刚才刘昌会中邪,朝我开! 原来都是这只老猫在作祟。 它现在居然还要偷鸡! “嘭!” 声响起,野猫应声蹿了起来,一跃而上,转眼间便爬到了一棵树上,虎视眈眈的朝下面看着。 我扭头一看,只见刘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填好了,而今正怒气冲冲的仰面看着那猫。 我后背突然一阵冷汗,刚才跟这猫对视,失了神,竟然完全忘了刘昌还在身后,连他装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如果他刚才不是朝着这只猫放,而是朝着我放,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刘昌腰上系着一大袋,不停的往土里装填,嘴里骂:“哑巴畜生,杀老子的狗,偷老子的鸡,还差点要了老子的命!刚才瞅了老子一眼,就把老子的魂儿给勾走了,现在老子浑身上下都是疼的,脸都麻了!” 我也不好说刚才是我踹了他一脚,又扇了他一巴掌,只略带歉意的提醒他说:“这猫厉害,你小心点。” “我打不死它!”刘昌咬牙切齿的又放了一。 那只猫刚才戏弄我们两个,好像是费了不少力气,现在的动作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快了,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越跳动作越缓慢。 它那一双眼只要瞟过来,我们俩都把目光移开,不直视,免得再被蛊惑。 刘昌打,我则捡起了一把小石子,以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暗器手法,瞅准了老猫所在,一粒一粒弹去。 老猫躲刘昌的不难,躲我的石子却很吃力,没过多久,老猫便支撑不住了,舍弃了鸡,想要越过篱笆逃走。 恰好刘昌一打出,老猫闪躲,我紧跟着连打两粒石子,其中一粒不偏不倚穿过了老猫的左后腿! 老猫“嗷呜”一声,转过脑袋来,怨恨的看了我一眼。 那一刻,我突然心软了,手里的石子悄然抛在地上,没有再下杀手。 刘昌还在装填,老猫瘸着一只后退,艰难的越过了篱笆,往远处逃去。 “快撵上它,打死它啊!”刘昌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发呆,就催喊我。 我没动,他早提着追了上去,我说:“它腿瘸了,就饶了它。” “废话!”刘昌说:“杀了炖猫肉吃!” 我一阵恶心,暗忖:这货真是个**!便也跟了上去。 老猫瘸了腿,跑的不快,我们在后面跟着翻过了岗地,又下了一条沟,在废弃的土桥下停住了。 原来那里有个猫窝,窝里面毛茸茸的有一群小猫,老猫偷来的鸡子,吃剩下的骨头和鸡毛都在猫窝旁边。 “哈哈哈……”刘昌大笑:“本来想逮住一个,结果逮了一窝!” 笑声中,刘昌抬起了,对准了猫窝,我大惊:“你干什么?!那些小猫刚生下来没多久!” “你恁大个子的男人,咋恁娘儿们叽叽?!”刘昌说:“这小猫长大了,不还得偷老子的鸡?” 老猫似乎也预示到危险了,挡在窝前,朝着我们厉声吼叫,刘昌“嘿嘿”笑:“你躲,你还躲啊,老子看你这次是躲还是不躲。” “嘭!” 硝烟腾起,乱飞,凄惨的叫声中,老猫跳开了,一群小猫被打成了蜜蜂窝。 “啧啧……”刘昌朝着猫窝走了过去,说:“这老猫还真狠心,自己的崽都不管了。一、二、三、四、五、六,六只小猫崽!咦,还没死透……” 几只小猫挣扎着,奄奄一息,刘昌伸出脚狠命的踩了下去,猫的惨叫声充斥在整个暗无星月的夜里。 “够了!”我看不下去,过去一把把刘昌拽了回来。 刘昌啐了一口:“跟你这种人在一块最扫兴了——咦,你看,老猫!” 刚才跳走的老猫又回来了,它满脸哀怨的站在窝旁,看着猫崽,凄厉的叫着。 刘昌骂骂咧咧的,又开始往里装了。 那只老猫的叫声止住了。 它朝我们走了过来,刘昌也把举了起来,狞笑着:“来,死!” 我一把按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别再打了。” “你少管我!” “我叫你别打了!”我怒吼着,愤然夺在手,就想撅断,一道白影突然蹿起,在我眼前掠过。 “啊!”刘昌嘶叫一声,血光四溅,绚烂的红芒中,我看见那只白猫伸出铁钩一样的猫爪,在他的喉咙上快如闪电般划过! 刘昌右手捂着喉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左手在空中拼命的抓,像是要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样,最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杀了刘昌的老猫,在落地之后,便用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我,这次没有蛊惑,反而是种充满人情味的悲悯和哀伤。 那眼神让我顿生错觉,就仿佛站在我面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 它看了我有十息时间,然后转过身子,瘸着腿,一拐一拐的走了。 我还呆呆的站在那里,六个死猫崽,还有一个死人——老爹的预言,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莎莎……” 身后一阵轻微的脚踩草叶之声传来,我惊悸回头:“谁?!” 是老爹。 “到底还是出了事啊。”老爹看了一眼刘昌的尸体,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猫窝,“咦”了一声:“他杀的是六只猫?” “对。”我说:“老猫又杀了他。” 我突然发现老爹的衣服变了,不是我们分别时的那一身中山装,而是换成了黑色的麻衣,还戴了黑色八角帽,脚蹬一双百纳底深蓝布鞋,腰里系着老葫芦,手里托着阴阳罗盘,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装的皂白相笔和雷击枣木铁口令。 这是夜行出相的打扮,再想起之前分别时老爹说他有要事要办,我不禁诧异的问:“爹,你做什么去了?” “又回了一趟城。”老爹说:“房管局斜对面有个老公馆,你知道?” “知道。”那个原本是个商会馆,后来民国时期,商会没落,被一个豪强买了去,成了私人公馆,再后来,那豪强也没落了,公馆便封禁,成了物。 那门前有一株老树,据说已有千年的树龄,公馆门前还有六个貔貅像,一大五小,形态各异,雕工造诣很好,物价值也极高,寻常百姓不辨貔貅、狮子,都管那石像叫“一门六狮子”。 老爹说:“这老公馆里透着古怪,我从那边经过几次,时常感觉阴气森森。而且之前不论是商会还是私人公馆,住段时间,就败落了,其中肯定有风水奇局。下午的时候,我见有一群学生打门口过,张头张脑的,像是动了破四旧的念头,要拆这老公馆。我怕出事,刚才就又去了一趟,好在没人动手。” 我说:“那您带这么多家伙事?”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着鬼。”老爹说:“有备无患。走,回去,你给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那刘昌的尸体呢?” “不用管了。”老爹拿银杏叶子擦了擦眼睛,仔细瞧了瞧刘昌的尸体,说:“魂魄都散了,死的这么惨,可见是老天要取他的命!那老猫也厉害的很啊,不但杀人,还能取魂。” 我想起老猫那一双碧幽幽的眼睛,不禁脊背发寒。 老爹说:“今夜没有人看见咱们跟他在一起,把脚印擦了,回去之后就装作啥都不知道。不然,说出来,没有罪过也脱不了干系了。” 我把土放到刘昌手里,然后又看了一眼老猫消失的地方,跟着老爹走了。 刚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便传来了些轻微的声音。 我和老爹对视一眼,然后猛的回头去看,赫然是那只老猫! 第27章 人皮春宫图 看见那猫又悄然跟来,我和老爹都是一怔,我说:“爹,就是它!” 那老猫见我和老爹站住了,便也不走了,一双眼幽幽的看着我们,意味深长,难以描述,但绝不是要报复伤人的眼神。 “偷鸡杀狗喂崽子,作恶太多,反倒是累的断子绝孙。”老爹停住了脚步,眯着眼睛看着老猫:“不该你吃的,就别来吃,你既然是野地里成了王形,就该知道家里养的,不是你的腹中物。” 老爹说完话,那老猫眼中竟然开始流泪,神情也变得可怜巴巴。 “这老猫有事相求。”老爹说。 “你是要我治你腿上的伤?”我突然想起来它的一条后腿是被我给打折了,便指着它那条伤了的后腿问了一句。 老猫“喵”了一声,竟似是听懂了一样,晃晃脑袋。 “还真是有灵性。”老爹点头赞道:“把它带回去。” 我朝它走了过去,它也不怕,也不躲,我俯下身子,一伸手,它就蹿了上来,被我抱在怀里。 “也算是晚景凄凉了。”老爹叹息一声。 到家的时候,老二已经入睡了,没在院子里胡乱蹦跶,娘还等着我们。 看见我怀里抱着的老猫,娘吃了一惊:“这猫从哪儿弄来的?看起来不一般啊!” “是不一般,这只猫把刘昌那混混给杀了。”老爹低声说了一句,娘更是吃惊:“额头长了王字,老成精了?这腿好像受着伤呢……” “是叫弘道用石子打穿了腿,这两天你给它治治。”老爹说:“明天得叫弘道去太湖走一遭,去把鬼婴给找回来,不能叫红背蛛母作祟!” 娘一愣:“你打算让弘道自己去?” 老爹说:“还有明瑶那孩子。” “她?”娘不高兴了:“能不能别叫他们绞缠到一起?躲还躲不及!” “你看你,妇道人家的想法!”老爹说:“一口吐沫一个钉!弘道说过的话,难道不算数?” “那是给蒋赫地胡说的!” “不管怎样,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就不能咽回去!” “迂腐!” “再说了,明瑶那孩子,我瞧着挺好!很有骨气!” “……” 娘和爹要吵起来了,我赶紧溜走。 经过老二屋子的时候,我无意的往里面瞥了一眼,却猛地吃了一惊——老二的**上似乎有个红色的影子在晃动! 月光从窗户中照了进去,我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很腻很腻的香味。 “呃……” 我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 我忍不住推开了老二的屋门,那**声被我听得越发清晰,可以断定,是老二在“哼哼唧唧”的低声叫唤。 我惊疑不定,拿火柴点燃了煤油灯。 凑近了一看,只见老二钻在被窝里,被子裹得死死的,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被窝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着。 老二的脸上全都是淫邪而古怪的笑容,嘴角也流着哈喇子,身子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二?”我喊了他一声,他却不吭声。 “老二!”我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还是机械的一抽一抽,笑得越发古怪。 “爹!”我冲外面喊了起来。 “咋了?”爹跟娘还在理论。 “爹,你先进来!” “这屋怎么有一股怪味?”老爹皱着眉头走了进来,问:“老二在搞什么幺蛾子?” “爹,你看老二是不是魔怔了?” 老爹朝着老二只瞥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喊了一声:“弘道,去端一盆水来!” 喊声中,老爹冲上去,皂白相笔从口袋中抽出,在嘴里一蘸,提着笔杆,猛然点在老二的额头正中! “啊!” 老二闭着眼睛惨叫了一声。 老爹伸手一把将老二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老二浑身上下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啪嗒。” 一团布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吃了一惊,再看老二,他的脸突然涌上了一层青黑之色,神情也变得狰狞可怕起来,嘴里嘶声低吼:“放开我!放开我……” 我情知不妙,赶紧往外跑去端水。 娘迎面而来:“你爹在老二屋里闹什么呢?” “娘,老二啥都没穿!”我怕娘冲进来,赶紧挡在门口,喊了一声。 娘一脚迈进老二的屋子,听见我的话又退了回来。 我急急的端了水进了屋,老爹脸色铁青着,说:“泼!照他身上泼!” “啊?” “快泼!”老爹厉声喝道。 平时极少看见老爹动这么大的怒气,我惊得浑身一颤,一盆子水泼了上去,老二浑身痉挛似的抖动了起来。 “啪!”老爹一巴掌抽在老二的脸上,发出响亮的一声,然后老爹一松手,老二**的摔在了地上,嘴里吐着沫沫,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二看看我,又看看老爹,然后悠悠的说:“咋这么冷啊……爹!?” 老爹一声不吭的从地上拾起来那团布一样的东西,翻开来一看,脸色更加阴沉如水。 扭过头来,老爹又是一巴掌抽在老二的脸上,骂道:“混账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我瞥了一眼,才看见那是一卷图,画面尽是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不堪,难以入目。 “这,这个……”老二嚅嗫着,不肯说。 “兔崽子,我看你是想死!”老爹抬脚把老二踹趴下,骂道:“说!” “你下手轻点!”娘在外头叫道:“他是你亲儿子!” “你还惯他!”老爹在屋里低吼:“他把人皮春宫图都拿回家了!他刚才差点死在被窝里!” “啊?!” 我和老二,连同外面的娘都是一惊。 “人皮?”老二发懵的看着老爹手里的东西:“不可能!这怎么会是人皮?” 老爹怒目而视,厉声道:“这春宫图是刺在古代**的身上,然后扒了下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龌龊人的脏手!” 老二呆呆的看着爹。 老爹恶狠狠的说道:“死者的怨恨,还有经手者的****,早把这东西弄成了邪物!你刚才没有做**吗?你拿镜子照照你的脸,看像鬼不像!?” 老爹揪着老二的脑袋,揪到了镜子前。 “你拿着这东西,要不了三天,就能叫你精血全绝!说,到底是谁给你的!?” “是,是弘灿……”老二也吓呆了。 “陈弘灿。”老爹恍然大悟,狞笑一声:“陈汉明的儿子啊!他这一脉,倒都成了陈家村的祸根!父子相承,嘿嘿……看我叫他好过!” 陈汉明是原来陈家汉字辈排行第一的族人,却不是麻衣陈家的嫡系长门。 嫡系长门在我们这一支,老爹是义山公的第三十四代传人,我是第三十五代,《义山公录》的传承便在嫡系长子。 陈汉明觊觎《义山公录》,在多年之前阴谋要害老爹,却被老爹和二爷爷陈天佑觉察出。 天佑公虽然是出家的道真,可在民国乱世,却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江湖人称“不死老道”。 当时,二爷爷是要依照族规取陈汉明性命的,老爹却心软,饶了陈汉明一命,只把他逐出了陈家。 罪不及妻儿,陈汉明的儿子陈弘灿还在陈家村生活。 不料,这陈弘灿却送老二这么一件东西,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老爹收起了人皮春宫图,瞪了老二一眼:“咱们家门口高悬辟邪铜镜,要不是你藏在身上带进来,这脏东西能进得了咱们家吗?辱没祖宗!滚起来,穿上衣服,到院子里,背诵族规家法,给我跪到天明!” 老二凄凄惨惨地去穿衣服了。 “弘道,你去睡。”老爹说:“明天去颍上蒋家村,叫上明瑶,去太湖。” 我也不敢劝老爹饶了老二,只好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蒋家村找蒋明瑶。 出门的时候,刘昌的死讯已经传遍全村,革委会的上下领导高度紧张,声称一定要严查,揪出凶手,严惩凶手! 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大多数村民倒都是面有喜色。 我向来不好事,这次对刘昌的死又觉得心虚,所以我骑着自行车,匆匆的就走了,也不去掺和他们的事情。 到了颍上镇蒋家村,没看见游行的队伍,问了人,又找了一圈,才看见蒋赫地正在村头打麦场,靠着石磙躺着晒太阳,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叼着根麦秸秆,哼哼唧唧的,显得悠闲自得。 “蒋伯父,我来接明瑶妹子。”我说:“我爹说让我们尽快动身去太湖,找到鬼婴回来。” “弘道啊,你坐。”蒋赫地看见我,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弘道啊,明瑶不愿意跟你一起去,她说这个,这个,这个孤男寡女的弄一块,不合适啊。” “哦。”我松了一口气,心情又有些悻悻的。 第28章 太湖獭淫 我似乎是希望蒋明瑶跟我同去,但是又怕她跟我同去,这种矛盾的心情,自己也无法理喻。 “你可别灰心。”蒋赫地从地上坐直了身子,连忙又说:“我这个女儿,我最了解!面硬心软,现在是脸皮薄,抹不开面。你还是很有可能做我女婿的。” “哦。”我说:“那我回家了。” “走,走。”蒋赫地不耐烦的挥挥手:“陈汉生咋养了你这样榆木疙瘩一样的儿子?就会哦、哦、哦,呆的跟鹅一样。” “哦。”我愣了一下,然后骑上了车,说:“蒋伯父再会。” “……” 别了蒋赫地,出了颍上镇之后,我直接骑车进了趟城,到房管局的财务室,把蒋明瑶不去的事情告诉了老爹。 老爹听罢,点点头,说道:“这是情理之中,足见明瑶是个好姑娘。那就你自己去。” “嗯。”不知怎么的,我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你先回家,等着我晚上下班,我准备一些东西,你得带上。” “是。”我说:“那我走了。” “……” 从房管局里出来的时候,我特意从老公馆前绕了一圈。 在老公馆外面看,那里静悄悄的,虽然艳阳高照,但是却感觉阴气森森,不用走近,单是看着那门前的六个貔貅石像,就觉得心里发凉。 “真是有古怪。”我嘟囔了一声,离开了。 傍晚,老爹回来了,他把他的家伙事备了一些给我,阴阳罗盘、丁兰尺,还有一把相笔。 我虽然并不精通相术,可是以六相全功使用家传的相脉法器,还是能激发出法器的灵力的。 阴阳罗盘不消说,是相士相形时,观风望水、寻根定位必用的法器。 丁兰尺,是相士测棺,量穴,修祠堂,矗碑刻时必备的法器。 相笔,是相士相字写批时必用的法器。 老爹留下了铜镜、老葫芦、皂白相笔、雷击枣木铁口令等法器,必定是在家以备不时之需。 “爹!”老二跪了**,倒是显得比之前精神了许多,可见那人皮春宫图祸害他不浅。 “说!”老爹仍然有气。 “我跟大哥一起去!”老二拍拍胸口:“经过**的忏悔,儿子真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爹,都怪我平时没有跟大哥厮混在一起,所以才学了坏!这一次,我一定要跟大哥同甘共苦!为咱们陈氏家族出力!为咱们江湖除暴安良!为爹和娘争一脸光……” “闭嘴!”老爹说:“不争气的东西!” 我在旁边听得心中暗笑,其实我都知道,老二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苏杭的姑娘怎么怎么漂亮。 出乎意料的是,老爹骂了老二一句之后,竟然答应了:“你去也好,出去长长见识,吃吃亏也好过整天在家摸鸡子斗狗,藏什么人皮春宫图!” 老二讪讪的一笑:“爹,那人皮春宫图呢?” 爹听见老二又提人皮春宫图,勃然大怒:“你又想要回去?!” “不,不,不是。”老二最怕老爹发怒,吓得浑身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就是问问,看怎么处理那脏东西……” “不用你来操心!”老爹说:“再叫我发现一次,我要你的小命!” “是,是!” “爹。”我不禁问道:“陈弘灿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娘抱着老猫,走了过来,老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白绒绒的像个球,腿上缠着布,是娘包扎的伤口。 娘说:“这人皮春宫图被他拿来祸害咱家的人,我弄个山术,给他反噬回去,叫他不出三个晚上,废在被窝里!” 娘说话时,凶光外露,我听得是浑身一寒,陈弘灿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就真的要了他的命? 只见老爹皱了皱眉头:“你就非要这么来,我身为族长,自有公允的法子治他!你这偷偷摸摸的,用阴招,放暗箭,实在是有失光明正大。” “你是族长,我又不是。”娘说:“东西都交给我了,你就少管点闲事。” “……” 老爹说不过娘,朝老二怒目而视:“都是你作出来的!” “爹啊,我去收拾行李!”老二抱头鼠窜。 “弘道啊。”老爹转过头来,忧心忡忡的叮嘱我:“你很踏实,但心眼儿太实在,我要说你几句。到了太湖,凡事小心谨慎,遇敌切不可心软!以你的本事,足以对付红背蛛母的女儿,但是如果你心太软,那可就凶险了!” “放心,爹。我会和老二带着鬼婴平安回来的。” 娘也嘱咐:“找到了鬼婴,小心别让她咬你,也千万别叫她喝血吃肉!喝血吃肉会增加她的邪性,泯灭她的人性,而且会上瘾。” “知道了,娘。” “娘真想陪你们走一遭。” “你在家里待着。”老爹说:“我在城里公干,你们三个都出远门,族里村里还不乱了套?” …… 我和老二来到太湖边上的时候,只见一片浩淼苍茫,大小船只往来穿梭,绕着太湖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我还要继续仔仔细细的找,老二却哭爹喊娘的说他腿快走折了,腰也疼,脚也麻…… 无奈之下,我们到湖边租了一艘渔船,让船老大载着我们在太湖水面上转悠转悠。 也是碰碰运气,既然在太湖岸上找不到红背蛛母的养女,那就在湖上兜兜,反正老爹说那养女浑身上下都是很浓的太湖水味。 但是,不知道是吴越之地的特色,还是另有缘由,我和老二在太湖上飘荡了**,都没有看见星月,夜空始终都是灰蒙蒙的。 “大哥,你知不知道这太湖里有很多大淫棍?”老二在船舱里,懒洋洋的伸了伸腰,没头没脑的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有些愕然:“太湖里?” “对。”老二说:“就是太湖里的水獭。” “水獭?” “水獭跟狐狸、黄鼠狼一样,既淫荡又邪性!” 我摇摇头:“没听说过。” “这你都不知道!”老二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据说啊,在以前,这边的妇女都喜欢在河水里洗衣服,尤其是洗那些不干净的内衣。而水獭呢,吃这种河水吃的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淫荡!” “……” “你别不信!我告诉你,尤其是那些母水獭,就会变得喜欢和其他物种交配,包括男人!” “……” “它们能释放出一种东西,就像是狐狸的骚臭味,或者说是黄鼠狼的屁,让男人闻到,然后就会产生幻觉,再然后就会那啥那啥……你的明白? 我听得一阵胃寒:“你胡说的?” 老二向来就有胡说八道的习惯,尤其喜欢编造一些故事来危言耸听。 老二看我不信,越发起劲,辩解说:“你别不当回事,这可是来之前,我特意从娘那里搜集来的风土人情!” “这算什么风土人情?”我哑然失笑:“我也不信娘会对你说这些。” “是真的,你别不信!”老二说:“之前就有一家人结婚,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丈夫酒喝多了,躺在**边睡着了,媳妇自己脱光了衣服要睡觉,突然感觉脚下黏糊糊的,低头一看,一个东西立在两腿之间,舌头嘶溜嘶溜的吐,满嘴流口水——” “打住!我不听你讲荤段子!” “不是荤段子——原来是个公水獭从水里爬了出来,钻到了婚房里!啧啧……真是下流无耻到极点……新媳妇吓坏了,披上衣服夺门而出,叫了公公婆婆,喊了几十个大汉进来围追堵截,才把那东西给打死。” “别说了。”我有些恶心:“你瞧瞧这夜里的景色多好,非要说些下流东西大煞风光。” “嘿嘿……” 老二猥琐的笑了笑:“我就是给大哥提个醒,大哥啊,我劝你可小心一些,你现在正是精壮童男,如花似玉的年纪,成精的母水獭最喜欢!待会儿要是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进来找你,你可千万要把持住——哎呀!你踢我干嘛?” 我一脚把老二踢趴下,笑骂道:“二德子,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踹到水下面去!” “就仗着岁数比我大,以大欺小。”老二嘟囔着要爬起来,刚一抬头,脸色猛然一变,面如死灰,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我身后,嘴里喃喃道:“哥,哥,你后面……” 我“呵呵”一笑:“老二,别捣鬼,你吓不到我。” 刚说完这句话,我便觉得脑后一阵奇寒,刹那间,鬓毛直竖!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躬腰往前一蹿,在船仓中滚翻而起,落地时,身子已经转了过来,定睛一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原本坐在舱窗,那里有玻璃与外隔绝,窗口之下就是太湖,可现在,玻璃窗上趴着一张脸。 一张全然溃烂的脸,就好像是泡在水中太久的肉,青黑红绿,腐烂发霉,眼眶之中空洞洞的,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全然没有眼珠子! 一只手缓缓伸了上来,去推玻璃。 我心中一惊,情知这是太湖里的死尸,极有可能就是变尸十种里的湿尸,要上船害人! 第29章 凿船尸爷 我连忙从兜里掏出阴阳罗盘就准备上前,腿上却猛然一紧,回头一看,是老二几乎要吓瘫了,双手死死的抱着我的腿,瑟瑟发抖。 “快松开!”我使劲抖了抖腿。 “哥啊,你可别不管我啊。”老二声泪俱下。 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那湿尸,已经把玻璃给完全推开了。 我既恼恨老二的软弱,又可怜他,怒道:“你尽耽误事!快起来!” “嗬嗬……” 那尸体多半个身体已经爬进船舱里了,喉咙中发出一阵阵怪响。 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 老二本来要松手,一看这情形,抱我大腿抱得更紧,浑身抖的跟筛糠一样! 我简直是哭笑不得! 眼见情势不妙,我只好先出手! 相隔有段距离,阴阳罗盘鞭长莫及,我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相笔来,朝着那湿尸的脑袋“嗖”的掷去! 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暗器手法,非同小可!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相笔虽是竹杆,却径直从那湿尸的脑袋里贯穿而出!又“啪嗒”一声,落在太湖水中。 一股粘稠青黑的液体从那湿尸额头上的孔洞里流淌了出来。 但湿尸却只是一怔,然后又继续往船里爬。 “哎呀!”舱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那是船老大的声音! 我心中一沉,暗忖不妙,船老大难道已经遭了毒手? “哥!哥!快看,又进来一个!”老二突然惊声呼喊了起来。 我急忙扭头去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舱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进来了一具湿尸! 我听老爹说过十种变尸的大致特点——湿尸与僵尸相对,僵尸硬到了极致,湿尸则软到了极致。 所谓湿尸,那是浑身上下,由里到外,已经尽数腐烂变质,就好像一滩烂泥,却又柔能克刚,不惧一切物理的攻击。 僵尸的五行属性是金盛水衰,因为火克金,水衰难克烈火,所以僵尸怕至阳之火焚,也畏惧阳光曝晒。 而湿尸的五行属性是水盛土衰,因为水克火,所以湿尸也不怕火焚。虽然土克水,可湿尸的属性有自带衰土,所以必须以盛土衰木对付。 但是,眼下,我和老二都在船上,四面环太湖之水,无处取土,反而能增强湿尸的祟气! 思来想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带着老二这个累赘,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于是,我一把提起老二,就准备往船舱外冲,却突然看见那两具湿尸蹲了下来。 它们摸着船舱底板,手四处乱扒,喉咙里“嗬嗬”有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却并没有来攻击我和老二,倒像是在找东西。 我和老二不由得面面相觑,一阵惊愕。 “橐橐……” 舱口突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急忙扭头看时,却见是船老大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二更加愕然,开口就问了一句:“你没死?” “你才要死哩!”船老大很是愤怒,骂老二道:“晦气脸,乌鸦嘴!” 说着,船老大一猫腰,钻进了船舱,仍然对老二怒目而视。 “你船里进变尸了,你瞧!”老二指了指那两个湿尸。 “我知道!”船老大竟然不惊慌,反而说:“还不是你们惹的祸?” “哎?”我和老二都是莫名其妙,老二说:“管我们两个什么事?” 船老大也不搭理他,而是猫腰跑到两具湿尸跟前,大着胆子把两件物事丢在了地上,那两个湿尸摸索之际,都是一把抓住,各自拿在手中。 船老大嘴里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两位尸爷,这是凿子,您们拿好了,凿,凿,凿沉了就赶紧走……” 我定睛一看,船老大丢在地上的是两把硬纸壳剪出来的凿子,两具湿尸拿在手中,竟然真的在船舱底一上一下的力凿了起来。 我和老二看的目瞪口呆,老二喃喃说道:“这俩变尸是信球?” “都是你们引上来的!”船老大愤愤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跑出了船舱。 “这船老大有病!”老二说:“老埋怨咱俩干啥?扯我的蛋!” 再进来时,船老大的手里端着一碗水,跑到了两具湿尸面前,开始淅淅沥沥的倒,一边倒一边念念有词:“尸爷啊,船被你们凿烂了,凿出了一个洞了,你们听,水哗哗的往船舱里进啊,船要沉了,船要沉了!” “哥啊,这货是真有病啊!”老二低声对我说道:“你瞧他神神叨叨的成啥样子。” 船老大说完话,水也倒完了,说来也怪,那两具湿尸起身就往外跑,从窗户里“噗通”、“噗通”重新跳下了水去。 “乖乖!”老二瞪大了眼睛,跑窗口往外一看,又扭过头来瞧瞧船老大,赞叹道:“可以啊!船老大,我刚才想着你是脑子有毛病,没想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能人!” “少罗嗦!你们俩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上岸去。”船老大不耐烦的说:“我这船,不租给你们了。” “啊?”我愕然道:“什么?” “听不明白?”船老大说:“不租了!让你们下船!” “说啥嘞?!”老二大怒:“钱都给你了,说不租就不租?!当我们外地人好欺负?信不信我哥弄死你?!” “就不租了,怎么着?!”船老大瞪着眼睛,捋了捋袖子,说:“就欺负你外地人了,怎么着?!来来,叫你哥弄死我!” 船老大个头不高,但是却肩宽腰粗,臂膀厚实,十分雄壮。 我和老二虽然都个头很高,但一个长得质彬彬,一个瘦弱纤细,又是外来客人,所以船老大不把我们两个放在眼里。 我也动了怒气,沉声道:“你好好说话!” “嘁!”船老大不屑的说:“别看你们两个这么大个头,我收拾起来跟打猫仔一样!你们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太湖水上,毛月亮晚上,我把你们两个弄到水里淹死,没人晓得!” “呵呵……”我怒极反笑:“这么说来,我们还就不下船了。” 我重新又坐了回去,老二也坐到我身边,指着船老大:“鳖孙,来来!” “哟!还劲劲儿的了!”船老大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拉,嘴里喊道:“老子先搞你!” 我坐在那里,任凭船老大拉扯,纹丝不动。 船老大吃了一惊,不由得松了劲儿,我稍稍一用力,往后一推,船老大“哎唷”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又伸出腿,脚在他的脚上踩下,暗中用力,船老大早疼的哭爹喊娘起来:“大哥,大哥!我错了,错了!” 我这才撤回了脚,说:“为什么要欺负我们?” “不是欺负,是,是没办法啊。”船老大疼的满头大汗,哭丧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说:“我把钱全退给你们!一分钱都不要了,你们下船好不好?” “放屁!”老二说:“不下!” 我狐疑道:“到底为什么?” “你们没看见,凿船尸爷都被你们引上来了?”船老大说:“你们俩要是还待在船里,凿船尸爷肯定还会爬上来的!” “什么凿船尸爷?”我不明就里的问。 “就是刚才那俩跳水的尸啊!” “那咋会是我们兄弟引上来的?”老二说:“管我们俩什么事儿?” “嗐,你们不知道!那凿船尸爷啊,其实就是以前的船客,在太湖上行,因为船翻了,沉了,就淹死在这水里了!”船老大说:“因为死得惨,所以怨气不消,时间长了,尸体就成精了。” “不就是变尸嘛!”老二大咧咧的说:“有啥了不起的。” “可不能小看啊!”船老大说:“它们平时都待在水下,要是遇见对味儿的船客,它们就会钻出来,爬到船舱里,找能凿船的东西,把船给凿沉,淹死船客!” “对味儿?”老二狐疑道:“你啥意思?” “就是,就是尸爷喜欢你们的味儿啊!不是有句话叫臭味相投么?”船老大说:“你们看,我这船上就你们俩客人,不是你们引上来的,是谁引上来的?” 老二大怒:“你的意思是我们跟那变尸一样臭!?”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船老大畏畏缩缩的嘟囔道:“也可能是你们刚才说什么晦气话了。” “胡说八道!”老二义愤填膺:“你才晦气!你咋不说是你引上来的?你不也在船上?” “我在太湖上行船了这么长时间了,尸爷要是我引上来的,早沉几百次船了。”船老大哀求道:“两位大哥,求求你们行行好,我这船上就备用了那么两个纸糊的凿子,要是等会儿凿船尸爷再被你们引上来,可就没法办了,我就靠这船吃饭活命呢……” 老二还要再理论,我拉住他,说:“算了,老二,咱们走。” “哎呀,谢谢,谢谢!”船老大喜不自胜,说:“我把钱都退给您!” “哥,你看这黑天半夜的,咱们往哪里走啊?”老二万分不情愿。 我目光远垂,说:“那边好像有个小岛,就那边靠岸。” 第30章 吃人獭怪 “那是东山。”船老大循着我的目光张望了一眼,然后脸色有异,问道:“你们,你们要去这地方?” 船老大话问的有些奇怪,我诧异道:“这地方怎么了?” “没事,没事!”船老大连连摇头,说:“就是上面林子挺多的,挺多的……” 看他言不由衷的样子,我心里头不悦,但是也没有再吭声问。 “***腿,不是你要撵我们走?还废什么话?!”老二骂骂咧咧的说:“大半夜的,叫我们上岸,上个鸟岸,上了岸,凿船尸爷还来找你个信球货……” 船老大只想我们走,老二心中不爽,满腹怨气,只是咒骂,船老大也不敢还嘴,船操的飞快,往东山那边靠岸。 他又退我们租船的钱,既然白天坐了许久,所以我也没有让他全退,他又千恩万谢的说了一大堆好话。 等我和老二上了岸之后,船老大立即飞快地把船往湖里开去。 “你瞅瞅这鳖孙,跑的跟兔子似的!”老二骂道:“奶奶个腿,真把咱俩当瘟神啊!” “喂!”船老大一边开船,一边冲我们喊道:“告诉你们啊,这东山上,夜里可是经常闹鬼的!你们俩可千万要小心点啊!” “我****大爷的!你不早说!”老二吓得脸色一变,急忙喊道:“回来!你快回来啊!” 船老大越跑越快,哪里肯回来。 “我****八辈祖宗!”老二捡起块石头,朝着船砸了过去,没有砸中。 “算了。”我说:“他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老二大骂:“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等会儿还爬上去凿船尸爷!爬上去一群!咬死你!” “咦?你看!”我突然望见,有一只手,扒在了船舷上,然后从水中慢慢的露出了一颗腐烂的脑袋,往船舱内爬去…… 凿船尸爷! 老二也看见了,他目瞪口呆,喃喃说道:“看来不是咱们引上去的……” 船越走越远,渐渐的从我们的视线中变得模糊,然后终于消失不见。 “哥,你说他这船会不会沉?”老二呆呆的问道。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看他自己的造化。” 老二又问:“凿船尸爷为啥会一直往他的船上爬?” “心术不正?他能说出淹死咱们的话来,足见不是好人。”我说:“老爹不是说过么,相逐心生,心恶相也恶,相恶引恶事——咱们走。” 老二默默的跟着我走了。 这东山说是一个山,其实却只是一个岛。 也果然如那船老大所说,放眼望去,墨绿氤氲,全是植被树木,并没有海拔特别高的地方。 “哥,这里闹鬼啊,咋办?”老二走了几步,便可怜巴巴的忧愁起来。 “走。”我说:“湖边这么大的岛,肯定住的有人,你瞧那边不是有灯光?咱们过去借宿。” “哪儿呢?”老二赶紧张望:“我咋啥都瞅不见呢?” “你眼力劲儿不行。”我说:“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我确实瞧见了远处的灯光,夜里的一点亮,会非常明显。 我带着老二走了百十步,一路上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暗中有人在跟着我们一样,可是回头去瞧,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哥,你瞅啥呢?”老二发觉我的异样,也往后面看,说:“咋一会儿一回头?” “没什么。”我怕说出来又吓住他。 “走夜路可不敢总回头!”老二谆谆教导:“要是路上有鬼的话,会拍散你肩膀上的灯!” “嗯。” 我们又走了几步,前方传来动静,我张望了一眼,瞥见个人影,正缓缓的走。 这次是瞧得真真的。 从背影来看,分外的窈窕婀娜,是个女人。 不多时,老二也发觉了,低声说:“哥,前面有个人。” “嗯,我看见了。” 要说在这荒凉的山上,遇见人,心中原本是该喜悦的,可这时辰夜色昏沉,岛上林木森森,一派险恶恐怖的气氛。 经历了凿船尸爷爬船的事情,心里本来就有些发憷,再想起来船老大说的话——这东山夜里闹鬼。我心中更觉不安。 老二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也止住了脚步,问他。 “哥,你说前面的那个是人还是是鬼?”老二低声问道。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又不是法眼,看不出来。” “老葫芦呢,用银杏叶擦擦眼。” “爹没给我带。” “她不搭理咱们,只顾着走,应该不是鬼……”老二低声嘟囔着,突然脸上一喜:“哥,你瞧,地上有影子!不是鬼!” 我往地上一瞅,月光在树叶缝隙间照下来,那女人果然有影子投射在地上。 我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走,咱们问问她这里有什么好去处!”一看是人,老二就来劲儿了,兴冲冲的拉着我就追那女人。 “你可别太冒失!”我提醒他:“大半夜的,会吓到人!” 我刚说完,老二就拽着我跑,一边跑,一边咂咂嘴说:“看后面的身段,不赖啊!” “……” 紧追几步,到了那女人的身后,老二抬手就去拍那女人的肩膀,我连忙拉住老二的手:“你老实点!” 老二嘴里大喊道:“大妹子——啊!” 那女人猛地扭过头,老二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呼着往后瘫倒。 我也头皮一炸,这不是一个女人! 它的头,不是一颗人头,而是一颗兽头。 一颗短而扁的脑袋,黑褐色的脸,像猫又像狗的轮廓和模样。 又小又圆的一对儿耳朵,耸立在脑袋两侧,两颊连带下颌全是长长的胡须,一双暴突的眼睛闪着幽幽发红的光芒,张开嘴来,“嗬”的一声,就朝离得近的老二扑了上去! 骤然间看见这种怪东西,惊得我后背发寒,可眼见它要行凶,我又缓过神来,连忙飞起一脚,踹向了它的胸口! 它只顾着去扑老二,根本没提防我的脚,被我一击踹中,身体直挺挺的往后飞了出去。 看见它不经打,我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我拿出阴阳罗盘,往前冲,那怪物也从地上跳了起来,恶狠狠的吼,毫无章法的朝我扑。 我闪身一躲,回手一磕,阴阳罗盘死死的砸在了那怪物的脑门上! “噗!” 一声闷响,刹那间,那怪物的后脑勺上黑血迸流。 “呜呜……” 那怪物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像是哭又像是叫的声音,转身就跑,这种害人吃人的东西,我哪里敢让它走脱,大踏步飞身追赶! “呼”的一声怪响,平地风卷而起,阴飕飕的把我裹卷在内,一时间,各种哭声、叫声在风里乱响起来,隐隐之间,还能瞧见满是血污的人脸,缺胳膊少腿的人身,还有种种被啃食干净的森森白骨…… 好家伙! 为虎作伥! 这是被那怪物害死过的人,在死了以后,阴灵不散,环护在那怪物的身边,居然又帮着它来害别的人! 正气决! 我深呼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临危不惧,以六相全功口法龙吟喝声:“起咒!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秧!我吉而彼凶!疾!” 这正是《义山公录》中所记载的正气诀! 专一对付腌臜龌龊小鬼辟邪所用,咒语简单,法子不难,一身正气,诸邪不侵,从小到大,老爹教我和老二背诵的,早就烂熟于心。 当然,老二是个糊涂蛋,他未必能记住这口诀,更不会用龙吟念出来。 所谓“龙吟”,是六相全功口法中的一项,与“蚊声入密”相应,发声时,气从丹田出,阳盛阴衰,如舌绽春雷,龙鸣九霄。 这正是义山公化用《易经》中乾卦第五爻的爻辞——“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取其中正王者之意,设此口法! 龙吟的口法练到一定程度,能轻而易举把常人的双耳震聋,也是极其霸道的本事。 我这正气诀诵完,阴风顿止,那些捣乱的小鬼一哄而散。 而那怪物却在刚才,趁着小鬼捣乱之际,又折身回来,张着嘴,要啃我的脸! 风声止住,阴气散开,那血盆大口被我瞧了个正着,我抬脚就踢,踹中那怪物的下巴,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似乎是踢碎了它的颌骨。 那怪物负痛,闷哼一声,掉头又逃。 我叠步向前,凌空跳起,递次蹬腿,眨眼间连踹六脚,脚脚都落在它的背心要害,方才落地。 这正是六相全功中的腿法绝技——七星步! 江湖中素来有“南拳北腿”之称,北腿便是以少林腿法冠绝天下的,昔年,义山公曾经亲赴嵩山少林,求教少林谭腿之法,又以相术六意加以,化入六相全功中。 七星步,步步按星宿运气,脚脚按斗势落处,反复轮转,变化莫测! 二叔为了教好我,先让我站了两年的桩,练了五年的气,然后才开始入门,但迄今为止,我也不过是学到第六步而已,尚不能一次蹬出七步。 第31章 渔家娇女 那怪物中了我六脚,支撑不住,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趴在草丛里,挣扎着,还要走,却终于一动不动了。 “死了没?”老二惊魂甫定的从地上爬起来,喃喃说道。 “应该是死了?”我也不是太确定。 老二奢着胆子,一手拉着我,一脚往前伸,踢了踢那怪物,那怪物倒是纹丝不动。 “死了!”老二又使劲踹了一脚,骂道:“叫你想吃我!吃我!” 骂着,老二探下手,抓住了那怪物的衣服,一把拽掉——里面露出来一具浑身红褐色的野兽身体。 “这,这就是水獭啊!”老二惊道:“哥,你瞅见了没?!我就说水獭能成精!你还不相信!” “啊?!”我惊愕道:“这就是水獭?” “是啊!我看过人家画水獭的图,但是没见过这么大个头的!”老二说:“它还能直立行走,真是成了精的怪物了!” 我难以置信道:“那它身上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这还用问?”老二说:“肯定是吃了哪个倒霉的女人,然后又穿了人家的衣服,在这黑灯瞎火的路上引诱男人!它在前面走,你从后面看,还挺美,一碰它,扭过头来先吓得你不会动,然后就吃了你了!” “你就是个马后炮!”我说:“现在说的头头是道,刚才是谁非要招惹它?” “不是有惊无险嘛。” “是我拉住了你的手,没让你碰到它,不然你肯定被它啃上一口!” 老二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说:“这尸体咋办?你说放在这里,它的亲戚朋友会不会来报仇?” 我也常听说一些恶毒动物找人复仇的诡事,比如黄鼠狼、蛇,杀了一个,能引来一窝。 我说:“要不,烧了它?” “最好!” 我和老二去找了一堆树枝和干草,笼在那水獭的身上,点起一把火,连同衣服,都“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 火刚着,只听“呼”的风起,那水獭竟然猛地从火中站了起来,长着大嘴,恶吼一声,从火中跳出,冲我们扑来! “啊!啊!” 老二吓得乱叫乱喊,我也是吃惊不小,万万没想到这怪物被我用罗盘砸的脑袋鲜血迸流,又被我七星步踹了六脚要害,居然也不死! 更惊的是,明明没死,居然还假装是死了! 我迅速从兜里摸出一支相笔,弹指疾去,正中它的脑袋,穿了个透明窟窿,这才又翻身倒在火中,没再爬起来。 火“哔哔啵啵”的乱响,恶臭阵阵,我掩着鼻子,闭住呼吸,只等那尸身化成灰烬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幸亏咱们放了一把火。”老二说:“要不然咱们走了以后,它还活着,还能害人!真是成精了,还会装死。” 想想,我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哥,快走咱们。”老二推着我,说:“我实在是瘆的慌!” “已经烧成灰了,你还怕什么?” “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这个不算是太厉害的。”老二说:“可千万别遇见一个能弄出来什么气味迷惑人的母水獭……” “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还真是觉得身后有人,似乎就在暗中窥伺我们,但是逡巡四顾,又没有瞧见什么。 真是奇怪,我心里头暗暗诧异。 绕过灰烬,我们又小心翼翼走了百十步远,老二就高兴的叫了起来:“真是有灯光!有人家!我也瞅见了!” 我们迎着那灯光处走了过去,近了,才看见是一户人家的宅院。 四间从外观上看略显破败的屋子,大小石头堆成的墙,围成了一圈院子,古朴实在。 院子里窸窣有声,我看见一个浑身黝黑,四十来岁的男人,正弯着腰在在收拾渔网和鱼叉。 “叔,你好!” 老二张口就能套近乎:“我们俩是外地来的客人,没地方去了,能不能在你们家借个宿过夜?” 那男人不应声。 老二又喊道:“大叔你放心,我们会给钱的,只要你们有地方睡就成!” 那男人这才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但是依旧没有吭声。 “咦?”老二诧异道:“是个哑巴?” “别乱说话!”我叮嘱他道:“人家不愿意外人借宿也是正常的。” 我想起来蒋书豪杀人越货的事情,便不想在这里借宿了,倒不是怕这家人害我们,而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确实不便让不知底细的外人住在家里。 “咱们找个地方猫**就行了。”我说:“出门在外,不用讲究那么多。” “不是讲究,是不安全。”老二嘀咕道。 就在此时,院里左侧屋子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跑出来一个小丫头,冲我和老二喊:“两位大哥,要住旅店?” 其实她冲我和老二说的话,我和老二都没有听懂,只是觉得吴侬软语,果然是柔媚动听。 老二喊了一句:“小妹子,你说什么呢?” 那小丫头笑了笑,变了腔,我和老二才听明白了。 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她叫阿罗,那四十多岁的男人是她的爹,平时就在太湖里泛舟打渔,性子内向拘束的很,平时里话就少,按阿罗的说法,那是一天到头说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字。 他打上来的鱼虾交给阿罗的娘,在店里张罗做菜做汤,然后空闲的房子又租给偶尔上岛的客人住,所以这一家,既是渔家,又是店家。 阿罗的爹娘都是挺木讷的人,基本上不说什么话,却偏偏生了一个伶牙俐齿、如花似玉的活泼姑娘。 老二一见阿罗漂亮,早就喜欢的魂飞天外,不要说住店了,打他一顿都情愿。 更何况,这个时候,我们能找着住的地方,实在是太难得了,所以我和老二就决定住下来。 我们先洗漱了一番,然后就到客房里去,客房很简单,只有两张**,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但是收拾的很整齐,很干净。 我和老二都太累了,行礼一放,就躺在了**上。 出门在外,陌生的环境里,我也留了个心眼儿,对老二说:“一路上我都觉得像是有人在跟着咱们,怕不是好事,小心一点。” “别吓人!”老二说:“船老大说有鬼,你就真疑神疑鬼?” “但愿。”我没有脱衣服,合身在**。 “哥啊,要不要把那个水獭成精的事儿告诉这一家三口?”老二说:“有一个能成精,就会有第二个!你看,阿罗长得这么水嫩漂亮,肯定会招那些怪物!应该劝他们搬走。” 我想了想,虽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老二说的也不实际。我说:“他们一家三口靠太湖吃饭,能搬到哪里去?” “搬到颍水啊!”老二说:“就搬到咱们村!” 我说:“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不会去的。” “生米煮成熟饭啊!你咋这么不开窍?”老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阿罗我看很可以,要是嫁给我的话,我可怜她,勉为其难也就收了,这样不就熟——” “咚、咚、咚!” 就在这时候,屋门突然被敲响了。 老二顿时止住了话头。 “谁?”我警惕地问了一声。 “大哥,是我。”门外传来阿罗的声音:“你们还没睡?” 老二一咕噜从**上爬了起来,飞快地打开了门,阿罗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提着一壶茶,说:“两位大哥,我给你们倒的热茶,你们渴了就喝点。” “是阿罗妹妹啊,快进来,快进来!”老二忙不迭地献殷勤,接过茶壶。 我也站起身来,说:“谢谢你了。” “不要客气。”阿罗笑着说:“刚才我在外面听你们讲得很热闹,在说什么呢?” “哦——”老二的瞎话张口就来:“阿罗,我刚才在讲你们这边的风土人情,我大哥不信,还踹我。” 阿罗好奇的问:“什么风土人情?” “就是你们太湖水下有淫贼啊。”老二说:“我可知道,你们女人洗****都在河水、溪水里洗,流到太湖给水獭喝了,就能成精。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住在这里可不安全……” “呸!”老二还没有说完,阿罗的脸就涨得通红,啐了一口,骂老二道:“太湖里有没有那东西我不知道,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个!” “啊?”老二惊问道“在哪儿呢?” “就是你啊!”阿罗指着老二:“你不是好人!” 我忍俊不禁,老二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转而却又气哼哼的说:“爱信不信,你们啊,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嘁!”阿罗用手刮自己的脸,说:“羞不羞?当你自己很老吗?” “其实,我大哥是知道的,我们刚才就遇见了一个成精的水獭!”老二故作惊悚的说:“就在你们附近!还差点吃了我和大哥,幸亏我出手快,收拾了那东西……” “是吗?”阿罗还当老二是在说笑,也不害怕,道:“真是怕人,说的人家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呢!” 阿罗这样调皮,老二无奈的看向我:“哥,你看这妮子不信,你说我编瞎话了没有?” 第32章 太湖鬼事 “是有个怪物伤人。”我说:“但不知道是不是水獭,我也是第一次见。” “就是水獭!”老二斩钉截铁的说。 “我在太湖边长了这么大,就没有听说过成精的水獭。”阿罗说:“不过,我听说过太湖里有另一样会害人的鬼东西。” 阿罗说着,伸手撩了撩刘海儿,妩媚动人,老二的眼睛都发直了。 我却听得心中一动,暗忖:这太湖附近的鬼东西,莫非就是那红背蛛母? 于是我连忙问道:“什么鬼东西?” 阿罗说:“就是这太湖里,曾经发生过一桩耸动整个江浙之地邪事,是个很邪很邪的怪东西害的——不过那件事情说来就话长了,现在天也很晚了,你们还是早点休息,我出去了,有事你们叫我就行。” 说着,阿罗就要出去。 “哎——”老二急忙喊住阿罗,还趁机拉住阿罗的胳膊:“阿罗妹子,你可不能这样啊!话说到一半就截住了,还不急死个人?” “你们要睡觉了,我留在这里多不好。”阿罗一笑:“以后有机会我再说。” “你不说出来,我们就睡不着。”老二还朝我使个眼色:“对,大哥?” 我急于找到红背蛛母,因此对太湖附近的奇闻异事都分外上心,所以我也恳请阿罗留下来讲讲。 于是我说:“阿罗,还是劳烦你讲一下。我们两个,都不困。” “好。”阿罗说:“那我就长话短说。” “别,可千万别长话短说!”老二赶紧搬过来一把椅子,让阿罗坐下:“你要讲的详细一点,越详细越好,否则我还是会一直想的,越想越睡不着的。” 阿罗开讲了:“早先的时候,这附近有一对夫妻,我记得那男人是姓潘,还是个很殷实的商人,潘夫人很年轻,长得也很美,他们的感情很好。有一天,他们坐船到了太湖里玩耍,过了会儿,潘先生从船上下了水,在湖里游,潘夫人就坐在船上给他拍照片——” “拍照片?”老二打断了阿罗的话:“好有钱的人!” “老二,你别打岔。”我说:“仔细听阿罗讲。” 老二“嗯”了一声,阿罗继续讲:“潘先生的水性很好,他在湖里绕着船游,一会儿浮上水来,一会儿又沉下水去,很开心的样子。潘夫人也很高兴,可是,过了没多久,潘先生再一次潜下水去时,却再也不浮上来了。潘夫人着急了,喊了几声丈夫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潘夫人发慌了,她是不会游泳的,就拼命的喊附近的渔船过来,让大家去救她的丈夫。等几只渔船靠近时,潘先生又浮上来了,可是——浮上来的潘先生,身子和衣服都还在,只一张脸和头皮,全都不见了!” “呀嗐呀!”老二吓得猛然惊叫一声,差点摔在地上,脸色吓得惨白。 阿罗却“咯咯”的娇笑起来:“看你胆小的。” 夜色昏沉,四周本来就一片静谧,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屋子里很凉,凉的瘆人。 阿罗在刚开始讲事情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可是说到最后,却突然变得凄厉! 这一惊一乍的,不单单是老二被吓了一大跳,连我也起了两胳膊的鸡皮疙瘩,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没像老二那样叫出来,在阿罗面前丢人。 “你这个小妮子,故意要吓死人啊!”老二颤巍巍的坐好,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说:“你这才是编故事,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游个泳就死了人,而且还没了脸和头皮?你以为那脸和头皮是帽子啊,说抹了就抹了?” “我这可不是编的故事。”阿罗说:“这件事情是太湖附近是很出名的。当时,所有的人也都又惊又怕,而且还很奇怪,去警局报了案,警察来了,对尸体上检查了一番,除了头皮和脸皮没了之外,别的伤口什么也没有发现,人是窒息死的,水下窒息死的。大家就推测,说潘先生肯定是在游泳的时候出了意外,比如抽筋什么的,所以就淹死了,至于他的脸和头皮不见了,那可能是因为被水下的鱼虾给啃了。” “哦。”我点点头:“倒是有这可能。” “鱼和虾能啃得那么快?”老二还是摇头不信。 “你们听我讲后来的事情,那才更奇怪。”阿罗幽幽的瞥了我们一眼,说:“潘先生死了以后,潘夫人悲恸欲绝,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她和潘先生原本感情很好,她始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她反复地自己的丈夫水性很好,是不会淹死的,而且那个尸体上根本就没有脸,所以肯定不是她的丈夫……后来,在她家人的反复劝说下,终于才举办了丧礼。守灵的那天夜里,潘夫人不叫人陪,独自守在灵堂内,她很悲伤,也很疲惫,哭着哭着,就渐渐沉睡了过去……” 阿罗的声音又变得轻了,老二脸上起栗,不自觉的悄然移动我这边来,抱住了我的胳膊,我推他,他也不走,紧张的头上直冒冷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潘夫人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一阵凉气侵袭而来,身上一寒,就被惊醒了,她抬头一看,只见昏暗的灯光下,立着一个人影!呀!” “哎呀我的娘!”老二身子一抖,咽了口吐沫:“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讲故事就讲故事,呀什么呀?” 阿罗笑笑,说:“潘夫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 老二哆嗦了一下说:“鬼来了!” “潘夫人看见是自己的丈夫,也不管是人还是鬼,喜出望外,潘先生也没有说话,而是一把抱起了她,回到了屋里。然后,然后就,就那样了。” 说到这里,阿罗停住了,我和老二都听得入神,老二忍不住问:“那样了?他们俩去屋里哪样了啊?” “他们是夫妻啊,夫妻回屋里去,还能哪样?就那样咯。”阿罗嗔怪的瞪了老二一眼,说:“他们两个同**而眠,潘夫人觉得丈夫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不但一直不说话,而且还,还折腾了将近**,直到快天亮,才停下来,潘夫人也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听到这种事情,老二来兴致了,也不害怕了,故意打断阿罗的话道:“怎么就筋疲力尽了?那男的折腾什么呢?” “明知故问!”阿罗脸一红:“你再这样,我就不讲了。” “好,好,我不明知故问了。”老二“嘿嘿”一笑,说:“你继续讲,讲的越详细越好,要紧的地方,可别懒省事儿……” 我忍不住踢了老二一脚,老二这才干笑着闭了嘴。 阿罗继续讲道:“等到了早上,潘夫人醒了之后,才发现**上的丈夫不见了,而且**上的被褥都有些湿。潘夫人急忙起**,到处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最后在灵堂的地上,又发现了一滩湿湿的水迹。再去看灵堂内的棺材,密封的钉子还都在,棺材没有任何被动过的迹象!潘夫人懵了,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夜里的丈夫,可能是——鬼!” “笨!”老二说:“我早就知道是鬼了!那是她丈夫死了之后,阴魂不散,变成的水鬼!所以,这地上才会有水迹,**上也才会那么湿!应该还有一股骚味,不过普通人不一定能闻到……” “潘夫人倒是和你想的一样。”阿罗说:“这么一想,她也不害怕了,反而急急的盼着夜晚赶紧来临,看丈夫的鬼魂是不是还会再来。” “盼着鬼来啊。”老二嘟囔道:“不知道人鬼殊途,找事儿……” “第二天的夜里,潘夫人还守在灵堂,不去屋里。一直等到昏昏欲睡时,一阵凉气逼近,她急忙睁大了眼睛去看,果然,是自己的丈夫又来了!她惊喜交加,而潘先生依旧是一声不吭,只是上前抱起了她,就往屋里去了,而且又是折腾了**,直到潘夫人筋疲力尽的睡去。等到天亮了以后,日上三竿,潘夫人醒来,才发现丈夫再次消失了……” 老二又忍不住插嘴了:“那个男鬼是色鬼?天天晚上来了就光会干这个?那个潘夫人也上瘾了还?” 阿罗白老二了一眼,说:“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七天,每一天夜里,潘先生都会回来,而每一次天亮之后,潘夫人醒来,就发现丈夫又消失了。不过,潘夫人却不那么悲伤了,她感觉丈夫还是一直陪着自己的。只是,她的家人慢慢发现,潘夫人变得越来越憔悴了,原本红润光洁的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枯黄暗淡,原本清澈的眼神,也变得浑浊不堪,而且她起**的时间也起的越来越晚,更不正常的是,她一见太阳,就哈欠连连,萎靡不振……” “那是和鬼丈夫的房事过多了。”老二点评道:“人鬼殊途嘛,男鬼采阴,女鬼吸阳,久了伤身。” “你倒是有经验!”阿罗忍不住说了老二一声。 第33章 太湖淫怪 老二确实有经验,那个人皮春宫图差点祸害死他。所以阿罗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当即闭了嘴。 阿罗又接着说:“潘夫人的家人都很奇怪,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讲出来,只是托词说夜里睡眠不好……可是她的家人已经起了疑心,夜里就悄悄的在这潘夫人的屋外守着,想看看她在夜里到底干了什么。等到半夜,暗中躲藏的家人突然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就是那**吱吱呀呀的响,还有人的喘息……” “嘿嘿……”老二猥琐的笑了起来。 我也听的脸热,心中暗忖:“阿罗这个丫头,怎么讲的这么详细?自己也不怕羞?” 阿罗瞪了老二一眼,说:“家人以为是潘夫人偷人,潘先生尸骨未寒,潘夫人就招了野男人进屋,家人都不由得勃然大怒,忍不住往屋子里冲去,但是一进屋子,却发现屋子里只有潘夫人一人,再没有别个!家人惊疑不定的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还是是没有发现什么。” “废话!”老二说:“鬼要是不想让你看见,你肉眼凡胎能看见吗?” “可是都明明听见了声音,怎么会没有人呢?于是,家人就盘问潘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潘夫人无奈之下,就把这许多天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那是自己丈夫的鬼魂,夜里来相会,不是自己偷汉子,所以才会来无影去无踪……家人听了都半信半疑,可是也没有别的合理解释,只好作罢。” “真的是鬼?”我听到这里,忍不住诧异道:“可潘先生究竟是怎么死的?脸和头皮到底去了哪儿了?” 阿罗说:“你们还记得潘先生在沉下水之前,潘夫人在干什么吗?” 老二愣了一下,我回答道:“是在拍照。” “对的。”阿罗说:“那个时候,潘夫人正在给自己的丈夫拍照。不幸的是,丈夫死了……之后,潘夫人也没有心情去洗照片了。是潘家的其他人,把相机送到了照相馆,洗印潘先生生前的照片。照片洗好之后,家人拿回来,给潘夫人看,潘夫人看着看着,脸色突然就变了。” “怎么了?” “因为在一张照片中,潘先生的脑袋是露出水面的,可是他背后的水下,影影绰绰的有一双手,在抓住他的腰,往水下拉!” “啊?!”我和老二都惊讶了一声。 “所以,潘先生根本就不是在那里一浮一沉的玩耍,而是被一双手抓住了,在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挣扎,最终被淹死了!” 老二瞠目结舌,面如死灰。 我也愕然道:“那,那当时,潘夫人在船上,就没有发现?” “没有。”阿罗摇了摇头:“如果不是照片洗了出来,谁都不会发现那只水下的手。那是一只人眼看不见的手,却被相机无意中拍到了。” “水鬼?”老二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也这么怀疑。”阿罗说:“潘家的人害怕了,也惊疑了,潘先生既然是被一双手给拉着拉下了水才死的,可为什么当时不呼叫?脸皮和头皮又哪里去了?而且现在潘先生变成鬼回来,又为什么不说话?” “对对对。”老二说:“这确实是问题。” 阿罗说:“他们越想越不安,去请了宁波有名的袁大师来看。” “袁大师?” “对,他是江浙最厉害的大师。”阿罗说:“结果那袁大师一见着潘夫人,就吃惊的说,你脸上怎么有这么重的肃杀死色!你最近招了什么邪祟?” 袁大师,我心中暗忖,必定是宁波相术世家袁家的人了。 “潘夫人吓坏了,连忙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给袁大师讲了出来,袁大师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说那根本就不会是潘先生的亡魂!” “不是鬼丈夫?!”老二大吃一惊,又连忙问道:“那究竟是啥赖种东西?” “袁大师讲,那东西夜夜来找潘夫人,只是为了,为了采阴补阳。” “然后呢?” “袁大师当时出了个主意,叫潘家的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潘夫人也照旧在屋中等着那东西再来,然后,他又交给潘夫人一面镜子,一尊罗盘。” “镜子和罗盘?”能用这种相脉器具,我再次肯定了那袁大师该是宁波袁家的人。 “那是袁大师的宝贝,很厉害的宝贝。”阿罗说。 “有多厉害?”老二一脸不屑。 阿罗说:“袁大师特意交待潘夫人,如果那怪东西晚上又到了,在抱起她的时候,就拿那镜子照它,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被那镜子照到,那怪东西就会发怔,僵个片刻,趁着这机会,潘夫人就要拿罗盘砸在那怪东西的天灵盖上……” “这个袁大师,还挺狠的。”老二嘀咕了一声。 “对付坏东西能不狠吗?!”阿罗说:“袁大师这样吩咐了一番,大家也都照做,潘夫人拿着镜子和罗盘,紧张不安的在屋子里等。” “那东西来了没有?” 阿罗说:“到了半夜,假潘先生果然跟之前一样,又如约而至了。还是一言不发,什么话都不说,上前就抱住了潘夫人,潘夫人急忙拿出来镜子,朝着他照去!镜子里,猛的现出来一张狰狞丑陋而且毛茸茸的脸!” “那是什么鬼东西?!”老二紧张的蜷缩了下身子。 “那怪东西,跟袁大师所说的一样,在被镜子照到的时候,怔住了,它抱着潘夫人,站在那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镜子,一动不动!” “信球怪物……”老二小声念叨。 “这个时候,按照袁大师的嘱咐,潘夫人是要拿罗盘砸在那东西的天灵盖上的——可是潘夫人看见镜子中出现的面孔,却吓得惨叫一声,竟然当场晕死了过去,罗盘和镜子也掉在了地上。” “哎呀!”老二猛然一拍大腿:“可惜!要坏事了。” “镜子刚刚摔落,那怪东西猛地就惊醒了,它抛下了潘夫人,朝着自己的脑袋一抓,扯下来一张连在一起的头皮和脸皮——就是潘先生的头皮和脸皮——转身就往外跑!” “跑掉了?!” “没有!”阿罗的语速突然加快了起来:“袁大师就藏在外面,听见屋里的动静,感觉情况不妙,就连忙跳了出来,拦在门口,手里拿着丁兰尺,去敲那怪东西!” “丁兰尺?” “不懂么?就是量棺材造阴宅用的尺子。”阿罗说:“那怪东西也正往外冲,两下里迎头碰上,几乎是一起动的手,只听啪的一声响,袁大师的丁兰尺敲中了那东西的脑袋,那东西也伸手挠了袁大师的脸。昏暗的月光下,潘家的人心惊胆颤的看见两个人影里,缓缓地倒下了一个……” 说到紧要关头,阿罗又停住了,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又看我们:“你们怎么不喝?” “喝,喝!”老二说:“你快讲,别岔开话头了!” “那喝呀。”阿罗说:“端过来老半天了,没见你们喝一口,是嫌我沏的茶脏吗?” “不是的。”我连忙摇头,也觉得老大不好意思,便端起茶杯,先看了看茶水——清凉凉的,里面的茶叶绿艳艳的,倒也好看,只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茶叶。 我用鼻子嗅了一下,老二却“咕咚”一声,灌下一大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的鲸吞牛饮,不像样子。 喝完后,老二舔舔嘴唇,说:“这茶真香!是太湖的毛尖吗?” “太湖的毛尖……”阿罗笑了起来:“陈二哥你真是幽默。” 一嗅之下,我也觉得那茶水香,却又不是常喝的绿茶、花茶香味,心中稍稍奇怪,就端起茶杯润了润嘴唇,没有喝。 “茶都凉了,陈大哥不爱喝了。”阿罗看了我一眼,说:“我再去提一壶热的。” 我和老二都急于知道答案,眼见阿罗要起身,我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是不渴的。” “对,对。你管他呢,要是真渴了太湖水都能喝下去!”老二也说:“还是讲故事最要紧!” “还是再沏一壶。”阿罗端起茶壶执意起身,却“哎唷”一声,身子趔趄,突然摔倒,茶壶也掉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茶壶里的水溅了出来,正巧洒在我外套上,弄湿了一大片。 我急忙起来,阿罗的脸色一变,羞愧道:“陈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坐的久,腿麻了,猛然一起身,就没能站稳……” “没事。”我把茶壶又重新放好。 “陈大哥,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洗洗。”阿罗掏出来手绢就往我外套上被泼湿的地方擦去。 我赶紧侧身避开,连连摆手,说:“不碍事,不碍事的!你不用管,坐。” “哎呀!你们干啥呢?!”老二说:“洒点水有什么了不起的?!茶等会儿再喝也不晚,这会儿都不渴!阿罗,不是我说你,你这丫头真会关子,不去说书可惜死了!那到底是谁倒下了啊?你倒是快讲啊!” “对,你先讲。”我也说。 “好,那我就先讲了。”阿罗也只好重新坐下,说:“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袁大师和那怪物倒下了一个,是谁倒下了?” “袁大师当然是不会倒下的。”阿罗说:“自然是那怪东西倒下了。” “还好,还好。”老二松了一口气,说:“那怪东西死了?” 阿罗摇了摇头,说:“没有。” 第34章 漂流而来的河童 “没死?!那然后呢?” 阿罗说:“说来也奇怪,袁大师拿着那丁兰尺,在那东西身上开始量,量一尺,那东西就缩一尺,直到变得像两岁孩子那般大小,才停住了!” “还有这种事?!”老二惊奇的问。 我也觉得诧异,还从来不知道丁兰尺有这样的妙用。 “可不是么?”阿罗说:“袁大师又从怀中掏出来一把麻线,给那东西来了个五花大绑,带走了。” 我和老二都奇怪,彼此看了一眼,老二问阿罗道:“那怪物到底是啥鬼东西?查明白了没有?” “它叫河童。” “河童?” “不是鬼,却比鬼更可怕的东西。”阿罗说:“是它在水下抓了潘先生的脚,把潘先生拖下水给淹死了,又揭了潘先生的头皮、脸皮,套在自己头上,去迷惑潘夫人,让她自愿和自己交配,采阴补阳来增加道行。” 我和老二呆了半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阿罗却笑了笑:“袁大师可说了,这太湖水里有很多这样的东西的,它们原来是黄河里的怪物,它们跟着水流,辗转来到了太湖……” “黄河里来的?” “对。”阿罗说:“所以你们现在在这里,可要小心一些哦。” “嘁!”老二大咧咧的说:“是你小心些才对!我们俩都是男的,你是女的,而且还是长的这么齐整俊俏,这怪物还不专找你啊!” “不会找我的。”阿罗说:“袁大师说过,这怪物最喜欢少阳老阴。” 老二的脸色顿时大白,惊呼一声:“啊!?真的假的?” 一般情况下,少阳就是指童男子之身的男人,老阴就是说已经破了身的女人。 阿罗小小年纪,没有婚配,自然是少阴之身;我和老二也都是少阳之身。 如果那怪物真的如阿罗所说,只喜欢猎取少阳老阴,那确实与阿罗无关,我和老二倒算是有些危险。 就是不知道阿罗是在说笑,还是在说真的。 本来,黄河从河南横穿而过,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那里有河童出没。 老二缩着膀子,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问阿罗:“说啊,你到底是不是胡诌的?” “怕了?”阿罗“咯咯”一笑:“我可不像你,我一点都没有胡诌,信不信由你。” “谁怕了啊?!”老二死鸭子嘴硬,说:“我算是听出来了,这一定是你编出来的故事!有漏洞!” “什么漏洞?” “你说河童是从黄河跑过来的,黄河和太湖又不连,它是咋跑过来的?” “既然是怪物,肯定有怪物的本事。” “说不上来了?” “我是懒得和你辩。”阿罗说:“袁大师就在宁波,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找他。” “袁大师现在还没死?” “当然没有。”阿罗说:“你这话好像在咒人家一样,人家还活的好好的。” 老二说:“你刚才不是讲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吗?” “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袁大师还年轻,现在也还在世。”阿罗信誓旦旦的说:“那天,他被那河童挠了一下左半边的脸,虽然没有丢掉性命,可是也受了重伤。他在回去之后立即诊治,保住了命。但是,那河童的道行已经很高了,袁大师虽然保住了命,却损失了道行。”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在几天以后,当袁大师再次出现的时候,左边的脸已经变了模样,枯的像被火烧焦了一样。所以大家就都知道了。”阿罗说:“你们要是见到他,看见他那张脸,就不会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老二不屑的说:“脸都被烧焦了,也好意思说是自己大师?” “要是一般人,早就死了!”阿罗说:“你就是不知道厉害!袁大师是很了不起的。” “姓袁的能有啥了不起?” “就是了不起!” 老二撇撇嘴,说:“我这样学识渊博、才高八斗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头,可见也不怎么样。” “连袁大师都没听说过,还说自己学识渊博?不知羞!”阿罗飞了一个白眼,说:“他是袁柳庄的后人来,袁柳庄你们知道吗?就是明朝最厉害的相术大师,连永乐大帝都很尊敬他。” 这阿罗知道的还不少,我不由得暗暗对她另眼相看。 袁柳庄,我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来历,因为宁波的袁家与我们陈家是天生的对头! 我们陈家自北宋以来,就是世上最大的相术家族,江湖人称“麻衣道派”,又称“麻衣陈家”,不论是自认,还是公认,都算是相脉中的第一大家。 麻衣陈家的麻衣相术独步江湖,老祖陈抟更是被称为是活神仙,不但为历来玄门术士所推崇备至,还被宋太祖赵匡胤奉为上宾。 其实,麻衣陈家的独到之处,便是将玄门相学分为相术和相功,相术为理,相功为实,相术为主,相功为辅,相术观天知命,相功惩恶锄奸。 麻衣陈家的相术,包罗万象,分相形、相色、相质、相音、相味、相行、相字、相骨、相暗、相神、相气、相邪、相道,由简入难,惊世骇俗。 而麻衣陈家的相功,则是把人之耳、目、口、鼻、身、心六相修炼到极致,所以,麻衣陈家的相功又被江湖称作是“六相全功”! 再说那宁波袁家,始祖袁柳庄也是个奇才,在明初另辟蹊径,开创出“柳庄相法”,要与麻衣陈家分庭抗礼,自那之后,陈家和袁家变成了明合暗斗的对头! 所以阿罗提起袁大师,老二就有些不屑,等阿罗把话说完,老二就更加不乐意了。 老二说:“袁柳庄嘛,可能是永乐年间最有名的相士,可未必是最厉害的相士。” “那他为什么那么出名?” “那是因为他能能拍永乐皇帝的马屁,所以才会被朝廷封赏,所以才出了名,但你要知道,那时候真正最厉害的相士是我们陈——” “老二!”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出言喝止:“你懂什么?就知道乱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玄门五脉,山、医、命、相、卜,虽然相辅相成,可是又各成一系。 五脉明争暗斗,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了,不但如此,就算是同脉中人,门阀派系也是林林总总,成水火难容之势,常常会因为争个高低而兵戎相见,甚至伤人取命。 现在还好些,以前乱世,常常有大规模的火并事件。 当初中岳嵩山太室岳庙里的论道,其实就是术界中一场大规模的火并。 麻衣陈家的根基在中原颍水东畔的陈家村,虽然名震玄门术界,可是势力却并未遍布渗透全天下,神州幅员辽阔,有许多地方,陈家都鞭长莫及。 譬如这江东之地,苏、浙、沪相连,习俗相近,袁家势大,盘踞已经很久了,根基深刻,影响巨大,我和老二身在江湖,不得不防。 所以我们的底细,是万万不能随便就露出来的。 这些事情,在来之前,老爹虽然没有特意嘱咐,可平时点到的,我也全都铭记在心。 因此对陌生人,我们只说是来江东游玩的客人,不说其他。 老二被我打断,也立即醒悟,闭了嘴。 阿罗却急着等下:“是你们陈什么?你们陈家怎么了?” “哈哈……”老二挤眉弄眼一笑:“是我陈弘德!阿罗,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师,最会给人看相。” 阿罗狐疑道“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老二说:“不信你把手递给我,我给你看看手相——” 老二是厚脸皮,也不等阿罗伸手,他就一把抓住阿罗的胳膊,扯过手来放在自己掌中,摩挲着“啧啧”叹气:“真是又白又嫩——咳咳,你这手咋这么凉呢?一看就缺血。” 阿罗抽了一下手,没抽回去,也就让老二看了。 老二“啧啧”叹道:“阿罗啊,其实从一开始,我看到你的面相时,就知道你是个啥运气了。” “什么运?”阿罗好奇的问。 “你要走个桃花运咯!”老二说:“你呀,会遇到两个玉树临风、**倜傥、倜傥不羁的男人,这两个男人是兄弟,都姓陈,你会对那个排行第二的心生爱怜,却又不敢言说……” “呸!”不等老二说完,阿罗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啐了一口,愤愤的把手给抽了出来。 “哎?”老二说:“再看看,我还没说完呢!” “相术大师你不是,吹牛大师才非你莫属!”阿罗又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讥讽老二道:“而且你的脸皮之厚,也是天下无敌!我不要理你了!你们睡……” 阿罗站起了身子。 “哎,你等一下啊!”老二连忙问:“后来怎么样了?你把故事讲完了再走呀!” “后来啊,还有很多怪事呢,潘夫人原本是有个女儿的,但是丢了。”阿罗说:“可是,在那个河童被袁大师抓住不久之后,潘夫人突然又怀了孕,生下了第二个女孩儿!” “啊?”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问:“咋会怀孕了呢?跟那河童也能……难不成是河童的女儿?” “你们猜咯。”阿罗调皮的一笑,说:“潘夫人怕别人说闲话,就说第二个女儿是她领养的。潘夫人非常**爱她这第二个女儿,可惜,她这女儿长到没多大时,就得了一种怪病,潘夫人花光了积蓄,找遍了名医,也都治不好这女儿的怪病……” 第35章 黑夜里的哭声 说到这里,阿罗已经走到了门口,随手掩上门,露着一条缝,俏皮的说:“要听下面的故事,你们明天可就得还要住在这里哦。” 阿罗抿嘴一笑,转身就要走。 “哎?!”我急的站了起来:“阿罗!” “陈大哥,快些休息,有事明天再说了哦!”阿罗的声音远去了。 我赶快跑了出去,却看见阿罗的背影一闪,人已经进了她的屋子,也掩上了门。 我呆了呆,只好悻悻的回来。 “大哥,你也听故事上瘾了?”老二笑嘻嘻的说:“本来我还以为这丫头讲的故事是真的,现在看来,肯定是假的!这小丫头在关子呢,想让咱们多住几天,所以讲故事还留个口子故意不扎。” 我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假的。而且,咱们明天也不用出去乱找了。” 老二惊奇道:“那是为啥?” 我喃喃说道:“还不明白吗?阿罗口中的那个潘夫人有可能就是红背蛛母。” “啊?!”老二呆住了。 我反手掩上了屋门,插上了铁栓,看着老二,低声说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那个潘夫人跟红背蛛母很相似吗?” 在来的路上,我跟老二讲过蒋家村里发生的事情和红背蛛母的底细,所以老二也了解情况。 听我这么问,老二挠了挠头,开始犯嘀咕。 他道:“潘夫人有一个女儿丢了,又生了一个女儿,说是养女,这个养女还生了怪病治不好……” “对啊。”我接着说:“那红背蛛母也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丢了,也有一个养女得了怪病治不好……” “乖乖!” 老二猛然拍了一下大腿,醒悟过来似的叫唤了一声,又吓了我一跳。 “你就不会改改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我没好气的说他。 “哥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哈!”老二欣喜的说道:“这个潘夫人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红背蛛母!这就叫那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是,也忒巧了些。” “我去再盘问盘问阿罗,就啥都知道了!” 说着,老二就要出去,我拉住他道:“太晚了,不合适。惊动了她的爹娘,显得咱们无礼。” “那咋办?” “等明天再讲。”我说:“现在睡觉。” 躺到了**上,我越想越觉得那个潘夫人有可能是红背蛛母。 但是,事情又有点过于巧合。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思渐渐的开始发乱,感觉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像是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却怎么着都想不起来丢的是什么。 尤其是一路上感觉有人暗中窥伺,这份异样,委实让人心中忧虑。 老二躺倒**上,嘀咕了一阵,突然又说:“大哥,如果阿罗讲的这个事情是真的话,那这太湖里可真有河童啊,它们喜欢找少阳老阴下手,会不会找上咱们?” “只敢藏在水下害人的东西,我不怕。” “也是。”老二说:“连姓袁的都能对付,大哥你就更不在话下了!” “你也不要太小看袁家的人。”我说:“他们在这一带声名远播,家族屹立数百年,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知道——哎,大哥,你说那个袁大师是袁家的哪个人?”老二问道:“会不会就是袁家现在的族长袁重渡?” “似乎是。”我想了想:“二叔之前说江湖事的时候,似乎提到袁重渡受过伤。” “活该!嘿嘿……” 老二心满意足的伸了伸懒腰,又舒坦的叹息了一声:“明天不用再跑断腿咯!阿罗可真是咱们的福星,啧啧!” “……” “哥啊,你咋不吭声?” “睡觉!” “要我说,江南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你瞧瞧阿罗这个小娘鱼,真是美得让人看了心里像狗崽儿舔了舔似的……” “……” “我刚才摸了摸她的小爪子,那滑腻腻的,嘶——” “闭嘴!” “哥啊,你说咱俩一人带一个江南姑娘回去做媳妇,咱爹和娘会不会美得冒泡?” “可能会把你打得冒泡。”我瞪了老二一眼:“咱们来是干什么的?你能不能学点好?” “要学你啊!”老二撇撇嘴说:“不喝酒,不抽烟,不爱说笑,明明是二十啷当岁的人,弄得跟两百岁一样,有啥意思?” “就有意思!” “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是榆木疙瘩,开不了窍!” 老二钻进被窝里,拿被子蒙着了头。 我以为他好不容易消停玏,正想松口气,却又听见他在被窝里闷声闷气的说:“我还是睡觉做梦,梦里再听听阿罗讲故事,那小嘴儿的,真是——” “对了!”我正烦的不行,却猛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儿了。 老二吓了一跳,从被窝里露出脑袋,问:“咋了?你咋也学会一惊一乍了?” “阿罗夜里来送茶,又故意关子给咱们讲故事,讲的故事恰好像是跟红背蛛母有关的。”我狐疑的说:“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哥,你啥意思?” “阿罗会不会有问题?”我说:“越想越感觉她不像是十**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 “你想多了。” “怎么想多了?” “嘁!”老二泄了一口气,说:“你见过多少姑娘啊?平时说几句话就脸红脖子粗的,你有我了解?瞧瞧那身条儿,那脸盘儿,那牙口,那细腰圆屁股大胸脯子,啧啧……就是十**岁的!”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我愤愤的说:“又黄又恶心!睡!” 我懒得跟老二交流了,胡思乱想着,辗转反侧,一时又无法入睡。 睡不着,无缘无故的,心里又猛然出现了蒋明瑶的影子,想起来那天她一掌把我打出去,又急又气又羞又恼的样子,虽然脸丑的吓人,可神情却又可爱的想让人发笑。 我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那目光,清澈干净,又柔和的像是能融化石头。 她还把鸡蛋的皮剥的干干净净,放到我面前,看着我吃完……印象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自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娘就开始带弘德了,我也就跟着汉琪二叔一起过了。 二叔是个粗线条的男人,没有结过婚生过孩子,所以他带我虽然很好很好,却从未像蒋明瑶那样细腻过…… 唉…… 我在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感觉蒋明瑶就像是在身边似的。 思来想去,渐渐的,我也有些要昏昏入睡了。 “呜呜……” 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传进了耳中。 我猛然警觉,睁开了眼睛,凝神仔细一听,断断续续的哭声似乎就在窗外。 是谁在哭? 我愣了片刻,不由得起了身,撩开窗帘,往外看去。 院子里,稀疏的月光铺地,墙的角落黑影下,似乎猫着一个人,他的背影在不停地耸动着,哭声就是从他那里传过来的。 这人会是谁呢? 我看不清楚那背影究竟是阿罗,还是阿罗的父母,又或者都不是。 但是那哭声实在是太磨人,我忍不住下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离那人影越来越近,我才看清楚,那人既不是阿罗,也不是阿罗的父母。 那会是谁? 我明明记得,阿罗家里的店客也只有我和老二两人。 也就是说,这个哭的人,是外来的不速之客。 这个人的背影很是宽阔,像是一个男的,只是他背对着我,抱头啜泣,脑袋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双臂之中,我也无法瞧见他的本来面目。 对于这样一个人,我心生警惕,暗暗防备,我也不敢走的太近,但是走的时候,我故意发出了脚步声,以便于让他听见。 可是,他并没有回头。 “你是谁?”我只好先发问道:“为什么在这里哭?大晚上的,闯到别人的家里可不好。” “呜呜……我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他哭着说道。 “什么东西?”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搁得住哭吗?” “那是你没有丢,你要是丢了,你也会哭的……呜呜呜呜……” “那你告诉我,你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了,你能帮我打抱不平吗?”那人说着话,头也不回。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力所能及的话,我愿意帮忙。” “那实在是太谢谢你了!”他不哭了,却仍然深深的把头埋在两臂之中。 我奇怪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跟我说话呢?” 他说:“我很丑,我怕扭过头来,会吓到你。” “没事的。”我说。 我心里暗想:蛊惑蒋明瑶的那个丑鬼长得那么吓人,我都见过,难道还有比它更丑的人吗? “可是我没有脸,你也不怕吗?”他突然站起身,扭过头来,连头带脸,全都是血淋淋的一片,没有一丁点的皮肉! “啊!” 我吓的惊呼一声,猛然惊醒,才发现是个梦——自己还躺在**上,根本就没有出去! 刚才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怪梦! 第36章 是人还是鬼 稍稍出了一口气,我擦了擦额自己头上溢出来的冷汗,转念又一想,梦中那哭泣的男人,没有头皮,没有脸皮,难道就是阿罗口中所说的潘先生? 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梦到他? 难道是睡前有所思,所以睡着了之后才有做这样的怪梦? “呜呜呜……” 突然,又是一阵哭声传了过来! 我悚然一惊,凝神去听——那哭声确实是从窗外而起的,断断续续,远远近近,间或还夹杂有一高一低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边走边哭。 再仔细去分辨那哭声,从嗓音来判断,很像是女人的声音。 这又是谁? 在搞什么鬼? 难不成还是梦?我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很,这次应该不是在做梦。 瞥了一眼对面**上的老二,他还裹卷在被窝里,盖的严严实实,从外面看,像是个大包袱。 “嗯,哥……”有声音从老二的被窝里传出来。 “啊?”我愣了一下,说:“你没睡着啊?” 说完半天,老二却又不吭声了。 我这才醒悟过来,他应该是在说梦话。 “哥,你那条丢了的小裤头是我偷穿了……还有你那双袜子,为啥有洞,那是我把我穿破的偷偷替换给你了……”老二突然又说了一大串。 我听得哭笑不得,这个贱人! “爹,我就偷了你半颗烟,呛死我了,以后就没有再偷过……” “娘兜里的一块钱是我摸了……” “交代,交代,我跟村东头的二丫扯过手,亲过嘴儿,别的可就啥都没干了……” “**?我真没那啥她……” 老二也不知道做梦梦见什么了,胡说一气,听得我光想上去打他一顿。 除了老二的梦呓,外面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哭声,但是听起来却越来越远了。 我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心中暗忖: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刚才做的那个噩梦也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不再去理会外面的哭声,只闷头睡觉,睡到天亮再说。 就算是会发生什么事情,也等它发生了之后,再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当我重新闭上眼睛去睡觉的时候,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我满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像是毛线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疙瘩。 恍惚之中,还有种不安的预感涌上来——不出去观望就会出大事似的。 我忍不住从**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打开屋门,从兜里掏出阴阳罗盘,往外走了出去。 外面的月色很亮,如水一般清洗着大地,明晃晃的一大片。 我仔细去听那哭声,却又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了。 院子里,更是什么人都没有。 我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也往院子外面张望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心中不由得一阵狐疑:“难道刚才是我出现幻听了?” 又静站了片刻,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摇了摇头,把阴阳罗盘又重新装回兜里,转身回屋而去。 到了房中,老二还在沉睡,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这次倒是不说梦话了,安安静静的。 我心里有些羡慕,还有些好笑——这个货材,天生的不操心命,就算是谁现在来把他运走了,他都不一定知道。 关上屋门,反锁了之后,我躺倒在**,闭上眼睛去睡,终于是是渐渐的平心静气了下来。 但是,似乎也没有睡过去多长时间,隐隐约约中,我突然又有了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人在盯着我似的。 一个激灵,我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起身一看,**前赫然立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 我心中“啊呀”一声,暗道:“不好!” 下意识的我就往后缩身,蹬腿,想要跳起来,与此同时,我的手往兜里摸去,预备掏家伙,嘴里也轻喝一声道:“谁在哪里?!” “陈大哥,是我呀。”黑暗里传来一道柔媚婉转的女人嗓音,让我的心轻轻的跳了一下。 我惊疑的问道:“是——阿罗?” “对,是我啊。”那身影又朝我靠近了些,我的眼睛也适应了这黑暗,借着窗外的光,看的清楚,那身段娇小玲珑,那面目俏丽娇嫩,不是阿罗又是谁? 我更加诧异惊愕:“怎么会是你?” 阿罗穿着一身睡觉时候的贴身薄衣,让我尴尬之余,又心生警惕,手还放在兜里没有伸出来,嘴里问道:“我把屋门反锁了,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问我怎么进来了?咯咯……”阿罗捂着嘴轻轻笑了两声:“陈大哥,这话该是我问你的,你反而倒打一耙。” “怎么?”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屋子吗?”阿罗说:“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间屋子里睡觉了?” “啊?!”我不由得脸色一变,急忙往对面一看,那**上空无一人,老二根本就不在那里!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我弟弟呢?!”我从**上跳了下去:“这不就是我们的房间吗?” “陈大哥还没明白过来啊,这是我的屋子啊,那也是我的**铺啊,陈二哥怎么会睡在这里?”阿罗指了指那个空**,解释说:“我这屋子里也是两张**的,要是有单身的女孩子来住宿,就可以跟我住一个屋。” “你的屋子?!”我越发惊诧,再仔细一看屋子里的摆设,虽然和我那屋有些相似,可是却能看出来,是两样的! 原来我竟然真的走错屋子了! 刹那间,就像火烧了脸一样,我整个面部连同脖子根儿都是热的。 “蠢货!”我在心里头骂自己了一声,这次算是丢大人了。 “陈大哥,缓过神来了没?”阿罗笑嘻嘻的问我。 “嗯?哦!”我赶紧踢了鞋子,语无伦次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做了个奇,奇怪的梦,就醒了,半夜里起来出去走了走,也不知道怎么就昏了头……” “咯咯……”阿罗捂着嘴嬉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是梦游呢还是故意呢?你进屋都不看看**上躺的是谁就敢睡啊。”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越发尴尬,突然一想,狐疑的说:“可你这,你这门一推就开了啊。” “我很少反锁门的。”阿罗说:“自己的家,锁起来干嘛?” “你又用被子蒙着头睡觉,跟我那个兄弟的睡法是一样的。再加上这夜,夜里有些黑暗,屋子里没有灯亮,我一时间没仔细看。”我窘迫的说:“真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你了……” “没事的。”阿罗越发笑得花枝乱颤:“看把你给弄得,怎么一头汗?你急什么?我都不急呢。” “我这就走,这就走……”我擦擦额头的汗。 “陈大哥,你要走?”阿罗不笑了,突然把身子往前一挺,胸口几乎已经要贴到我,我脸上更加一热,急忙往后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的说:“你,你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阿罗反问我一句。 我说:“我,我要回去睡觉啊。” “你就在这里睡,没关系的。”阿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眨也不眨的说:“反正你也来了。” “啊?!”我吃惊的看着阿罗:“你,你这,这样不好,我这样更不好,我走了——” 我往前去,阿罗却往后一挡,把住了屋门,伸开手臂,拦住我,说:“这会有什么不好?” 她的声音柔的能把人心给化掉,险些乱了我的定力。 我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不悦,脸色一沉,言语也利索了,当即生气的说:“孤男寡女睡在一个屋里,你说有什么好?!你让开!” “就不让开,就不让开!”阿罗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我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了:“你别闹!” “谁让你进来的。”阿罗娇嗔的拒绝,然后又满面堆欢,笑嘻嘻的问:“陈大哥,你看我长得好看么?”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么不正经呢?!”我生气的说:“我管你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你让我出去!” “你怎么就这么呆?!我想和你好!”阿罗的手突然一伸,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被她用手一搭,浑身都是一颤,急忙往后躲,甩掉了她的手。 阿罗这么放肆,让我惊怒交加,我厉声说:“你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罗吃吃的一笑:“我就要你对我不客气啊。” “你,你也不害臊?!” “我害臊什么?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你是真正经呢,还是假正经?”阿罗一脸诡谲的笑意:“要是陈二哥在这里,早就抱着我了。” “别的男人怎么样,我不管。”我说:“我只管我自己!你让不让开?” “不让!”阿罗说:“你来了,就别想走了。” 说着,阿罗就又朝我逼近而来。 第37章 鬼遮眼的障眼法 “你,你不要脸!”我也动了真怒,变了脸色,说:“你别过来!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你敢?!”阿罗冷笑一声:“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大声喊,让我爹娘还有你的兄弟都起来看看,是你半夜溜进了我的屋里,让他们都问问你,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我气急,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罗得意洋洋的又往我身前走,我紧张的直往后退。 “****值千金,陈大哥,你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阿罗说:“你看我不年轻,不漂亮吗?” 我急的出了一头冷汗。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我已经退到了墙角,阿罗迎着月光越走越近。 猛然间,我惊愕的发现,月光照射下的阿罗,竟没有影子印在地上! 她越来越近,一股森森的寒气,也渐渐袭近! “站在!”我恍然大悟,朝她大喝一声:“你不是人!” “啊?!”阿罗吃了一惊,登时站在了那里:“你说什么?” “被我说中了?!” “没有,没有!”阿罗脸色一下子煞白,越发的不像人,却连连摇头,说:“陈大哥,你怎么疑神疑鬼起来了?我怎么会是鬼?” “那你的影子呢?”我指了指地上:“月光都透进来了,为什么印不出你的影子?” 阿罗低头一看,又瞥向窗外,才呼了一口气,说:“月光太暗,影子太淡,所以看不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浑身寒气逼人?”我说:“现在的天可不冷!” “我,我从小体弱,身子从来没有热过。”阿罗勉强笑了笑,身子又往我跟前凑近,嘴里说道:“夜里越发的冷,所以才想要陈大哥留下来——” “住口!”我厉声道:“你再近前,我就不客气了!”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相信我不是鬼呢?” “就是不信!” “你怎么能这么疑心呢?”阿罗委屈的说:“我要是鬼,你怎么能看见我?” 我冷笑道:“你想害人,自然要人看见你才好蛊惑下毒手。” “那我害你了吗?”阿罗反问道。 “是我没有给你机会!”我心中暗想,刚才你明明是在以****人,我如果上了钩,肯定就已经被你给害了。 “你实实在在的是在冤枉好人!”阿罗撅着嘴说:“你有证据能证明我是鬼吗?” “哎?”我稍稍一愣,确实也无证据,能彻底判定阿罗为鬼,此时又是深夜,要怎么证明? 看她委屈的样子,难道真是冤枉她了? 沉吟了一番,我把丁兰尺掏了出来,握在手中,看着阿罗,说:“这丁兰尺是辟邪除祟的宝物,很有灵气,你敢来摸一下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阿罗惊奇的看了一眼丁兰尺,说:“袁大师用的不就是丁兰尺吗?” 老爹给我的家伙事总共三样——阴阳罗盘、丁兰尺,还有一把相笔! 阴阳罗盘不消说,是相士相形时,观风望水、寻根定位必用的法器。 丁兰尺,是相士测棺,量穴,修祠堂,矗碑刻时必备的法器,我家祖传这一把尺子,是用纯银压制打造,长一尺二寸八分,有“财、失、兴、死、官、义、苦、旺、害、丁”十格,宽一寸八分,厚有六分,很是沉重。 相笔,是相士相字写批时必用的工具,我这把相笔都是统一的规格,小拇指粗细,五寸来长。 我虽然并不精通相术,可是以六相全功使用家传的相脉法器,还是能激发出法器的灵力的。 我说:“不用管我怎么会有,你只说敢不敢摸?” “那有什么不敢的?”阿罗笑道:“你瞧好了,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阿罗真的毫无惧意,往前走来,伸手去握丁兰尺,将要握着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抬起了头看我,嘴里问:“陈大哥,如果我握住了丁兰尺,又没事的话,那就是你冤枉了我,你冤枉了我,那该怎么办?” 我说:“向你赔罪道歉。” “就只是口头上说说吗?”阿罗撅着嘴说:“我才不要!” “你先握!”我实在是受不了阿罗娇憨发痴的样子。 “陈大哥,你真是好凶哦,握就握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阿罗伸手去握丁兰尺,我也仔细谨慎的盯着她的手看,却看见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展开来,轻轻地握住了丁兰尺。 片刻间,毫无反应。 我不由得一呆,愕然看向阿罗,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 正自疑惑,阿罗“嘻嘻”的一笑,说:“陈大哥,怎么样?你错怪我了!我要不依你!” “这……”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为什么也有这种尺子?”阿罗说:“你也是相士吗?” “不,不是。”一说谎话,我就更有些慌乱了,我脸上不自然,嘴里也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是做木,对,做木活的木匠!” “哦!”阿罗半信半疑的点点头,说:“我可以松开了?” “嗯!” 阿罗把手松开了,突然又往前一送,越过了尺子,竟把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一碰,嘴里已经“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只感觉手背上滑腻冰凉,情知是被阿罗给戏弄了,心中惊怒交加,不由自主的就把手往回缩。 “你胡闹什么?!”我抬头就出言呵责,阿罗却往前一扑,整个人奔我怀里而来。 这一下离的太近,又事发突然,变生肘腋之间,我一时失察,被她扑了个正着! 顷刻间,怀里就多了个柔软的身子。 我大惊失色,急忙去推她,她却在此时抬起头来,张开嘴,“呼”的一声,朝我喷出一口白气来! 又一个未加提防,措手不及! 我被她喷了个正着! 好凉的一股寒气,经喉入肺,异样的香腻弥漫全身,刺激的我头脑昏沉,我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你——”我瞪大了眼睛,指着阿罗。 “咦?”阿罗惊奇道:“居然不倒?” “好恶鬼!”到了此时此刻,我终于再无怀疑了,猛咬舌尖,剧痛之下,一阵清醒,喝骂道:“这么奸猾!” 我右手拿丁兰尺防住身子,左手一把从兜里掏出阴阳罗盘,朝着阿罗的脑袋就砸了上去! “哎唷!” 我还没砸中,阿罗就先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月光里,我看见她的身影轻飘飘的从窗口钻了出去,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树叶。 “陈大哥,你真的是好凶啊!你吓到人家了……”阿罗那嘲弄似的声音传了进来,然后是一阵笑声:“咯咯……” 我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竟然着了她的道。 她真的不是人! 我说呢,怎么会好端端的听见外面有哭声,怎么出去一遭就能走错屋子呢?现在想来,那应该都是阿罗捣的鬼! 原本我还奇怪,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子,怎么会这么的不知廉耻?! 现在真相大白,一切都不足为奇了。 羞愤之中,我心里又十分诧异,既然阿罗真的是鬼祟,那她刚才摸着丁兰尺的时候,为什么毫无反应? 这丁兰尺是我陈家的相脉法宝,历代先人供奉侍养,最是辟邪的东西啊。 我低头往那丁兰尺上一看,这才发现古怪处——那丁兰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银白色的尺身,现在竟然变得有些暗淡了! 我登时不安,用手细细摸去,才发觉,尺身上面有些湿滑。 我猛然想了起来,是之前喝茶的时候,阿罗把茶壶弄倒,把水溅在了我的衣服上,而丁兰尺、阴阳罗盘、相笔都在我那外套里装着,全被茶水给打湿了! 阿罗是故意的! 茶水有问题! “好一个该死的奸鬼!”我心中怒极,收起丁兰尺和阴阳罗盘,追了出去。 但是出去一看,我不由得又惊住了——刚出了屋门,又进了一个屋子! 和刚才那屋子布局一模一样! 我心中暗忖一声:“不妙!” 急急忙忙从这屋的门往外走,果不其然,出去之后,所到之处,仍旧是个屋子! 好家伙,是鬼遮眼! 我站住了,不再徒劳往返了,而是稳住呼吸,平心静气地去看四周。 “陈大哥,你来追我呀……”阿罗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屋外。 但是我知道,出去这扇门,仍旧出不去这屋子。 她只是在搅乱我的心神。 “咯咯……陈大哥,人家在等你呢!”阿罗的笑声阵阵,恍若在耳边。 我不去理会,只是想老爹之前说过的话,遇见鬼遮眼了要怎么办? 鬼遮眼并不罕见,夜路走多了,深入不净之地了,就会很容易遇上。 这是因为阴邪之气太过于浓郁厚重,遮住了人的肉眼,麻痹了人的双耳和感触,让人产生不真实的幻觉。 对付鬼遮眼,解决的办法有很多种,最笨的一种法子就是“无为而治”,停在原处,等候天亮——这期间,不论是听见什么声音,看见什么人,都不去理会,守住本心,不能慌乱盲目。 又有一种法子是“以正驱邪”,用极富阳气的正物,来对付这些阴邪的东西,譬如雄鸡啼鸣、公狗狂吠。 再有一种法子是“以秽攻秽”,譬如便溺…… 第38章 鬼沏的茶 无为而治,站在这里等待天明显然不可以,老二那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材,又胆小,又**,时间一长,必定出事儿! 以正驱邪,也显然不行了,没有雄鸡,也没有公狗来相助,我带的那些原本颇具纯阳正气的相脉宝贝,丁兰尺、阴阳罗盘和相笔都被阿罗用那茶水给污了。 所以在眼下,对我来说,撒尿倒是最简单也最不费力的法子,可是这个法子单是想想,又叫人觉得难为情。 不管阿罗是人是鬼,总归是个女的,而且此时此刻的她,应该就在暗处窥伺我的一举一动,这,这种情形下,我怎么能尿的出来? “陈大哥,你快出来呀!”阿罗的声音再次响起,柔的发腻,道:“我等你好久了呀,你要是不出来,谁陪我呢?” “……” “唉……真是好冷好冷的夜哦,陈大哥,你要是不出来的话,我就去找陈二哥了呀,叫他来陪我咯。” “你敢?!”我登时焦躁起来。 “你瞧我敢不敢?!”阿罗嬉笑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解开裤带,提起家伙,当门而溺! “哎呀!陈大哥,你好不知羞呀!”阿罗果然是在窥伺我的一举一动,这两句话喊得我差点尿出不来。 “不过,你这样也是没用的哦,只要你喝了我的茶——” 阿罗的话音中途而断,因为屋子消失了。 我的尿,起作用了! 我没有喝她的茶! 我只是沾了沾嘴唇! 现在想来,真的是好险! 屋子消失,眼前变成了院子,可是却瞧不见阿罗的踪影了。 “出来!”我大喝一声。 无人响应。 我环顾四周,见主屋仍在,也不知道是鬼遮眼的障眼法还是真的有那屋子。 心里头一琢磨,阿罗既然不是人,那她的爹,她的娘,又岂会是良善之辈?必定也都是鬼东西! 阿罗虽然跑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气冲冲的朝她爹娘所在的主屋奔去,到了门前,凑上耳朵,仔细听听,里面悄无声息,死一般的沉寂。 “出来啊!”我又是大喝一声。 仍旧还是无人响应。 “滚出来!”我使劲推了一把那屋门,却纹丝不动,而且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嘿嘿嘿嘿……”一阵低沉的嘲笑声传进我的耳中,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诡异而刺耳,听得我分外难受。 “恶鬼!”这笑声把我激怒的更甚,我奋起一脚,大力踹在那屋门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我脚尖一阵生疼。 我急忙撤回来脚,仔细一看,那门不是门,房也不是房,光影错乱,恍恍惚惚中,原来矗立在眼前的房子,竟变成了一处荒草丛生的冢子! 定睛一看,我刚才一脚踢中的坚硬东西是矗立在坟头前面的石碑! 凑近了去看石碑上的字,只见上面模模糊糊,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让我越发的心惊。 我茫然四顾,只见老二正躺在一个坟头上,怀里抱着一堆乱草树叶,还“呼呼”大睡,满嘴流涎呢。 我跑过去,把他提了起来,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打呼声连停都不停。 “老二!醒醒!”我捏着他的鼻子,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 他“哼”了几声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哥啊,弄啥哩啊,睡觉、睡觉!”老二只睡眼惺忪的瞥了我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嘴里嘟囔着说:“困得慌……” “猪!你睡到坟头上了!” “大半夜的,别闹,别闹……”老二也不看看,胡乱的挥挥手,还要睡。 “起来!”我一把把他摔到地上,又踢了一脚。 老二这才算是吃了痛,“哎呀”叫唤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我怒目而视:“你弄啥哩?!发神经了不是?!我刚刚做了个好梦,你把我弄醒干啥里?!我刚梦到阿罗——” “闭嘴!”我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老二疼的“哎呀、哎呀”叫唤),把他脑袋转了一圈,让他看向四周,说:“你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老二揉了揉眼睛开始看周围。 “我的亲娘!坟地!”老二像是迷瞪了过来,一下子也变得清醒了许多,睡意全无一样,瞪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我,问道:“哥,大半夜,你把我弄到坟地干啥?” 我登时哭笑不得:“咱们中了鬼遮眼的障眼法!” “哎?”老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哥,你是不是梦游了?如果是梦游的话,你就快点醒过来!” 老二也真是长了胆子,嘴里说着,就动手了,巴掌抖起,就准备朝我脸上抡。 “你这个个蠢货!”我气愤的把他手给打开,说:“我告诉你,阿罗她不是人!她全家都不是人!咱们两个着了她的鬼道!鬼遮眼的障眼法!房子、院子、**都是假的!” “啥?!”老二惊愕地张大了嘴。 “阿罗是鬼!”我大声的说道。 “你,你胡说!”老二难以置信的瞪着眼:“阿罗怎么会是鬼?!” “你就是个猪!”我说:“你被她给迷住了!” 我把刚才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老二的牙齿就开始打颤了,“咯嘣咯嘣”乱响,像是在爆豆。 “怪,怪不得那个船老大说这里有鬼,让咱们小心点……原来是真的有鬼啊!”老二舔了舔吓得发白的嘴唇,又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的眼神看的微微发毛,说:“你还是清醒的?” “我当然清醒了!”老二的眼神依旧古怪,说:“哥,我仔细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话里,有两点让我很是琢磨。” 老二从来都是不喜欢琢磨事儿的人,我不禁诧异道:“你琢磨什么?” “第一点,阿罗为啥**你,不**我?”老二问我。 “啊?”我一愣,继而愠怒:“原来你琢磨的是这个?!” “这事儿古怪啊。”老二挠挠头:“阿罗为啥不**我呢?” 我不想搭理他了,转身就准备走,老二连忙拉住我,说:“算了,算了,这个问题就不再说了——第二个古怪处,大哥,你得老实交代,你跟阿罗那啥了没有?” “那啥了什么?”我瞪着他。 “就是她**你,你上钩了没有?跟她那啥了没有?”老二还伸出俩指头,做勾搭状。 我气的一记暴栗打在他头上,打的他捂着头两眼流泪:“我就是问问,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别说,也不用恼羞成怒……” “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扯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我严肃的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自己走了!” “中,中,不说了!”老二最怕我不管他,连忙改口:“哥啊,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些的,我是奇怪,既然阿罗是鬼,他们一家都是鬼,怎么也没咋害咱们呢?” “没咋害咱们?”我突然在地上瞥见了一些东西——那是几只破茶碗,破罐子。 “你看这些瓦罐……”我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了一只,看见里面黏糊糊的,凑到鼻端略微一嗅,便有一股浓郁古怪的水腥味扑面而来。 那腥味冲的我霎时胸闷,我急忙把瓦罐从鼻端移开,细看之下,里面黄黄绿绿的一团,像是一条条死了的虫子拧在了一起。 我胃里一阵恶心,把那破罐子丢到老二跟前,说:“还说没害咱们,你瞧瞧!” “这,这是啥东西?”老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啥东西?”我恨恨道:“刚才她给咱们喝的茶水,估计就是用这种东西装的!水是太湖的水,茶叶是太湖的水草!就你说的太湖毛尖!” “别说了——呕!”老二瞥了一眼,就弯下腰就哕了开来,不过却是干哕,什么东西都没出来。 我也倍感不适,肚子里还一阵隐隐作痛,但我当时只是抿了嘴唇,没有喝下去,所以应该只是心理作用。 不过想起来,心有余悸的一阵后怕! 要是我也喝了茶水,鬼遮眼这关都过不了! “你当时馋嘴,还喝了一大杯子!”我愤愤的指责老二:“做什么事情都不长心!” “那你觉得有问题,咋不提醒我啊?!”老二快哭了。 “我刚端起茶杯,闻了闻,刚觉得有点古怪,你就喝完了!我来得及提醒吗?” “这,这鬼沏的茶水,人喝了之后会有啥后果?”老二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说:“会,会不会死呀?” “会不会死还不知道,但是丁兰尺、阴阳罗盘、相笔被这茶水给污染之后,灵力就没了。”我说:“而且如果我也喝了这水,撒出来的尿就破不了这鬼遮眼。” “那我可咋办啊?”老二越发的恐惧:“你没喝,我喝了啊!死了咋弄啊?哎,呸呸呸!不死不死,我能活一万年!” 老二自己给自己咒骚气话,又赶紧吐唾沫反悔。 “都怪你色迷心窍!”我恨铁不成钢的说:“看见漂亮女人,就算是灌你屎尿,你也能喝下去!还说要把人娶回老家去,现在怎么样?” “不中了,我不中了……”老二又弯下腰,开始干哕。 第39章 老树成精 我看老二实在是吓颓了,便去拍他的背,他又直起腰来,捂着肚子,说:“哥呀,我肚子疼,疼死了!” “啊?”我紧张的问:“是哪种疼法?你怎么一直干哕,吐不出来东西?要不我用些力气,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些脏水给你逼出来?” “哕是哕不出来了!我得去屙!”老二巴巴的看着我:“哥,你跟我一块!” “滚!”我现在的心情极其不好,骂他说:“屙屎还要我跟着?自己去!” “黑灯瞎火的不是……”老二吭哧着,张望着四周,说:“哥,这边都是坟头,你还要待在这里啊。” “我要找到他们一家三口的坟,非要掘出他们的尸骨不可!”我愤愤的说。 我和老二初来乍到,跟这一窝无冤无仇,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却着了他们的道儿,我倒要看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哥啊,依我看,还是等天明了再说!忍一时风平浪静!”老二使劲拉着我,让我走,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他们是鬼,咱们是人,坟地是他们的主场,人家可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咱们要吃亏!快别站这边了,都是晦气!” 开始我还不耐烦,但是听下来又觉得老二说的有道理。 这个时候,正值夜半时分,阴盛阳衰,对鬼祟有利,于我不利。 这个地方,又是坟头遍布,秽气满野,也是对鬼祟有利,便于它们摆弄出各种障眼法的局势,地利也在它们那边。 我和老二两人,一个法器被鬼茶给污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本事,人和上也不占便宜。 这么一算计,他们确实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老二又一个劲儿的说肚子疼,于是我便听了他的劝,远离坟地往别处走去。 走了约摸几十步远,突然间,老二停住了脚步,说:“哥,你瞧那边有片小树林子,头儿前有棵大树,我去那儿屙,哥你就站一边中不中?我不叫你闻见味儿……” 听老二说得可怜巴巴的,我便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是片葱葱郁郁的树林子,前面有块低洼处,里头确实长着棵大树。 “走。”我说。 又走了几步,我打眼仔细一瞧,那树后面影影绰绰的似乎还蹲伏着个人! “好啊!原来是在那儿!” 我以为是阿罗她那一家子里的谁藏在那里,又惊又喜又怒的喊了一声,然后就健步如飞的冲了过去! 老二在后面吓得大呼小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兄弟连心,其利断金啊……你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啊……” “你跟紧我!快点!”我朝老二喊了一声,继续往那大树下面冲去。 这次绝不能让它再跑了! 刚刚踏进那片低洼处,我便能察觉得到阴风阵阵,寒意重重,隐隐袭来。 这让我的心中更是笃定——我确信是阿罗一家中的谁在此,否则阴气怎么会这样的浓郁厚重? 但是,我走近了一看,却是个女人歪着身子靠在树后面,垂着脑袋,头发披散开来,似乎是睡着了一样。 不过我知道,她绝不会是睡着了,因为她的姿势太过怪异,倒像是晕过去了一样。 阴风裹着她,乱吹,树枝树叶来回摇摆,“哗哗”乱响,就像是有人在拍手,又像是有人在暗中吃吃的笑,地上的阴影也频频晃动,光怪陆离。 她不是阿罗。 因为我看见月光打在她身上,浅浅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一股人才有的生气,我也完全可以感受的到。 而且还有种莫名熟悉的亲切感觉。 什么人会在这里昏睡?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周围一阵窃窃私语,但是我循声去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看不见是谁在说话。 又是一群脏东西在捣鬼! “麻衣陈弘道在此,诸邪退避!”我厉声呵斥。 “嘻嘻……” “嘿嘿……” “什么东西?!” “围住他!” “……” 阴风朝我卷了过来,凉意逼人,恍惚中,像是有很多张嘴都在朝我的脸上、脖颈、后脑勺吹冷气,吹得我浑身刺冷,遍体生寒,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邪祟在晃荡。 我心中不由得悚然,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多的鬼祟! “哆!” 我以龙吟大喝一声,阴风稍稍一止,风中的鬼祟嬉笑也销声匿迹。 吓跑了? 我刚刚出了一口气,那大树却猛的“簌簌”乱响起来,如同疾风骤雨裹卷而来,又像是天降冰雹,树叶子乱落乱砸,劈头盖脸的落了一地!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仰面去看那大树,只见是它的枝干在剧烈的摇晃。 “呜呜……” “缠住他!” “抓他!” “吹他!” “……” 随着树干的摇晃,阴风又呼啸而起,暗中的鬼哭狼嚎也凄厉起来。 我立即醒悟了过来:这棵树有问题! 老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万物皆有灵性,不过是高低、多少、深浅程度不同罢了!但是,量变引起质变,质变则是反常,而物反常即为妖!时间,就是最能堆积量变,也最能产生质变的要素! 天长地久中,无数生灵反常而为妖! 这话中所说的“妖”,并不是传说中那种被人们无边无际神而化之的妖怪。 就如同额头上显现“王”字的老猫,又譬如能蛊惑人心的狐狸,还有那吃了人之后又穿上人的衣服去迷惑人的水獭……这些东西都可以称之为“妖”,或者是“精”、“怪”! 它们的能力超越了同类,甚至超越了普通的人类,智慧不下于万物灵长,狡诈、邪魅、诡异! 它们常常能做出一些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诡事! 树,当然也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种,秉承天地之气,表里为阴阳,如果久经岁月,多历风霜,自然也会生出诡异可怕的本事来。 眼下,这个女人似坐非坐,似卧非卧的在树下,生死不明,显然也是受了这树的残害。 而阴风中的那些祟物,应该是被这树害死的人所化! 跟之前我除水獭时候所遭遇的情况一模一样,又是“为虎作伥”! 只不过是心中乱想的这片刻时间,我的衣领、衣摆、胳膊、腿……都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样,向四面八方乱扯乱拽。 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我勃然大怒,道:“你们都是被这大树害死的人!为什么还要残害同类?!” “嘿嘿……” “就是要害你!” “你能怎么着?!” “蠢货!” “……” 我大骂道:“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祟物!看我断了树干,拔了树根,叫你们无家可归!全都去当丧家之犬!” 骂归骂,恐吓归恐吓,却似乎不起什么作用。 这群祟物不比之前遇到水獭那次,好像更难缠一些。 这棵大树,仰面观望,树干笔直,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丈的高低,粗细大约有十六、七尺,得我和老二合围才能抱拢! 上下墨绿氤氲,枝繁叶茂,遮空蔽月,浓郁的几乎要往下滴绿水儿来! 这样一棵大树,想要弄断树干,拔掉树根,谈何容易? 除非是用烧! 但是没有足够的干柴,也无法去烧。 随身携带的法器,又都被阿罗那鬼丫头给污染了,想来一阵怒火冲肝! “哥!”老二就在此时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这里阴气很重,小鬼难缠,你别靠近。”我冲他摆了摆手。 “啥?!”老二吃了一惊。 “有阴风,风里有鬼祟。”我沉声说道:“等我含气念诀,试试看能不能把它们给撵走。” “好!”老二往后退了退,说:“哥,你念!” …… “正气诀是什么东西?” “哈哈,念!快来念!” “明明不是和尚,却要念经,明明不是道士,却要念咒!呸!” “……” 风中又是一阵笑骂,气的我脸色铁青,抬起手来,一记“太虚掌”,劈空乱打! 太虚掌力,是六相全功中极为厉害的内家掌法,几乎全是阴力,正是以柔克刚的大手法。 我小时候见过二叔演练这掌法,打到性起处,二叔一掌拍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看上去落势极快又极其凌厉,却偏偏连个声响都没有,仿佛是摸了那石头一把。 我看的奇怪,过去摩挲石头,却不料刚刚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青石板便断了。 当中“簌簌”的往下落石沫,就像是粉尘一样! 原来,青石板的内中,早就被二叔的太虚掌力给震碎了! 这掌力的阴毒,可见一斑! 但是这太虚掌虽然阴毒,却只能来打实,这样才有以柔克刚的效用,祟物,本就是虚无缥缈的,用这掌力却是错了路数。 我胡乱打了好几掌,却没有听见一声**惨叫,心中愈发恼怒。 “哎唷!”老二在我身旁也叫了起来:“谁他娘的打老子的脸!哎呀,还揪老子的头发!我****姥姥的,谁脱老子的裤子呢!?” 我哭笑不得,老二这也被鬼祟给缠住了。 “老二,这里有些不妙,咱们先撤!”我又看了一眼那树下的姑娘,觉得于心不忍,可是又无可奈何。 这些祟物,借助老树的威势,是不会退去的。 除非我能先把那老树给除掉! 第40章 吸血藤蔓 “娘了个腿的,把老子的裤腰带都快拽折了!老子不跟他们善罢甘休!”老二骂了一句:“绝户头的死鬼们!快看老子照妖镜的厉害!” “你——” 我本以为老二是在玩笑,却看见他真的从怀里内兜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老二捧着那东西,迎着月光,朝四面乱晃,霎时间,一阵异亮闪过,说时迟,那时快,暗中一阵惊叫,阴风“嗖”的就消散了。 “咦?!” 我诧异的看了老二一眼,没想到他还真的不是吹牛说大话,诧异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照妖镜啊!嘿嘿……咱老二也不是吃素的!”只见老二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手里确实拿了一面镜子——古式的铜镜,一面铁黑,一面明黄。 我看着那镜子熟悉,略一想,不由得骂他道:“信球货,你把咱家里大门上的辟邪铜镜给抠了?!” “哎?!”老二一惊,竖起大拇指,道:“哥呀,你可真是好眼力,我把这镜子擦得这么干净,你都能瞧出来?” “废话!”我上前一把揪住老二的耳朵,骂他道:“你钻头不顾屁股是不是?!自己出门,就不管家里了?!” “出门在外,不得拿个宝贝防身?哎呀,疼,疼啊!”老二叫道:“你快放手,肚子抽筋儿了,要拉肚子!你不放手,我拉裤裆里,臭着你可不怨我!” “呸!” 我啐了一口,松开了手。 老二呲牙咧嘴的跑了几步,站的远远的,然后又揉揉耳朵,吸几口冷气,在铜镜上哈哈,用袖子擦擦,然后又塞进怀里,倒是显得也怪宝贝珍重。 他幽怨的说:“老爹偏心!咱们两个都出门在外,他光给给你宝贝,不给我!” “你要是挣点气,办事儿不那么八成儿,能不给你?!” “咋,不给我,还不许我自己找?”老二振振有词:“咱爹和咱娘的本事那么大,谁还要这镜子防身?这镜子在家门口镶嵌着,本来就是保护经常留守大后方的我的!我带出来,合情合理啊!” “你等着回去咱爹收拾你!”事到如今,也不是埋怨指责他的时候,况且我也说不过他。 刚才的事情,倒也算是他立了一功。 我整了整衣服,想了想,还得说他几句,我问他道:“你既然拿着镜子,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之前有你在,还用得着我出手?”老二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呀!现在你这鸡刀不行了,当然得我牛刀出马了!” “把辟邪镜拿过来。”我没好气的说:“你没个正形,辟邪镜放你身上不稳当。” “相笔、丁兰尺和阴阳罗盘不是都在你身上?不是照样被鬼茶给脏了!” 我怔了怔,一时倒也无言以对。 “哥,这个地方鬼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赶紧战略转移!”老二见我被他问住了,赶紧转移话题。 “是这棵树有问题。”我仰面又看了看那树,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朝树干上奋力一踹! “砰!” 一声闷响,树干剧烈震颤了一下,不少树叶子“簌簌”的往下落,我的腿也被树干反弹回来的力道弄得生疼发麻。 “哎呀!”老二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哥啊,你刚才那一脚,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有楚霸王力能扛鼎之势!” “滚!少拍马屁!”我没好气的说:“你见过用脚扛鼎的?” “嘿嘿……”老二傻笑。 “这棵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要成精,而且不是好树,害了不少人。”我说:“怎么着也得想办法除掉它……” “这树到底是咋把人给害死的呢?”老二挠挠头说:“先让那群小鬼缠着人,然后呢?树叶子掉下来,把人砸死?” “……” 老二的话虽然可笑,但是仔细一想,还是道出了些要紧的问题,这树到底是怎么害死人的? 我不由得朝昏睡在树下的那个女人看去,她到底是死是活? “哥,她是人还是鬼?”老二也看向了那个女人。 “你没瞧见有影子么?”我一边往她跟前走去,一边说:“她是被刚才那群小鬼给缠住了,昏睡不醒。” 这女人穿着碎花布衣服,袖子有些宽大,腿上是一条劳动布裤子,脚蹬一双百纳底布鞋,看似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她的头发应该是先用粗皮筋束成了一股,现在却散乱着,粗皮筋也快要滑落。 她的脚踝,和露在外面的腕子显示出的皮肤都很白皙,却仍旧要比阿罗的黄一些。 她身上的味道有股淡淡的香甜,似乎在哪里嗅到过,这不同于阿罗的气味。 她的脖子上有些疤痕,咦,这些疤痕怎么这么密集,看上去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等看清楚了她的侧脸——我的心猛然一跳,突然间缓过神来,我认出这女人是谁了! 蒋明瑶! 她的身子侧歪着,蜷缩着,靠在那棵大树下。 她浑身上下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我能听得到她孱弱的呼吸声,我会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了。 “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啊?”老二想凑近看,又不敢,只伸着头看。 “还活着……”不知怎么的,我心里突然有些沉重。 原来,蒋明瑶也来到了太湖,但是她却告诉蒋赫地,说她不来。 “唉……” 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的叹息一声,蒋明瑶终究还是倔强的人,她宁愿自己独身一人偷偷的跑来太湖,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她是多么的怕我会误会她,误会她是想跟着我。 叹息中,转念一想,又十分奇怪,她怎么会同我和老二一起出现在这个东山上? 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还有呼吸,为什么却一直昏睡? 我和老二这么大声的说话,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她居然连反应都没有?! 以她的本事,正常的情况下,是不大可能会这样的。 是被这棵大树给害了吗? “明瑶?明瑶?”我心中担忧,朝她呼唤起来。 “哎?”老二惊奇的问:“哥,你认识她?” “她是蒋明瑶!”我大声喊了起来:“明瑶!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蒋明瑶……”老二嘟囔着,突然间恍然大悟似的叫道:“哦!我知道了!是颍上蒋家的那个丫头,对不对?!” “明瑶!”我继续喊,她还是不醒。 “咱娘说的她要嫁到咱家里,给你当媳妇儿,对不对?”老二絮叨个没完。 “闭嘴!”我朝老二怒目而视。 “嘁!”老二翻了翻白眼,也不闭嘴,又问:“她怎么在这里?” “……” “咱娘说她长得可丑了,让我看看她的脸。” “滚!” “嗯,瞧这身段,也不像啊,该是个美人坯子啊……” “你再啰嗦,我打烂你的嘴!” “就会仗着四肢发达强势人……”老二嘟囔着,绕到了蒋明瑶的侧面,突然“咦”了一声,惊叫道:“哥,你看她的手!” 我跟着过去,猛的看见蒋明瑶的手腕上缠着一根藤蔓——那藤蔓犹如小儿手臂粗细,一头从树上垂下,看不见根源所在,另一头缠在蒋明瑶的左手手腕上,紧紧箍住,通体赤红如血,而且隐隐还有膨胀的趋势! 而蒋明瑶的手软垂无力,手背上更是惨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 “不好!”我惊怒交加。 我本来以为是这棵老树作怪,没料想,竟然还有一棵藤蔓藏匿暗中为祟! “它是在吸血啊!”老二看得清楚,也吓了一跳。 我立即上前去拽那藤蔓,可那藤蔓却缠绕的结实牢固的很,我也不敢拼尽全力去掰扯,唯恐再把蒋明瑶的手腕给拗断。 我只好问老二:“你有刀没有?” “我咋会带那种凶器?”老二摇摇头。 “手刀!”我焦躁起来,左手抓住藤蔓,右手横掌为刀,掌缘向下,暗蓄力量,准备一鼓作气把那藤蔓给斩断! “等下!”老二突然喊了一声:“哥,这东西这么古怪,一头还吸着嫂子的血,贸贸然的给砍断,会不会有啥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老二说:“就像梦游的人,你猛地给叫醒,说不定能唬死他!还有正发烧的人,你猛地泼一盆凉水,说不定能激死他!这正吸着血呢,你猛地给斩断,说不定能——” “那你说怎么办?”我也被老二说的没主意了。 平时都是我说他,今天倒是轮到他说我了。 真是关心则乱。 “你让我照它一下!”老二挠了挠头,然后又把辟邪镜从怀里掏了出来,找了找方位,迎着月亮,把光亮反射到那藤蔓上。 辟邪镜,惯能利用日月之光,来辟邪攘祟。 “啪!” 我和老二都看镜子,谁也没有提防,那藤蔓竟骤然松开了蒋明瑶的手腕,然后猛的扬起,就像是鞭子一样,抽在了老二的脸上,打出一记响亮的脆音。 “啊呀!”老二惨叫一声,飞身扑倒在地。 辟邪镜也摔在了草丛里。 那藤蔓在空中一抖,就奔着老二去了。 第41章 树下的女人 我勃然大怒,纵身一跳,劈手一把扯住那藤蔓,运气往下拽,那藤蔓也使力拉我,力量竟大的惊人! 一时间,两下僵持起来。 我沉肩坠肘,使出六相全功身法手技中“提千斤”的爪功,奋力一扯,那藤蔓终于抵受不住,稍末却往上一卷,套中了我的脖子,又猛的勒紧! “咳!” 我脖子上一痛,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却见那藤蔓上“嗤”的一声轻响,竟然雨后出笋般,长出来了一根牙签粗细的毛刺!冲着我脖颈扎来! 我吓得毛骨悚然,奋力屈指去弹,正中那根毛刺,“咔”的一声响——毛刺断了! 那藤蔓似乎是受了刺激,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我只感觉脚下突然一轻,那藤蔓“嗖”的一声,如同蛇驱一样,闪电般缩卷而上,拉着我往树上走。 它这是要勒死我! 我的脚离开了地面,俗话说,力从脚起,脚无处着力,浑身的劲儿也施展不出来,“提千斤”的爪功便无法再用。 我只好用两手去扯脖子上的缠绕枝节,那藤蔓真是得了灵性,当下只是死命的缠着我脖子,就是不松,我渐渐觉得呼吸紧促,脚下离地越来越高,情知不妙。 “哥!哥!”老二从地上爬起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两条腿,使出吃奶劲儿往下面拉。 这一来,上下受力,勒的更狠,我直翻白眼。 “蠢……货……” 我想让老二松手,喉咙却紧的发不出声来。 情急之下,我脚上用力,蹬在老二肩膀,把他踢了出去。 “哥!我救你!” 老二还以为是那藤蔓搞的鬼,发疯似的叫唤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朝我扑来。 我怕再被他抱住双腿,急忙一折腰,身子倒卷而上,两脚分开,夹住了那藤蔓。 与此同时,我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个时候,它没有再缠着蒋明瑶,可以弄断它了! 两只脚夹紧了藤蔓,保持身子不会往下**,我便松开了扯藤蔓的手,暗蓄力气,然后猛然一记“塌山手”掌力,合十拍在那藤蔓之上! 六相全功身法手技中的塌山手,极其强悍,与太虚掌恰恰相反,乃是以纯阳至刚之气运势走招,修炼的好,有开碑裂石之效! 那藤蔓禁不住我两掌合十的大力,被拍了个稀烂,一股红水喷将出来,溅了我一脸,腥臭扑鼻,难以言喻! 但是那藤蔓终究是断了,我从空中跌落,半道里使力折腰,翻转身子,稳稳的落在地上,抬头再看那藤蔓,已经隐匿在了茂密的树枝中,不见踪影。 “哥,你没事?!”老二紧张的跑了过来。 老二一向胆小,从来都是躲在我身后,让我护住他,刚才却奋不顾身的过来拽我,到底是患难之中可见兄弟情深,足够让我心中感激,胸口温热。 我摇摇头,说:“没事。老二,刚才你太莽撞了,下次可别这样。” 老二翻翻白眼:“我就你这一个亲哥,你都危险了,我还跑,那是人吗?” “大哥知道你的心意。”我感动的拍拍老二的肩膀,说:“但性命攸关的时候,如果对头太厉害,连我都应付不了,你肯定更应付不了,趁早抽身逃走为上,咱们兄弟两个,能活一个就活一个。总要有人回去报信不是?” “以后再说!” “……” “哥,你真没事?” “真没事啊。” “那你咋一脸血?”老二指着我的脸,惊愕的问。 “啊?”我愣了一下。 老二转过身,从地上找来辟邪铜镜,照我的脸,让我看,还真是一脸的血污。 “哦——”我突然醒悟:“那不是我的血,是那藤蔓被我拍碎了,里面的汁液喷了出来。” 我擦了擦脸,一阵恶心,想起来那藤蔓这样古怪诡异,也不知道吸过多少人的血了。 刚才那阴风里的小鬼们,应该就是死于这藤蔓,而不是那棵老树。 先前,还在想那老树是怎么害人的,而今看来,就是这藤蔓吸人血把人吸死的! 念及此,我心中一阵恐惧,急忙去看蒋明瑶,仍旧是歪着身子半坐半卧在树旁,如同死过去了一样! 我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上前抱住了蒋明瑶的脑袋,使劲摇晃了起来:“明瑶!醒醒!” 连晃了三下,又拍了拍她的脸,她终于“嗯”的闷哼了一声,肩膀耸动,有了反应。 我心中大喜,登时长出了一口气,也松了手,蒋明瑶缓缓地抬起了脑袋。 “谁?!” 蒋明瑶一声厉喝,抬起右手就是一掌,朝着我劈面打来! 之前已经领教过一次蒋明瑶的厉害,这次早就提防着了,蒋明瑶抬头时,目光恍惚,接着猛地变得凌厉,我就暗中打了个寒噤,做好了悄悄往后退的准备。 蒋明瑶一抬手,我便脚步后撤,与此同时,伸出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说:“我是陈——”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蒋明瑶袖子里“嗖”的一声怪响,奔出来一道绿光,直冲我面门! 我吓了一跳,急忙侧面,转头,那“绿光”在间不容发之际,从我耳边划了过去! 腥气扑鼻,激的我鬓角起栗! “你咋打我哥——哎呀!” 老二看见蒋明瑶和我动手,正要上前理论,却不妨那道绿光错过了我,却恰又奔向了他,他见势不妙,扭头就躲,却不料那“绿光”太快,他刚转过身,就惨叫一声:“哥,啥鬼东西啊,咬住我屁股了!” 也不知道那“绿光”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击得手,又“嗖”的一声回来,我赶紧跳开。 眼看那“绿光”潜回蒋明瑶的袖中,我连忙大声喊道:“我是陈弘道啊,明瑶妹子!” “弘道哥……”蒋明瑶缓过神来,看见我,眼神中凌厉的凶光消退,猛然变得惊喜,唤了我一声:“是你!” “疼死我了!”老二吭吭哧哧的凑到跟前,蒋明瑶正好抬起头,在月光下,露出那张满是疤痕的脸来。 “哎呀!”老二却惊叫一声,蹿到我身后:“鬼啊!” “闭嘴!”我恨恨的骂了老二一声。 不能再拿这话刺激蒋明瑶了。 但是蒋明瑶已经听见了,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脑袋也低下了,头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一阵凉风吹来,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在这棵高大的老树旁边,越发显得单薄瘦削。 我的心里猛然一阵莫名的刺痛。 已分不清是怜还是别的什么…… “明瑶妹子,他是我弟弟,叫陈弘德。”我注意着蒋明瑶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他从小到大就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满嘴胡诌,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蒋明瑶说:“不放在心上。” “谁不正经……”老二嘟囔着要辩解,被我一瞪眼,话又咽了回去。 “明瑶妹子,你是自己来的?”我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蒋伯父和蒋大哥都没来吗?” 蒋明瑶摇摇头:“没有,就我自己。”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说:“而且你还跟蒋伯父说你不会来了的。” “我是来找那个害我的女人报仇的。”蒋明瑶瞥了我一眼,淡淡的说:“跟你没关系,所以也没有告诉你。” “哦。”我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嫂子,我是——”老二凑近来插嘴,刚喊了一声,蒋明瑶把眼睛一瞪,说:“谁是你嫂子!?再胡喊乱叫,我撕烂你的嘴!” 老二一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嘟囔道:“一个说要打烂我的嘴,一个说要撕烂我的嘴,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还应了另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应了那一句话——啥唱啥随……” “闭嘴!”我和蒋明瑶异口同声厉喝。 老二愕然的闭上了嘴,一时间,静谧异常,气氛反倒有些尴尬了。 “那啥,哥,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老二突然弱弱的说:“我屁股有点麻,脑子有点晕……”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回头一看他的脸,又白又青,眼神飘忽,跟鬼似的,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我,你,你看看我屁股还在不在……”老二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就栽倒了。 “老二!”我大叫一声,然后才想起刚才是蒋明瑶袖子里飞出来了一道“绿光”,伤到了老二的屁股。 刚才只顾着蒋明瑶,竟然忘了这一茬! “明瑶,你袖子里的绿光是什么东西?”我连忙问蒋明瑶。 “绿光?”蒋明瑶一阵愕然。 “就嗖的一下出来了,然后又嗖的一下回去了。” 我慌张的说:“刚才咬中老二的屁股了。” “啊?!”蒋明瑶也吃了一惊,说:“你怎么不早说!?那是我养的五步灵蛇,毒性很强,你快给他敷药!晚了非死即残!” 说话间,蒋明瑶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塑料瓶子来,递给我:“外敷敷在伤口处!” 我慌忙抓在手中,冲到老二跟前,一把扯断了他的裤腰带,看仔细了那伤口所在,把药瓶拧开——里面都是些白色的粉末,倒在伤口处,立即有一道烟腾的升起! 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第42章 哭泣的女人 好在蒋明瑶给我的那药也非常好用,刚敷上去不多时,便有一股毛线粗细的液体,顺着老二肥大的屁股,流淌下来。 那液体像是血,却又发绿,浓郁的吓人,不是血,却又有血腥味,更怪的是,血腥味中还有些许的甜味发散出来。 我随手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那绿色的液体给擦掉,直到流出的血迹是殷红色的,我才放心。 毒液已经完全排出去了。 “怎么样了?”蒋明瑶在那边问。 “应该是没事了。”我说:“正常的血已经流出来了。” “那就好。”蒋明瑶也松了一口气。 “嘶!” 老二**着,醒了过来。 “没事了?”我问他道:“现在感觉还麻不麻?” “不麻了。”老二说:“现在疼,还感觉凉!哥,你不会是在我屁股上戳了个窟窿,透风了?” “扯淡!”我说:“疼才好!如果是麻的话,那就说明毒还没有祛除干净!” “毒?”老二吃了一惊:“刚才到底是啥咬住我了?” “对不住你了。”蒋明瑶也、大声的说:“刚才我没完全醒过来,以为是什么坏人,所以就放了绿袖……” “绿袖?”老二瞪大了眼睛:“那是啥东西?” “一条蛇。”我说:“你明瑶姐养的五步灵蛇,误伤了你。” “蛇!”老二尖叫一声:“哥啊,你是知道的,我从小最怕蛇啊!” “放心,毒已经解了。”我说:“现在没事了。” “真解了?” “真的!” “可我心里为啥还是七上八下?”老二说:“哥,你再帮帮我去去毒?” “怎么帮?” “用嘴吸——” 我一巴掌打在老二屁股的伤口上,老二仰天长啸:“啊!” …… 我懒得再搭理老二了,回到蒋明瑶那边,见她还是脸色惨淡,便问她道:“你的左胳膊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感觉血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无力的很。”蒋明瑶虚弱的说。 “确实是被抽血了。”我说:“是一根藤蔓,就在这棵老树上。你怎么会着了它的道?” “我也是误打误撞走到这边的。”蒋明瑶说:“先是被一阵怪风给困住了,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正迷糊的时候,就感觉胳膊上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给抓住了腕子,大力的拉住我跑,紧接着是腕子上一痛,眼前就发晕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厉害的手段。”我心有余悸的说:“那藤蔓能长出来毛刺,毛刺肯定是有毒的,刺进人肉里,就能把人给弄晕了,还好我刚才没有被刺中。” “哥,你咋把我裤腰带弄折了!”老二在那边喊了起来。 “拿草和树叶搓根绳子系上!”我说:“喊什么喊!?” “……” 蒋明瑶听得一笑,说:“你也真能搁兑(凑合)。” 不知道为什么,蒋明瑶的脸明明是很丑很丑了,可是她一笑,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风韵,让人恍惚。 “你怎么了?”蒋明瑶收敛了笑容:“怎么变得呆呆的了?” “哦……”我一晃神,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对了!”蒋明瑶恨恨的站起来,仰面去看那棵大树,问道:“那根吸我血的藤蔓呢?” “刚才被我打烂了一截,缩回树顶了。”我说:“藏在枝叶中,找不见了。” “好端端的树上,怎么会长出那样一根吸血的藤蔓?”蒋明瑶愤愤的说:“依我看,这树也一定有问题,说不定与那根藤蔓是狼狈为奸。” 我觉得是蒋明瑶多想了,便说:“等到天亮了以后,咱们找找,看能不能寻见吸血藤蔓,把它给彻底毁了,不让它再害人了。” “嗯。”蒋明瑶甩了甩胳膊,一蹙眉头,说:“太可恨了,到现在还是使不出力气。” “明瑶姐!”老二半天没说话,这时候突然怪叫一声:“你哭了?!” “啊?”我诧异的看了看蒋明瑶,她没有哭啊。 蒋明瑶也瞪着眼:“胡说!谁哭了?” “那你这边脖子上咋还会有泪痕呢。”老二指着蒋明瑶的脖颈说。 老二倒是观察的仔细,我也狐疑的去看。 蒋明瑶连忙擦了擦,低声说道:“那是汗。” “不是汗!”老二斩钉截铁的说:“对于女孩子哭不哭的分辨,我是很有经验的!” “哭?”我猛然想起来之前的情形,不由得狐疑,问蒋明瑶道:“明瑶妹子,我想起了一件事,前半夜,我曾经听见有个女人在哭,而且像是在边走边哭,那是你么?” 蒋明瑶不吭声了。 我越发的起疑,而且越想越觉得那声音就是蒋明瑶的。 可是,如果真是蒋明瑶在哭,她哭什么? 难道她跟阿罗是一伙儿,故意引诱我出去,然后让我着了阿罗的鬼道? 不,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不吭声,我忍不住又问她道:“明瑶妹子,你要跟我说实话,夜里哭泣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是我……”蒋明瑶幽怨看了我一眼。 真的是她! 她承认了,我一时间倒有些呆住了,也不知道该问她什么好了。 “明瑶姐,你为啥哭呢?”老二的心思没我那么多,不管三七二十一,俯下身来就问。 “没什么。”蒋明瑶不情不愿的敷衍了一句。 “没啥?那为啥会哭?”老二是个不开眼的,张嘴又问。 “……”蒋明瑶一扬脑袋,不吭声。 “你怕黑?” “……” “你怕鬼?” “……” “你怕坏人?” “……” “难道是比我还胆小?哈哈!”蒋明瑶一直不吭声,老二也不知道没趣儿,一直啰嗦个没完,还兴致勃勃的说:“还不对?让我再猜猜……” 我心绪不安,听得更加烦躁,忍不住说:“老二,你肚子不疼了?” “肚子?突然就不疼了啊。”老二笑嘻嘻的说:“说来也怪哈,刚才我瞧见了明瑶姐的脸,猛地吓得出了一身汗,肚子一下子就不疼了。” “滚一边去!”老二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恼怒起来。 “明瑶姐都不生气,你气啥?”老二白我一眼,又问蒋明瑶:“姐,你到底为啥哭?我再猜猜,对了,是你的脸——” “好了,你别瞎猜了!”蒋明瑶也实在是被老二说的不耐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说:“我哭,我哭还不是因为你们!” “因为我们?!”这下连我也诧异了。 蒋明瑶说:“你们这一路上就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那可就太多了!简直是背运背到了姥姥娘家!”老二扳着手指头直数:“租给我们船的船老大是个黑心烂肚肠的,船漂到夜里又遇见了凿船尸爷,上岸碰上了吃人的水獭,刚才又被一家鬼坑了,喝了一大壶鬼茶,恶心的不能行,再一个,就是遇见了那根会吸血的藤蔓,对了!还有你的蛇,咬了我屁股一口!” 我:“……” 老二挠挠头,想了想,说:“别的,好像也什么了——明瑶姐你要说的是哪一件?” “一家鬼?鬼茶?”蒋明瑶对这个很上心,立即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一家公鬼、母鬼,还有一个他们生的丫头鬼。”老二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凑了过来,说:“先是诓骗我们住他们家,然后又给我们讲鬼故事,你说**不**,鬼还讲鬼故事!姥姥娘的,现在想想都瘆的慌!最后还骗我们喝了鬼茶!” “鬼茶是什么样子的?”蒋明瑶越发的好奇。 “就是太湖的水泡的水草!”老二说:“用的是墓地里挖出来的瓦罐子,不知道当过尿壶没有!” “那你们怎么喝得下去?!”蒋明瑶愕然了。 “当时不是叫它们弄得障眼法给骗了嘛!”老二说:“反正是喝的我想哕又想拉,不过也怪的很,我是想哕也哕不出来,想拉也拉不出来,胃里还一直很恶心,肚子里也还一直疼!” “那你呢?”蒋明瑶连忙问我道:“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我摇了摇头,道:“我只沾了沾嘴唇,觉得那味道古怪,就没有喝下去。” “哦。” “哎呀!我想起来了!” 老二说着话,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大叫一声道:“哥,你说会不会是另一种情况!?” “什么啊?”我被他吓了一跳:“你又一惊一乍的,有话好好说!” “喝了鬼茶是不是会怀孕?”老二说:“我听人家说,大肚子的女人会恶心,然后还肚子疼!” “啊?”老二这么一说,我也呆住了:“不会?男人怎么能怀孕?” “鬼弄出来的茶,谁知道憋着啥坏?”老二哭丧着脸看看蒋明瑶,说:“嫂——啊呸,明瑶姐啊,你觉得这感觉像不像呢?” 蒋明瑶摇摇头,说:“我没听说过鬼茶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啊。” 老二说:“你是女人,你咋会不知道呢?” 蒋明瑶大怒:“我又没有怀过孕!” “好……”老二颓然坐倒,然后又惨叫一声,屁股着了火似的跳起来——碰到伤口了。 第43章 进犯的獭怪 看着老二的样子,我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当即恼恨的说道:“不行,得想办法把阿罗给找出来!谁知道这鬼茶到底能把人害成什么样子?!” “阿罗是谁?”蒋明瑶奇怪的问道。 “就是那个丫头鬼!”老二说:“可惜了的,长得还挺水灵挺齐整的。” “……”蒋明瑶无语的瞪了老二一眼。 老二咂咂嘴,回了回味儿,然后问道:“明瑶姐,讲了这么大半天,你还没说你到底为啥哭呢。” 老二这么一问,蒋明瑶就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嘴里不清不楚的嚅嗫说道:“其实,我是一路跟着你们的。” “啥?”我和老二都是一呆。 “我瞧见你哥,还有你,你们两个走进一片坟地中,我想要过去叫你们,但是却怎么也走不到你们跟前——我想我应该是遇上了鬼打墙。” “那就是阿罗家的三个鬼在作怪!”老二说:“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坟地里!它们弄了障眼法,还以为是有房子住,有**睡!” “应该是了。”蒋明瑶点点头:“我大声的叫你们,你们也没听见,我怎么也找不着你们,也叫不应你们,走来走去,没着没落,净是瞎胡绕圈子,一着急,我就……” “哦!”老二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原来是担心我哥啊,所以才急哭了!” 蒋明瑶不吭声了,扭头看向别处。 我心中顿时又感动又羞愧,刚才差一点就误会她了,她这样子担心我们两个,我居然还要怀疑她,真是可耻! 我也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尾随我和老二一起来到太湖的,又尾随着我和老二上了东山。 她一路上远远地跟着我们两个,时不时的隐藏行迹,不敢太靠近,唯恐被我们两个发现。 怪不得之前我会觉得奇怪,觉得像是有人在暗中跟着,在暗中窥伺我和老二。 原来我的感觉并没有错,一直都是明瑶跟着。 “谢谢你,明瑶妹子。”我感动的说。 “那有什么好谢的?” “谢谢你一路跟着我们,为我们担心。”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该跟我们一起的,你自己单独行动,人生地不熟的,该多危险。” 蒋明瑶倔强的说:“我能照顾好自己。” “别逞强了!”老二说:“刚才要不是我和大哥发现你发现的及时,你早被那藤蔓给吸血吸干了!” “那还不是为了救你们?”蒋明瑶说:“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偌大的坟地,你们两个怎么就看不出来,梗着脖子就进去了?!障眼法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我就没着道儿?总归你们是男人,瞧见那个叫什么阿罗的好看……” 蒋明瑶语气中透着埋怨,我赶紧解释:“他们一家应该是些有年月的老鬼了,障眼法弄得很厉害。”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嘛。”老二说:“我们两个可不是贪图那鬼妮子好看,那是因为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诡事怪事太多了,所以浑身上下沾的祟气也太多了,这不就挡住了阳气,所以才会被鬼给迷住。”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还是太粗心大意了。” “不是这么说的,明瑶姐,要是你走在我们前头,着道儿的就是你了!”老二嘻嘻笑道:“是我们哥俩儿,替你挡了危险!” “我谢谢你了!”蒋明瑶撇了撇嘴,说:“那你们最后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又是怎么走出来的?” “还不是那个小俏鬼阿罗,半夜里干什么不好,非要****我大哥——”老二盯着蒋明瑶,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蒋明瑶眉头锁成个疙瘩,紧张道:“然后呢?!” “然后?”老二笑嘻嘻的说道:“明瑶姐,你猜呀。” “呸!”蒋明瑶像是被戳穿了心事一样,啐了一口,道:“你爱说就说,我不猜!谁稀罕听啊!” “那我就不说了。”老二摇头晃脑道:“反正没人稀罕听。”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时,老二赶紧朝我眨眨眼,使个眼色。 我想了想,瞧着蒋明瑶口是心非的样子,明明很想知道,却又故意忍住,装作不在乎,神情倒也可爱的很。我便也不吭声了。 蒋明瑶等了片刻,没有法子,恨恨的,自言自语的道:“绿袖,绿袖,待在袖子里不闷得慌么?出来!看见谁讨厌,谁烦你了,就去咬他!” “啊!?别别别!”老二吓得脸色大变,连忙求饶,道:“明瑶姐,千万别!我说还不成吗?!” “你想说,我还不想听哩。”蒋明瑶得意起来。 “我求你听,中不中?”老二哭丧着脸,道:“是我嘴贱,非要给你讲,不是你想听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算了。”蒋明瑶道:“你讲。” 我几乎都快忍不住笑了,老二遇着这丫头,算是倒霉到家。 老二先“嘿嘿”的一笑,道:“那个阿罗长得真挺好看的,就跟那书里写的妖女似的,使了浑身的解数,又是娇声娇气,又是投怀送抱,又是宽衣解带——” “老二!”我一听老二越说越离谱,蒋明瑶的眼越瞪越大,赶紧打断他,道:“你再胡扯?!” “好了,好了!”老二连忙刹住,道:“任凭那个阿罗使劲了手段,结果却不晓得我大哥根本就是个木头哇,那是死活不上道儿!弄来弄去,阿罗自己反而露馅儿了,被我大哥瞧出来不是人。明瑶姐,你说说,我大哥这个人啊,嗐,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傻还是充楞。” 我脸上一热,先狠狠的瞪了老二一眼,然后又连忙解释说:“其实还是,还是明瑶妹子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蒋明瑶目光锐利,直勾勾的盯着我道:“我能有什么功劳啊?” “对,对啊!就是你的功劳!”我连连点头:“我是听见了你的哭声之后,才醒过来的,然后才看破了阿罗的诡计。” “呵!”蒋明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之音,道:“木头似的,还挺招女的稀罕的嘛。” “不,不是这样子……” 我搓着手,正觉得尴尬的时候,一股怪异的味道突然钻入了鼻孔之中。 有点腥,还有些骚,隐隐还有些熟悉…… “咦?”我不由得耸动鼻子,使劲的嗅了嗅,那味道越发的清晰。 “你干什么呢?”蒋明瑶注意到了我的举动。 我环顾四周,警惕的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怪味?”老二摇了摇脑袋,说:“没有啊。” 蒋明瑶突然皱了皱眉头,说:“绿袖有些不安了——应该是有什么厉害的东西靠近了咱们。” “嗯。”我点了点头,道:“还有点熟悉……” 那诡异的味道越发浓郁,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蓦然间涌上心来,我心中一沉,说了声:“不太对劲儿!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咱们快走!” “走?”老二迟疑道:“黑灯瞎火的,咱们还能往哪儿走?” “弘道哥,你看!”蒋明瑶突然往前一伸手臂,指指点点,声音中满是惊恐。 我顺着蒋明瑶指示的方向,打眼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冷气—— 前方,不远处,苍茫的夜色里,一闪一闪,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些腥黄色的亮点。 一对,一对,两两成双,似火非火,似荧非荧,正不急不缓的朝着我们这边移动。 又腥又骚的气味,也随着这些腥黄色的亮点,一并朝我们接近。 “哥啊,你快看看,后面也有!” 老二颤声惊呼。 我回头看时,果然也是腥黄一片,再看东西两面,无不例外! 我们所处之地的四周,已经全部被那亮点所包围! 蒋明瑶喃喃道:“这都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最前面的一对亮点,闪烁了一下,然后一具黑褐色的身体从暗中映入我的眼帘。 我失声叫道:“獭怪!” 那味道,那模样,正是曾经被我打杀的獭怪独有的! “亲娘啊!”老二瘫坐在了地上:“先前杀的那只獭怪的亲戚来了,来报复咱们了……”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围上来的那些腥黄色的,一双一双的,亮点,不是别的东西,全都是獭怪的眼睛。 那又腥又骚的味道,也正是从这些獭怪身上散发出来的。 它们的形体,虽然都没有之前被我除掉的那只獭怪庞大,但是也各个都大如四五岁的孩童了。 而且数量之多,更让我遍体生寒,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睛! 那一双双诡异而恶毒的眼睛,又亮又浑浊,目光到了哪里,就像钉子钉在了哪里! 我们身后的不远处是一片树林子,我们现在的立身之地是个浅坑,处境十分不妙。 “怎么,怎么会这么多?”蒋明瑶惊恐的看着我,她那瘦弱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见到这种场面,没有谁会不害怕,更何况女人本就天生畏惧那些丑陋肮脏的东西! 即便是性子倔强骄傲厉害的蒋明瑶,也不例外。 第44章 绝人之路 我站到了蒋明瑶的身前,道:“不要害怕,我跟它们交过手。” “这可是那死的獭怪的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亲爹、亲娘、干爹、干娘、公公、婆婆、老丈人,还有老头、姘头、**、野汉子,儿子、闺女、孙子、孙女,拜把子兄弟,插香的姊妹……一窝一窝的都来了啊!” 老二越是害怕,就越是嘴碎,叨叨个不停,道:“打死一个好打,打死一窝就难啊……” “你闭嘴,快给我捡石头!”我被他念叨的心烦意乱,强行稳住心神,提起一口气,先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大大小小的石块。 千钧一发,生死攸关的时候,千万不能慌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我捏起一颗石子,朝着爬在最前面的那只獭怪,屈指弹去! 一线穿! “嗖!” 石子破空呼啸,从那獭怪的脑门上洞穿而去! 那獭怪鲜血迸流,直挺挺的仰面倒下! 其余的獭怪见状,都是一愣,稍稍停住了前移的脚步。 老二见状,大受鼓舞,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满地的搜罗大小的石块,捧了一大把跑到我跟前,道:“哥,打死这窝畜生!” 我不喜欢杀生,也不想杀生,但是我更不想让这些怪物去害别的人,我也不想我们三个的性命丢在这片荒地上。 身体被它们吃光,尸骨无存,没人知晓我们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死的,孤魂野鬼又为它们作伥……这种场景,想想都会全身发抖。 我真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而且可恶的怪物! 是人作孽太多了,然后要受到些惩罚吗? 涂炭生灵,所以要被生灵反噬吗? 不管了,大敌当前,容不得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呼!” 一阵古怪的风,突兀的吹了起来,我浑身陡然起栗——好阴森! 那些刚刚还稍稍止住前进步伐的獭怪,就像是纷纷受到了怪风的鼓舞,目光再次变得邪性恶毒,并重新朝我们逼近。 “大哥,你快打啊!”老二在旁边忍不住叫了起来:“它们又,又都过来了!” 我有些发怔的矗在那里,倒不是吓得,而是觉得刚才那阵风,实在是起来的诡异。 因为我瞧见旁边的树叶,连动都没有动。 是哪里来的风? 而且,风中似乎还有股奇特的香,一闪即逝。 “弘道哥,我觉得似乎是有人在鼓动这些怪物来害咱们。”蒋明瑶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不会!”老二一惊,道:“谁会操纵这些怪物?!再说了,咱们得罪谁了?” “明瑶说的应该没错。”我沉声道:“刚才那阵风确实有些古怪。” 蒋明瑶是江湖上第一大御灵术家族的传人,这方面,她要比我有经验的多。 既然有御灵术家族的存在,獭怪被人所操纵,也不足为奇。 可老二也问的有理,我们得罪谁了? “弘道哥,快打!”蒋明瑶嚷道:“又过来了几只!” “嗖!” “嗖!” “嗖!” “……” 我一鼓作气,连打四块石头,将爬在最前面的四只獭怪悉数击毙在地上! 其余獭怪前进的势头,又是一滞。 趁着它们惊恐怔住的时候,我提气纵声喝道:“是哪位朋友摆下这么大的阵势?!请出来一见!” 我那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响彻夜空。 无人回应,倒是惊起了几只夜宿在树枝上的鸟,“扑簌簌”的都飞向了夜空。 四周,反而显得更加静谧,气氛,也更加诡异。 “大哥,这里会不会是谁的禁地?”老二白着脸说:“咱们无意中冒犯了人家?” 江湖上是有这种情况,术界人物不分本事大小,只论门派家阀,都会划下无形的势力范围,俗称“盘面儿”。 道上的人,不是这个势力范围内的,你可以来,但是不能胡乱动手。 不遵守规矩,犯了人家的忌讳,轻则要受到警告,重则要被切掉(被杀)。 最常见的,比如那些街头算命的瞎子、瘸子、拐子、癞子,或者走街串巷的和尚、道士、卦姑、仙婆、神棍,都是不敢胡乱开市的。 打个比方,这类人,如果谁要是在陈家村附近开张,就须得经过陈家村的同意。 如果是谁开张了,又没有拜过陈家村的码头,也没有经过老爹或者其他管事人的首肯许可,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听老二这么一说,我想起老爹的话来: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出门在外,切记要入乡随俗。 正所谓遇庙烧香,见神要拜,山神、土地、城隍、菩萨、真人、道祖……那是谁都不可得罪的。 想到这里,我立刻换了说辞,又提气喊道:“戗盘吃搁念的相家,海圈万字号行柳,上弘下道!请碰!” 这一句话喊得都是江湖术界的黑话。 所谓“戗盘”,就是指玄门术界五脉中的相脉,“吃搁念的”,则是亮明身份,说我们是江湖人士,不是公家的,至于“相家”,是指我们都是行家里手,不是生路子。 “海圈万字号”,是自报家门,即麻衣陈家,“行柳”,是说排行老大,上弘下道,就是报上我的名字了。 至于“请碰”,则是说请对方出来见见面儿,认认脸。 这些黑话都是二叔教我的,说走江湖的时候要用,我觉得好玩,就学了一套,普通人根本就听不懂,能听明白的,也一定是术界江湖中的人。 但是,我这几句话喊完,对方仍旧是毫无回应。 那些獭怪,反而再次蠢蠢欲动。 “咋办啊哥?”老二惊慌道:“别是他们这边听不懂行话?你快直接报号……”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喊道:“在下麻衣陈弘道,还有颍上蒋家的大小姐同在!高人请出来划道!” “呵呵……” 一声轻微的冷笑从远处传了过来,虽然立刻收住了,但还是被我听见。 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请高人出来一见!”我大声说:“我们别无恶意,只求自保!” 一阵异香,又悄然而来,悄然隐没,那些獭怪嘴角流着涎,眼睛放着光,加快了逼近的步子。 我勃然大怒:“真是欺人太甚了!” 喊了半天,不但没有谁出来,冷笑一声后,反而又催动了这些獭怪袭击我们。 可见是要“黑吃”了! 不露面,杀个干干净净,叫你死的不明不白! 到底是什么人跟我们这么大的冤仇,在暗中下这么大的毒手? 这时候也来不及去多想了,我转身逡巡四顾,看了一圈,说:“只有北面靠近林子的地方,獭怪最少,咱们从这里撕开一条口子,冲出去再说!” “中!” 蒋明瑶点了点头,从口袋里一摸,手中多了件鹅蛋大小,黑乎乎、圆溜溜,扎着两排小孔的物件。 我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御灵六孔埙。”蒋明瑶说:“等会儿可能派上用场。” “它们过来了!”老二大叫一声。 西面的獭怪,抢先往前冲来。 “唰!” 几只獭怪刚靠近树下,我正要动手,只听得凭空一声破响,一道影子闪电的般近前! “闪开!” 我双手扯住蒋明瑶和老二,急忙侧身躲避! 那道影子也没冲着我们来,只匹练似的裹住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只獭怪,“呼”的一声怪响,三只獭怪齐齐拔地而起,就像是腾空跳起来了一样! 老二叫道:“是吸血的藤子!” 蒋明瑶也仰面喊道:“快看!” 我抬头一瞧,惊愕的看见那条被我打烂了一截的吸血藤蔓,伤处似乎又愈合了,变得完好无损! 只是整体像是变细了一些! 此时此刻,那藤蔓缠住了三只獭怪,都勒着脖子,齐刷刷的吊在空中! 藤蔓上的毛刺,密密麻麻的插进獭怪的脖子里,根根变得猩红! 三只獭怪的爪子乱挠,蹄子乱蹬,但动作幅度却越来越小。 如果不是细看,还以为是条大蟒蛇,缠住了獭怪似的。 其余的獭怪,也都惊愕的往上看。 那藤蔓受了伤,应该是急需血液补充,这次吸食的极快,那三只獭怪的脸,越变越小! 那藤蔓的力气反而像是越来越大,渐渐往上回缩,不多时,三只獭怪全都隐没在大树的枝叶之中,瞧不见影子了。 我看的脊背发寒,其余的獭怪受的惊吓也不小,纷纷站住,不敢再往树下靠近。 “哥,咱们是走还是不走?”老二说:“要不,就躲在树下?那吸血的藤子是不是被你打服气了,现在护着咱们呢?” “想多了!”我道:“它现在是怕咱们,可它吸的血越多,就越邪乎!到时候,如果再跟獭怪两下夹击,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蒋明瑶道:“眼下这些邪性的东西,都是有灵性没人性。” “咱们得趁着眼下它们不敢近前的机会,冲出去!” 我当先往北面奔去,一把石子撒开了,各个****而去,只听“噗嗤”、“噗嗤”…… 石子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几只獭怪闷声吼着倒在了地上。 第45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一次,我是乱打,也不瞄准,但求多伤几个獭怪,不求各个都被打死,只要能让我们冲出去就行! “你们俩都捂住耳朵!” 我把手里头的石子打完之后,扭头朝老二和蒋明瑶喊道。 他们两人都十分听话,根本不问为什么,立即上手去捂耳朵。 “嗷!” 我一边往前冲,一边奋起一声龙吟! 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獭怪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怪声震得发懵,全都呆在当场,一动不动了。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趁着这机会,我飞身直踹,“纵扶摇”身法和“撕云裂”腿**开了施展,一口气踢倒了六七只獭怪,强行开了一条道儿! 然后我才回过头去叫老二和蒋明瑶,喝道:“快走!” 结果我回头的时候,才看见老二和蒋明瑶都捂着耳朵,晃着脑袋,迈着小碎步,在原地滴溜溜的打转——他们两个,也都懵了。 “你们……”我哭笑不得,跑过去,一把扯住一人,往前冲去。 老二嘴里呜呜咽咽的说:“我耳朵聋了,聋了……” “太震的慌了!”蒋明瑶也是直摇头,刚才她一手拿着御灵六孔埙,耳朵捂得不严实,又跟得近,所以被我的龙吟给震了一下耳朵。 但她毕竟有本事在身,不是老二能比,所以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我们三个从撕开的口子里,冲出了重围,老二也终于不懵了。 刚要松一口气时,迎面的小树林子里亮芒闪烁,顷刻间,又是一群獭怪扑了上来。 “还有第二波!”蒋明瑶惊怒交加,道:“他们可真是狡猾!” “要坏事了。”我叹息一声说道。 连夜各种拼斗,几乎是不停事的,到现在,我已经是手软脚麻。 刚刚冲出重围,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跌入谷底,精神上也叫人受不住,我一下子就泄气了。 “哥,拿镜子照它们!”老二又要掏辟邪镜出来。 “没用。”我失落的说:“这些獭怪不是鬼祟,是怪物,辟邪镜吓不退它们。” 老二不服:“阿罗之前不是说过,那个潘夫人拿了袁大师的镜子,就能照的那河童不能动弹,咱们家的镜子难道还不如他们袁家?河童可比这些獭怪厉害!” 我说:“你照得了一个,能照得了一群吗?” 老二一怔,无言以对。 双拳难打四手,猛虎不敌群狼。 现如今的我们,就是处在这样狼狈的境况下。 眼睁睁看着它们冲了过来,老二到底还是把辟邪镜摸了出来,朝着最靠前的一只獭怪照去。 月光映在镜中,反射到那獭怪的脸上,那獭怪的眼神一愣,整个就痴痴呆呆的站住不动了。 “有用!有用!”老二高兴的叫了起来:“哥,你瞅啊!” 我摇了摇头:“没用的,还有好多呢,怎么照的过来……” “能杀的过来!”蒋明瑶突然娇叱一声,一扬袖子,绿芒迸射而出,在那獭怪的脖子上“嗖”的划过,然后又回转到蒋明瑶的袖子中。 这是出动了她养的那条叫做“绿袖”的灵蛇。 那绿袖的毒真是厉害至极,几乎是一息之间,被它咬中脖子的獭怪,眼神就彻底涣散开了,仰着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其余凑得近的獭怪见状,都被唬住了,连连后退。 蒋明瑶和老二这么一来,歪打正着,竟然稍稍解除了些危机,我不由得精神一震,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里亲娘啊,绿袖这么毒!”老二则倒抽一口冷气,咂咂嘴道:“我没有死,课真是命大!” “你那是隔着衣服咬的,而且是咬在了皮糙肉厚的屁股上,血管脉络少,所以毒发的慢。”蒋明瑶说:“否则跟它一样。” “乖乖!”老二吓得脸色更白了,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自己得屁股。 “你再照!”蒋明瑶瞥了我一眼,然后对老二说道:“咱们跟刚才一样,如法炮制,朝着一个方向,先杀出一条路来!” “中!” 老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扬眉吐气,当即拿着镜子,又朝一只獭怪照去。 “照眼睛!” 我已经看出门道了,很多“成了精”的怪物,其实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眼睛,最厉害的武器也是眼睛,最邪性的器官还是眼睛。 就好比之前杀死刘昌的那只老猫,用眼睛蛊惑我,差点让我中邪。 这些獭怪没有到老猫那种厉害程度,所以眼睛也不如老猫诡异,用辟邪镜照它们的眼睛,反而会让它们不知所措。 老二听我的话,映着月光,只管去照獭怪的眼睛,果然是一照一个准,照住了哪个,哪个就不动弹了。 蒋明瑶则趁机放出绿袖,只管去咬。 獭怪本来就受了惊吓,犹豫着不敢靠近,现在又一个接一个倒下,眨眼间被放倒了四只,其余的全都吓坏了! 它们不但不敢前进,反而开始有往后蠕动退却的意思。 这些獭怪,能结群组团为害,上来伤人杀人,都是极有灵性的,不比一般的野兽,所以,对危险的感知,对死亡的惧怕,它们也比一般的野兽要更甚。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獭怪转身逃跑,别的必定会有模学样,统统做鸟兽散。 那么一来,我们就彻底安全了。 “惭愧,惭愧……”我心中暗暗自责,刚才差一点就要放弃抵抗了,竟让老二和明瑶给搬回来了局势。 看来,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 以后,不到最后一步,绝不可以放弃。 不,就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也有可能柳暗花明! 精神上一有劲儿,身上也就能提起些力气了,我又从地上捡起石子,朝着惶惶不安的獭怪弹去! 一只獭怪“噗”的倒地,我瞪眼大吼一声:“杀!” 一众獭怪终于怕了,掉转过头,轰散逃开。 “赢了!”老二大叫着,晃动辟邪镜,撅着屁股,得意忘形的喊道:“来呀,来呀,咬你二爷的屁股,你二爷的屁股又肥又好吃……” “嗬——吼!” 一声低沉的怪叫打断了老二的话,也惊得林中宿鸟“簌簌”的飞。 那些原本掉头要逃走的獭怪,在听到这声吼叫之后,竟然又全都止住了逃走的势头,然后回过身来,目光重新变得贼亮贼亮,又朝我们聚拢而来! 我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老二也赶紧缩回屁股,蒋明瑶指责他道:“不能(耍贱)了?” “呸呸呸!”老二连吐几口唾沫,然后喊道:“我的屁股一点也不肥,也不好吃!你们还是走!” 獭怪哪里理会他。 “呸!”老二啐了一口吐沫,道:“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啊!” 他一把拿出辟邪镜,冲蒋明瑶说道:“明瑶姐,咱们继续!” 蒋明瑶却摇了摇头,说:“不成了。” 老二瞪大了眼睛:“为啥?” 蒋明瑶从袖子里把绿袖给摸了出来,说:“你看。” 这个时候,那条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绿袖,才被我看清楚它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它的身子并不长,不足一尺,也不粗,比大拇指略阔些,浑身上下翡翠一样的颜色,绿的浓郁,就连蛇腹也是绿的,三角蛇头,还有两处赤红色的斑点,像是点上去的胭脂。 它现在软塌塌的伏在蒋明瑶的手掌中,也不吐蛇信子,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这样的蛇,一点也不吓人,倒是可爱的很。 “它这是快死了?”老二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蛇身,蛇也不动,老二问道:“咋不动?咬我屁股的时候不是跟飞风似的?” “蛇毒快消耗完了。”蒋明瑶说:“再跟獭怪咬下去,绿袖会毒尽而亡的。” “不是?!”老二登时泄了气,道:“那咋办啊?明瑶姐,关键时候,可不能掉链子!你还有没有别的蛇?红袖、蓝袖、黑袖、白袖什么的?” “我来的匆忙,就带了它。”蒋明瑶把绿袖重新放回袖中,说:“现在我身上没有别的蛇了,也没有别的灵物了。” 老二站在那里,干瞪眼了。 獭怪越来越近,老二慌忙拿着辟邪镜去照,被照中的愣住不动,但是镜子只要一移开,它就又动了。 没有绿袖的配合,辟邪镜对付獭怪,基本上是无大用处了。 “哥,你来啊!”老二道:“咱俩配合啊!” 我捡起石子,朝獭怪弹去,击中了獭怪的脑门,却无法洞穿,“啪”的落地。 “哥,你咋也不灵了?”老二惊恐的看着我。 我苦笑一声:“我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啊。” 因为先前频繁的透支施展“一线穿”,我早就累的双臂酸软无力,气息后继不足了。 这个时候,哪还能继续发威? “二爷的屁股要乖乖不得了了……”老二绝望的说。 “拼了!”我勉强提起一口气,正准备拼死了血战,却突然听见“呜”的一声怪响,竟弄得我浑身起毛。 扭头一看,蒋明瑶双手抱着那黑乎乎的御灵六孔埙,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 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又断断续续的,低沉、厚实、清越,像是哭,又像是吼叫,说不出的怪异。 第46章 死到临头又逢生 “嘶……啊!” 老二突然把镜子一扔,哼哼唧唧的扭动起身子来,摇头晃脑,手在胳膊、腰上、脖子上一阵乱挠,眼神都有点迷离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镜子拾起来,喊他道:“老二,你干什么?” 没想到我喊了他一声后,他扭动的反而越厉害了。 “老二!” 我过去一把揪住他,朝他耳朵大喝了一声。 “啊?!”老二这才浑浑噩噩的停了下来,茫然的看着我:“咋了?” “你乱扭什么呢?!” “扭?我,我痒啊!”老二胡乱挠挠,说:“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痒的,长棘棘了一样。” “你是毛病不少!” 刚说完老二,我突然瞧见那些挡在前面的獭怪,也都像老二一样,在胡乱扭动了起来,而且形态各异—— 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乱挠乱抠,有的伸着爪子在自己身上乱抓乱划,还有几只抱在一起乱啃乱咬…… 整个场面,又混乱,又恶心,让人毛骨悚然! “咦?”老二道:“咋了这是?” “快走!” 蒋明瑶突然放下了御灵六孔埙,声息虚弱的说:“御灵术里的埙声能蛊惑兽性,但停下来之后,它们马上就会缓过来……” “原来是明瑶姐你的本事啊!”老二大喜,说道:“你快再吹两口!” “吹不动了……”蒋明瑶脸色惨白的摆摆手,说:“再吹,我就先死了。” 我和老二相顾骇然。 这才知道,原来吹那古怪的埙,也是极其耗费道行功力的。 蒋明瑶差点被那吸血的藤蔓给害死,又拼了命去吹那埙,现在也是支撑不住了。 “哥,你搀住明瑶姐走啊!”老二说。 我赶紧搀住蒋明瑶,我们三个人,跌跌撞撞的,从一众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的獭怪中冲了出去。 好的是,这次冲出去以后,我们再没有遇上第三波獭怪了。 老二喜极而泣,抹着泪说:“真是坑人,哥啊,下次打死我都不跟你出来了……” “本来也没想叫你来。” “没良心啊,要是没我,今晚上你和明瑶姐都得叫獭怪给吃喽!” “就会吹!” “你信不信现在再来一波,我——” “桀桀……” 老二真是个扫把星,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身后就骤然传来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怪笑,然后是一道苍老嘶哑的古怪嗓音:“你们真觉得自己能跑得了?” 我脸色一变,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还离我们很远,但是却又好生熟悉! 急忙扭头去看时,却瞧见一道黑芒迎着我劈面打来! “嗖!” 我急忙拧腰动脚,侧身一躲,斜斜得避了开来。 那黑芒“啵”的一声响,钉入身前的树干中! 好家伙! 心有余悸未消,又听见“嗖”、“嗖”两声! 我循声望去,但见夜光之下,又是两道黑芒一起打来! “小心!” 身旁的蒋明瑶仓猝的把我一推,我们两个同时踉跄,堪堪避过那两道黑芒。 “嗖、嗖、嗖!” 破空之音再响,比先前更多了一声! 三道黑芒一起打来,封死了我的上、中、下三路! “啊呀!” 我实在是太累了,勉强提起力气,转动步伐,却只是避过了上下两路! “啊!” 蒋明瑶惊呼一声,几乎是在同时,我觉得小腿肚上钻心的一痛,身子趔趔趄趄的就往前扑到了。 蒋明瑶本来就虚弱不堪,刚推了我一把,更是不稳。 我倒了,她伸手去拉我,却被我带的也摔倒在地。 “弘道哥,你怎么样?!”蒋明瑶顾不得自己,慌忙看我的伤口。 我低头瞧了左小腿一眼,只见是根发黑的骨刺插在侧面,入里半寸,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腿肚上就开始麻了。 “哥!”老二也急的叫唤:“你的腿,左腿!” 我伸手拔掉那骨刺,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伤口处的血迹也黑的发粘。 “快,快封住穴道,以防有毒!”蒋明瑶焦急的说。 看骨刺的颜色,血的颜色,还有这伤口处麻木的感觉,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有毒的。 我奋力提起一口气,用“行云拂”的手法连戳伤口周边六处穴道,封住了经络,避免那毒再行蔓延。 可这口气用尽,我就算是彻底没了力,身子一歪,就要躺倒。 “我,我搀着你……”蒋明瑶说着,挣扎着拉我了一下,却哪里拉得动,连她也站不起身了。 “亲娘嘞!”老二急的直哭,下手拼命去拉我们俩:“哥啊,姐啊,我搀着你们,快走啊!” 我心中苦笑:现在是两个有本事的人都废了,“废物”反而要保护我们了。 “桀桀……” 那怪笑声逼近了,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老二啊,你先跑。”我有气无力的说:“快!能跑多远是多远……” “我不!呜呜……”老二突然咧开大嘴哭了起来,哭得要多丑有多丑。 “走!”我瞪了他一眼:“回去报信儿!我还能挡一阵!” “快走。”蒋明瑶也说,然后脑袋一歪,依在了我身上,嘴角竟起了一丝笑意,喃喃道:“我就要这么死了么?” 我与蒋明瑶相对而视,她的目光似乎满是绝望,却又似乎带着些许的满足和释怀。 就仿佛眼下的这种境况对她来说,并没有坏到绝处。 难道是因为我吗? 我也突然有些佩服我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我还能脸热心跳的胡思乱想。 不过,有蒋明瑶在身旁,我就这么死了,好像确实也不坏…… “哥……”老二一边抽抽搭搭的哭,一边下手拽我们。 使不上力气的人,就如同一滩烂泥,很难拉扯的动。 我知道单纯劝老二是劝不走他了,只能换法子了,骂他,激他。 我冷笑着,说:“陈弘德啊陈弘德,咱爹没有说错,你就是个窝囊废,陈家最没用的窝囊废!” “哥!”老二泪眼汪汪的看着我:“你骂我干啥?!” “你就是没用!你就是个窝囊废啊!” “我不是窝囊废!”老二红了眼睛。 “你连报信儿这样简单的事儿,都做不了啊!你还不是窝囊废?你就是个累赘!” “……”老二无语,又开始抹泪。 “滚!”我用那条没受伤的右腿蹬他,嘴里还骂:“废物!” “好,我走,我走!” 老二终于被我骂恼了,擦了擦眼泪,大哭一声,站起来,扭过头就大踏步往前跑去。 “嗖!” 老二刚迈出去两步,就又是一声破空之音猛然响起! 一道黑芒直奔老二的后背而去! “老二!”我大喊一声。 “啊?”老二根本就没听见自己背后的动静,竟然想要转过身来看我。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无力的哀叹道:“老二完了……” 因为我知道,老二根本就躲不过这骨刺! “啪!” 我的心中刚刚升起绝望的念头,空中突然飞出一块物事,迎面撞上那黑芒,发出一声响,然后一起跌落尘埃。 没有击中老二。 我又惊又喜,蒋明瑶也“咦”了一声,我们双双去看——到底是谁出手帮了我们? 老二也张望着乱瞅。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周围却突然不可思议的安静了下来。 没有“桀桀”的怪笑声,也没有獭怪追上来的步伐。 就像是世界一下子睡着了一样。 一股黑沉沉的冷气,像是烟又像是水雾,在四周氤氲蒸腾起来。 天,本来像是快要亮了,却因为这股冷气,重新变得阴沉暗淡了下来。 我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远处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两个影子在来回快速的晃动。 到底是人还是鬼,是什么人,是什么鬼,根本就看不清楚。 “好像是谁来了,在帮我们。”蒋明瑶低声的说。 我“嗯”了一声,也低声说道:“这倒真是奇怪,这边我们没有什么朋友。” 在这静谧的环境下,人都会不自觉的压低自己的嗓音。 “嗬嗬!嗬嗬……贱人!” 一阵低沉的嘶吼传来,那声音好似出自受伤的野兽,凄厉、悲悯而愤怒,让我毛发直竖。 蒋明瑶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问道:“是什么怪物?” “贱人……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嘶吼声再次传来。 我和蒋明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那发声的,不是怪物,是人。 不,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发出这种声音,说出这种话的,也未必是人。 奇怪的是,对方却始终未发一言,到底“贱人”是什么人,我一无所知。 只有这阵阵嘶吼声,时不时的传来,就好像是只有一个人在发疯,在疯狂。 “哥。”要命的危险暂时消除,老二又跑了回来,笑嘻嘻的道:“是咱们的帮手来了吗?” “我不清楚。”我摇了摇头,说:“咱们现在的处境,朝不保夕,我想你还是先走为好。” “都有帮手来了,还走啥走?要走也是咱们一起走啊!”老二说:“哥,我知道你刚才是故意骂我的,我这人大度,不生你的气,来我背着你!” 不由分说,老二上来就要扛我,但是他只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哎唷”一声,扑的摔倒在地。 “谁拌我了一脚?!”老二扭头去看。 第47章 不是人也不是鬼 早有一阵寒意袭来,还伴随着一股奇特的香味,那香味倒是熟悉的很,让我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是谁,我不由的叫道:“阿罗!” “啊?!”老二大吃一惊,连忙问:“在哪儿?在哪儿?” 鬼祟,如果不想让人看到,人是看不到的,除非生的有法眼。 但是,我可以肯定,就是阿罗。 “阿罗,我知道是你。”我说:“既然敢捣鬼,为什么不敢出来呢?” “嘻嘻……” 我的话音刚落,阿罗的身影真的就如同鬼魅一样,从枝枝蔓蔓的灌木、草丛中冒了出来,一旋身,就到了我们跟前。 她笑道:“陈大哥,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我说:“你身上的温度和气味,我感知过一次了,不会忘了。” 阿罗眨巴眨巴眼睛,道:“你记我记得这么清楚呀。” 这话透着戏弄,我无言以对,蒋明瑶冷哼了一声,道:“我爹常说,龌龊小人难防,腌臜小鬼难缠。弘道哥记你记得清楚,是要提防着你,免得下次再吃亏!” “我可不是什么腌臜小鬼哦。”阿罗扭过头朝老二浅浅一笑,说:“陈二哥,我腌臜吗?” “不腌臜啊!”老二被阿罗那一笑勾的满脸兴奋,立即就巴巴的上前靠近。 “老二!”我大喝一声:“鬼迷心窍了?!” 老二被我喝的突然又一怔,醒过神来似的喊了声:“鬼啊!”然后急忙往后退。 “鬼要吃人咯!”阿罗见老二害怕,更出言恫吓,还装出凄厉的样子,张牙舞爪的作势去抓老二。 老二急的一头扎在地上,慌忙抬起脸来,看阿罗凑近了,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凑到我们这一堆儿。 “咯咯咯……”阿罗笑得前仰后合。 “你就是那个鬼妮子?!”蒋明瑶冷冷的看着阿罗,道:“我还以为有多好看,不就这样嘛!” “那也比你的尊容好些呀。”阿罗笑嘻嘻的说。 “你!”蒋明瑶气得眼睛赤红。 “别理她!也别怕她!”我瞪着阿罗,对老二和蒋明瑶说:“鬼靠蛊惑人心来害人,只要咱们不受她蛊惑,不乱了自己的心,就没有什么祸事!” 这是老爹时常说的话,我铭记在心。 世上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找上门来的厉鬼,更没有无缘无故要害人性命的恶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 爷爷也曾经说过:“我善养我浩然正气,以祛百邪而莫敢侵!” 人这一辈子,但凡是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鬼祟来侵扰? 这就是——心中无愧,便无惧于天地。 至于鬼祟,它们也不敢无缘无故害人,否则也会获罪于天地,要受天谴地罚,就如同老话说的那样——老天爷会收了它! 我自问我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坏事、亏心事,如果有人起了歪心,要存意害我、整我、伤我、杀我,或者是什么野兽怪物要咬我、吃我,那我只能自认倒霉,可是如果是鬼祟来害我,那我便不怕! 就算是前世修得孽障,这辈子,我也要靠积德来消解! 它们凭什么来害我? “弘道哥说的是!”蒋明瑶也道:“鬼不可怕,人才最可怕。” “对,对!”老二也说:“我不怕,我不怕!这鬼又不是我害死的!” “不怕吗?”阿罗说:“这辈子无怨,未必上辈子就没仇的呀?如果是你们上辈子欠我咯,所以老天爷叫我这辈子来报复你们的呢?” “我上辈子是好人,上上辈子也是好人,跟你没怨,也没仇,我不怕,我不怕……”老二一边说,一边紧闭双眼,筛糠一样的哆嗦。 明明还是很害怕。 我低声提醒他说:“老二,镜子……” “对啊!”老二得了我的提醒,立即壮了胆子,睁开眼睛,大叫一声:“阿罗女鬼,休要猖狂,二爷这里有照妖镜!” 老二一边叫,一边从怀里往外掏镜子,却听“砰”的一声响,一块石头突如其来,砸中了老二的手,老二惨叫一声:“哎唷!断了,断了!” 那石头是阿罗砸的。 我心中暗骂老二这货愚蠢,你拿镜子就悄悄的拿,怎么事还先喊上几声?提醒人家打你吗?那人家不砸你砸谁? 阿罗笑吟吟的走近,说:“陈二哥,别叫了呀,没断哦。” 老二吹吹手背,畏惧的说:“肿了!” 阿罗说:“要是你真敢拿你那镜子照我,我就把你的爪子真的砸断哦!反正你这爪子也不老实,总爱摸人家的手。” “不拿了,不拿了……”老二惊恐的连连摇头。 我叹息一声,老二这货啊…… “鬼妮子,你真的不怕获罪于天地?”蒋明瑶冷冷的盯着阿罗,道:“祸害好人,罪过可不小。” “好了,不逗你们了。”阿罗道:“我并不是鬼。” “嗯?”我诧异的看着阿罗。 “陈大哥刚才说到温度和味道,鬼祟的身上会有温度和味道吗?”阿罗反问我说:“鬼祟全都是虚无缥缈的,除了在障眼法下,让人出现色香味的幻觉,真实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温度和味道?” 我愣住了,确实如此啊。 但是之前我看她的时候,又确实像是没有影子的啊。 现在再看,依旧是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却有温度和气味,那是…… 刹那间,我猛地醒悟过来,失声道:“你是变尸!夜尸!” 老爹说过,《义山公录》记载的十种变尸有:僵尸、湿尸、血尸、贪尸、活尸、天尸、昼尸、夜尸、噬尸、戮尸。 夜尸,是人在朔月之夜的子时正时怨愤而死,执念不消,尸受秽气,惊悸而变。它与常人几乎无异,唯昼伏夜出而已。 传说中,人在朔月的夜里,午夜时分怀着怨恨死了之后,执念如果太过于浓重的话,就不会消除,尸体如果再受到秽气侵扰,就会发生怪异可怕的变化,成为夜尸。 夜尸,在表面上看起来,跟常人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但是习性却不一样,它们只能昼伏夜出,这也是它称谓的由来。 还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十种变尸里,只有夜尸是鲜有影子的。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死尸那身体在异化为夜尸之后,已经起了某种变化,对光的感应也跟常人不同了。 传说中,月光照在夜尸身上时,很大一部分是能透过夜尸的身体传播过去的。 所以,在昏暗的夜里,光线不明朗的夜里,遮蔽物过多的地方,人们往往很难看到夜尸投在地上的影子。 如果阿罗不是人,又不是鬼祟,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她是夜尸! 阿罗笑了笑,道:“陈大哥,你又说对了。” “不是鬼啊……”老二嘀咕一声,低声问我道:“哥,夜尸能生孩子不能?” “滚!” “……” 蒋明瑶问阿罗道:“你是夜尸,你的父亲母亲呢?” 阿罗没有回答蒋明瑶的话,而是反问我道:“陈大哥,你真的是麻衣陈家的人?” 我愣了一下,蒋明瑶已经抢先说道:“是又怎么着?不是又怎么着?” 阿罗一笑,道:“蒋家姐姐,你不用替他们隐瞒的,是不是我都已经知道了哦。” “知道还问?!” “我刚才可是一直暗中跟着你们的。”阿罗瞥了我一眼,道:“陈大哥,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呀,你们不说,难道是嫌自己的姓名说不出口吗?” “哼。”我知道阿罗是激我。 “没有啥说不出口的!”老二大声说道:“我们兄弟是堂堂正正的麻衣陈家子孙!义山公的第三十五代传人,他是老大陈弘道,我是老二陈弘德!” “好!”阿罗喜笑颜开的拍手说道:“我找的就是你们哦!” “找我们?”老二怔住了。 我也稍稍一愣,诧异的看着阿罗,我们初来乍到这个地方,跟这里的人物从无交往,她找我们干什么呢? “陈大哥,你是很明事理的人哦。”阿罗看着我,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阿罗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没有接话,只是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阿罗继续说道:“其实,就如蒋家姐姐刚才所说,真正可怕的,不是鬼怪祟物,而是人哦。你说是么,陈大哥?”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罗说:“意思很简单呀,真正要害你们的是人,可不是我呀。” “没有害我们?”蒋明瑶愤愤的说:“你用障眼法,迷惑他们兄弟夜宿墓地,诱骗他们喝你的鬼茶,还用那鬼茶玷污了他们的法器!” “对!”老二估计是想起了鬼茶的事情,又张嘴干哕了几下,也义愤填膺的指责阿罗,道:“你们还用鬼遮眼的法子害我明瑶姐迷了路,让她差点死在那吸血的藤蔓手里……” 阿罗瞥了老二一眼,老二立即噤若寒蝉,不吭声了。 “你用不着吓他!做都做了,还怕说?”蒋明瑶冷冷道:“我们现在能这么狼狈,可全是拜你所赐!” “蒋家姐姐,这真不是要害你们的……” “你这还不叫害,那叫什么?!” “你误会了呀。” “误会?!难道非要害死我们,才叫害?!” “其实这些真的都是误会呀。” 蒋明瑶越发的声色俱厉,道:“是什么误会非要你这么下做?!” 我在旁边看着,听着,感觉自己完全插不上嘴,心里头暗暗的想:明瑶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第48章 鬼话还是真话 阿罗有些焦急的往远处看了看,道:“你们要相信我呀,我真的没有害你们的心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再听我解释?” “又想耍什么鬼蜮伎俩?”蒋明瑶冷笑道:“不解释清楚,就请动手!一个变尸而已,也不见得有多厉害!” “好。”阿罗蹙着眉,道:“我们开始把你们错怪成坏人了呀,所以一来要防备,二来想先下手为强的。” “错怪我们?”蒋明瑶道:“你凭什么错怪我们是坏人?” “你们明明是走江湖的术界人士嘛,却故意装成是普通的外地客人,谁晓得你们是要干什么的呀?”阿罗说:“所以说,我们心中才嘀咕,才错怪你们,才要试探你们呀。” “我们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编个假身份也是正常的。”老二躲在蒋明瑶旁边,奢着胆子说话,道:“我们可都是好人,我们也没干啥坏事,你这么着就错怪我们,我们不太冤了嘛!” “常言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阿罗道:“我们也是被人害的多了,所以才不得不防着你们呀。” 蒋明瑶道:“那你就敢拿有毒的鬼茶来害他们?” 阿罗道:“谁说的那茶水里有毒了呀?” 老二道:“我大哥说了,那那瓦罐里的水,是太湖的脏水,里面的茶叶也是假的,又腥又臭的,是太湖里的水草……呕!水草是不是缠死过人的水草?” “那茶水是真的没有毒的。”阿罗说:“如果我真的下了毒,陈二哥你现在还能活吗?” “这……” 这话说的倒也让人无言以对。 老二他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除了恶心之外,别无他样,活蹦乱跳好好的。 老二自己也想了想,又挠了挠头,说:“没毒为啥我会约摸着肚子疼,嘴里还恶心?” 阿罗又远远的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我跟你们实话讲了,那茶水里其实是下过一味药的,但不是毒药哦。” “你瞅!”老二嚷嚷道:“你还说没下毒?是药三分毒哩!” “哎呀,不是啦!”阿罗连忙又辩解道:“真的不是毒药啦,那只是让你们说实话的**药啊。” “啥?**药?” 阿罗说:“这道茶又叫清魂汤,意思是说喝了之后,灵魂里不干净的东西,假的东西,虚的东西,全都会被清掉的哦。” “清掉灵魂里不干净的东西?”蒋明瑶冷冷道:“简直是鬼话连篇!世上哪有这样的茶水?” “听起来玄,其实效用就是让人说实话的。”阿罗说:“我让他们喝这道茶,就是想听他们说实话的,想弄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和来头呀。” 阿罗这么一说,我猛然的想了起来,在睡觉的时候,老二乱说梦话,嘴里一个劲儿的往外吐他的种种不堪,诉说他的斑斑劣迹—— 当时,我还奇怪他是做梦梦到什么了,所以才会这么絮叨,现在想来,居然事因为那清魂汤的缘故! 如果是这样的话,阿罗的所作所为,倒是都合情合理,虽然不是很妥,但也不是很不妥。 蒋明瑶却道:“鬼茶的事情暂且不说了,那你**男人又算怎么回事?” 我一个激灵想了起来,对啊,阿罗还**我。 这一点,我和老二怎么都给忘记了? 倒是难为蒋明瑶只听我们说了一嘴,还记得这么清楚(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子就爱斤斤计较这些东西)。 阿罗一笑,说:“我不试试他,怎么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呢?我最恨的就是那些**的下流男人,遇见一个就要祸害一个的,不吸干他的元阳之气,绝不罢手的哦!” 老二无声无息的打了个寒噤。 “那都是借口!”蒋明瑶说:“说一千,道一万,不安分就是不安分!无论是变尸还是人,只要是不安分的,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变尸,死了就是死了,好好长眠于地下就行了,跟活人打什么交道?” “那你呢?”阿罗反唇相讥:“你要是安分,怎么会独自一个女孩子家,跑到太湖来呢,又怎么跑到这片荒山野岭里来的呢?” “我是来找仇人的!” “恐怕不是?”阿罗说:“你既然是找仇人的,那为什么一路都跟着陈大哥呢?这话可是你之前亲口说的呀。” “你……”蒋明瑶又急又气:“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位蒋家的姐姐,你不用处处针对我的,我也请你放心,我是知道人尸殊途的。更何况,如果论年龄的话,我可比你们都大得多,只死得早些罢了。”阿罗冲着蒋明瑶一笑,说:“所以,我是不会跟你抢陈大哥的,抢来能做什么呢?他又不喜欢我嘛。” “你胡说什么呢!?”蒋明瑶脸色大为窘迫,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盛气凌人玏,而是心虚似的,低声嘟囔道:“真是鬼话连篇……” 阿罗又是一笑,道:“现在算是解释清楚了?你们该相信我了?” “还没完全弄清楚呢!”蒋明瑶收起窘态,道:“你千方百计的,非要弄清楚我们的来历,到底是想干什么?” “为了报仇!”阿罗本来光洁干净的俏丽脸颊上,猛地涌现一股戾气,嗓音也变得凄厉起来。 “我们死的好惨好惨!全家都死的好惨!所以过去很多年了,也全都阴魂不散,怨气难除!” 阿罗那神情,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因为她原本的样貌,是个俏丽可爱的女孩子,而此时此刻,五官扭曲的真像是个女鬼! 阿罗道:“我们在东山等了许久,想着有朝一日,老天开眼,能盼来好人替我们伸冤!眼下,就只有你们,才能替我们报仇!” 我与蒋明瑶对视一眼,只见蒋明瑶轻轻摇了摇头,我领会了她的意思,不能就这样轻信阿罗的话。 “你不信我?”阿罗见我默不吭声,反问了一句。 蒋明瑶接口道:“素未相识的,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阿罗收回了扭曲的模样,道:“陈大哥,陈二哥,蒋家姐姐,你们应该知道的,现在可是我们救了你们呀。就凭这一点,你们就该相信我的呀。” “你们救了我们?”蒋明瑶狐疑道:“你们什么时候救过我们了?” “你瞧这个。”阿罗伸出手来,摊开手掌,掌心中放着一枚漆黑如墨的骨刺。她道:“这就是刚才对头打陈二哥的骨刺。” 我诧异道:“刚才是你出的手?” 老二也伸长了脖子去看。 阿罗说:“这种骨刺是从死人尸身上弄下来的,又毒又邪性的,打在陈二哥这样没本事的人身上,一根就能要了命的。这一点,想必陈大哥也是能瞧出来的。” 我默然的点了点头,阿罗说的不错,确实如此。 “这根骨刺是被我丢出的一块树皮给拦了下来。”阿罗说:“如果不是我,陈二哥现在已经死了,会变得跟我一样,死人。所以说,难道不是我救了他吗?” 阿罗这番话说的言辞凿凿,而且骨刺就在她的手中,让人不得不相信。 但是阿罗前番戏弄我们,还是让我心中有所疑虑,我不由得沉吟起来。 “陈大哥,驱赶獭怪伤你们的人,可是存心想要你们命的呀。”阿罗说:“那对头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得逞,是因为我弟弟在替你们抵挡啊。” “你弟弟?”我吃了一惊,道:“就是一直在出言喝骂的那个?” “是的呀。”阿罗说:“但是,对头是很厉害的,我弟弟势单力薄,也不一定能抵挡多久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跟我走,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哦。” 这话说的我又陡然起疑—— 我和老二来到太湖,也没有接触到多少人,短时间内怎么可能结下这么厉害的仇家,非要置我们于死地? 说不定,这就是阿罗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要害我们的是他们,假装来救我们的也是他们,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然后以此要我们感激,最终让我们帮他们做一些变尸和鬼祟做不到而人能做到的事情。 变尸和鬼祟,可是最能戏耍人的。 我刚想到这里,蒋明瑶就已经抢先说道:“我倒是挺奇怪的,我们刚从太湖的船上下来,到东山上,怎么就结下了这么厉害的仇家?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阿罗不答反问,说:“我其实也挺好奇,你们来太湖干什么的呢?” “这个,没必要告诉你!”蒋明瑶道。 “看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呀。”阿罗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一来太湖,就被对头发觉了哦,然后人家一路上跟踪你们,摸清楚了你们的底细以后,才下了死手啊。” 蒋明瑶道:“那你告诉我们,追杀我们的对头到底是什么人?” 阿罗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远处一股阴沉的黑气,突然滚滚而来,有个声音在其中嘶吼道:“阿罗,快走,我顶不住了!” 第49章 大乱斗 阿罗脸色一变,转而对我们说道:“对头太厉害,我弟弟抵不住了!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就跟我走!要是信不过,就在这里等死!” 我心头大震! “弘道哥,我现在恢复了些力气,要不要……?”蒋明瑶低声的问道。 我明白蒋明瑶的意思,她是说不理会阿罗,我们自行离开。 老二也眼巴巴的看着我,他们都在等我拿主意! 我知道,这可是生死一瞬的事情,千万不能再三犹疑! 难以理性判断了,就凭直觉! “我信你!”我盯着阿罗,她的眼睛不像是在骗人,我说:“你带我们走!” 我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如果阿罗真是要害我们的人,不必弄出这么复杂的周折。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是他们下的连环套,欺骗我们,蛊惑我们,想利用我们干什么鬼祟做不到的坏事,那我坚守原则,拼死也不做就成了! 阿罗大喜道:“陈大哥真是个人物啊,我没有看错你!快跟我来!” 我的腿上还有伤,行走并不方便,蒋明瑶恢复了些力气,和老二一人搀我一条胳膊,架着我,跟着阿罗,走得飞快。 “嘿嘿……跑?你们跑不掉了……” 后面传来阵阵狞笑,越来越接近,速度似乎比我们要快的多! 老二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阿,阿罗,到底是往哪儿跑啊?还有多,多远?我约摸着快被撵上,撵上了!” “快到了呀!”阿罗说:“不要急的呀。” “桀桀……” 又是那难听刺耳可恶的笑声。 还有一点古怪处,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别处听过一样。 “贱人!贱人!贱人……哎唷!” 身后愤怒的辱骂声,也是不断的响起,最后更是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阿罗猛地停住了脚步,满脸紧张,往后喊道:“弟?!” “小蹄子,你那不人不鬼的弟弟不行了!” 一道黑影骤然欺近,彻底封住了我们的退路。 “两,两张脸!”老二惊恐的喊了一声,蒋明瑶也脸色骤变,我更是惊怒交加,脱口而叫:“红背蛛母?!”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之前在禹都颍上镇蒋家村见到的那个躲在水里,暗中偷袭蒋赫地并且抢走鬼婴的年轻女子! 红背蛛母的脸,此时此刻正在她的脑后若隐若现,狞笑连连! 那年轻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婴。 那女婴瞪大了眼睛在看着我,两颗又圆又黑的眼珠子,正滴溜溜的转,灵动异常,她的肌肤,也粉嘟嘟的惹人怜爱。 唯一令人心中膈应的地方,是那张婴儿脸上充满了异样的邪气,她的嘴角还有殷红的血迹——这正是被红背蛛母抢走的鬼婴! 我的心中一沉,临走的时候,娘交代过,千万不要让鬼婴养成了嗜血的习性,否则祸害极大,现在看来,红背蛛母已经开始用血喂鬼婴了! 隔着一段距离,我都能嗅到浓郁的獭怪血臭味儿,却没见獭怪再追上来,毫无疑问,这味道应该就是鬼婴嘴角上的血传出来的! 鬼婴吃了獭怪的血! 我心中一阵恶心,更多的却是愤怒。 “袁明素,宁楠琴!”阿罗罗冲着红背蛛母母女骂道:“果然是你们这对该千刀万剐、雷打电劈的小婊子,老淫妇呀!” “小蹄子嘴巴放干净点!”那年轻女子立即还嘴。 “你才不干净呢,你就是野种哦!”阿罗骂起来完全是疯癫的状态:“姓袁的小野种背着半死不活的老淫妇要撒泼呀!老淫妇不分日夜骑在小野种身上下不来呀,现在又生了个小杂种出来哦,抱在怀里……” 这可是连鬼婴都连带着骂上了…… 红背蛛母气的鼻子都歪了,那年轻女子也实在忍受不了,当即怒喝一声:“闭嘴!小蹄子你死了还作,我看你是想要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了!” 骂声中,那年轻女子就要冲上前来,她怀中的鬼婴却突然挣扎了一下,差点从她怀中摔落,那年轻女子立即又停住了步子,厉声道:“别闹!” “要婆婆,要抱抱!”鬼婴看了我片刻,似乎是终于认出我是谁了,伸开藕节也似的双臂,朝我嚷嚷了起来。 她口中所说的“婆婆”,自然就是我娘了。 阿罗也不骂了,诧异的看着我:“陈大哥,这,这个婴儿跟你什么关系呀?” 我苦笑一声,道:“我这次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她是被这两个妖妇掳走的无辜孩儿。” 我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了红背蛛母母女的名字——红背蛛母叫做宁楠琴,她的养女叫做袁明素。 蒋明瑶也醒悟了过来,她指着红背蛛母的养女怒道:“用下流手段暗算我的人就是你!” “哟,是你啊。”袁明素冷笑道:“没想到你变得这么丑,还敢出来见人啊?” “贱人!我杀了你!”蒋明瑶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嘶吼一声,就要往前冲。 我情知这个时候的蒋明瑶,绝对不是红背蛛母母女的对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紧伸手拉她,但是她已经出离了愤怒,我一把没拉住,还险些被她带的摔倒在地! “明瑶妹——” 我话音未落,她已经冲到了红背蛛母母女那里,抬手就朝袁明素的脸上抡! 袁明素稍一侧身,左手勾着鬼婴,右手就反向向上去抓蒋明瑶的手腕。 袁明素背后的宁楠琴张开嘴来,“呼”的一口黑气就朝蒋明瑶脸上喷去,蒋明瑶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 阿罗却在这个时候抄了上去,趁着袁明素没有留心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把揪住了袁明素的头发,使劲一扯,嘴里骂道:“小婊子死去,死去呀!” “小蹄子你快松手!”袁明素疼的大叫一声。 蒋明瑶一看,又斜刺里冲上前去,朝着袁明素的脸就五指散开,上手就挠,嘴里叫道:“贱人你的脸也别想好!” 袁明素急忙单手高举鬼婴,挡在自己脸前,叫道:“咬她!” 蒋明瑶的手抓近了,那鬼婴猛地张开嘴来,露出两排森森白牙,闪着寒光,恶狠狠的朝着蒋明瑶腕子上咬去。 蒋明瑶没想到这鬼婴还能伤人,吓了一跳,连忙把手又缩了回来,身子也稍稍往后退。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红背蛛母宁楠琴伸长了脖子,张开嘴就去咬阿罗的喉咙,阿罗这才撒手,退到一边,骂道:“老淫妇变母狗开咬了呀,来咬我呀!” 这一轮四女之间(其实是五女,鬼婴也是女的)的乱打,我和老二都看呆了。 毫无章法可言,更没有什么美感,简直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素素,先收拾了姓潘的小蹄子!”宁楠琴厉声道。 “好!”袁明素应了一声,右手一翻,刹那间白光一闪,朝着阿罗照来,快的惊人! “啊!” 阿罗听见宁楠琴的喊声时,就闪身去躲,但是却仍然被那白光照到,当即惨叫一声,跌落尘埃,脸色惨白的如同一张纸。 我惊愕的看见,袁明素的手中拿的是一面刻满了符箓的八棱铜镜! 那威力,竟像是比老二拿的辟邪镜还厉害! “小蹄子,看我这次不把你的尸身打碎,残魂打散!”袁明素狞笑着朝阿罗走去,恶狠狠道:“我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住手!”我大喝一声:“你们不能再作恶了!” “别着急,等会儿就轮到你了。”红背蛛母宁楠琴朝我“嘿嘿”笑道:“神断老儿还真是有种,把他的两个儿子都派到太湖来找老身我的晦气了!真当天下都是他陈家的地盘了?哼哼,待老身送他个绝后的大礼!” 我勃然大怒,想提一口气来,腿上的骨刺之伤,却封了几个穴道,不能贯通,我是连跳都跳不起来。 蒋明瑶错步向前,当中一横,先将阿罗庇在身后。 她也是见到了仇人,愤怒到了极点,力气源源不断! 她一跳,又快又远,凌空一爪,又是朝着袁明素的脸挠去,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毁了袁明素的容貌才解气。 “送她鬼婴!”红背蛛母大喝一声,袁明素不假思索,立刻便把手中的鬼婴朝蒋明瑶抛了过去。 鬼婴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蒋明瑶,蒋明瑶想要击中袁明素,务必要先把鬼婴给格开。 但是,蒋明瑶显然是不愿意伤了鬼婴,因此心里面就有了犹豫,动作上也就有了迟缓。 这是对敌时的大忌! “啪!” 袁明素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这机会,一掌打在蒋明瑶肩头,蒋明瑶闷哼一声,也跌落尘埃。 “嘿嘿……”红背蛛母冲着我和老二狞笑,道:“只剩下一个伤残和一个废物了。” “老妖婆!”老二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 辟邪镜被老二从怀中一把掏出,朝着红背蛛母的脸照去,袁明素飞身往前,速度极快,早在老二翻转镜子的时候,就一把掐住了老二的脖子! 老二白眼一翻,两臂瘫软,手里头的辟邪镜顿时掉落。 第50章 要饭的老头子 我忍着腿上的剧痛,把能用上的力气,全凝在了右手手臂上,一记塌山手,合身朝袁明素扑去。 袁明素见我表情狰狞,来势汹汹,不敢争锋,腰肢一转,急忙往后躲去。 我腿已伤,行动不便,用力也老了,身不由己,“轰”的一掌打在空地,刹那间,泥土纷起,草屑飞溅。 我扑在地上,筋疲力尽,终于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红背蛛母仰面大笑,道:“没想到今天夜里竟是个大丰收啊!素素,杀了他们,再用他们的血来喂鬼婴!这可是大补的养料啊!” “知道了娘。”袁明素“嘿嘿”笑着,翻出一柄雪亮的小刀来,却走到蒋明瑶那边,比划着,道:“娘您瞧好了——我先拿这个丑八怪下手!” “别——” 眼看袁明素把刀凑到了蒋明瑶的跟前,我连忙喊道:“你要杀就先杀我……” “杀你?”袁明素稍稍诧异了一下,然后恍然似的“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看上这丑八怪了啊。” “有种你就杀我!”蒋明瑶瞪着眼睛,厉声骂道:“贱人!婊子!” 袁明素大怒:“你以为我不敢?!” “有胆你就来!”蒋明瑶毫不畏惧道:“早死一刻,我变成厉鬼等你!” “好哇!”袁明素提刀猛的下戳,我绝望的失声叫道:“不!” “当!” 一声脆响,袁明素“啊”的一声,手中的小刀已经飞了出去。 “谁!?” 红背蛛母宁楠琴也当即大惊,嘶声叫道。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我瞧见一道瘦削的人影蹒跚着从远处而来,嘴里头呜臜不清的说道:“老头子快饿死了,这里好多人呀,可怜可怜老头子,给老头子点东西吃……” 那是一个浑身上下衣服破碎成缕,满脸泥污,头发、胡子乱糟糟的男人,一手拄着一根竹竿,一手端着一个破碗,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又苍老又无力,像极了个拾荒的叫花子,可是他那双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烁着贼亮贼亮的光芒。 刚才那“当”的一声,自然也是他的手笔! “又是你!”红背蛛母宁楠琴惊怒交加的叫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跟老身过不去!?” “我,我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老头啊……”那老头弱声弱气的道:“给口饭吃,老头子真的快饿死了。” 也不见那老头走的多快,可是眨眼间,便到了袁明素的跟前,吓得袁明素急忙后退。 那老头却把竹竿伸出,看似无意的一伸手,却彻底封死了袁明素后撤的退路! 袁明素的脸色顿时如同死灰,她不是傻子,谁都能一眼看的出来,这老头想要制住袁明素,易如反掌! 我的心跳也陡然加快,这老头好厉害的身手! 即便是我不受伤,功力全盛,也不是他的对手! 今夜,算是见到真正的高人了! “你,你要干什么?!”袁明素惊慌失措的问道。 “给点吃的?”那老头可怜巴巴的说:“老头子,快饿死了。” 鬼婴在袁明素的怀中,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老头。 “给他!”红背蛛母愤愤的说。 袁明素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纸盒,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点心——伸手颤巍巍的递向那老头。 那老头伸出破碗,袁明素连忙把那纸盒放在了破碗上,道:“我,我可以走了?” “这么一点呀,不够吃啊。”老头摇了摇头,说:“可怜可怜老头子,再给一点?” “没有了!”红背蛛母大声说道。 “真的没有了吗?”老头不依不饶,道:“做人不要太小气啊,你灭了人家满门,就这么点东西吗?做人,要实实在在的……” 红背蛛母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刁难我?” “你那么喜欢用骨刺打人,老头子怎么敢刁难你呢?” 这一下,连我也听明白了,这老头子要的不是吃的东西,而是那骨刺的解药! 红背蛛母阴毒成性,也是极其精明狡猾的,当然明白了那老头子的意思,却摇了摇头,说:“解药并没有带在身上。” 那老头道:“可不能睁着大眼说瞎话啊,骗一个可怜巴巴的老头子是会遭报应的……” “真的没有啊!”袁明素急道:“不信你搜!” “呸!”蒋明瑶啐了一口,道:“叫人家搜身,不要脸!” 袁明素的脸色一红,也不吭声,只装作是没有听见。 “看来是真没有了啊。”那老头又叹息一声,陡然出手,伸出右手中指、食指,似弯非弯,朝着袁明素的颈部,闪电般戳去,嘴里道:“那老头子送你们走了。” “啊!”袁明素毫无还手之力,当即惨叫一声,身子几乎是倒飞着出去的。 红背蛛母的声音远远传来:“臭叫花子,你会后悔的!” “叫你的男人来找我,老头子在这里等着你们……”那老头说着,把破碗上的纸盒子一抛,落在我的身旁,道:“解药没有帮你们讨到,这点心就留给你们——你们也快走,她可能还会回来的。” 我一阵发愣,他却转过身,一步一步,也要离开。 “前辈!”我大叫道:“请问尊姓大名?!” 他却头也不回,一句话也不说,渐渐远去了…… 我彻底呆住了,这个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副模样,这样的装扮,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脑海中刚转过了这些念头,老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捂着脖子,骂骂咧咧道:“该死的老妖婆,守活寡的小婊子,差点掐死二爷!哥,你咋样?”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你明瑶姐。” “我也没事。”蒋明瑶也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了,道:“尸丫头呢?” “我还好。”阿罗立起身来,眺望着那老头远去的方向,道:“奇怪,奇怪,他到底是谁呢?” “既然大家都没啥事,那咱们就快走!”老二说:“刚才那个要饭儿的老头不是说老妖婆有可能马上还会回来吗!?” “对,快走。”阿罗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说话有准儿没有啊?”老二说:“刚才就是你说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结果差点死在老妖婆手上!” “是老淫妇追的太快了,我弟弟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快跟我走,等把你们带到了地方,还要去找我弟弟呢!”阿罗焦急的说。 “要不咱们先一道找找你弟弟。”我说:“找到了大家一起走。” 他救了我们,现在不管他,怎么说都于情不忍,于理不合。 “还是先走。”阿罗说:“你们都是有伤在身的呀,行动不方便的很,还不如我先安顿好了你们,再去找他,那样也还快些的呀。反正他也那样了……” “这……” “走了呀!”阿罗当先就走,老二赶紧上来搀着我,又拉上蒋明瑶,尾随阿罗。 “你弟弟也是变尸吗?”老二在路上问阿罗:“为啥老妖婆说他是半死不活的呢?” “别说话,快些走呀。”阿罗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有的是时间说话的。” “其实夜尸也挺好的,跟一般人也没啥多大的区别。阿罗你可千万别自卑,我不会歧视你的。”老二说:“不就是睡反了嘛,其实我是个夜猫子……” 老二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阿罗倒是越走越快,渐渐的只剩下个背影。 我忍不住道:“老二,你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 “咋了?” “不咋,再叨叨我踹你!” “你腿不瘸了?” “……” “咦?”蒋明瑶突然喊了一声:“你们别说了,那个尸丫头呢?!”我打眼一看,果然,阿罗已然消失不见了!连背影都没了! “快走!”我说:“都怨老二啰嗦!人都跟丢了!” “哎?刚才还在前面走呢!”老二边走边说:“咋一眨眼就没影了?还有,她也不是人呀……” 老二的话音未落,我突然感觉身子一轻,脚下一空,身不由己,老二和蒋明瑶都惊呼起来,接着便是我们三人齐齐往下**。 “呼啦啦……” 一阵猛滑,连带着石子、土坷垃和枯草、落叶、树皮,我们三人全都跌入一个又窄又深的坑中。 我心中下意识的就想到两个字——“陷阱!” 难道又中了阿罗那死丫头的奸计了?! “哎唷!我的屁股啊!”老二嚷嚷道:“摔成四瓣儿了!” “别叫唤!”我制止他。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眼睛基本上算是失去了作用,所能依靠的便是耳朵和鼻子了。 我凝神去听,却只听到了除我之外的两处呼吸。 当然只能是老二和蒋明瑶的。 一股子腐烂发霉的死气味道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沉沉的土腥气,呛得我皱起了眉头,闭住了呼吸。 老二已经“咳咳”起来了。 很冷。 阴气逼人。 第51章 阿罗家的阴宅 蒋明瑶忍不住恨恨的骂道:“那个死尸变的妮子,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蒋家姐姐又骂我了啊。”阿罗的声音突然在近旁响起:“这可是避难的地方呀,不是害你们的地方哦。”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蒋明瑶愤愤的说:“随你说,随你摆布,随你捣鬼好了!” “想要看得见啊,这还不容易么?”阿罗说:“那我把鬼火点上哦。” “呼……” 一声轻响,黑暗中,竟然真的燃烧起来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碧幽幽的,拳头大小的火苗,照亮了阿罗那张俏丽动人的脸。 她“嘻嘻”笑着,摊开手来,火苗变成了两朵、三朵、四朵…… 就像是在变戏法一样,随着阿罗的手晃动着,火苗也飞舞着,在空中绕成了一个圈,又明亮又诡异,又安静又好看。 女孩子总归都是爱美的,蒋明瑶见阿罗这样摆弄鬼火,也看呆了,目光盯着那些飘动艳丽的火苗,眨也不眨,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 只有老二最聒噪,最煞风景,常常破坏气氛和美感。 在我和蒋明瑶都惊叹于鬼火的凄美时,老二突然惊呼了一声:“哥!你瞅瞅,这,这是个坟坑啊?!” “老二你别胡说。” “不信你瞅瞅!” 我环顾四周,才惊愕的发现,老二真的没有胡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墓穴。 一个很大很大的墓穴。 内里方方正正的,四面平整,如果在外面,就是两间房子,挖在下面,自然就是阴宅。 而且也一定是大户人家的手笔,小门小户的,弄不了这样的排场。 前方,斜斜的一条洞,透向墓穴之外,那是我们滑进来的入口,恐怕也是外界空气与这墓穴相连的唯一通道。 “陈大哥,你觉不觉得熟悉呀?”阿罗看着我笑了起来:“你和陈二哥,原本是在这个墓穴上面的坟头上睡觉的呀。” 我:“……” “原来是老巢到了。”蒋明瑶半开玩笑的说。 “阿罗妹子,你这里安全不?”老二眼巴巴的看着阿罗。 “放心,安全的很的。”阿罗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哦。” “家……”老二咽了口吐沫,说:“那个老妖婆不会追进来?” “当然不会的呀。” “为啥?” “说来话长哦。” “说来话长,那又是为啥?” “……”阿罗白了老二一眼,不吭气了。 我也奇怪,这样一个坟坑墓穴,红背蛛母如果回来了,怎么就不敢追进来? 刚想问问阿罗,老二这边又开口了。 “啥啊,圆咕噜噜的,还有几个洞洞孔孔……”老二嘟囔着,双手从屁股后面捧出来一个圆球物事,凑到眼前一看—— “呀嗐呀!” 老二惊叫一声,双手一丢,吓得魂飞魄散。 我瞥见那是一颗骷髅头,人类的。 “不要乱丢我的脑袋……”一个低沉喑哑的嗓音虚无缥缈的响了起来。 “谁!?”老二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谁在说话?!” 我和蒋明瑶也都是一惊,这个墓穴中难道还有别的人? 我急忙循声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我们进来的时候,本来也就没有瞧见谁,更没有听见别的动静,包括人的呼吸和心跳! 老二战战兢兢的看着阿罗,问道:“刚才是有人说话吗?” “你猜呀?”阿罗“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看向我,道:“你们先待着,我去找找我弟弟回来。” “不用去,你大哥护了他回来。”又是那道虚无缥缈的嗓音响了起来。 “是吗?”阿罗欣喜的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急忙又去看,仍旧是看不到有任何人在。 “谁,谁呀!阿罗你在跟谁说话呢?!”老二上下两排牙齿乱碰,磕磕巴巴的环顾四周,道:“有,有种出来!” “时午,你不要吓人家了。”一个女人的嗓音也响了起来,依旧是看不见踪影。 “哥!你听,又有一个女的说话啦!”老二快要疯了! 阿罗吃吃的笑了起来:“好啦,刚才说话的,其实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你们见过的呀。”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蒋明瑶也瞪大了眼睛往墓穴深处观望。 哪里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老二,把镜子拿来。”我说。 老二连忙把辟邪镜递给我,我拿在手中,朝着刚才那男人声音响起的地方照去。 辟邪镜反射日月之光,才会伤及祟物,反射鬼火的光,并不会,反而有别的效用。 映着鬼火的光,镜子里赫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人影,就坐在墓穴的一个角落里,目光呆滞的瞧着我们。 这是一个男人,熟悉的男人。 之前我和老二住宿的时候,遇到的,在摆弄渔网的那个中年男人! 再朝女人声音响起的地方照去,镜子里瞧见,阿罗的母亲也在——她蜷缩着身子,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老二也看的清楚,连连倒抽冷气。 这两个,确切是鬼祟了,它们要是不想让人看见,自然就不会让你看见。 我拿镜子照它们,显得有些无礼了,本来想道一声歉的,可是想到之前它们全家也戏弄了我和老二,就忍住不说了。 只默默的收了镜子,道声:“打搅了。” “没事的。”阿罗说:“陈二哥,你刚才摸到的那个头骨,就是我父亲的呀。” “啊!?那对不起,实在是太对不起了!”老二赶紧道歉,朝着阿罗父亲所在的位置,说:“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头……” “嗯。”那男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 “你们不用太害怕了,我父亲叫做潘时午,他是很好的人——哦,现在已经不是人了。”阿罗说:“你们瞧这些鬼火,就是他骨头里的磷在燃烧……” 本来我觉得那鬼火挺好看的,阿罗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有些别扭了。 蒋明瑶也不盯着看了。 “不对!” 我脑海中突然间灵光一闪,愕然的盯着潘时午,心中暗暗忖道:潘时午?姓潘,他,他不会就是那个故事里的潘先生?! 直到现在,我才后知后觉的猜想到,阿罗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们讲那个潘先生的故事! 她必定跟那个潘先生有关系! 她的父亲叫做潘时午,不正是潘先生吗? 夜里睡觉的时候,梦到的那个哭泣的,没有脸和没有头皮的男人,就是这个潘时午! 我在他的坟头上睡觉,他正好闯入我的梦中! 然后就是阿罗所说的报仇,也应该是替潘时午报仇。 这样一想,似乎全都接上了,也全都合情合理。 不对! 转念一想,很多地方又不对。 这个潘时午有头皮,有脸皮,有妻子,有儿子,还有女儿阿罗。 故事里的潘先生,是有个女儿,但是在很小的时候就丢了,不大可能会是阿罗。 至于儿子,阿罗似乎没有提到过。 “嗤!”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斜斜的滑洞里一声轻响,接着便有一个人影落了下来,也进了墓穴中。 “哎呀!老妖婆子追进来了!” 老二大叫一声,没头没脑的乱拱。 “不是老****,是我的弟弟呀!”阿罗说道:“潘清源,我叫他阿源。” 我抬头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就是个无法看出本来面目的男人! 他那张脸,烂的已经露出森森白骨,左脸颊上完全没有肉,腮帮子上是个大洞,直通牙关! 他右脸颊上的面皮也摇摇欲坠,我感觉他只要走路迈的步子稍稍大点,那块面皮就会掉下来! 他的手放在外面,也是不忍卒睹——那手背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肉,只剩下里面的爪骨和筋,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露出的部分也是溃烂的躯干,看了第一眼,你绝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完好的,贼亮贼亮的闪烁着光彩。 奇的是,他身上的肉虽然溃烂成这般模样,但是却没有一丁点的血流出来。 那些肉就像是泥巴一样,糊在了一副骨架上,似乎根本就没有血液在其中流淌。 这到底是人是鬼? 我和蒋明瑶,还有老二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阿罗倒像是看穿了我们的心思,笑道:“奇怪?没见过这样式的?我弟弟他,不是人,也不是鬼哦!你们瞧——” 阿罗用手推出一朵鬼火,飘到潘清源身旁,火光照亮了他整个人。 “有影子。”阿罗指了指地上。 我往地上一看,确实是有影子的。 他们一家中,唯一有影子的一个。 “咦?” 看了片刻,我就发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潘清源被鬼火映在地上的影子,跟普通人的影子并不一样! 整个影子很明显的分成了两半,一半影深,一半影浅! 这一半影浅的,就像是另一半影深的重影! “这,这影子咋会这样?!”老二也看出了不对。 阿罗道:“没听那个老****说嘛,我弟弟是不人不鬼的。” 第52章 三种存在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老二说:“我还以为那是老妖婆子故意骂人的话。” “哼,我这样倒真是拜她所赐!”潘清源冷冷的说了一声。 “我弟弟确实是不人不鬼。因为他的命丢了一半。”阿罗说:“所以,他的影子也就暗淡了一半。” “啊?”老二惊奇道:“命还能真的只丢一半?” “当然了。”阿罗说:“大部分的人都是慢慢死的,不是一下子就死了,所以命也是慢慢丢的,不是一下子就全丢了。” “这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老二嘀咕道:“那我还是没弄明白,这影子为啥是一半一半的。” 阿罗反问道:“鬼魂为什么没有影子呢?” “那是因为鬼魂没有**啊。”蒋明瑶忍不住开口了,说:“没有**,不能反射光线,就会留下影子。” “对呀,没有**的虚幻的鬼魂,又怎么可能在光下映出影子呢?”阿罗说:“像我呢,虽然有身体,可是却因为尸身发生了异变,容易被月光透射而去,所以也几乎留不下影子。” 老二愕然的看着潘清源,道:“那他的身体,是鬼魂还是夜尸?” “我弟弟的身子,一半是**,一半是鬼魂,所以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就成了这般模样咯。” “一半是**,一半是鬼魂?”蒋明瑶诧异道:“哪有这样的?” “我弟弟就是这样的呀。”阿罗还有些骄傲。 我记得老爹说过,活人是由身体和三魂七魄组成的,在人死了以后,魂魄便会离开身体,然后就会形成三样与人不同的存在—— 第一种存在就是尸体。 那是一魂一魄都没有的身体,也就是彻彻底底的死尸,时间久了,死尸败坏,就会腐烂成为灰烬,化作泥土,归于大地,化作别的生命的养分,补给万物。 第二种存在就是鬼魂。 那是三魂七魄共同离开了人的身体,却没有散开。 魂魄没有散开的原因是其人在死的时候,魂魄中蕴含着极大的怨愤和执念,而这些强烈的怨愤和执念像一股绳一样,把三魂和七魄紧紧的捆到了一起,然后变成了鬼魂。 所以,鬼魂都是三魂七魄完全的,缺一魂,缺一魄都不算是鬼魂。 而且,因为鬼的三魂七魄很完整,所以它们在黑夜中看起来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它们仍旧有思想,有感情,有灵魂,只是它们的言行举止更侧重于自己的怨恨和执念的表达罢了。 至于第三种存在,那就是变尸了。 完整的尸体构成了死尸,完整的三魂七魄变成了鬼魂,那么尸体和不完整的三魂七魄会构成什么呢?当然就是变尸。 人在死了以后,残留下三魂七魄中的部分魂魄在躯体内,又因为受到某种刺激,引起了异变,于是就成了变尸。 变尸里,又因为魂魄残留的多少和尸体异变的天时、地理环境、过程等不同,而衍生出十类,“变尸十种”由此而来。 十种变尸大致的区别就是—— 残存的魂魄很少,或者是魄很多,魂几乎没有,那变尸就越倾向于恶,而且这样的变尸更加缺乏人性; 残存的魂魄很多,或者是留有两魂、三魂,那变尸就越倾向于善,而且这样的变尸往往还会具备正常人所有的人性和智慧。 我想,阿罗一定是残存的魂很多的变尸,因为她不恶,而且很有人性。 当然,无论如何,鬼魂和变尸都不是正常的存在。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在死了以后,他的三魂和七魄就会都离开身体,而且也会全都消散开来,既不形成变尸,也不形成鬼魂。 那么这些散开了的魂和魄,做了什么? 许许多多过世者散开了的魂和魄,凑到了一起,就会重新组合,变成一个新的三魂七魄,也就是说形成了一个新的灵魂,这个新的灵魂附着在胎体之上,就会诞生出新的人类。 这时候的人,由于是三魂七魄和**重新组合在一起的,会不稳定,受到惊吓就会散掉,所以新生儿容易受惊而死;但是不稳定又有不稳定的好,那就是可塑性很强,受到父母和外界的影响很大。 这样一个过程,俗世称之为“投胎转世”。 所以,像潘清源这样的,不是人,又不是鬼,也不算是变尸的种类,很少见很少见。 我猜他应该是靠着某种药物,或者某种古老的秘术,才得以把自己残存的身体和全部的魂魄给保留了下来,不算死,也不算活。 “阿源,老淫妇和小****走了么?”阿罗问他了一句。 “走了。”潘清源回答道。 “你没有什么事?” “没有。” “那就好。”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跟那个太湖中遇害的潘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太湖中遇害的潘先生,就是我啊。”又一个声音,在黑暗的角落中突然响起。 “亲娘啊!”老二又被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道:“你们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啊,咋一会儿冒出来一个声,吓死人了!” “这是最后一个啦。” 阿罗说着,伸手一拨,一朵鬼火飘忽而去。 我又用辟邪镜去照,这才看见,墓穴的最深处,最偏僻,最黑暗的地方有一口破败的木棺。 木棺中蜷缩着一个身影,背朝我们,脑袋也深深的垂下。 我看不见他的脸面——不过,我也不想看见他的脸面。 因为他刚才一说话,我就想起来了,梦中那个没脸没头皮的人,就是他! “你,你就是那个潘先生?”老二惊疑不定的问。 “是我。”他回答道:“我叫潘清琢,是阿罗的大哥。” 阿罗居然是潘先生的妹妹! 这一点,我竟是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老二也张大了嘴,看着阿罗,阿罗笑着点了点头,道:“故事里的潘先生,是我的亲哥哥。我也是潘家的人,我的名字叫做潘清罗。” 原来如此,我心中暗忖:怪不得她要讲那样一个故事呢,如果没有关系,她也不会讲了。 阿罗说:“你们现在应该能猜到,我们的仇人是谁了。” 我差不多已经想到了,只是答案太匪夷所思,太难以置信。 我喃喃道:“是潘夫人?潘夫人也就是红背蛛母?她是你的嫂子?” “那个贱人!”潘清源立刻低声嘶吼起来:“她不配称潘夫人!” “那个老淫妇本名叫做宁楠琴!”阿罗的面孔也狰狞了起来:“她无耻!下流!阴毒!她不是我的嫂子!” 他们两个的脸,被阴沉沉的被鬼火映衬着,显现出一片可怕的碧绿色。 老二呆呆的看着他们,目光游离,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即便是老二这样爱说话的碎嘴人,在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蒋明瑶静静的坐在我旁边,也不吭声,目光盯着鬼火,随着鬼火的闪烁,一眨一眨。 我咽了口吐沫,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大哥,先治好你腿上的伤,时间长了也不好的呀。”阿罗看了一眼我的腿,说:“阿源,你来帮忙。” “好。”潘清源应了一声。 蒋明瑶眼睛一亮,开口问潘清源道:“你能治吗?这骨刺好像有毒!连那个老叫花子都没能从老妖婆身上弄来解药!” “那个老淫妇弄来的腌臜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呸!”潘清源啐了一口,说:“不过是死人的骨殖,炼成的邪物,在我的眼中,不值一提!好治的很!” 说着,潘清源走到老二旁边,老二吓得赶紧逃窜到我这边。 潘清源却从地上捡起来一件物事——还是之前被老二丢掉的那颗骷髅头骨——潘时午的脑袋。 “又要用我的头……”潘时午的声音响起。 “你都死了,还计较什么?”潘时午的妻子说。 “嗯。”潘时午应了一声,仍旧是听不出来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潘清源捧着那头骨,摩挲半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蒋明瑶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治他的腿伤吗?” “是啊。”潘清源敲敲头骨,说:“解毒的灵丹妙药就在这里面。” “啊?!”我愣住了。 “有了!”潘清源突然目光一闪,捧着头骨,凑到了自己的脸前,舌头一伸,跐溜一声,在头骨上的天灵盖裂缝上舔了一圈。 “呕!” 老二忍不住干哕起来。 我也觉得胃里翻腾,恶心的难受。 蒋明瑶早闭上了眼睛,双手死命的捂着嘴。 潘清源伸手在舌尖上一拔,不知道弄了个什么东西在手中,奇怪的看着我们:“你们怎么了?” “恶心啊!”阿罗说:“你在这里过习惯了,人家是正常的人好伐?!你下次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能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呀?” “嘁……这有什么恶心的!” 潘清源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声,摊开手掌,说:“这是尸骨蛭,藏在尸体的骨头缝里,吸食尸骨的营养为生。这样的东西,最不怕的就是尸毒,否则早就被毒死了!” 第53章 意想不到的奸夫淫妇 潘清源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我的跟前,把几乎没有一点肉的手掌凑到我眼下,说:“你看,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我闭上了呼吸,强忍着恶心去看。 那是一条黑色的,干瘪的像一层皮的蛆似的虫子,看起来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 我都不敢说话,我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哕出什么东西出来了。 我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如果潘清源说“得吃了这什么所谓的尸骨蛭”才能解我腿上的毒,那我情愿把腿瘸了也绝不吃它! 不然,我治好了一时的伤,却要恶心一辈子,那怎么得了? 蒋明瑶皱着眉头,凑近一看,说:“这个要怎么用?不会是要吃了?” “拔毒自然是外用的,怎么能吃了呢?”潘清源看着蒋明瑶说:“你一个姑娘家,这口味也太不讲究了。” 蒋明瑶:“……” 老二在一旁暗笑。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说:“这虫子要怎么外用?” “碾成泥,直接敷在伤口上。”潘清源说:“要不你放在嘴里嚼嚼,这样最方便。” 我:“……”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 潘清源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我,我想找个地方静一会儿。”我艰难的说。 “阿源!”阿罗埋怨他道:“你又来了!恶不恶心呀?!” “这有什么恶心的?”潘清源指指蒋明瑶,说:“刚才这位姑娘还说要吃呢。” “我,我就是问问!谁想吃了?!”蒋明瑶愤愤的说。 “嘁!那我好人做到底,我帮你嚼。”潘清源说着,就要把那尸骨蛭往嘴里塞。 “你等一下!”我连忙伸手阻止。 看着他那张漏洞透风的嘴,我不由得一阵难受。 “又怎么了?”潘清源不耐烦的问。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说:“非要用嘴嚼吗?” “对对。”老二连连点头:“有蒜臼之类的,拿出来,可以砸砸。” “蒜什么?”潘清源不解道。 “就是一个木杆子杵把,一个石臼,把蒜砸成泥泥的那种,你没见过?”老二比划着说。 “没有。”潘清源摇摇头。 “别的家伙呢?” “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工具给你碾成泥啊。”潘清源环顾四周,道:“你说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本来有心想存点力气,把那尸骨蛭拍烂成泥的,但是看那尸骨蛭的模样,又一想是潘清源用舌头从骨头缝里舔出来,我就下不去那手。 算了,都到这种时候了,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于是,我妥协的说:“那你嚼。” “尽耽误时间。”潘清源翻了翻白眼,吓得我还以为他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只见他一把把尸骨蛭塞到了嘴里,上下咀嚼了起来。 我赶紧闭上眼睛,不去看。 过了片刻功夫,只听潘清源说:“好了,我给你敷药了。” “你敷。”我索性闭眼闭到底,一直都不看,这样也能好受点。 “我得先挤一下你小腿肚上的毒,把创口给弄开——” 潘清源话音未落,我便觉得腿肚上钻心似的猛然剧痛! “嘶……”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接着,伤口处又是一凉,什么东西沾上去了——不用想,肯定是嚼碎的尸骨蛭。 “好了。”潘清源说:“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治个伤还不敢睁眼看?” “……”我装作没听见。 “咦,哥,你快瞧瞧,你的腿往外流油了!”老二叫了起来。 “什么?流油了?”我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去看,果然看见小腿肚上的伤口处,正往外渗出黑乎乎的油状物,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这可真叫人又恶心又害怕! “这是那骨刺上的毒,被拔出来了。”阿罗说:“等有鲜血流出来的时候,就算是好了呀。” 阿罗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却,就仿佛是惧怕什么东西一样。 我诧异道:“你怎么了?” “你的血呀。”阿罗说:“如果流出来的话,阳气太盛了,我会很不舒服的。” “这样啊。” 毒好像被拔完了,因为伤口处麻木的感觉一点一点消退,而疼痛感,却在一丝一丝的增加。 有了知觉,就说明伤处已经好了一半。 片刻之后,鲜血,也终于往外渗了。 “真的好了!”蒋明瑶喜悦道:“真是没有想到,那样的脏东西竟然还真的是灵丹妙药,这么快就渗出鲜血了!” “是啊。”我也松了一口气,笑道:“真是想不到。”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潘清源说:“那贱人也一定想不到,她骨刺上尸毒的解药,竟然是骨头缝里的尸骨蛭!” “陈大哥,这么一来,你可是又欠了我们家一个人情哦。”阿罗说:“刚才我救了陈二哥一命,又带你们来到这里避难,现在也治好了你的伤。你们陈家,总该讲究些什么了?” “你放心好了。”我对阿罗说道:“你们要我办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坏事,我都愿意尽我力所能及之力!” 老爹历来都说,人活于世,仇未必非要报,但滴水之恩,一定要涌泉相报。 阿罗一家如果真的是遭到了恶人迫害,那我愿意拔刀相助。 阿罗说:“能叫你办什么坏事啊,就是报仇而已!” “这个义不容辞!”我说。 他们的对头是红背蛛母,红背蛛母又是我的敌人,如果说是去对付红背蛛母,那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就怕你们也不是对手啊。”潘清源颓然的说,然后失落的坐在地上。 “红背蛛母虽然厉害,可是却也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沉吟着说道:“等我的伤势好了,明瑶妹子也完全恢复了,再加上你们帮忙,应该可以收拾她!” 阿罗苦笑道:“如果仇人只是她就好了呀……” “嗯?”我微微一怔,道:“还有谁?” 阿罗说:“你能瞧出她是什么来头吗?” “还没能看出。”我摇了摇头,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原本的她,不是普通人吗?” 阿罗说:“你瞧我们一家像是普通人吗?” 我摇头:“应该不是。” “自然不是的。”阿罗轻轻的说。 “很多年前,江浙一带有个极为出名的中医世家,那就是我们潘家!”潘清源的声音响起,道:“我们潘家和你们陈家一样,也是术界中人。你们是相脉,我们是医脉,如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明白了。 怪不得阿罗能弄出清魂汤,宁楠琴能弄出带尸毒的骨刺,而潘清源能知道尸骨蛭可治骨刺的毒,原来他们都是医脉中人。 潘清源说:“我大哥是个老实人,宁楠琴其实是个孤儿,被我们家从小收养,和我大哥一起长大的,因此她也学了我们家的本事。她和我大哥两个人原本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长大之后,就成了婚。” “从小我都觉得她不是好人!”阿罗愤愤的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啊,谁也没想到,她会是个淫妇!在嫁给我大哥之后不久,就和外人勾搭上了!”潘清源恨恨的说。 “也不全怨她……” 潘清琢的声音在棺材中虚无缥缈的响起,道:“也是因为女儿丢了,她才性情大变的。” “你还替她说话?!说不定我那小侄女,就是贱人故意给弄丢的!”潘清源恶声恶气的说:“到这时候了,大哥你还要念以往的虚假情分吗!?” 潘清琢不再吭声了。 潘清源说:“我大哥在太湖上出的事,脸皮和头皮都被揭了,这些事情,阿罗都告诉你们了,下手的其实就是宁楠琴,还有她的奸夫!” “这是谋杀亲夫啊!”老二说:“还跟奸夫一起,简直就是当代的潘金莲和西门庆啊!怪不得她也姓潘呢!” “我们家的人才姓潘!老****不姓潘!”阿罗愤愤的说:“这跟姓有什么关系,就是她人坏!” “对对对!”老二一时失言,赶紧转话题,道:“很早很早之前,老妖婆子就跟河童勾搭上了?” 潘清源说:“河童只是在后来,宁楠琴他们编造出的一个幌子!太湖里究竟有没有河童,还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我大哥死后,每天夜里来跟宁楠琴那贱人幽会的就是那老贼,是人,不是什么河童!” “啊?!”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头猛然一声“咯噔”,不由自主的,竟然暗暗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陈大哥,你想到了。”阿罗看见我的表情,冷笑一声,问道:“你应该能想到,那个和老淫妇勾搭在一起的老淫棍是谁了?” 我默然而恍惚的点了点头。 “谁呀?”老二问我。 “是袁,袁大师……”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错!就是他!”阿罗厉声道:“老淫棍袁重渡!” “啊?!”老二大吃一惊:“这,这都啥跟啥啊?!咋会是袁重渡?” “哼,人心险恶!袁重渡也是一门之主,平时道貌岸然,谁知道他私下里是个蛇蝎心肠的**之徒?”潘清源说:“而我大哥又为人老实敦厚,性情内敛,所以最容易受人欺负!事情,也才闹到如今的地步!” “是我连累了你们……”潘清琢的声音低沉落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蒋明瑶没有听过阿罗讲那个故事,所以有些不明就里。 而我和老二,之前听到阿罗所讲的那个,也并非是事实的真相。 那只是一个流传在外的谎言罢了。 阿罗和潘清源,怀揣着极端愤怒的心情,把那一段已经过去了许久的,惊人的悲剧,又重新在这墓穴之中,讲述了一遍…… 第54章 灭门之祸 在很多很多年前,潘家与袁家,都是江浙之地的大户人家,又都是术界中人,所以他们彼此之间很有些过往的交情,就像我们陈家和蒋家一样。 袁重渡当时还很年轻,也还没有做到袁家的家主,他跟潘清琢是同年相契的好朋友,甚至还歃血焚香拜过把子,义结金兰,成了异姓兄弟。 因此,在闲暇的时候,袁重渡常常到潘家里去做客,叫潘清琢兄弟,称呼宁楠琴为弟妹。 潘清琢是个很老实,很本分,还有些内向的人,很重感情,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也敬重自己的义兄。 可宁楠琴却是个不分的女人,用阿罗的话来说,就是水性杨花的荡妇。 她在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几分姿色,并不甘于和老实的潘清琢平淡的度过余生,所以安稳的生活,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福分。 袁重渡倒也是个**的人,更是个不顾廉耻,不讲道义的恶徒,他和宁楠琴臭味相投,见过几次面之后,眉来眼去,就对上了。 两人时常避过潘清琢,在暗中互通来往,乐此不疲的花前月下,行苟且之事。 而且,据潘清源所说,就是因为宁楠琴和袁重渡通奸,在一起**作乐的忘乎所以,结果才丢了女儿——宁楠琴和潘清琢的亲生女儿! 潘清琢虽然很老实,但是却并非傻子,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他对宁楠琴和袁重渡的奸情,也渐渐的有所察觉了。 可是潘清琢对宁楠琴的感情很深,又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所以即便是他十分痛恨袁重渡为兄不义,也并没有把宁楠琴的丑事说出来,只是私下里提醒宁楠琴,让她不要太过于胡来。 除此之外,潘清琢又宣布和袁重渡断交,割袍断义,不再是兄弟。并严禁袁重渡从此以后再踏进潘家一步! 潘家的人对此都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好端端的结义兄弟就突然断交了呢? 可是,他们又从潘清琢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当是两个年轻人闹了什么别的小别扭,过段时间可能就会和好了,因此,潘家的人也没有深究和细查。 这本来是潘清琢的一番好意,他自己既往不咎,给宁楠琴和袁重渡留下情面,希望他们知错能改。 但是,宁楠琴和袁重渡却都坐不住了。 老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 圣人也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你得罪了君子,君子转脸就忘了,因为他们心怀坦荡,所以不会记你的仇; 小人则不一样,小人都是心胸狭窄的,不会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只会睚眦必报、落井下石——你得罪了他们,他们或许嘴上不说什么,但是能在心中忌恨你一辈子,想方设法的要报复你。 老爹还有一句话是,如果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非要得罪小人不可了,那就要往死里得罪!把他们彻底按趴下,让他们再也起不来!否则,便是打蛇不死,反会被蛇咬!放虎归山,反而贻害无穷! 因为那些小人是感化不了的,因此,即便是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佛祖、菩萨,也会用霹雳手段斩妖除魔。 宁楠琴和袁重渡这种人,他们连亲情、爱情、友情都可以背叛,全然不顾养育之恩、兄弟之义、夫妻之情,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了! 潘清琢不提醒他们还好,一提醒就注定要坏大事! 宁楠琴唯恐东窗事发,在世上立足不住,竟然全不念潘家抚养她长大的旧情,更不念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去跟袁重渡狼狈为奸,暗中定下了一条毒计,来谋害潘清琢! 先是,宁楠琴痛哭流涕,在潘清琢跟前百般辱骂诋毁袁重渡,把过错都推到对方身上,说是袁重渡太坏,用歪门邪道的手段勾搭了自己,自己因为年轻,因为太傻太天真,所以才一时不查,上了钩…… 宁楠琴又说,自己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潘清琢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原谅自己,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自己就没有脸面在世上活下去了…… 潘清琢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反而安慰宁楠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事情就不去提它。 两人因此重归于好。 那一年,宁楠琴央求着潘清琢,要潘清琢雇一艘船,带自己在太湖上泛舟游玩。 潘清琢自然是不会不答应,到了太湖上,宁楠琴又诱骗潘清琢下湖游泳玩耍。 潘清琢一片赤子之心,他哪里会想得到,在那个时候,他的结发妻子宁楠琴和他曾经的结义兄弟袁重渡早就在湖里布下了陷阱! 那个时候的袁重渡暗暗潜伏在太湖水下,偷袭杀掉了潘清琢! 而后,他又用事先准备好的,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假手,抓住了潘清琢的脖子和脚踝,控制着潘清琢的尸体,在水中忽上忽下。 船上的宁楠琴,则在此时配合着拍照,好让人以为是灵异事件,以为是水中的恶鬼下的毒手。 又因为潘清琢的脸上和头皮上,都留有了袁重渡下手的证据,袁重渡怕会被明眼的内行人看出来,所以就揭掉了潘清琢的面皮和头皮! 这样做,一来毁灭了证据,二来又恐怖诡异的假象,可谓是一举两得,更叫人以为潘清琢的死是鬼祟下的毒手! 两人做贼心虚,害怕潘清琢化作厉鬼报复,因此袁重渡用事先备好的葫芦困住了潘清琢的魂魄,不叫他的怨气伸张,不叫他的鬼魂来闹。 随后,就是宁楠琴在家中装痛不欲生的表演了——呼天抢地,终日以泪洗面,抱着丈夫失身,不愿意让其入土,口口声声要随他而去……表演的连潘家人都惭愧。 其实上,宁楠琴毫无戚心,在潘清琢尸骨未寒的时候,仍旧和袁重渡夜夜幽会。 只是他们的胆子太大了,做出的动静也太大了,终于引起了潘家人的怀疑。 尤其是阿罗,她对宁楠琴一直都看不顺眼,而且自己的大哥又死的莫名其妙,更让她怀疑这位嫂子了。 阿罗明里暗中,多次出入宁楠琴的卧室,更发现了许多可疑的蛛丝马迹。 这么一来,宁楠琴和袁重渡再次惶恐起来——潘家也是大户人家,一旦发现事情的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怕事情败露,就又定下了诡计。 先是,宁楠琴每天都会把**铺弄湿,还故意弄出水草的残余,假做是太湖之水。 然后,宁楠琴又服用药物,把自己变得逐日憔悴,精神恍惚,好像是中了邪一样。 最后,等潘家的人来问,宁楠琴就说是自己连续几天,都在夜里遇到了潘清琢的鬼魂。 宁楠琴和袁重渡自以为假托是鬼怪,就能瞒住所有人的耳目,可是宁楠琴的肚子却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这丑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潘清源受阿罗指使,偷偷潜身在宁楠琴的屋外,一连三天三夜不动声色,终于听清楚了卧室中的动静,更瞧见了袁重渡暗中来去! 这一下,潘家人是彻底震怒了,一切真相大白,谁都明白过来潘清琢为什么跟袁重渡断交了,也可以猜到潘清琢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潘家人秘密商议了许久,才定了一条计策,先不动声色,哄骗袁重渡来到潘家,出其不意把他拿住了以后,然后再做处置——要么绑了奸夫****一起去送官,要么私下里了账报仇报怨! 可是,坏人毕竟是坏人。 作恶多端的坏人,总有怕死的觉悟,更有一不做二不休的决绝。 所以,历来都有俗语说:好人不长命,坏人害千年。 潘家人假说宁楠琴中了邪,请袁重渡来看看,袁重渡却心里有鬼,自觉有不祥之兆,决定铤而走险,先行下手,杀人取命,斩草除根! 那天夜里,袁重渡有备而来潘家,他叫了几个十分厉害的帮手,潜入潘家,暗中偷袭! 一场恶战,潘时午和夫人寡不敌众,命丧黄泉,尸身都被烧成了灰烬! 但执念难消,因此留下了两具完整的魂魄,怨气冲天,飘到了潘清琢的埋葬地,也就是眼下的这个墓穴。 那时候的阿罗还小,正值十九岁生日,还没有婚嫁,她害怕受辱,无法逃命时,就跳水自尽了。 那**,恰逢是朔月之时,又是她的生辰,又在午夜冤死,种种机缘已是巧合。 再加上她的尸体漂流到东山附近,也不知道是触及了河童的秽气还是獭怪的秽气,终于发生了异变,成了夜尸,一灵不散,也来到了这个墓穴中。 至于潘清源,他的医术精湛,年龄虽然小,本事却是潘家最高的,在激战中,毒死了五个对头,还打碎了袁重渡的葫芦,放出了潘清琢的魂魄! 不仅如此,潘清源也重伤了袁重渡,让袁重渡半边脸中了他的烈毒,事后焦化,再也治不好了。 可惜的是,潘清源也受了宁楠琴的暗算,丢了几乎一半的身躯,落得至今半死不活,也逃到了这里。 第55章 奇怪的安全之地 潘家**之间被灭满门,尸骨无存! 名震太湖的医学世家,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千古以来,奸情多出人命,无论男女老少。 再说当年,大战之后,袁重渡和宁楠琴等收拾了现场,打扫一切痕迹,不留疑点。 之后,由宁楠琴对外宣称是潘家举家搬迁海外,而且还抛下了她这个举目无亲的**。 而袁重渡则大义凛然,声称要替结义的兄弟照顾身后事,把无处容身的宁楠琴接到了袁家去住…… 阿罗先前讲的那个故事,就是后来袁重渡和宁楠琴编造出来的,用来哄骗世人,掩人耳目的。 宁楠琴最终为袁重渡生了一个女儿,怕人说闲话,便假称是养女。 这个养女,自然就是袁明素。 她认了袁重渡为义父,自然而然的得了袁家的姓氏和辈分名称。 袁重渡自己心中清楚,袁明素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分外的**爱,教了她一身的本事。 也正是这个袁明素,在半大不大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差点性命不保! 最后,是宁楠琴杀了一个孕妇,救了袁明素,可杀了之后才发现,那孕妇竟是自己原来丢失的亲生女儿! 虎毒不食子,宁楠琴即便是再没有人性,也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害亲生女儿的现实。 宁楠琴的精神遭到了重创,不断的服食药物来控制,到最终,终于疯癫成魔,奄奄一息在袁家。 世人都以为宁楠琴死了,却很少有人知道袁重渡用邪术续了她的命,叫她和袁明素共用一个身体! 术界中,也很少有人知道,骇人听闻的红背蛛母就是宁楠琴! 这一段秘闻,除了潘家和袁重渡、宁楠琴之外,几乎是无人知道。 就连当年参与潘家灭门的那些帮手,死伤了大半,活着回去的,也被袁重渡和宁楠琴暗中灭了口。 老爹常说,人心之险恶,更甚于山川! 如今看来,老爹说的果然是一点也不假。 且说宁楠琴成了无身宿魂的鬼样子,只能寄宿在袁明素身上,时间久了,也不是办法,所以才会到处寻找适合的宿主。 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蒋家供奉有老尸祖,就起了歪心。 这一年的清明夜,袁明素背着宁楠琴跑到颍上镇蒋家村,伤了蒋明瑶,意图夺走老尸祖。 袁重渡之所以没有一起来,我想是因为他太过于明显,只要他来到中原,必定会被术界的人认出来,反而不好办事。 袁明素一个姑娘家,倒是谁也不会怀疑。 不过,袁明素来的也实在是太巧了,恰逢鬼婴出世,因此又临时起意夺走了鬼婴,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一切…… 不料却恰逢鬼婴出世,又临时起意夺走了鬼婴,引发我一路追到太湖…… 如果不是这些事情因缘际会,阴差阳错,我和老二又怎会来到太湖寻找鬼婴?又怎么能知道这些惨不忍闻的过往呢? 可见天意就是天意。 这桩事,就该在这时候大白于天下了。 至此,我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夜里会遭遇獭怪的围攻—— 原来,我和老二刚刚来到太湖附近,就被宁楠琴知悉了,她暗中留意,静待时机,鼓动獭怪上岸,差点围杀了我们。 据阿罗说,宁楠琴最能调制那种恶心的******,专一勾动獭怪。 好在阿罗和潘清源及时出现,叫我们躲过了一劫。 阿罗为什么愿意救我们呢,这还要从我和老二入岛开始说起。 这个岛上,因为闹鬼的传闻遍布太湖远近,因此这些年来,上岸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我和老二骤然上岛,也叫阿罗一家十分诧异奇怪。 在试探过我们一番之后,阿罗才觉得我和老二都不像是什么坏人——当然,主要是有我在,否则单有老二,就凭他那色心,此时此刻,也该淹死在太湖里了。 阿罗也从老二的话中听出了破绽,猜测我们可能是麻衣陈家的人。 麻衣陈家的人物,游走在江湖上的,素来都是赫赫有名的侠义辈,就如昔年的远祖义山公、名城公、玉璜公,还有清末至今的天默公、天佑公,以及二叔陈汉琪,无不如此。 所以,阿罗觉得我们的到来,正是他们潘家报仇的时机。 于是,阿罗和潘清源才会出手相救,危急之时,我们又遇上了那个不知名的老头,这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躲了起来。 可是,眼下我们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墓穴,为什么在阿罗的眼中,会是安全之地呢? 而且,这么多年来,宁楠琴和袁重渡为什么不来此把阿罗一家斩尽杀绝、尸骨不留、魂魄永散呢?这样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人能知道他们的丑行? 所以说,这又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 据阿罗说,袁重渡、宁楠琴这对奸夫****,不是不来墓穴这里痛下毒手、斩草除根,而是另有匪夷所思的缘由。 这里原本是潘清琢的墓穴,潘清源在那**的灭门之祸中,仗着本事高强,侥幸留存了半条性命,夺路而逃。 他又误打误撞打破了袁重渡的葫芦,放出了潘清琢的魂魄,最终是跟着潘清琢的魂魄,逃到了这里。 潘清源心中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要死,也要战死在自己亲哥哥的坟前! 袁重渡和宁楠琴,以及那些参与潘家灭门的帮手,唯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便一路追杀到这里。 可古怪的是,就在袁重渡预备赶尽杀绝,尸鬼不放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个衣衫破败的老人—— 那老人就是夜里救我们的那个要饭的老人! 他骤然出现,然后一言不发的痛下辣手,把袁重渡、宁楠琴和一干帮手悉数击败,各个都打成了重伤,并把他们全都赶离了东山。 而后,那老人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籍贯和来历,也不与潘清源说一句话,只是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奇怪的是,今天夜里,他又重新出现了,并且再次出手击退了红背蛛母,救了我们。 当然,即便是在今天夜里,那个老人仍旧是没有留下任何姓名和来历,并且再次飘然消失,依然是不知所踪,他才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奇怪高手。 再回说当年,在那奇怪的老人走后,潘清源在哥哥墓穴的上方掘出了一个洞口,直通墓室——也就是我们今天进来的那个通道。 而后,潘清源白天就躲进墓穴中,晚上才敢出去。 他半死不活的身体,也实在是难以忍受白天灼烈的阳气。 说来也奇怪,就是这个墓穴,在潘清源来容身之后,化成夜尸的阿罗也找了过来,还有潘时午夫妇的鬼魂…… 此后的数年间,袁重渡和宁楠琴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然再也没有来过。 要说是袁重渡和宁楠琴放过了不人不鬼的潘家一众,又不像他们的为人所能做出来的。 而且,潘家一众发现,自己根本就走不出东山。 东山周围被术界高手下了十几道极其厉害的锁镇,鬼魂难出,即便是阿罗和潘清源,也无法走脱! 能做下这等事情的人,毋庸置疑,必定是袁重渡和宁楠琴等! 数年过后,袁重渡和宁楠琴突然又出现在东山上了。 只不过,再次出现的宁楠琴已经变成了不人不鬼的红背蛛母,和还没有成人的袁明素共用一个身体,而袁重渡也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这两个恶徒找到了这墓穴,也看见了通往墓穴洞口,还发现了潘清源就在其中。 两个恶徒就此准备杀进墓中来,洞口处却凭空刮起了一阵阴风,然后又骤起一地的阴火,烧的袁重渡须发皆着,抱着袁明素狼狈逃窜! 但是那阴风和阴火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潘家一众不得而知。 又过了些日子,袁重渡再来,结果又被烧了一次…… 自那以后的二十多年间,袁重渡和红背蛛母一次次的来,却一次次的铩羽而归。 都是阴风和阴火作怪。 到如今,潘家一众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最奇的一次是,潘清源和来岛的红背蛛母大战,落败之后,往墓穴这边跑,红背蛛母追到入墓的洞口处,眼看就要追上潘清源,一阵阴风裹着阴火,就把红背蛛母和潘清源给裹了进去! 结果,潘清源毫发无损,袁明素似乎也安然无恙,只有宁楠琴嘶声惨叫,几乎要魂断魄消! 袁明素吓得不轻,带着哀嚎的宁楠琴,狼狈逃窜。 从那以后,袁重渡和宁楠琴极少再来东山。 即便是来东山,也决计不会再到墓穴附近自寻晦气。 所以,潘家一众认定了,这个墓穴就是安全之地。 只要潘家一众逃进了这个墓穴里,宁楠琴和袁重渡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接近,更无法进来赶尽杀绝了。 因此,潘清琢墓穴所在的这个安全之地,实在是安全的莫名其妙。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潘家一众几乎逐日逐夜的待在墓穴中,也始终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阴风和阴火究竟是怎么来的。 第56章 藏身尸穴(一) 可惜,即便是这个墓穴万分安全,可是潘家一众也无法出得去东山。 他们就算是想闹,也只能在东山上闹。 他们满腹的冤屈也无处诉说,悲愤始终难平。 因此,只要有人上得东山来,潘时午夫妇或者潘清琢就会去托梦,去哭诉,去告诉来人: 袁重渡和宁楠琴是一对欺世盗名、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 他们还告诉来人:潘家满门死得也实在是太过于冤枉…… 但是却不料这结果适得其反,上来东山的人,要么是胆小的要死,做了梦之后疯狂逃窜,再也不敢来,还到处疯传东山上闹鬼…… 要么是胆大的人,看见了阿罗,就色胆包天,起了歪心邪念,倒是被阿罗骗到湖里淹死了好几个! 再加上袁重渡又在这一带到处宣扬,说太湖东山有恶祟难除,专一迷惑坑害人,寻常人等最好还是不要到东山才安全。 于是,东山闹鬼的传闻就越传越厉害了。 基本上没有几个人,敢上这里来。 这件惨不忍闻的往事终究还是被雪藏至今,罕有人知。 直到今夜,我和老二以及蒋明瑶上来…… 而此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前叙述详细,倒是也无需多说。 至于我和老二在中途所遭遇的凿船尸爷、穿衣獭怪、吸血藤蔓,似乎也与潘家、袁家的恩怨情仇无关。 蒋明瑶听完了这个故事后,恶心的要死,又愤怒的要死,她说:“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可恶的人!” “可不是太气人了!”老二也义愤填膺,大骂道:“袁重渡和宁楠琴,真是公乌龟、母乌龟,一对绿毛王八龟!该扔进锅里,炖成鳖汤,然后喝了——啊呸!汤肯定臭,要倒进湖里喂鱼,鱼喝了估计也会被熏死!” “所以,我们的仇人,就是这一对奸夫淫妇。”阿罗恶狠狠的说:“袁重渡和宁楠琴!只要能把他们除掉,就算是叫我尸骨无存,我也愿意!” “妹子,你放心,陈二哥我一定替你报仇!”老二拍拍胸口,说:“那两个天杀的老妖婆,老淫棍,一定不得好死!” 阿罗收回了狰狞的模样,冲着老二甜甜的一笑,说道:“陈二哥,你真是个好人呀。” 阿罗真是天生了一副勾人的媚态,她就这么甜甜的一笑,即便是心无杂念的我,也觉得难以直视,不敢再看。 老二更是被阿罗这一笑弄得魂飞天外了,眼也直了,嘴角也开始流哈喇子了。 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依照他的性子,就算他明明知道阿罗不是人,也能被阿罗弄得五迷三道。 “妹子,实话跟你说,我这个人啊,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二直接上前,一把握住了阿罗的手,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娘就总是说我,批评我浑身上下都是正气,太不阿了……” “陈二哥,你现在不怕我不是人了?”阿罗笑嘻嘻的问。 “呃……”老二脸皮一抖,赶紧松手,尴尬的笑笑:“一时激愤,一时激愤,都怨我这一身正气,都气糊涂了。” “……” “陈大哥,你怎么想?”阿罗看我。 我被这个故事撩拨的心里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出去抱不平,只可惜眼下,自己的腿还是瘸着的,那即便是有万般的火气,也只好暂且先忍耐着。 阿罗这么一问,我回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杀人之事可恕,情理着实难容!宁楠琴,袁重渡,不能活了!” “谢谢陈大哥了!”阿罗肃容说道。 “不要客气,我尽全力罢了。”虽然是气愤难平,但是我心中还是有理性的,知道嘴上说说容易,真的去做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袁重渡、宁楠琴又不是好惹的。更何况,还有个难缠的袁明素,还挟持着鬼婴。 心中刚起了这个念头,潘清源就在一旁说道:“除了宁楠琴和袁重渡之外,那个小妮子袁明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自然的。小婊子倒像是得了她那伪君子爹的真传,不但心狠手辣,哼哼,本事也像是不低的呀。”阿罗恨恨的说。 “着实是厉害。刚才跟我对敌的,就是袁明素和宁楠琴,她们娘儿俩一起,各个狠毒!我差点折在她们的手里!”潘清源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是大哥阴魂到前,弄出了一阵阴风,又骂了宁楠琴那贱人一番,叫她羞愧而去,才暂时舍了我去追你们……要不是这样,我恐怕还回不来呢。” “小****迟早是要死的!”阿罗骂道:“奸夫淫妇生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起个名字都骚哄哄的,真是跟她那不要脸的娘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 我在旁边听得心里一阵恶寒,暗自忖道:这女人骂起人来,也真是难听! 阿罗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居然也能一口一个奸夫淫妇,一口一个小婊子…… 活活像村子里跳脚、拍膝盖、骂街的泼妇。 我不由得看了看蒋明瑶,她不会也敢这么说? “弘道哥,你怎么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我?”蒋明瑶发觉了我在瞅她,狐疑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我赶紧摇头:“没,没想什么……” “哼,阿罗说得对,那个小****不得好死!”蒋明瑶不再理我,转而咬牙切齿的骂道:“我跟她无冤无仇,她就把我的脸伤成这个样子!真是个小****,臭****!野生的下贱坯子!” 我:“……” “蒋姐姐的脸也是小婊子害的?”阿罗吃惊的问道。 “不是她还能是谁?!”蒋明瑶愤恨难平,把袁明素如何偷袭伤她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然后道:“她还抢走了鬼婴,就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儿!” “对啦!”阿罗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个鬼婴邪性的厉害呀,要是被她咬中,也是不得了呀!陈大哥你是冲着鬼婴来的,她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我娘生出来的。”老二骄傲的说。 “你娘生的?!”阿罗大吃一惊,问道:“你娘是,是什么人?她,她怎么还能生出来鬼婴?” “呸呸呸!”老二连啐了几口,道:“当然不是我娘亲生的!那是我娘给一个死了的孕妇接生的!” “哦……”阿罗这才恍然大悟。 蒋明瑶道:“那个婴儿虽然邪性,但她却是无辜的,红背蛛母好像要养养婴儿,等她长大了,就吃了她。” “或者也可能是借用她的身体。”我说:“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她得逞。我和老二是听从老爹的吩咐才来到了太湖,就想寻找机会去夺回鬼婴。” “怪不得,怪不得。”阿罗说:“怪不得老淫妇和小婊子会追杀你们,原来你们之前已经结下了这么多的仇恨呀。” “所以陈、蒋、潘三家的仇并成一仇!轻饶不了他们!”蒋明瑶恨恨的说。 潘清源道:“可是你们实在是太大意!你们不知道这太湖附近有很多老贱人的耳目吗?你们一到太湖附近,她们肯定就知道了,不追杀你们追杀谁?” “他们的底细哪里会有人知道呀?”阿罗道:“陈大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晓得附近有他们的耳目?” “是的,实在是出乎意料。”我说:“我还以为她们会躲起来。可是没有想到,她们居然有这样骇人听闻的底细。这么狠毒的人,自然是不会放我们生路了。” 阿罗嘲讽似的说道:“这远近的人,从来都是只知道袁家世代钟鸣鼎食,袁重渡年轻的时候,都叫袁公子,翩翩不浊于世;后来又叫袁大师,造福乡邻,为人称颂,不然他怎么能做袁家的掌门?” 我点点头,道:“袁重渡的名声确实不错,在术界江湖中,也是相脉的泰斗级人物,德高望重。自然是谁也不会想到他私下里是这么龌龊的伪君子。” “呵呵……除了我们这一家不人不鬼的知道他的底细,可惜却又说不出去。”阿罗苦笑一声。 “你们就算能说出去,恐怕也未必有人肯信。”蒋明瑶道:“人情薄如纸,世人都只知道巴结家大业大的,有谁会去管破落户?” 我不由得瞥了蒋明瑶一眼,她这么说,应该是想到了自己的家族家道中落的伤心事? “这是人之常情!”阿罗愤愤的说道:“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怎么看他,我们全家总归要报仇雪恨!反正也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我默默无语。 阿罗一家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全都死了,可是我和老二、蒋明瑶都还是活人。 阿罗一家可以什么都不顾及,但我总要顾及很多。 老爹就两个儿子——我和老二,不能全都死在这里。 蒋明瑶,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千里迢迢的偷偷跟着我来,我又怎么能叫她死在这里? 所以,我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如果火拼的时候,遇上了大危险,一定叫老二和蒋明瑶逃了! 对呀,突然间我灵机一动:如果他们现在就能走了,那岂不是更好?那我便全无后顾之忧了! 第57章 藏身尸穴(二) 我刚要开口说,转念又一想,不能这样子明说。 一旦我这么说出来,不但老二和明瑶决计不会听,阿罗一家肯定也会有些不舒服的。 要用智谋,把老二和明瑶骗走才好。 思索了片刻,我挠了挠后脑勺,努力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来,道:“哎!我想起来了,来之前,我老爹说过,如果在太湖遇到什么敌人,很难对付的话,就叫我去搬救星!南京城里有咱们的救星啊!” “啥?”老二诧异的问道:“老爹说过吗?” “老爹跟我说的,那时候你去收拾行李了!”我说:“不然,就凭咱们两个,老爹会放心吗?” “真的假的?”老二狐疑的看着我。 “真的!”我挠了挠头,语气肯定的说道。 “如果有救星的话,那就太好了呀。”阿罗欣喜道:“说实话,就凭咱们几个,还真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呀。” “救星是谁?”蒋明瑶和老二一样,也都狐疑的看着我。 “就是我的二叔父啊!”我说:“他老人家前些日子来南京办事,还没有回去呢。老爹说,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就去南京城找他。我二叔父的本事是极高极高的,如果他来,一切就都好办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呀!”阿罗道:“不过,要怎么才能请到你二叔来呢?” “这个要去找他了。”我挠挠头,假装沉吟了一番,道:“可惜阿罗和潘清源兄弟都出不了东山,而我的腿上也有伤,行走不方便。所以,也只能叫弘德自己去南京走一趟了,但是,弘德自己办事又不牢靠,我不放心,所以啊,最好是叫明瑶跟着,这样就很好了,明瑶还能护着他……” “得了!”老二突然打断我的话,道:“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挠三四回头了!生虱子了还是长虼蚤了?” “啊?”我脸上一热,赶紧掩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你瞅瞅,还没问你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瞎话,你就不打自招了。”老二说:“我还不知道你?你以为你是我啊!你就没有说瞎话的天赋!说的乱七八糟的,是想把我和明瑶姐支出去,对?怕我们拖你后腿,对?嘁!小聪明!” “弘道哥,你这样子太瞧不起人了!”蒋明瑶瞪着眼说:“就你是行侠仗义的大丈夫,我们都是贪生怕死的弱女子和懦夫对吗?!” “我,我不是这意思……” 我连忙解释,却又解释不出个一二三来,吭吭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刹那间,从脸颊上热到了脑门后,心中也顿时感觉嘴笨真是要命,还开始暗暗佩服起老二来,他怎么就能说瞎话不眨眼,不脸红呢? 娘就经常嫌弃我不会说话,说我聪明不如老二。 老爹也常常教育我说,要外圆内方,外圆内方,可我就是学不会。 将来自己一定要生出一个能说会道的儿子来! 教他外圆内方,外表伶牙俐齿,四面玲珑,内里刚直不阿,诸邪不侵。 刚好弘字辈之下是元字辈,生出来儿子就叫“元方”。 “你想什么呢?你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蒋明瑶瞪着眼盯着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刚才不是挺能白话的吗?” “我……”明瑶真是厉害的姑娘,问得我无言以对。 “陈大哥,我是能理解你的心情的,但是你想想呀,这个时候,陈二哥和蒋家姐姐能出得了东山吗?”阿罗道:“袁重渡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船只呀!” “唉……”我叹息了一声。 阿罗说的是。 都眼下这紧要关头了,明瑶和老二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宁楠琴肯定在东山周围布下严密的防范。 她和袁重渡是地头蛇,明瑶和老二怎么能斗得过? “哥啊,没事的,退一万步想,这墓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二说道:“咱们就算是打不过那老淫棍和老妖婆,也能藏在这里保着命啊。时间久了,老爹看咱们没回去,也没有捎信儿回去,能不着急吗?他老人家着急了,能不来看看吗?他老人家一来,还能有老淫棍和老妖婆的活路吗?” 老二说的尽是歪理,但是却也能让人安心不少。 还是尽自己的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奋力一搏,生死也确实是未可知的。 这么一想,我便朝蒋明瑶赔笑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那样说。” “你就是心里太悲观,太消极,这样不好。”蒋明瑶说:“既然要斗,就要积极乐观的斗!” “对,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老淫棍、老妖婆斗,其乐最无穷!”老二又开始胡扯了。 还是明瑶说的是,我的性子确实是容易悲观的,容易消极的,但我却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就是天生的性格。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但明瑶说的又很对,既然要斗,就要积极乐观的斗! 我问阿罗道:“阿罗,我带的法器,都被你的茶水给污了,你既然说那茶水是你炮制的药,那有什么法子能解吗?” 阿罗笑着说:“你的法器就是那阴阳罗盘、丁兰尺和相笔?” “是的。” “那简单的很呀。”阿罗说:“你先拿出来,放在这墓穴能透到光的洞口下面。” 我依言而做,把阴阳罗盘、丁兰尺和相笔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我们滑进墓穴所经的洞口下面。 外面的光有些亮堂了,太阳应该是快出来了。 放好了,接下来呢?还要做什么? 我看向了阿罗。 “接下来就要委屈陈大哥你一下了。”阿罗道:“用你的血,滴在沾上茶水的地方,少许的一滴就可以。” “嗯。” 我点了点头,咬破指尖,把血挤出来,滴在了阴阳罗盘、丁兰尺上,相笔捆做一起,也只滴了一滴而已。 做完了这些之后,就开始静待它们好了。 老二在一旁开始没话找话的跟阿罗聊天,他问道:“阿罗妹子,老淫棍家里现在还兴旺吗?家中的王八弟子多吗?” “袁家一直都很兴旺呀,远、本、高、回,春、潜、秋、燊,洪、重、明、奕,也有十二字辈,弟子很多的。”阿罗说。 “你现在问阿罗这些,不是白问吗?”蒋明瑶道:“他们这都许久都没有出过东山岛了,应该也不清楚外面是怎样的一番世界。” “外面?”阿罗诧异道:“外面怎么了?” “你们呀,都快成世外桃源的人了。”老二来兴致了,当即挤眉弄眼道:“还是让我给你们讲讲!这外面的世界啊,在伟大的领袖指导下,正万象换新天呢!我曾经写过一首诗,来歌颂这个全新的世界——” 蒋明瑶和阿罗都诧异道:“你还会写诗?” “别听他胡咧咧。”我说:“他连初中都没上完。” 老二不屑的说道:“初中算什么,没上完又咋着?那会挡得住我天纵英明,自学成才?!” 接着,老二又道:“你们听我朗诵诗歌——啊,伟大的领袖!有你的世界是那么精彩!啊,伟大的领袖!有你的世界也偶尔无奈!我的心,充满惆怅!不唱歌,难以表达!请允许我清清嗓子,咳咳!啊,东方红,太阳升——” “你有病?”许久都没说话的潘清源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他愕然的看着老二,道:“你念的是啥?” 我也觉得老二太不像话了,简直是辱没陈家的名声,我瞪了他一眼,说:“不许再二百五了,丢人!” “诗歌诗歌,当然是先吟诗再唱歌了,算了,真是对牛弹琴!我还是回去跟李**歌颂,人家那才叫懂……”老二摇头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到处都在批牛鬼蛇神,他袁家居然没有遭殃?” “他那么狡猾阴毒的人,总能自保。”蒋明瑶道:“坏人活千年,哼!” “那是时候还不到,现在就到了!”老二突然一拍手,大叫着嚷嚷道:“各位,现在咱们可是统一战线了!新仇旧恨,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了!老妖婆把明瑶姐的脸毁的不人不鬼,老淫棍把阿罗妹子的家祸害的不人不鬼——哥,你瞪我干啥?我说错了?” 话是没说错,可是怎么听起来这么难听呢? “你这脸上的疤痕是毒疤?” 老二正在胡闹,潘清源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他一直都在盯着蒋明瑶的伤疤看。 蒋明瑶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 “蒋家姐姐,我弟弟的医术是家中最好的哦。”阿罗说:“你脸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你说出来,我弟弟或许能医好呢?” “真的吗?”蒋明瑶惊喜交加。 潘清源傲然道:“自然是真的。这世上还没有我去不掉的疤痕。” 说完,潘清源转念又一想,道:“不过你要先跟我仔细说说你这脸上的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刚才你只说是袁明素偷袭,她到底是怎么偷袭的?疤痕又是怎么长出来的?” 第58章 藏身尸穴(三) 潘清源说的有板有眼,我心中大喜过望,道:“明瑶,你快讲讲。” “嗯!” 蒋明瑶便把她受伤中毒的过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我也提了自己救治的法子。 潘清源听完之后,问了些细节问题,我和蒋明瑶都如实交待,潘清源又沉默了些时候,再仔细看了看蒋明瑶的毒疤,慎重的说道:“可以祛除。” “太好了!”我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还牵动的腿上伤口一阵剧痛。 蒋明瑶微微低着头,我能瞥见她的眼中也闪烁着激动喜悦的光芒。 “不得了啦!”老二也嚷嚷道:“明瑶姐要是把毒疤给去掉,那还不得齐整死个人?!哥,便宜着你啦!阿罗啊,你不知道,我哥跟明瑶姐可是有婚约的!” “啊?是吗!?” “是啊!” “那可真好!” “……” 我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也懒得跟嘴欠的老二计较,只咧嘴笑着,看着蒋明瑶笑。 明瑶小时候的样子我见过,长大以后,再见面,就已经伤成这样了。 要是她能恢复本来的面目,那该多好啊。 可是,在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候,蒋明瑶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弘道哥,你说我要不要去掉这些毒疤?” “当然要去掉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愣了一下,挠挠头,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吗? “我要问啊。” 我说:“去掉了毒疤,你不就变得好看了吗?” 蒋明瑶眼中激动喜悦的光芒在这一刻,突然熄灭了,她重新低下了头,低声道:“弘道哥,你也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很难看,对不对?” 我心中突然预感到了一丝不妙,自己说错话了吗? 我连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啊,你现在也很好的。” “是么?”蒋明瑶勉强挤出了些笑意,说:“既然你说很好,那我就不治了。” “啊?!”我呆住了。 “蒋家姐姐,你——” 阿罗要说话,蒋明瑶打断她道:“我已经决定了,不治了。” “不治了?”潘清源也愕然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治了?我有九成的把握!” “不治就是不治了。”蒋明瑶倔强的说。 “嘁!”潘清源也有了气,说:“那我还不管了!” “这……”老二愕然的看看蒋明瑶,又看看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生疼,又有些愤怒,为什么?! 明瑶她为什么要这么执拗?! 是因为我说错了话吗? 我错了吗? 墓穴中的空气本来就很压抑,很沉闷,这个时候,更加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了。 “明瑶——”我还是想再劝劝她,我轻轻的唤了他一声。 “弘道哥,天亮了,我有些困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明瑶就突然打断了我,说了那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一愣,又瞥见旁边的阿罗朝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外面的阳光,从斜洞中投射进来了一些,天,确实亮了。 我突然很想出去,如果袁重渡或者宁楠琴在外面,我想我一定会打死他们! “我知道明瑶姐的想法!先不治也行,等到灭了老淫棍和老妖婆,再说也行啊,哈哈……” 老二打着圆场,尴尬的笑着。 “别多说了,都还是先养好各自的伤。”阿罗也刻意转开了话题:“报仇的事情,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的。” 我也不再去想蒋明瑶脸上疤痕的事情,她爱治就治,不治就不治,反正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脸上的疤,她自己都不操心,我一个外人,瞎胡操心什么呢? 对,她治不治都跟我无关,我才不去操心她。 可是这心里头怎么这么多莫名的烦躁?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还是想想怎么去对付袁重渡和宁楠琴! 对付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在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又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了。 潘家几乎已经死绝了,除了潘清源和阿罗在夜里还能一战之外,其余的,只能捣捣小乱,以鬼祟的身份,在袁重渡这样的术界高手面前,几乎毫无用处。 宁楠琴、袁明素这对母女,本来就很穷凶极恶,如今又挟持了鬼婴在手,更加难对付了。 至于那个袁重渡,他身为一门之主,本就是相脉中的绝顶高手,性子又阴险毒辣,家大势大,我就算此时此刻没有受一点伤,又能是他的对手吗? 或许只有那个神出鬼没的要饭的老头子,才是宁楠琴和袁重渡的克星,可惜那个老头子究竟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什么时候又会再出现,我们也还全都不知道…… 如果打不过袁重渡和宁楠琴,明瑶会治脸上的疤痕吗? 呸呸,怎么又想到这上面了? 我是很在意明瑶的长相吗? 她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呢? 难道与人交往不应该是看人的心好不好吗? 唉……我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对了,我的怀里还有一盒那老头子从袁明素那里躲来的点心,明瑶这时候应该饿了,毕竟这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 “咕噜噜……” 正在我想要把那点心递给明瑶的时候,一阵子奇怪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阿罗瞪大了眼睛,问:“什么声音?是外面打雷了吗?” “打啥雷啊,是我的肚子响了。”老二说:“我饿了!你们这里有吃的东西没有啊?” 阿罗和潘清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然后一起摇头,道:“没有。我们都不吃东西。” “这里还有一盒子点心,你,你跟你明瑶姐一吃了。” 我把那盒点心掏出来,递给了老二。 “真好啊!”老二喜滋滋的说道:“老妖婆、小妖女真是长着割不掉的资本主义小尾巴,身上居然还藏着点心……那大爷也真是怪啊,抢不到解药,就抢点心!这是贼不走空啊!呸呸,不对,不对,这是他未卜先知啊!知道咱们会饿啊——明瑶姐,给!” 明瑶默不吭声的接过去了一些,又看看我,说:“让你哥也吃。” “我不饿。”我说。 “得了。”老二瞥了我一眼,递过来点心,不屑的说道:“哥啊,我都看见你咽口水了,你还说不饿?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快点吃!人是铁啊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也确实饿了,把点心接了过来,然后瞧着蒋明瑶自己待在一个角落里吃,看的人心里头越发的闷得慌。 “我去撒泡尿!”老二吃完了点心,勒了勒裤腰带,说:“你们可别看我,我脸皮薄!” “嘁,真是丑人多作怪,懒人屎尿多!”潘清源说:“就好像谁愿意看你似的!” 老二自去角落里方便,也没有谁去偷看他。 “也不知道那老人到底是什么人?”阿罗在一旁呆呆的说:“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呢……” “说不定也是垂涎你的美色!”老二提着裤子回来说道。 “胡说!”阿罗瞪了老二一眼:“你嘴里就没有什么好话!” “真话不好听,好听的不是真话!”老二总是有自己的歪理。 “……” 我们吃了些东西,都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沉默。 在这沉默和疲惫中,老二终于抵不过疲乏,先行睡了过去——他靠着墓壁,四脚八叉的躺着,呼声渐渐响起,一阵又一阵。 我也是身心俱疲,累的厉害,只是因为心里头想着那些烦人、愁人、恼人的事情,始终无法安静,所以我也没有能合上眼睛。 在这别扭的静默中,我还忍不住偷偷瞅了蒋明瑶几次。 蒋明瑶离我不远也不近,她坐在一块干净的方砖上,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很长时间都会一动不动,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偶尔有一两次,我瞅她,恰好她也来看我,我们的目光相交,一触即分,都慌忙避开。 避开之后,我的心里头还再狂跳几下,那感觉又是尴尬又是羞惭,仿佛自己在做贼一样,老大的不舒服。 再去瞧瞧阿罗和潘清源,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模样—— 因为有阳光从洞口处投射下来,阿罗难以忍受,便藏身在了墓穴的最深处。 在棺木旁边,黑暗的角落中,阿罗以古怪的姿势,似坐非坐。 阿罗的嘴巴微微的张着,不时有淡淡的白气从她口中吐出来,显然是在修炼道行。 变尸,虽然是人在死了以后异变而成的,可是毕竟也归属于万物中的一种,和普通的人类,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变尸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厉害,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绝不会不腐不朽,更不会不死不灭。 那些弱的变尸,也不过跟常人的能力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甚至连寻常的土狗都会害怕,稍稍强壮的人都能击败它们。 而大多数人之所以会畏惧变尸,也只是因为出于人对死和死物、死人的本能畏惧。 其实,变尸如果不修炼,不增加道行,终有一天,也会化归大地,变作尘土,不比人高明多少。 只不过,那些勤加修持的变尸,本事高了,就非同一般了,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对付的了。 阿罗就是这样的变尸。 第59章 藏身尸穴(四) 潘清源的举动则恰恰和阿罗相反,他在距离洞口最近的地方,找了一块落脚处,那里能感觉得到阳光,却又受不到阳光的直射。 正好可以供潘清源这样半死不活的人练功。 而潘清源的动作相较于阿罗来说,看起来更加古怪。 他先是凝神站着,木雕石塑似的,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之后又缓缓俯下身子,用两手撑着,按在地上,两腿也伸得绷直,整个身体除了两臂之外几乎成一条直线。 而后,潘清源的双臂开始用力,使整个身子往前驱行,与此同时,口中“嘶嘶”的作响,显见是在深深的往体内吸气。 等他的身子往前驱展到不可思议的幅度,不能再继续往前驱展的时候,潘清源就停了下来,开始换个方向,把身子尽最大可能的往后缩。 在回缩的时候,潘清源的嘴里又“呼呼”有声,显见是在缓缓的吐气…… 如此这般,一连做了三、四次之后,潘清源又把一双手给动了起来,先动左手,后动右手,交替往前挪移。 与此同时,潘清源的两只脚却开始往后退去,把腰拉伸到了极点! 这些动作可真是太古怪了,我在一旁不由得就看得入神,恍恍惚惚之中,我又觉得这些动作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一时间,我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只见潘清源突然抬头朝上仰望,片刻之后,又低下了脑袋,两眼开始朝着正前方平视,再到最后,潘清源手脚并用,像动物一样,以四肢爬行着前进,大约朝前面走了七步,才站了起来。 潘清源爬的那七步,四肢的落处位置都十分别致,细细想来,竟像是踏着北斗七星位走的一样,跟我的“七星步”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还有一个夜尸,都这么认真刻苦的修行,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却在这里唉声叹气,全都想着儿女情长,真是惭愧! 在我看的正入神之际,潘清源已经收了功。 瞧见我在看他,潘清源面带骄傲的说道:“你认得吗?” “不认得。”我老老实实的说。 潘清源修炼的本事,看起来是有些熟悉,但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应该是熟悉的。”潘清源道:“听说你们麻衣陈家的老祖宗陈义山写下了一本奇书传了下来,叫做《义山公录》?” “是的。”我说。 这件事在术界江湖中广为流传,几乎术界中人人皆知,可以算作是术界江湖的常识了,所以,对于潘清源,我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潘清源“嗯”了一声,又说:“据说那本书里面包罗万象,要是学会了,学通了,就可以尊称为麻衣神相。这书中应该有记载我刚才演练的本事。” “这是族里的传说。”我想了想,说:“但是,未必是真的。” “你不用谦虚。”潘清源道:“好书就是好书,高人就是高人,厉害就是厉害。麻衣陈家的威名,术界江湖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我听说,《义山公录》只剩下了半部?” “是的,元末明初之际,麻衣神相****聪与千年尸王拼斗时,遗失了半部。”这也是族里的传说。 潘清源点点头道:“对,我也听说过,丢的那半部才厉害,号称《神相天书》,而且术界传言,能不能成为麻衣神相,其实全靠那半部。” “传说中,是这样的。” 为了那丢失的半部书,麻衣陈家的族中不知道出去了多少人寻找,可是到现在,仍旧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祖父天默公和叔祖天佑公的外出,一来是避祸,二来就是在为了这本书而奔波游历。 老爹、二叔、三叔等族中的长辈,也都时时的为这件事情而操心忧虑。 老爹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过,等时机成熟了,就叫我学全了《义山公录》里的本事,然后也外出寻找那遗失的后半部。 可是,在很多时候,我都十分怀疑,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那部所谓的《神相天书》? 那个传说会不会是我麻衣陈家的族中人自行杜撰出来的传奇故事? 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家族,为了增加自己家族的传奇色彩,很容易杜撰出一些夸大其词的虚假历史来。 我不会因为自己是麻衣陈家的人,就相信自家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那样是目光短视,头脑浅薄。 潘清源说:“我还听说,你们陈家现在保存的那半部《义山公录》是前半部,是基础,讲的都是些术的道理——不知道这前半部,你看完了没有?” “我还没有看。”我摇了摇头。 潘清源奇怪道:“你是麻衣嫡系,神断的长子,就你最有资格,你为什么没有看?” 潘清源有怀疑,我只好对他解释了一番,说:“我老爹忙,平时都是二叔传我的本事。我老爹得空的时候,也会零星的教我一些《义山公录》前半部里的知识,但是那原本的书,我还没有看过呢。总之,还是因为现在的时机还算不太成熟,等我本事早好些了,就去学那本书。” “你倒是真老实。” 潘清源忽然一笑,弄得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害得我提心吊胆,目光不由自主的死死的盯着他的脸颊,生怕那块肉也掉下去。 潘清源笑了片刻,然后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啊。” “为什么要藏着掖着?”我反问道:“如果是陌生人问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咱们不是朋友吗?” 这潘清源应该是之前被人害的太惨了,所以即便是和我们处在同一个战壕里了,仍旧会有提防、戒备的心理。 这是人之常情,我也理解,我更愿意敞开心怀,坦荡对他。 “朋友?”潘清源瞪大了眼睛,道:“你当我是朋友?” 我诧异道:“咱们要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对,对,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潘清源大喜道:“老实讲,我姐姐让我救你们的时候,我还是不乐意的。我觉得外人都未必靠得住,要靠就得靠自己。现在看来,你应该是个真汉子,是个好朋友。” “嗯。”我点点头:“咱们本来就该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我就把我刚才练的本事教你。”潘清源说:“刚才我演练的,其实也没有多稀罕,是五禽戏中的虎戏。” “哦!”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五禽戏啊,怪不得我看起来有些熟悉呢!” “是啊。”潘清源道:“只不过,五禽戏是由医脉中的神医华佗所创,可惜华佗死的时候,他所著的《青囊经》却失传了,留下的五禽戏只是简单的图谱。即便是学了,也只能是强身健体而已,不能练气修道。” “我瞅见你刚才在吐纳了。”我说。 潘清源刚才配合着步伐和身形,呼吸古怪,绝对是在进行吐纳之法,练气修行! 既然世上流传的五禽戏遗失了吐纳之法,那潘清源又是怎么会的呢? “你看的仔细,不错,我确实有吐纳练气。”潘清源一笑,道:“那壳子是华佗的,芯却是我们潘家的!” “啊?”我不明白潘清源是什么意思。 “我们潘家祖上就觉得这流世之法太过于简单,所以就进行了改良,加进去了吐纳练气的配合。”潘清源道:“这五禽戏在被我们先祖改良了之后,又重新传给子孙,因此,我刚才练的本事可是独家秘技,你在外面是学不到的!” “是么?”我对潘清源刮目相看。 “那是当然。”潘清源得意的说道:“这里面是有很多我们潘家自创的诀窍和心法的,如果我不说给你听,你就算是看见我的动作了,你也一定学不会!你就算是学着做了,也一定会做错,甚至还可能岔了气,歪了经络,弄得自己走火入魔,半身不遂!” “那可真是厉害!”我赞叹的说道。 “想学吗?”潘清源道:“来,来!我教你。你是有底子的人,必定学得很快,而且学了之后对你来说有大用!” “啊?!” 听到潘清源居然要把家传的绝学教我,我先是一阵惊喜,觉得他真是拿我当朋友了。 但是,略一想,我还是摇了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了,知道有这门本事就好了,学就不必了。” 术界江湖上的事情,很多都是门派、家族的禁忌,尤其是家学,更是不可外露、外传,这是基本的江湖规矩。 这些,老爹和二叔都多有交待,叫我在行走游历的时候,多加注意的。 “为什么?”潘清源却皱了皱眉头,道:“你瞧不上潘家的本事吗?” “不是的,您们家的本事真的是很好很好,我从来都不说谎话。”我诚恳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学?” “我二叔说过,别人家的东西就算是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东西,你可以羡慕,可以赞赏,但就是不能去要。” 第60章 藏身尸穴(五) “哈哈哈哈……” 潘清源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了起来,他指着我道:“你可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本事,我也必须传给你!不是你要的,而是我非要传给你的!” 潘清源这一番话,叫我听得怔住了,我心里头暗自想道:这潘清源也真是奇怪的人,世上哪里还有强迫别人学自己的本事的? “这……” “这什么啊这?!”潘清源不耐烦的说道:“算起来,我的年纪可是要比你大二十多岁,原本该是你的长辈,但咱们现在是平辈论交,是忘年之谊!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咱们是好朋友,对?” “是的。”我点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潘清源一摊手,道:“你的爹爹和你的二叔教了你那么多道理,难道他们就没有教你,朋友送的,却之不恭吗?” 潘清源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我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可是,我还是不想学。” “哎呀!”潘清源更加不耐烦了,道:“你这人也真奇怪,你既然说好,为什么又不想学?” “我二叔经常说一句话,贪多嚼不烂。我老爹也说,一招鲜,吃遍天。他们传我的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本事,我还没有修炼到最好的境界,所以我也不想学别的本事了。” “你,你——” 潘清源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你”了半天,像是要发火儿,终究还是忍住了,他道:“你就那么听你长辈的话?不是你爹说的,就是你二叔说的!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法?!你知道一招鲜吃遍天,你就不晓得艺多不压身?!你就不晓得,好的本事是要多多益善的吗?!” “听长辈的话有什么不好吗?我娘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我一直都觉得听长辈的话,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很多事情都是他们经历过了,而我还没有接触,听他们的话,不会走上歪路。 最关键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害我。 我自己当然也是有想法的,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二叔和老爹教的更在理。 艺多不压身固然不错,但是这“艺”是说不同的“艺”,如“琴、棋、书、画”。 而我学的六相全功,还有潘清源非要教我的“五禽戏”,本源仍旧都是玄学,相脉和医脉两大分支而已,并不是两种“艺”。 我如果能把六脉相功学到极致,自然就是一流高手,又何必去贪图医脉的本事? “你,你,我——” 潘清源已然是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是傻啊,还是太老实啊?!我这本事,多少人羡慕,想学还学不来!我巴巴的求着教你,你反倒死活不学!还偏偏有那么多歪理!” “他可不是傻,他是个好孩子啊。”潘时午的声音忽然在暗处响了起来,道:“阿源啊,咱们可都比不上这孩子。” “他还不傻?” “他当然不傻。他年纪轻轻,就懂得不贪,就知道精强于多的道理,比这世上九成的人都要难能可贵……”潘时午叹息一声,又说道:“确实啊,熟能生巧,把一样本事练熟了,练精了,就足够笑傲江湖了。何必要学野鸡,跑又跑不快,飞又飞不高,只能叫人宰了放在锅里炖汤喝。” 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潘时午话最多的一次。 “谢谢前辈夸奖。”我说:“实在是晚辈太笨了,所以学不了太多,只能一样一样的学。” “你这不是笨,你这是大智慧。”潘时午叹息道:“我们的聪明,看起来是聪明,其实都是小聪明。如果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精研家学,而不去贪多,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有这种下场?” “这……”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孩子啊,你还是学了。”潘时午的声音带了些哀求的味道:“潘家的人,眼下差不多是死绝了,你如果不学,这本事可就全要失传了。” 我一呆,看看潘清源,潘清源道:“我可是见不得光,也不晓得哪天就死了,这本事要是绝在我们父子手里,我们父子真算是潘家的罪人了。” 潘时午也道:“孩子啊,就算是我求求你了……” “折煞晚辈了!”潘时午说的我诚惶诚恐,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你到底学不学?!”潘清源道:“说的我舌头都疼!” 潘时午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学,就显得太刻意了。 于是我说:“那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这不就结了!”潘清源道:“尽耽误时间!来,我先传你吐纳的口诀和配合身形、步伐的窍门,但凡有不懂的,随时打断我,问我!” “是!” 我心中的滋味可真是五味杂陈! 这虽然说是莫大的机缘,可又是莫大的讽刺。 真正开创一门本事的家族,却不能把这本事给传承下去,而只能交给外人来使它不至于失传。 潘清源倒是教我教的仔细,步法、身法、心法、吐纳法,全都点到,无一不说的详细透彻。 令我惊诧的是,这练气吐纳的口诀中,竟然有许多是与六相全功第一境界——胎息境界的口诀是相近相似的! 譬如潘清源说道: 昼夜四时正,气归丹田宁。 坐南面向北,推掌朝天盘。 意随两手行,丹田一阳动。 左右收双穴,合什当胸迎。 快慢三十六,一气贯其中 …… 而且其中的含义,也相差无几,所以潘清源解说起来,大多我都是明白的,他也就省了很多很多的功夫。 或者,就诚如潘清源所说的那样,我是有底子在身的人,根基在,学的也快,没过多久,就可以不用潘清源指点,进行自悟了。 在此先要说说六相全功,所谓的“六相”,乃是指耳、目、口、鼻、身、心之相。 而所谓的“全功”,乃是说“胎息、指玄、观空、心相、无极、还丹”之功。 简而言之—— 六相是修炼之外,全功是修炼之内。 六相是体用之法,全功是元气之度。 就好比学习游泳,既要练习技巧,又要练习力量。 六相便是技巧,全功则是力量。 六相全功使用的精妙不精妙,要看对“耳、目、口、鼻、身、心”的运用;而六相全功使用的厉不厉害,则要看是达到了全功中“胎息、指玄、观空、心相、无极、还丹”六重境界中的哪一界。 这六种境界,也可以称之为修炼元气的程度。 譬如胎息境界,是全功的首要境界,麻衣陈家的任何人,不论天资聪慧,修炼六相全功,都要从胎息境界开始。 否则,练气便不算到家。 所谓的练气,不是说呼吸的气,而是练习人体内中元气。 那么元气到底又是什么呢? 听似神秘,又众说纷纭,流派很多,老爹却对我讲道,用现代的人言来说,元气其实就是隐匿于人体周身百骸之中,维系人体进行高级智慧活动的不明能量和磁场而已。 所有的人都有元气,普通人也有,只不过普通人的元气没有练气者多,没有练气者精,没有练气者纯,也不能像练气者那样,对元气进行熟练的运用,不能化气为功罢了。 所以,对于我们玄门中人来说,元气则是玄学的基础,元气修练不到一定的境界,本事无论如何都高不到哪里去! 故此,玄门中人,都以练元气为重中之重,外行的人也称之为修练气功。 在我十二岁之前,二叔父只是教我六相的招式,还没有具体给我讲解气功的修炼,直到年过一纪,我才开始从胎息境界入门。 所谓胎息相界,顾名思义,便是指练习吐纳睡眠之法! 胎息者,就是说修炼者要像胎儿在母亲腹中眠息那样,清静无为,与世无争,天然自然。 这一境界的修炼之法,其实是源自于陈抟老祖的睡功——陈抟老祖举世闻名的成就,除了先天图、易龙图之外,就是他的睡功了。 道教传言,陈抟老祖曾经长眠于华山石洞,一睡就是五百年! 这说法是有虚妄的成分的,毕竟陈抟老祖的寿命是两个甲子,并不足五百年,但是也足见道家对陈抟老祖睡功的推崇。 陈义山师承陈抟老祖,修炼了睡功之后,又将其总结归纳,更名为“胎息”境界,形成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口诀。 其总诀式曰:守中抱一,心息相依。 分诀有三,首诀为:“玄关一窍,神定虚空”! 次诀为:“心息相忘,神气合一”! 末诀为:“恍惚而寐,大定前奏”! 口诀下面还有一首心法之诗,道: “常人无所重,惟睡乃为重。 举世皆为息,魂离神不动。 觉来无所知,贪求心愈浓。 堪笑尘中人,不知梦是梦。 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 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 炉里近为药,壶中别有天。 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这些个口诀和心法,我自己先是跟着二叔学会背诵,但是其本身晦涩难懂,即便是会背诵,也需要二叔详加指点。 第61章 藏身尸穴(六) 按照二叔的解释,人的呼吸虽然是在肺腑之间进行的,但是,就其本源,却实际上源起于周身百骸——在呼吸之间,人体周身百骸的元气随之对外开放! 这样说,常人往往很难理解,呼吸不就是鼻子的事情吗?跟周身百骸又有什么关联? 举一简单的例子作为阐述,就譬如问,人为什么会死亡呢? 即便是没有受伤,也没有患病,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人仍旧要自然死亡,即便是再长寿,也逃不过寿终正寝的结局。 这寿命终结的原因也很简单——元气存则人生,元气竭则人亡。 所以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人之所以会死亡,那是因为元气绝了、元气竭了。 那么,人为什么会元气竭或者元气绝呢? 因为人在一呼一吸之间,内心的元气就会随之外泄,等到有朝一日,元气泄尽,人便要身亡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有种说法是:人的一生中,呼吸次数差不多是固定的,呼吸的越急促短浅,元气泄的就越快,而且泄出去的元气也就越得不到补充,这样以来,死的也就越早! 相反,呼吸越是缓慢悠长,元气消耗的也就越慢,元气保养的也就越好,泄出去的元气也能得到相应很好的恢复,这样的人便能长寿。 回归到现实的世界,狗的寿命、人的寿命和龟的寿命是第次而长的,狗比人活的时间短,人比龟活的时间短。 而这三种生物的呼吸节奏,恰恰就是越来越慢的,心跳的节奏也是越来越慢的,元气消耗的速度自然也是越来越慢,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上述说法。 陈抟老祖和义山公都是练气的高手,寿命均在百岁之上,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三丰学的便是陈抟老祖一路的气功心法,其寿命也在百岁之上。 言归正传,练气练气,其最终想要达到的境界便是气闭。 甚至有一句话说:“气绝曰死,气闭曰仙。”陈抟老祖的绰号便叫做“睡仙”! 由此可见气闭的重要性。 具体到胎息境界,胎儿在母亲腹中的状态很接近于气闭,而胎儿在母亲腹中的状态又类似于睡眠,因此人想要练气练到气闭的境界,便先要学会睡觉,学会呼吸,像胎儿那样眠息,这也是“胎息”名称的缘由。 或许有人会说,睡觉谁不会?呼吸谁不会?这还用教吗? 自然是需要教的。 因为,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睡眠方法其实是不怎么正确的。 譬如,有人吃饱了就睡,有人困了才睡,有人日上三竿不起,有人梦中频频惊醒,有人深更半夜难眠,有人鼾声如雷,有人呓语连连…… 试问,这世间真正能睡一个好觉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不单单是睡眠的法子,还有呼吸的法子——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呼吸方法也是不对的,常人只知道用鼻子呼吸,用肺部呼吸,却很少有人知道还可以用腹部呼吸,更鲜有人知还可以用毛孔来采气! 而且现在人多仰仗工具,致使人身体的本能越来越退化,无论是跳跃、奔跑,还是攀爬、游水,无论是耐寒、抵热,还是忍痛、受苦,等等一切机能,都比先人差的远。 当今的世人潜水,能闭住呼吸五分钟便是罕见了,更何谈闭气呢? 六相全功,就是要将人退化的、隐藏的本能给彻底激发出来!并升华、超越,达到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正所谓呼多吸少,粗多细少,浅多深少,重多轻少,急多缓少,乱多匀少……常人的这些呼吸方法都是错误的,或者说对养生练气并不好,极易丧失元气! 我一向勤于练气,在最初开始学习修炼胎息境界的时候,就有既定的睡眠方法。 胎息境界又可细分,总共有九重进阶,其一曰“调气”,其二曰“长息”,其三曰“行气”,其四曰“收功”,其五曰“混气”,其六曰“龟息”,其七曰“断息”,其八曰“纳气”,最后一重乃是“闭气”。 等修炼至第九重的闭气阶段,胎息境界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九重进阶修炼时,不但呼吸方法是有讲究的,就连睡觉的姿势也各有不同。 譬如,在“调气”阶段中,睡眠的时候,**上是不能放枕头的。 睡眠的姿势要头朝南,脚朝北,正身仰卧,全身放松,双臂伸直,置于体侧,距身五寸。 还要双目轻闭,舌抵上腭,两手握固,两腿伸开,脚分左右,相距也是五寸。 如此这般,在睡眠的姿势调整好以后,再摒除杂念,调匀呼吸。 呼吸之法为细匀绵长,声微音小,要达到两耳不闻的程度,一呼一吸为一息,如此练习三百六十五息,是为一个调气过程。 等修炼至毫无凝滞,并无不适,渐渐成为习惯后,才算是真正完成了调气的阶段,可以进入第二重“长息”阶段了。 而所谓“长息”,乃是说睡眠的时候,呼吸要用腹部,而不能用肺脏。 具体来说,是鼻子要缓缓的吸气,腹部要渐渐的隆起,以气充盈。 片刻之后,再将腹部之气从口中缓缓吐出,千万不可一蹴而就! 在这个过程中,仍旧是一吸一吐为一息,共行三百六十五息为一次完整的长息过程! 长息的过程中,同样要注意呼吸声要细微,需要达到两耳不闻的程度。 长息和调气一样,也是要修炼到毫无凝滞、并无不适、习惯自然的时候,才算是正式完成,才可以进入下一重进阶。 至于“行气”、“收功”,则和“调气”、“长息”类似,过程十分繁琐麻烦,我在此便不必细说了。 特别需要谨记的是,练习此法的关键在于调和身心,顺其自然,困顿的时候便睡,精神抖擞时便醒,最忌讳急躁、刻意、执念,切不可有各种杂念、歪念,否则练就一身邪气可就不得了了。 总之,在二叔的指导下,这种修行的方式,我坚持到如今! 期间,我经历了从抗拒到慢慢适应,最后到习惯成自然。 但也不过是修行到了胎息境界的第四重——“收功”阶段。 勉强算是达到了口诀中的“玄关一窍,神定虚空”。 潘家改良的五禽戏中的吐纳之法,倒是有许许多多,都暗合胎息境界的修炼之法。 不但互不影响,互不耽误,反而相互成就,相互佐助! 就比如眼下,我修炼的明明是潘家改良过的,五禽戏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原是医脉中的本领,但是修炼着,修炼着,就和我本门相术的本领归于一途了! 这一发现,让我始料不及,更令我喜出望外。 可谓是天赐的机缘! 怪不得二叔常常对我说,这世上万法归一,大道一统,所有的道理,追其本源,其实都是一样的。 古来说五脉不分家,看来也是没有说错的。 我先修炼其中的一戏,在墓穴中找了一处略微低洼,又合乎阴阳之气的方位,依诀而坐,五心朝天,静心绝虑,意守丹田,引气而行…… 慢慢的,又贯穿着身法、动作要旨,手脚并用,忍着伤处的痛楚,配合着吐纳之法,演练起来,渐渐的,也到了忘我之境。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功法修炼得道的好处开始凸显出来了。 原本,我修行的六相全功,就是意在耳、目、口、鼻、身、心的,而这五禽戏,又像是从另一面补充了六相全功的细微之处——最明显的体会就是鼻子! 就这一戏堪堪终结之时,我鼻子的嗅觉已经变得比之前敏锐了,肺脏也越发的清纯! 尤其是我练习吐纳的时候,墓穴中本来的沉闷气息几乎被摒除的干干净净,心胸自有一片异样的开阔爽朗! 就连墓穴之外的草木泥土气息,都被我捕捉到了! 惊喜不仅仅限于鼻子和嗅觉。 我的身子,由外而内,已经到了近乎完全自然的程度,我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周身百骸及六相的些许变化—— 我的身体似乎轻便了一些,大脑似乎空虚了一些,心跳似乎重了一些,呼吸声如同完全消失,听觉则更加敏锐! 状若似睡非睡,恍恍惚,如同做梦,眼前隐隐约约仿佛有云气蒸腾,朦朦胧胧,雾起湮灭。 这虽然是幻觉,但是其真实程度,却比实况更胜。 尤其是我的体表,遍体湿润,四肢出汗,特别是那掌心,更是汗出如浆! 这五禽戏竟然和胎息境界的修炼方法相得益彰,结果事半而功倍! 如此好的效用,令我内心的欢喜难以言喻! 我自然是越练越觉得神清气爽,越练越觉得疲惫全无,简直抵得过几天几夜夜的熟睡。 这就是修行正道的妙处! 我想,等我修行结束的话,我全功中的胎息境界,必定能达到第五重“混气”的进阶! 咦?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冲? 正当我在欲罢不能的修行中欣喜沉醉时,一股腥臭的味道突然幽幽的传来,悄然的钻进了我的鼻子中。 我猛然警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第62章 巨柏妖藤(一) 墓穴之中,昏黑一片。 不用想,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又到了夜晚了。 眼睛既然看的不仔细,就只能细细寻摸那突如其来的味道! 我仔细一味,便即知道,它绝不陌生! 但是猛然的想,还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 我先是小心翼翼的站起了身子来,无意中竟觉得周身通泰异常,就连小腿上的伤,似乎也好了,起身屈膝时,居然都没有疼痛感传来。 我走了两步,也没有什么大碍。 欣喜之余,我开始打眼逡巡,环顾整个墓穴—— 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能借着洞口处照射进来的微弱星月之光,去瞧墓穴里的情形了。 老二还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呼呼,潘清源仍在演练五禽戏,阿罗还在口吐白气,蒋明瑶也在入定,显见她也早已开始修炼了。 那味道的来源—— 我仔细的嗅着,施展出六相全功鼻功中的“万嗅”之法,渐渐的,我锁定到它了。 那味道的来源是在这墓穴的地下! 而且,此时此刻,那味道的源头还在快速的移动着,眨眼间,就转移到了蒋明瑶那边。 “不好!” 我大喝一声,飞身而起,直扑蒋明瑶! 老二、阿罗、潘清源全都被我这一声断喝给惊醒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自惊愕。 “呼!” 阿罗一挥掌,墓穴中又燃起几朵鬼火来,四周登时亮堂多了。 “咋,咋了?”老二跐溜着口水问道。 蒋明瑶也从修行中回转过神来,却瞪大了眼睛看我,茫然不知所措。 “快起来!” 我谁也没有搭理,只是一把抓住了蒋明瑶的胳膊,把她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奋力的往我身后扯。 因为我感觉那味道愈发的近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但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墓穴之底的土层如波浪翻滚似的轰然而开!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条碗口粗细的怪物冲天而起,奋力朝着蒋明瑶原本所在的位置盘旋裹卷,却落了一个空! 如果我刚才的动作慢上一息的时间,蒋明瑶此时此刻就被那怪物缠了个正着! “大蟒蛇!”老二怪叫了一声。 那怪物浑身上下一片墨绿,头部猩红浓郁,鲜艳欲滴,周身遍布指头粗细的倒刺,哪里会是蟒蛇!? 它是我们的老相识、老对头了! “这,这是吸血藤蔓!” 蒋明瑶也已经看出来它的底细了,惊呼一声,道:“它,它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啥?”老二愕然道:“这,这是吸血藤蔓?” 那怪物确实是吸血藤蔓,只不过它的样子跟昨天夜里我们遇到它时的样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昨天夜里,吸蒋明瑶血的那根藤蔓,只不过是粗如儿臂,可是现如今,它已经膨胀了三四倍不止! 原本,它身上的吸血倒刺,也不过是大头针粗细,而今,已经粗的像人的手指头! 这变化实在是骇人! 无怪乎老二说它是蟒蛇。 它一击落空,便高高的把身子给扬了起来,弯转扭曲,竟真的像是一条蟒蛇,昂首立在那里,盘踞在墓穴之中,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我们。 它没有再次发动攻击,似乎是在锁定着对象,寻觅着目标。 一根藤子能有这种灵性,实在是可怖。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它,也寻隙下手。 潘清源和阿罗也围了上来,阿罗道:“东山岛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根怪物呀?它怎么还能钻到墓穴里来?” 阿罗的话音未落,那藤蔓呼的向下,猩红的头部便直奔阿罗而去! “千万别叫它缠着了!”老二大叫道:“它可是会吸血呀!” 我也害怕阿罗不是那藤子的对手,被它给缠着,再吸了血去,可就糟糕了。 所以,在老二大声叫喊的时候,我的身子也动了起来。 纵扶摇身法,七星步法,一起施展开来,我凌空连蹬两脚,脚脚踢在那藤蔓猩红的头部! “咔咔!” 两声脆响,两根吸血的倒刺被我踢断了。 “好本事!”潘清源喝了一声彩。 那藤蔓剧烈的摆动了一下,似乎是吃了痛,调转方向倒卷而去,这一次,又奔向了老二! “我来!”潘清源距离老二近,眼见那藤子攻来,他也不慌不忙,先是断喝一声,然后弓着身子,“嗖”的一弹往前,活活像一只猛虎,恶扑向那藤蔓! 人还未近,他的手掌便已经亮在了空中,掌心渐渐变得发乌,霎时间,“呼”的一声响,已然是拍在藤子上! 只听得“嗤嗤”有声,那藤蔓再次剧烈摆动,蜷缩着回撤。 潘清源的手掌上有毒,而且毒性极烈,即便是这藤蔓,并非是血肉之躯,却也承受不了。 潘清源得势不饶人,一跃上前,亮出掌来,又去拍那藤蔓,那藤蔓吃了亏,知道潘清源的厉害,竟似长了眼睛一样,一边不停的卷曲躲闪,一边寻找机会去刺潘清源。 “它能感知到咱们身上的血和气,所以能辨别出咱们的方位。”蒋明瑶到底是御灵家族的传人,在一旁看了片刻,终于摸透了那藤子的底细。 那边,潘清源也追的焦躁起来,骂了一句,高高跃起,腾空临下一撒手,一阵粉末簌簌而落,都粘在了那藤子躯干之上。 只听“嗖”的一声响,那藤子活蛇一样,从钻来的地方缩了回去,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潘清源大笑道:“还以为多厉害的东西,原来木条子也知道疼啊!叫你敢来寻老子的晦气!” “这是溜了?”老二凑近了,要往那个被吸血藤蔓钻出来的洞中去看,被我一把扯了回来。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万一那吸血藤蔓还藏在里面呢? 蒋明瑶说道:“弘道哥,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你!” “没事。”我说。 阿罗问道:“陈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它会进来杀人的呀?” “我嗅到它的腥味了。” 每个生灵,每个物事,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锁定了这味道,就能锁定其本源。 很多时候,通过味道来辨别,要往往比通过眼睛分辨来的更加精准。 这是老爹和二叔常常教导我的。 所以,不论是陈家的相术还是相功,都要以耳、目、口、鼻、身、心六相的修炼为根基。 这六相修炼不过关,那就永远都成不了高手。 “隔着土都能嗅到腥味,你可真了不起!”潘清源赞叹道:“看你刚才的身手,要远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得多!” “其实是学了你们潘家的五禽戏,才进步的。”我一边说,一边还凝神听着动静,嗅着气味,道:“咱们都小心一些,我怕那藤子再钻进来。” 这吸血藤蔓能想到从墓穴底下钻进来偷袭,实在是狡猾可怕,不得不用心防着它。 潘清源道:“我只记得墓穴附近有一棵巨柏,柏树上寄生了一根藤蔓,日久天长,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倒是也得了一些邪恶的灵性。” “好哇!原来你早就知道岛上有这么个祸害啊!”老二不满的盯着潘清源,道:“那你咋不薅了它?” “平白无故的,它又不惹我,我凭什么薅它?!” “它吃人啊!” “我瞧见它会捕食过往栖息的鸟,也会猎杀盘踞在树上的蛇,不吃它们的肉,只吸干它们的血,也没见它吃什么人,这岛上本来也就没什么人!——不过,我记得那藤蔓细的很啊。” “我知道了!”老二道:“那根细的藤蔓被我大哥给拍烂了一骨节,等于说是截肢了,心里头肯定不得劲儿,于是叫了它爹来报仇!这大的肯定是它爹!” “胡说什么呢!”我道:“这就是那根寄生在柏树上的吸血藤蔓!我能闻出味儿来!” 老二道:“那咋这么半天的功夫,它就粗大了这么多?” “我在它的躯干上,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獭怪骚臭味!”我说:“它一定吸食了许多獭怪的血!” “对了!”老二一拍脑门,道:“我都给忘了,昨天夜里,咱们打死了不少的獭怪,都叫它捡了便宜!啧啧,少说也有小百十个獭怪,吸干了它们的血,不得撑死啊?啧啧,可不变得那么粗!” “它居然能从咱们墓穴的底下钻进来,可真是好厉害的呀。”阿罗说道:“怪的是,它怎么没有遇到阴风,也没有碰到阴火呀?” “我也奇怪。”潘清源道:“难道是年久不灵了?” “可不敢乱开玩笑!”老二赶紧“呸呸呸”道:“一定要灵!千万要灵!如果不灵的话,老淫棍和老淫妇可要从底下钻洞攻进来打咱们的!” “叫他们来!”潘清源恶狠狠的说道:“来了更好!咱们一窝人和鬼,就怕他们不敢钻进来!” “唉……这不是无缘无故又多了个对头么?”阿罗蹙着眉头,道:“再说啦,那藤子可也是不好收拾的呀。” 蒋明瑶道:“如果它再进来的话,我倒是有办法治它。” 阿罗好奇道:“什么办法?” 第63章 巨柏妖藤(二) 蒋明瑶微微一笑,道:“等那吸血的藤子再来的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眼下还不好说。” “我瞧它是不会再来了。”老二“阿弥陀佛”的说:“千万可不要再来了。我知道,它是有灵性的,是会长记性的,它要是再敢来,咱老二就……” 老二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寒意就从那洞口处突然袭了上来! “大家小心!”我喝道:“那东西又来了!” “哇呜!” 一阵怪响,墓穴底下被那吸血藤蔓钻出来的洞中,涌泉似的喷出来一股黑气,朝着整个墓穴里弥漫开来。 刹那间,“咿咿呀呀”的声音作响,充斥双耳,糟乱不堪。 阵阵阴气,四处纵横,墓穴中的温度本来就低,这个时候,更是变得奇寒彻骨。 “是被藤子害死的阴魂,也都进来了!”蒋明瑶叫道。 又是那些甘愿作伥的恶祟,帮着邪物来害人! 黑气缭绕中,我瞧见那藤子的身影就隐匿其中。 这奸猾的东西,是要趁乱取事! 想藏在阴风黑气中,来偷袭我们。 “小心阴风裹着了,那藤子就藏在里面!”我一边出言提醒,一边挥掌击打,将逼近的黑气给打散。 “爹,娘,大哥,快来帮忙呀!”阿罗叫了起来。 三道黑影突然从墓穴中掠了出来,闪进了阴风中。 不用说,必定是潘时午、潘清琢等三人的阴魂,杀了进去。 霎时间,鬼影重重,呼啸阵阵,情势骇人! 墓穴里的声息在这个时候,已然是全都乱了套了,连我也难以分辨出那藤子的细微动静来。 再加上墓穴中的温度极低,我的嗅觉也失去了灵敏度,难以精确的嗅到那藤子的腥味在什么地方。 那藤子又藏在阴风黑气中,鬼火被吹得扑朔离迷,几欲闪灭,我的肉眼也难以捕捉。 蒋明瑶和阿罗更是都被这阴风吹得眯缝着眼睛,潘清源有毒也不好撒——毒粉就是撒出来了,也必定会被这阴风给吹散的。 眼下只能是闪在一旁观望,不求有功,但求自保。 老二更是吓得钻头不顾屁股的往我身后藏。 那藤子占了这样的优势,便时不时的钻出来,攻击我们,有好几次,我们中都差点被它伤到人。 潘清源气的“哇哇”大叫,可是却也无计可施。 我回顾蒋明瑶道:“明瑶妹子,还有能治住它的法子吗?” “弘道哥,先把你的法器拿起来!”蒋明瑶道:“比刚才麻烦了些,但是还可以试试!” “中!” 我叫一手提着老二,把他丢到了潘清源的身后,然后一折身子,把丁兰尺和阴阳罗盘捡了起来,分别在左右手里持着,一腾身,又闪回蒋明瑶身旁,道:“现在怎么办?” “血!”蒋明瑶道:“那藤子对血气最是敏感的,只要弄出来一些血来,就能引诱它从阴风中出来,只要凑近了,就用丁兰尺戳它!截断它!” “中中!”我恍然大悟! 我把指头伸进齿间,奋力一咬,鲜血溢了出来,我还怕一根指头的血气不盛,难以吸引到那藤子过来,当即又咬破一根,两指并拢,往下滴血。 与此同时,我捏紧了丁兰尺,死死的听着动静,观察着四周。 “呼!” 果然不出明瑶之所料,一声响,那藤子就快如闪电般从黑气中甩了过来,猩红的头部直指向我,藤子身上的吸血倒刺也根根立起,显然是我的血气对它刺激不小!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等着它来! 那藤子猩红的头部距离我的滴血的左手只有半尺的距离了! 我右手中的丁兰尺陡然刺出! 这么近距离的袭击,那藤子如果再能躲开,就算是它真成妖怪了! “噗!” 一声闷响,丁兰尺插入藤子头部,在我的大力之下,几乎尽数没入! 你还想吸我的血! 我叫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还嫌伤它伤的不够狠,持着丁兰尺,以刀法向下、向上、向左、向右来回滑动、搅动,左手也掏出了阴阳罗盘,拼了命的往它躯干上砸……顷刻间,我便把那藤子头部周围的躯干给弄了个稀巴烂。 那藤子如果能说话,现在肯定会叫唤的厉害。 它抽回躯干,舍了我,疯狂的扭曲着,往后急退! 那躯干中的腥臭的汁液,雨滴一样,稀里哗啦的的从空中溅落! 几乎所有人都被淋到了。 阿罗爱干净,这粘稠的液体和腥臭的味道,她哪里受得了,已经开始骂了起来。 我也顾不得擦自己身上的,只想着********,右手捏着丁兰尺,左手握着阴阳罗盘,追着那藤子,也闪进那阴风黑气中,当即是左右开弓,一阵乱打! “啊呀,哎呀,好厉害!”潘时午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老婆子,琢儿,快退下!” 我这才想起来,潘时午夫妇和潘清琢的阴魂也在其中混战呢,我拿着丁兰尺和阴阳罗盘没头没脑的打,也不知道伤了他们没有…… 霎时间,阴风消散,黑气顿无,鬼哭狼嚎的声音旋风般又钻回地下去,逃得无影无踪! 藤子再次消失不见了。 我们也都停了下来,各自休战。 凑近了洞口,看看彼此的形容都十分狼狈,各个身上也都恶臭难闻,不由得哑然失笑。 阿罗厌恶的皱皱眉头,道:“这次是真的被咱们打怕了?是不会再来了?” 老二道:“你瞅瞅我大哥都打红眼了,它还敢来?呸!真臭啊!” “就是没死,有些可惜了。”明瑶说道:“这根藤子这样狡猾,还总想着害人,留下来,始终都是大祸害。” “迟早要收拾掉它!”潘清源恨恨的说道。 “咱们这是睡了一天呀。”老二往外张望道:“我看外面像是又黑了!” “嗯,是又到了夜里了。”蒋明瑶道:“那一家子老少贱人倒是也没有再来寻仇。” 潘清源道:“他们要来,也不会这么快!” 蒋明瑶道:“可是咱们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修炼了五禽戏之后,我的六相全功胎息境界又进了一重,斗志正在昂扬的时候,我倒是想主动出击,去寻袁家的晦气。 不过想想就凭眼下的这本事,去了应该也是自讨苦吃。 估计连宁楠琴母女都打不过。 “唉……”想到头来又是一阵懊恼和丧气。 人家不来,自己又不敢打上门去,就如明瑶所说的那样,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又怎么能长久呢? “唉……”老二也叹息了一声,道:“大哥啊,你说咱们俩是咱爹咱娘亲生的吗?” “怎么不是?”我听老二问的没头没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那你说咱俩都来了这么几天了,他们也放心?”老二道:“就不来瞧瞧咱哥俩是不是好模好样的?就算他们自己不亲自来,叫族里的堂叔门来也是好的啊。这摆明了是忘了咱哥俩啊!真是命苦……” “你闭嘴!”我的心里头本来就不是滋味,被老二这么一说,更是烦闷。 老二不服气,道:“你要是能拿吃的东西堵着我的嘴,我就不说了。” 这话说的我一愣,才想起来,昨天分的点心早已经吃完了。 刚才打了一仗,耗费力气,现在又都是饥肠辘辘,饿的难忍了。 “明瑶妹子,你饿不饿?” “我不饿。你呢?”明瑶明显是在说谎,还反问我一句。 我也只好说谎,咽了口吐沫,勒了勒腰,道:“不饿。” “哎,明瑶姐,我有个主意!”老二贼眉鼠眼道:“叫咱们能吃上肉!” “什么主意?”蒋明瑶狐疑的看着老二,道:“瞧你的脸色和眼神,就觉得你没安什么好心啊?” “你的蛇呢?它不是长得挺肥么——哎呀!我开玩笑的,别别别打我……” 我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什么声响,我说:“我出去找点吃的。” “外面有吃的吗?”老二道:“再遇上一窝鬼了咋办?” “去太湖里抓些鱼来烤了吃。”我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老二也听得俩眼放光,连连舔嘴唇,道:“这主意好是好,可就怕万一出去了,又正好遇上老淫棍来,那可就糟糕了。” “难道要饿死在这里?”蒋明瑶盯着老二,说:“我和弘道哥出去,你没有本事,就留在这里,好好保命!我们两个出去了不一定能遇上对头,遇上了也不一定就打不过,打不过了也不一定跑不回来。” 潘清源道:“索性就大家伙一起出去!弘道的伤也好了,功力还有进步,蒋大小姐也休养了一天,我和姐姐也重整旗鼓,留下弘德在这里,不做咱们的累赘。少了后顾之忧,难道咱们还怕他们不成!?” 说罢,潘清源去看阿罗,道:“姐姐,你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咦!你脸上是怎么了?!” 潘清源惊诧的嚷嚷起来,我们也都连忙去看阿罗,这才发觉,半天没有吭声的阿罗,此时此刻微微的低着头,原本白皙的面孔上,此时一片碧幽幽的发绿,浓郁的瘆人! 第64章 巨柏妖藤(三) 察言观色,我暗暗觉得阿罗似乎是有些不大对劲了,却还不敢十分确定。 毕竟对于夜尸的底细,我还不是特别熟悉,看她的样子,我心中暗忖:莫非是又要发生什么异变吗? “姐?” 潘清源也狐疑着,伸手去触碰阿罗,阿罗猛地一抬头,两眼尽是猩红的光,恶狠狠的嘶吼一声,露出满嘴的细齿白牙,就去咬潘清源的手! “哎唷!” 潘清源惊呼一声。急忙缩手回来! 阿罗双手箕张,伸展开了十根手指头,挡在身前。 我惊愕的瞧见,她的十片手指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又尖又长又青了! 活活像十根尖刀。 阿罗本身竟是不辨敌我,朝着离她最近的老二扑了上去! “我地娘啊!”老二怪叫一声,兜屁股就蹿。 我急忙闪身拦住,伸手去抓阿罗的手腕子,阿罗似乎是眼中根本无我,只凭蛮力扑人,身形步法毫无章法可言,当即被我毫不费力的就抓住了手腕子。 我紧紧的攥在掌中,大声的喝道:“阿罗!你怎么了!?” 本想这一声断喝能叫阿罗醍醐灌顶,清醒一下,没料到阿罗却使劲地挣扎了几下,拼命的想要脱身。 只是被我的大力死死握住,她无法脱手罢了。 当下,她也不吭声,又张开嘴来,作撕咬状,朝我扑了上来。 她那满口的牙齿,也变长了,尖似獠牙,十分可怖。 我不好下重手伤她,又不能叫她咬中我,只好松手,推了她一把,逼她向后。 蒋明瑶和潘清源都在这时候围了上来,把阿罗挡在中间。 阿罗仍旧是不说话,圆睁着那一双眼睛,放着猩红的凶光,呲着獠牙,伸着利爪,满脸的浓郁青气,恶狠狠的嘶吼着。 我们三人都在她的身前,她左顾右盼,一时间倒像是不知道要攻击谁了似的。 但是我们三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那根吸血藤子的汁液有古怪。”潘时午的声音响起来,道:“蕴含的煞气浓厚,又激起了阿罗的异变。你们得小心。” “哦!” 潘时午一点拨,我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和明瑶,还有老二都是活人,潘清源半死不活,也有常人半数的阳气在身上,所以沾染上了那吸血藤蔓的汁液,只是腥臭,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变化,更没有迷失神智。 只有阿罗,因为是夜尸,身子的属性是至阴的,所以被那汁液给沾染了之后,会雪上加霜,身子重新起变化,就连其平时的神智也都混乱了。 潘清源道:“咱们三个合力,先把我姐抓起来再做打算!” “中。”我和明瑶异口同声应道。 我们三人,缓缓的朝阿罗围拢,潘清源口中说道:“姐姐,别动啊,我们来救你……” 话音未了,变故即生! 此时的阿罗受不住我们三人的逼迫,立时发难,先冲着蒋明瑶扑去! 明瑶往后一闪身,我和潘清源身形早动,齐齐往前,趁着空隙,一人抓住阿罗的一条手臂,将她拿住! “嗬嗬!” 阿罗的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怪吼,听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 她左臂被潘清源控制住,右臂被我控制住,脑袋左右转动,拼命的伸着脑袋,张着嘴,想要去咬我们,却怎么都够不着。 潘清源招呼着明瑶,道:“蒋大小姐,你来把她身上的脏东西先擦掉试试。” “好!” 明瑶撕下半截袖子,走上前来,去擦那藤子溅在阿罗身上的汁液。 “呃嗬嗬!” 明瑶刚刚开始动手擦拭,阿罗叫的声音便越发的古怪难受,甚至可怖,我瞧着她拼命挣扎着,脖子越伸越长,竟像是在长一样! 我不由得毛骨悚然,连忙道:“明瑶妹子快住手!” “怎么了?”明瑶吃了一惊,诧异的看向我。 我惊慌的说:“你们快瞧阿罗的脖子,好像在变长!” “娘啊,我瞅见了!阿罗的脖子变细了,变长了!你们越拉,她越挣扎,她越挣扎,脖子就越长!”老二在一旁说道:“她不会也变成那藤子?!” 潘清源一听,连忙撒了手,阿罗那边得空,身子转了过来,又冲着我咬。 我也只好撒手,阿罗全身得脱,却不再袭击我们任何人,而是转身一跃,跳入了墓穴底下那个被吸血藤蔓钻出来的洞里去。 “不好!” 我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拉她,却去的晚了,只扯下了她的一片衣角,人没有拉上来。 我们凑近了往下看时,只见那洞中黑黢黢的,望不见底,阴气逼人,阿罗的身影早已不见。 “姐!”潘清源喊了一声,也纵身一跃,跳入到那洞中了! “哎!潘——” 我愣了一下,慌忙喊他,却哪里还来得及? “弘道哥。”明瑶说道:“事不宜迟,咱们也快追!” “中。”我也准备往那洞里跳,明瑶却拉了我一把,道:“他们姐弟从这里走了,咱们走另一条路更稳妥些。” 我一想,明瑶说的对。 如果有危险,也不会被一窝给端了。 我们从墓穴的入口钻出去更好些。 “老二,你就在这里待着,我们不回来,你就别出去。”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二。 我又冲着暗处大声说道:“前辈,我兄弟就留给你们照顾了!” “千万小心!”潘时午的声音道。 “你放心哥。”老二连连点头,道:“我不出去,肯定不出去,不过你们得快点回来啊!” 我“嗯”了一声,叫明瑶在后,我自己先从入口处钻了出去,探看有无危险。 外面凉风阵阵,四面无人,月光如水铺地,周遭都是明晃晃的,夜景倒也十分怡人。 除了草木晃动的影子,夜虫鸣叫的声音,别的动静,一概没有。 确定了外面没有危险之后,我才朝墓穴里的明瑶说道:“妹子,你上来!” 蒋明瑶也爬了上来,我们两个起身就要走时,只听老二在墓穴中喊了一声:“大哥!” 我又扭头凑近洞口,看着底下的老二,道:“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记得带条烤鱼啊!” 我:“……” 那棵大柏树就在不远处,但距离墓穴也有几十丈远了。 吸血藤蔓就是从大柏树上垂下来的,但是绝不可能有几十丈长,因此那吸血藤蔓必定另有古怪! 难道它能脱离了大柏树,独自行动? 思之,实在是令人恐怖。 “走!” 我和明瑶一起往大柏树那里奔去。 原本我和明瑶的功力相当,但是这**的修行之后,我便超过了她。 刚才在墓穴中打斗的时候,一来黑暗,二来空间狭小,还不容易看出来,这到了外面,一奔跑起,差距便显示出来了,她已不如我的脚程快了。 因此走了几步之后,蒋明瑶诧异道:“弘道哥,难道你以前动手都留着力的吗?” “不是,是潘清源教了我新本事,功力又提升了。” “这么快?” “是啊。” “真是不可思议。” “也是凑巧到进阶的关口了。” 我停了下来,扯住了明瑶的手,拉着她一起往前奔走。 我是想带着明瑶走得快些,本来心中是没什么杂念的,江湖儿女也不讲究那么多。 但是,在抓住明瑶的手以后,却明显的感觉到明瑶的手抖了一下,似乎是想抽走,但是又没有抽走。 我这才觉得明瑶的手柔若无骨,温软滑腻,小小的,握在手中,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心神一荡,想要去瞅瞅明瑶是什么表情,不料明瑶却觉察出了我的异样,道:“弘道哥,快走。别叫阿罗出了什么危险。” “啊?嗯!” 我急忙收敛心神,暗叫一声惭愧,当即再也不去想那些杂念,只拉着明瑶奋力往前奔去。 当我们两个奔到大柏树下的时候,并无瞧见阿罗和潘清源的身影,也没有瞧见那吸血的藤子在哪里。 就连吸血藤蔓钻的洞,也找不见。 倒是那大柏树底下,另有别的发现——几人都合围不住的柏树周遭,密密麻麻的堆了几十具獭怪的尸体,全都是干瘪的! 毫无疑问,这些尸体显然是被那藤子给吸干了血留下来的。 一股极其浓烈的腥臭味道四处弥漫,尤其是随风一刮,更是冲人的鼻子。 我的嗅觉如今是十分灵敏,倒是受了大罪,嗅的真真切切,每呼吸一次,恶臭都像是钻入了肺腑之间,几次都想哕出来。 明瑶也受不了这味道,掩着鼻子,皱着眉头,四处瞧看,道:“弘道哥,我瞧不见他们的人。也找不见那藤子。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我摇了摇头,道“奇怪,奇怪,连那藤子钻的洞也找不着。” “想必洞口是十分隐秘的。那你能嗅到藤子的味儿吗?” “这周围的獭怪尸体太多,味道都混到一起去了,我嗅不真切。”那吸血藤蔓因为吸了太多獭怪的血,所以变得跟獭怪的味道一样腥臭,因此也越发的难以嗅到那藤子本身的味道。 明瑶又问道:“那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我绕着树走了一圈,突然惊觉,果然是有动静的! 第65章 巨柏妖藤(四) 隐隐之中,些许细微的声响隐隐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莎莎……” “嘶嘶……” 都是些古怪的摩擦音。 而且听起来都是十分的沉闷。 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但是仔细辨别,却又听不出来是从哪里传来的。 明瑶还在转悠,我连忙朝明瑶做出噤声和不要动的手势来,明瑶会意,立刻停住。 我屏气凝神,微微闭上了双眼,把嗅觉和视觉都弃之不用,所有功力都凝在一双耳朵上,用上六相全功耳技之功,仔细去听那动静—— 千闻! “莎莎……” “啪!” “梆梆……” 那声音听得更清晰了! 各种古怪的响动。 隐隐约约中,似乎还夹杂着人的咒骂声。 “听到了!”我欣喜道:“我听见潘清源在骂了!” 明瑶跑了过来,也欣喜道:“在骂就说明没有危险。他人在哪里?” “声音,声音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又像是从这树里发出来的。”我指了指那大柏树。 “在树里么?”明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可能?” 我又凝神去听,动静却没有了。 “就是在树里,刚才我听得清楚!可现在没声了!”我急切道:“怎么办!?” 平素里做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拿主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有了明瑶在身边以后,我总是想叫她拿主意。 或许是在潜意识中,我觉得她远比我聪明。 明瑶四下里一看,又抬头略一仰望,倒也当机立断,拿了主意,道:“弘道哥,我瞧那边也有些枝枝蔓蔓的藤子,你去拽几根过来,咱们当绳子用。” 我诧异道:“当绳子?那是要做什么?” 明瑶也不解释,只是说:“你先去拽,等会儿你就知道干什么用了。” “中。” 大柏树周围高高矮矮的坡上坡下,灌木丛里,树上树下,都有些藤子。 我捡那些看起来结实的,柔韧性又好的,死命的拽断了十多根,团成了一大捆,抱在怀里,又飞速的跑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明瑶正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绕着那大柏树转圈,另一只手还在摸那大柏树。 “拽了这么多啊。”明瑶看见我抱着一大堆藤子,笑了笑,道:“弘道哥,你挑出来三四根长的,缠在腰上,再抽出来一根长的,拿在手里,其余的就不要了。估计也用不上。” “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又问了一遍。 “咱们先上树,用你手里的那根藤子,扔上去,缠住树枝,咱们提溜上去。等上去了,你就明白了。” “中。” “上去的时候小心点,咱们就站在这大柏树的发叉处,靠外一点,不要太靠里了。” “中。” 我也不再多想了,明瑶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柏树十分粗壮,枝杈发散众多,树叶茂盛,大可遮天,但是论高度,却并不特别出众,而且树皮粗糙,也不湿滑。 我左手扯着明瑶的手,右手拿着藤子,估摸了估摸高度,瞅准了一根树枝,然后使劲往上一抛,藤子的末端在那树枝上缠了几圈,我又用力一拉,藤子便即牢牢的稳固缠在那枝干上。 “明瑶妹子,走了!” 我提醒了明瑶一声,然后手上、足下同时用力,扯着藤子,蹬着树皮奋力一跃,跳将起来,人在空中时,松手丢了那藤子,臂膀奋力往上一攀,早抓住了枝杈。 “要上去了!” 我又提醒明瑶一声,而后腹部用力,手又松开,身子便仿佛秋千似的一荡,高高的起来,和明瑶一起轻飘飘的落在了树干上的枝杈发散处。 刚落下脚,我便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脚底,急忙往下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脚下赫然是一口黑黢黢的洞! 这五六人都合抱不住的粗壮大柏树,中间居然是空心的! 还好我和明瑶的落脚处十分讨巧,就在那树洞的边缘处,再往里面多半个脚掌的长度,就要掉下去了。 而寒气便是从这树洞里冒出来的。 仔细看时,还能瞧见发着白的气一股一股的往外钻,就如同水雾一般。 “果然是这样的。”蒋明瑶点了点头,似是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我也突然醒转了过来,惊喜道:“我知道了,那吸血的藤子,就是从这树洞里钻出去的!” “是啊。”明瑶笑道:“这下你明白了。” 我恍悟道:“怪不得你刚才叫我落脚处靠外一些,原来你早就知道这棵大柏树是空心的啊!” “我原本怎么会知道?也是刚刚经你的提醒,猜出来的。”明瑶指着树冠,道:“这是大柏树,作怪的吸血藤子,本来就不是一个种,又怎么会是一棵树上长出来的?但是那藤子却能从树上垂下来,还能在地上钻洞,咱们却又瞧不见地上的洞,可你又在树里面听见了动静,这些怪事连起来一想,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妹子你可真聪明!”我赞道:“我就没有想到这么大的树居然是空心的!亏它还长得这么繁茂,竟然也没有死掉!”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明瑶道:“我爹说过,树的养分都是树皮的,所以就算树心被掏空了,只要还有树皮,那就还能活。我瞧这树心应该是被什么蛇虫给蛀空了,后来又被那藤子给鸠占鹊巢,夺走了,成了自己的安身之地。” “嗯。”我伸头往下张望,黑黝黝的看不见底,瘆人的很。 那吸血的藤子应该就是从树根处往下钻,一路钻行到了墓穴的底部。 如此想来,这个树洞下面不知道崎岖反复,弯弯绕绕会有多长。 刚才还能听到奇怪的摩擦声,甚至还能听到潘清源的骂声,现在可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要么是他们远去了,要么是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看了看明瑶,心中暗道:可不能叫她下去以身犯险。 于是我说:“明瑶妹子,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瞧瞧。” “又要你自己去逞英雄吗?”蒋明瑶瞪了我一眼。 “不是的。”我连忙摇头,道:“我是想你在上面也好照应我。” 明瑶道:“你叫我在上面等着你,万一那吸血的藤子从外面钻出来害我呢?” “不会的。” “怎么不会?那吸血的藤子多狡猾啊,它万一上来了, “那时候你却不在,我被它吸干了血,尸体也掉下去,混在獭怪堆里,你连找都找不到!谁来照应你?” 蒋明瑶这话说的我浑身骤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看她还要再说晦气话,我连忙打断她的话,道:“你别咒自己倒霉,咱们一起下去!” “对了嘛,一起下去!”明瑶回嗔作喜,道:“就算是死,也不害怕。” “你看你又在咒自己!” “中中,不咒,不咒了。”蒋明瑶假意啐了几口:“呸呸呸,刚才说的不算。对了,弘道哥,给你这个。” 明瑶掏出来两个小竹筒,拔开盖子,轻轻吹着了一只,然后递给我。 那里面,有火苗碧幽幽的燃烧了起来,煞是好看,原来是火芯子(又叫火折子)。 我心中暗想:果然还是女孩子心细一些,小小年纪,就这般有经验了。 玄门中常用的火芯子,都是就地取材的。 禹都城西多山地,颍水之东却有丘陵,因此盛产红薯,所以这火芯子的主要材料便是红薯杆(红薯的藤蔓)。 把红薯杆泡在水里,泡到浓烂为止,然后拿出来锤扁,加棉花、苞谷库(玉米叶),混在一起捶烂。 这些东西晒干了之后,加上火硝、硫磺、松香、樟脑……把那些个种种的易燃、易着物,揉到一起,折成长长的筒或着拧成绳子,等到晚上的时候,点燃,吹灭火焰,留着火星子,放进竹筒里,这便是制成了。 把这宝贝带在身上,等用的时候,拔掉竹筒盖,一吹,就着了。 火芯子在古时候,是富贵人家和皇宫大内常用的点火工具,寻常人家常常在灶中留着火,是用不起这东西的。 但玄门中多有夜行之人,走江湖的时候带上这东西十分方便,也好用的很,玄门中人向来也不惜财,所以这火芯子便流传至今。 现代有火柴、蜡烛、也有打火机,还有手电筒,可在走江湖的时候,实用性却都比不上火芯子。 火柴不能防水,也不能长久燃烧,而且风一吹就灭,江湖行走带着不便。 蜡烛不方便用手拿着,一晃就灭了。 打火机的火也是不能长久燃烧,也是不敢见风,吸烟点蜡用着还好,夜里长时间使用就不方便了。 至于手电筒,虽然可以长时间照明,也不会被风吹灭,但是却没有火。 对于我们这些玄门中人来说,走江湖的时候,至阳之物——火,也是是至宝! 我来太湖之前,倒是准备的有火芯子,还交待老二带好,可到了地方之后,再问老二,老二就干瞪眼,忘了。 就冲这一点心思缜密来说,老二可真是要比明瑶差得多了。 第66章 巨柏妖藤(五) 我接过火芯子之后,往下照了照,树洞里寒气逼上来,冲的火芯子上的火焰乱晃,好在这火芯子做的质量,火苗坚韧,没有熄灭。 我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 明瑶道:“弘道哥,把你腰上的藤子解下来,一端缠在树干上,另一端拴在咱们两个人的腰上,然后咱们再溜下去。” 我大喜道:“明瑶妹子你可想的真周到!” 明瑶一笑,说:“小时候跟大哥玩耍,下红薯窖的时候,就总是他用绳子拴在我腰上,然后把我提溜下去。现在就当这树干是大哥了。” 想到蒋明义的样子,我暗地里直摇头,树干可比他牢靠多了,他要是跟老二凑一起,能成一对儿! 把藤子往明瑶的细腰上缠的时候,我转念一想,这树洞里太冷了,阴森森的都是寒气,明瑶这么单薄的身子,必定受不了。 于是我先脱下了外套,递给明瑶,道:“明瑶妹子,你穿上,我热。” 明瑶的脸色一红,低着头,伸手接了过去,披在身上,细声细气的说道:“谢谢弘道哥。” 我心中却顿时倍感温暖。 拴好了藤子之后,我们两个便一人拿着一只火芯子,又各自扯着腰上的藤子,然后慢慢松手,往那树洞里下。 树洞里果然是冷得厉害,而且越往下就越冷,我用气在周身来回转,抵御那阴寒,才渐渐觉得好了些。 早知道这里面这么冷,那是说什么也不该叫明瑶下来的,就算她有功力,就算她披着我的外套,可是时间久了,也必定是伤身体的。 好的是,我们两个用火折子照四周,并没有什么危险。 那吸血的藤蔓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另有一好是,下的深了,外面的獭怪尸体臭味也被隔断了,嗅不到了。 树心被蛀空了不少,不过因为这柏树太过于巨大,所以中空的部分也不过是整体树干的一半多些。 即便是这样,我和明瑶并排着下去,也觉得很是松散。 藤子还没有垂到尽头时,我便瞧见了土层,也瞧见了那大柏树裸露在外的树根。 但是阿罗和潘清源,以及那吸血藤蔓,仍旧是不见踪迹。 如果是我独自在的话,我也就不去多想,直接下去了,但是明瑶跟着我,总该是稳妥一些好。 更何况,明瑶人比我聪明,主意也比我多。 我朝明瑶望了视一眼,询问她的意见。 明瑶沉吟着,道:“弘道哥,你用力喊一声试试?” “嗯。”我提起一口气,刚张开嘴,明瑶连忙道:“等等,先不要喊!” “怎么了?” 明瑶道:“这树干四周密闭,以你的功力大喝一声,回应重叠交响,威力能增加几倍,我离你这么近,耳朵还会聋掉的。” “对啊。”我一想明瑶的话不错,道:“那就不用喊了。” “把火芯子丢下去一只试试再说。”明瑶说着,手一松,便把自己手中的火芯子给丢了下去。 我瞪大了眼睛往下看,只见火芯子向下落了许久,才似是触底而灭。 “好深!”我和明瑶不禁相顾骇然。 相隔太远,火光太弱,我只觉得下面开阔的很,却也看不清楚下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怎么办?”我道:“如果下去的话,只怕藤子的长度不够用。” “丢下了一个火芯子了,下面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明瑶道:“那吸血的藤蔓就算是再厉害,也该怕火的,这说明它是有**不在下面。不过,也难保下面不会有危险,我先叫绿袖下去探探。” 明瑶一甩手,口中道了声:“疾!” 一道绿芒如同离玄之箭,往下奔去,很快便消失在火光中。 我和明瑶用手扯着藤子,吊在半空中,等着绿袖回来,可过去了许久,也不见它的影子。 这一去,竟然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不由得瞅了一眼明瑶,只见她的眉头蹙成了一团。 本来还想说话,看见她这样子,我也不敢吭声了。 时间越发的漫长了,我也越发觉得情况不妙,这下面冒出来的阴气越来越重,我用气抵御也觉辛苦,抓藤子的手也渐渐变得酸软,想来明瑶的功力要逊色于我,她眼下肯定比我更难捱。 “明瑶妹子,我觉得不如先上去好些。”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再等等绿袖。”明瑶说:“上去了,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我怕你的身子坚持不住。”我看见明瑶的脸色惨白的吓人。 她原本就被那吸血的藤蔓给伤过,损失了血气,现在又怎么能长久受这严寒? 但她却摇了摇头,固执的还要再等等。 想来她养育那绿袖的时间长了,感情上难以割舍,所以不愿意上去。 我又说道:“要不你叫叫绿袖?叫它快些上来?” “叫过了,却没有回应。”明瑶忧心忡忡的说。 我也没见明瑶开口唤绿袖,竟然是已经叫过了,这蒋家的御灵术也当真神秘厉害。 “要不你先上去,我再等等?” 我实在是怕她有个闪失。 “来了!” 我的话音刚落,明瑶便精神一震,惊喜道:“绿袖!” 只见一道绿芒“嗖”的从下面蹿上,顷刻间闪入明瑶的袖子里,我心中也是一喜,刚想问绿袖得了什么消息没有,却猛地瞧见黑暗中缓缓腾起一张惨白的脸来! “哎呀!” 我惊呼一声,连忙提醒蒋明瑶道:“下面有人上来了!” “快走!”明瑶比我更加吃惊,道:“绿袖是被追上来的!” 那张脸上升的速度快的惊人,就在明瑶那一声喊的功夫中,它已经追到了我们跟前! 火芯子照的分明,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却毫无人的半分生气,自肩膀以下,几乎也瞧不见人的身子,与腰部相连的,只有一根比碗口还粗的藤蔓! 吸血的藤蔓! 这颗可怖的女人上半身就长在那藤蔓上! 这情形惊得我魂飞天外! 我想了种种吸血藤蔓的可怕,却怎么也想不到,它竟然长着一颗女人的脑袋! 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却又觉得有种力量牵绊着自己无法逃走。 那张女人脸上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月亮一样闪烁着幽幽的诱人的清辉,叫人一看之下,就舍不得移开目光,更舍不得离她而去。 我心中虽然明白大事不妙,可我的身子却连一丝一毫的力量都施展不出来。 我拼命的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去看明瑶,却又看见明瑶也瞪大了眼睛,愕然的僵着,失魂落魄一般,呆呆的瞧着那张越来越凑近的脸。 周围的空气冷得让我觉得如坠冰窟,即便是再运气抵御,也终究是无法相抗,我嘴里的牙齿已经开始上下捉对打架了。 只有那张女人脸上月亮似的眼睛,看起来分外的柔和,分外的温暖。直叫人忍不住再去对视。 恍恍惚惚中,我的手松开了,我瞧见明瑶的身子在缓缓往下降,而自己的眼皮却分外的沉重,我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省人事…… 黑暗中,我正睡得不能自拔时,一股恶臭突然钻入我的鼻孔里,直通肺腑,呛得我立时睁开眼睛,腹中一阵恶心,差点就地乱哕。 但一转念间,我就想起来自己是遭了那吸血藤蔓的毒手! 不过竟然没有死! 实在是命大。 我想站起来感觉一下自己被吸走了多少血气,结果一挣扎身子,我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还有自己的双脚都被一股柔软却坚韧的东西给困住了! 而且双手被捆缚在背后,双脚在前,极不舒服! 那捆缚我的绳索也十分结实,我使出全力,拼命的挣扎,居然也挣脱不了。 但是这么一来,我也发觉了,自己气力俱佳,完全没有被吸走血气的亏损。 看来那吸血藤蔓没有对我下手啊。 哎,不对! 我猛然间毛骨悚然的害怕起来,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如果那藤子不向我下手,那必定会对明瑶下手的! 因为那藤子总是要吸血的啊! “明瑶妹子!” 我想到那些獭怪被吸干血的干瘪尸体,就又惊又慌,连忙叫了起来。 “哎呀,你终于醒了啊!” 明瑶没有回答,却另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便惊诧道:“谁?!” “我啊!” “哦!” 那声音我终于听出来是谁的了,心中惊喜交加,道:“是潘清源?!” “自然!”潘清源的声音道。 我连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明瑶呢?还有你姐姐呢?” 潘清源道:“就在咱们身旁,都还没有醒来呢。” 听到这话,我算是放下心了。 都还没有醒来的潜台词就是没有死,没有出事,只是昏睡而已。 我问道:“阿罗怎么样了?恢复神智了没有?” 潘清源道:“还不知道,到这里没多久,便晕过去了。” “唤不醒吗?” “是啊。”潘清源道:“叫醒她们,可比叫醒你费事多了。” “啊?”我茫然道:“什么意思?我是你弄醒的吗?” “除了我,难道还有别人有这绝招?”潘清源得意洋洋道:“我叫你了半天,都没听见你应声,更不见你醒,我只好出此上策,用了别致的独门秘法,把你给叫醒了。” 听他说的语气古怪,我顿时狐疑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刚才那又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是我的脚丫子!”潘清源道:“我把脚丫子放在你的鼻孔下面了。果然一熏你就醒!” “呕!” 潘清源这么一说,我便回想起一开始醒来时的那股恶臭味道,又想起来这家伙得几十年都没有再洗过脚了——那个恶心啊,当即我便忍不住胡乱干呕起来。 第67章 半身女人(一) “别吐了。有那么恶心吗?怎么这么夸张?!”潘清源还责备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瞧你这样子,怎么能忍辱负重,做得大事?!” 我懒得理他,心想你自己的臭脚丫你自己当然不嫌恶心了,别人如何受得了。 不过能想到用这方法把我给弄醒,倒也算是“出奇制胜”的人才。 我损他道:“你该用你的臭脚丫对付敌人!必定会有奇效!” “我也想到了。”潘清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不过对我姐姐和蒋家小姐,可不能这样,否则,她们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醒过来之后,恐怕还要打死我。” 我心中暗道:你知道就好,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左右不能看见,我便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果然,除了听到自己和潘清源的呼吸之外,另有一人的呼吸和心跳可闻——而且那声音的熟悉程度,足以让我断定那就是蒋明瑶的。 此外,除了明瑶身上的幽香,还有阿罗的体香味道传来,也说明潘清源所言不虚,她们两个都在近旁。 人都已经找到了,我心中顿时稍稍安定,问潘清源道:“咱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只记得自己看了那半身女人的眼睛,不过是几眼,便不省人事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我也不知道。”潘清源道:“我从墓穴底下那个大洞里钻来,一路追着我姐,就到了这里。你和蒋家小姐倒是从上面下来的,那上面是什么地方?” “就是那颗大柏树的树洞!”我道:“那吸血藤蔓在大柏树里钻了个洞,大柏树树心是空的。我和明瑶跳了下来,想找到你们,结果却招了对方的道。” “原来如此!”潘清源道:“那这应该是藤妖的老窝!” “藤妖?” “就是那吸血藤子。你还没有见到它的真实面目?”潘清源道:“说出来真是匪夷所思,它居然长着半截人身!而且还是女人的身子!” “我见过了。不然也不会着了它的道。” 回想那颗长在吸血藤蔓上的半身女人,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那还不该叫它藤妖?”潘清源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妖异的东西!” 确实妖异,尤其是那半身女人的一双眼睛,我就记得自己看了没几眼,便不省人事落了下来。 这双手和两脚都是怎么被捆上的,我完全没有了印象。足见蛊惑至深! 我问潘清源道:“你和阿罗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你是一样的。”潘清源道:“跟那半身女人的眼睛对视了几眼,就昏过去了,要不是你落下来砸在我身上,我现在也还在沉睡。” “啊?!”我顿时歉然道:“那可实在是对不住。” “又不是你丢的。”潘清源道:“我的手脚和你一样,也都是捆得严严实实,只能在地上来回滚动。” “那半身女人去哪里了?” 怎么已经落入了她的彀中,却没有遭到毒手呢? 我原以为自己要被吸干了血呢! 潘清源道:“你抬头向上仔细瞧瞧。” 我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顶上极高的地方有一抹光亮微微投射下来,从暗处瞧明处,依稀可以辨别—— 那是大柏树的树洞入口处! 半截身子挡在了那入口处,遮住了外面的月光,一动不动。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过来,是那个长在藤子上的女人上半身! 但此时此刻,那碗口粗细的藤子却不见了,我只能瞧见半身的女人。 “她这是在干什么?”我又惊又诧的问潘清源道。 “这你还看不明白吗?”潘清源哼了一声道:“她自然是在吸收星月之精华,在修炼呢!”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瞧不见她的藤身,她应该是把自己的藤身给垂在树外面去了,那样才能吸收星月的光辉,和外界的气息。 我忧心忡忡道:“那她把咱们丢在这下面,又捆起来,是要干什么?” “这也不明白?”潘清源道:“当然是打算把咱们给吃掉喝掉,做她的养分了!” “那怎么到现在还不吃?”如果单纯就是一根吸血的藤子,吃掉我们,喝掉我们的血,还算正常。 可是如今藤子上结了个女人的脑袋,我便觉得这事情大有可疑,这吸血藤蔓或许不只是一根藤子天长日久成了精怪那么简单! 我更暗暗揣测,抓住我们不杀,只是捆缚起来,会不会另有别的意图? 这藤妖又会不会是袁重渡、宁楠琴等搞出来的怪物? 潘清源却不想那么多,只是道:“它现在不吃我们,是因为时辰不到!按照正常的逻辑,它当然是等练功结束之后,再择一良辰,才会吃掉我们的。毕竟我们都是有功力有道行在的,一般的吃法会浪费。” “啊?!” 我有些茫然,觉得潘清源完全是《西游记》看多了,把自己当做是唐僧了。 “啊什么啊。唉……” 潘清源叹息一声,幽幽说道:“都怪我之前在它小的时候不以为意,想不到现在竟然成了这样的大祸害!真是养虎遗患,悔不该当初!想如今,我没有死在仇人手里,却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一根藤妖嘴下了!说出去实在是丢人!” 我默默无言,心中想着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彷徨四顾,寻找着一线生机,连连环顾了几圈之后,才猛的瞧见五六尺开外的地方有点点火星在莹莹的闪烁,我心中顿时一喜——是火芯子! 因为离得远,又微弱的很,如果不是我连续转了几次脑袋,反复的看,目光及向它的时候,它恰好闪烁,我必定是瞧不见的! 天意! 就是不知道这只火芯子是蒋明瑶第一次丢下来的那只,还是后来我昏睡时遗落的。 不管如何,取来吹燃火苗,瞧瞧这四周的情形,也总是要比伸手不见五指强得多。 于是,我翻滚着身子,朝那火芯子移了过去。 潘清源迷惑不解,问道:“你滚来滚去做什么呢?” “拿火芯子!” “火芯子?” “嗯!” 我滚到那火芯子附近,因为双手在背后捆缚,难以施展,想了想,只能用脚趾头把火芯子夹了起来,然后勾伸到脸前,轻轻吹了一口——果然是上好的火芯子,那火苗已经悄然明亮了起来。 霎时间,四周亮堂,情形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左右方圆三四丈的大土坑,仿佛农家人挖出来的地窖——不过比地窖要大的多。 它的上面直通树洞,左后方不远处,另有两处黑黢黢的洞口,我猜测其中之一想必是通往潘家墓穴的,但是另一个是做什么用的,却猜不出来。 我和潘清源,连带着蒋明瑶和阿罗都躺在土坑中,我和潘清源醒着,她们两个却仍旧是昏睡不省人事。 这土坑中散落着些奇形怪状的骨架,有人的,也有鸟兽的,另有蛇皮、鼠皮,还有些羽毛、树枝、茅草、石块,散乱不堪。 潘清源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一束黑黝黝的东西捆缚着,借着火光仔细一瞧,我才看出来,那黑黝黝的东西竟然是头发! 蒋明瑶和阿罗也都是如此。 我自己自然也不例外。 可这些头发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该是那藤妖的人头上拔下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思之还真是不寒而栗。 潘清源也早看见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捆缚住了,当即嚷道:“弘道你快来,用火帮我烧掉!” 头发是易燃物,一点就着,用火芯子烧断束缚自然是好办法。 可是,潘清源的双手和双脚上捆缚的头发极多,都是一大团,我怕点燃了之后,即便是解开了束缚,也会把他烧得不轻,所以有些迟疑。 “快点!” 潘清源洞穿了我的心思,道:“别婆婆妈妈了,要是等那藤妖练好了功下来吃咱们,可就晚了!你只管点,我是不怕烧的!” 我只好用两只脚勉强夹起了火芯子,塞进口中,然后又翻滚着身子,转移到了潘清源身旁,把嘴凑上去,用火去烧捆缚在他手腕上的头发。 本来想着一点就能着的头发,结果实际操作下,却出现了咄咄怪事! 火芯子凑了上去点,那头发却纹丝不动! 不要说熊熊燃烧了,连个火星子都没有迸出来! “咦?!” 我和潘清源面面相觑,都诧异非常,潘清源狐疑道:“这难道不是头发吗?” “是?” 看那样子,丝丝缕缕,漆黑油亮,不是头发还能是什么? “再来!”潘清源不死心道:“凑近点!” 我又把火折子凑了上去,比上次凑得更近,眼看着火苗使劲的燎那头发,却就是点不着! “嘶!” 潘清源突然**了一声,我以为是烧着他了,连忙后撤,却不料潘清源摇摇头,道:“没有烧到我,是这头发突然收缩了,我觉得它捆缚的更紧了!” 我瞪大了眼睛,想说话,苦在嘴里噙着火芯子,也无法言喻,倒是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一地。 我心中暗想的是:这头发如此古怪,用火芯子烧是不可能凑效的了。 第68章 半身女人(二) 潘清源紧锁眉头,默不作声,苦苦思索着解法,我不由得扭头去瞧了瞧明瑶——要是明瑶醒着的话,以她的聪明伶俐,应该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于是我又滚动身子,转移到了明瑶的身旁,用脚使劲的蹬她,一连蹬了几次,她都没有反应。 到最后,我咬咬牙,狠狠心,把脚上的布鞋给褪掉了,伸着脚趾头,在明瑶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 “唔!” 大腿尤其是内侧的肉十分柔嫩,最是吃痛,我大力之下,即便是昏睡中的明瑶,也闷哼了一声,悠悠醒转。 我赶紧把脚缩了回来,从口中夹出火芯子,嘴里叫道:“明瑶!明瑶!” 明瑶缓缓的睁开眼睛,略一呆,然后看清楚了我,脸上便又是一喜,精神振奋道:“弘道哥,咱们没死吗?!” 明瑶终于醒了,我一阵欢喜! “咱们还没有死,不过也危险的很。”我说:“你瞧,潘清源和阿罗也都在这里,咱们都被头发绑住了。” 蒋明瑶瞧了瞧苦思冥想的潘清源,又瞥了一眼昏睡不醒的阿罗,道:“你刚才是不是拧我了?怎么腿上火辣辣的疼!” “嗯。” “你怎么拧的?”蒋明瑶道:“手不是都捆着的吗?” “我用的是脚趾头……” 我尴尬的说道:“我叫不醒你,只好,只好这样了。” “哦。”蒋明瑶听见我这么说,便不再继续问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呢?”蒋明瑶心有余悸的环顾四周,道:“吸血藤蔓上的那颗人头呢?” “在上面,借着月光练功呢。潘清源说等她练完功之后,就会下来吃掉咱们。” 蒋明瑶抬头仰望,嘴里喃喃道:“真是不可思议,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一根藤子上居然结了个脑袋,难道是真的成妖怪了吗……” “明瑶妹子,你快想个办法,看看怎么弄断这头发。” “头发……”蒋明瑶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脚,又看了看火芯子,道:“用火难道烧不断吗?” “烧不断。”我道:“刚才我和潘清源试了试,不但烧不断头发,而且越烧,那头发就束缚的越紧!” “这么古怪呀?” “嗯!” 蒋明瑶道:“你把你的脚凑近了,我看看。” 我抬起双脚,仍旧是夹着火芯子,凑到蒋明瑶跟前,让她借着光细看。 心中忧虑:我的脚丫子不会太臭。 还好,明瑶没有皱眉头,掩嘴巴,捏鼻子。 她说:“这不是普通的头发。” “那是什么头发?” “我也说不上来。”蒋明瑶道:“只不过这头发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一样,湿漉漉的,而且寒气逼人。这应该是至阴之物,火芯子的火太弱,容易被这至阴之气给克掉,烧不断的。” “那可怎么办?” “这是邪物,得用法器。”蒋明瑶想了想,道:“弘道哥,用你的丁兰尺试试。你的丁兰尺是辟邪的法器,又是陈家祖传的,肯定灵验无比!而且我瞧见你的丁兰尺侧面有紧密的锯齿,可以试着锯。” “丁兰尺在你身上。”我瞧了一眼披在明瑶身上的外套,道:“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不太好取。” 蒋明瑶把身子一侧,外套闪出一边来,丁兰尺也露出了一截,她道:“你用嘴叼出来。” 我看了一眼那衣服内侧口袋所在的位置,在明瑶的胸前,如果我凑上去用嘴去把丁兰尺给叼出来,势必要碰到明瑶的身子。这可怎么是好? “弘道哥,快点啊!”明瑶催促我道。 “这,我……” “你脸红什么?!”明瑶道:“生死攸关的时候,就别在意那么多了!我的身子你又不是没碰过!” 这几句话说的我心中一片凛然,同时暗暗惭愧:明瑶一个女孩子家,都这么光明磊落,倒是我在这里翼翼艾艾,不成样子。 放下惺惺作态,我凑上前去,用嘴咬那丁兰尺露出来的一截。 离得稍远,我便嗅到了明瑶身上的幽香,一阵阵侵入肺腑,扰的我心中十分不安。 嘴巴够不着那丁兰尺,我只好又凑近了些,不经意间,脸就撞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明瑶浑身一颤,我便吓了一大跳,急忙撤回来,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却见明瑶闭着眼睛,脸上绯红,嘴里说道:“没事!再试试。” 我只好再次努力,把心一横,碰到就碰到了,争取一次解决问题,如果反复不成功,那反倒是显得有意了。 想到这里,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直往前凑,撞向温柔乡,忘却烦恼丝,张嘴咬住丁兰尺,拔了出来。 取尺在嘴,大功告成,心中仍不免惴惴,砰砰乱跳不止。 回想那令人心猿意马的体香,还有那温润软玉,我更是觉得面红耳赤,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再瞧瞧明瑶,一双晶眸中尽是无邪纯真的光辉,毫无杂念,我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陈弘道啊陈弘道,你怎么能这么无耻,你怎么能如此亵渎明瑶妹子? “弘道哥,你试试锯我手腕上的头发。” 明瑶哪里知道我心中转瞬万千的念头,见我取出了丁兰尺,只是欢喜,当即就背过身来,叫我锯她双手手腕上缠着的头发。 我用嘴咬着丁兰尺,露出有锯齿的那一面,去划拉明瑶手腕上的头发—— 连火芯子都烧不断的头发,丁兰尺能凑效吗? 我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那丁兰尺的锯齿刚刚触碰到明瑶手腕上缠绕的头发,这头发便即崩断! 我大喜过望,嘴上不停,继续用功,那头发以缕而断! “好了!” 顷刻间,明瑶便喜悦的欢呼了一声,双手已经脱离束缚! 说来也着实诡异,那些个被丁兰尺锯断的头发,一旦落入地下,便立即融入土中,消失不见了。 “遇金而断,遇土而入,遇水而融,遇木而生,遇火而缩!”潘清源在一旁叫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五行克化之道,妙啊!妙啊!” 明瑶回过身来,用手取走了我口中的丁兰尺,道:“这些轮到我给你解绑了!” 我瞧见明瑶的手腕上晶莹一片,显然是我刚才用丁兰尺锯断她腕子上头发时,流出来的口水,当真是尴尬。 明瑶的双手得脱,解开我身上的束缚实在是易如反掌! 潘清源瞧见我们两个都站了起来,登时大喜,道:“也赶快给我解绑!” 我把潘清源和阿罗双手、双脚上的头发全都给割断了之后,阿罗还没有醒来,明瑶去擦阿罗身上的汁液,蓦然间轻轻“咦”了一声,我连忙问道:“怎么了?” 明瑶却又摇摇头,说:“没什么。”潘清源则仰面朝上观望着,恨恨的说道:“咱们趁着那藤妖练功不敢分心的时候,一拥而上,结果了它!” 我想起来那藤上半身人面的眼睛,不寒而栗,心中暗忖:如果是正面对敌的话,被她瞧上一两眼,必定就要落败,那可是绝无胜算的。 眼下,若是按潘清源所说,趁着它练功的时候,偷袭暗算,说不定还有可能出奇制胜。 “明瑶,你说怎么办?”我心中虽然已经同意了潘清源的提议,但还是想听听明瑶的看法。 明瑶已经擦干净了阿罗身上的污秽汁液,却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到土坑的后方,瞧着那两个上下排布的洞口,缓缓沉吟,道:“这两个洞其中之一应该是通往墓穴的?” 潘清源指着上方洞口,道:“我一路追踪,就是从这个洞口进来的。” “那下面这个洞口呢?”明瑶道:“这又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潘清源乜斜着瞥了一眼,不屑的说道:“管它做什么的,想来也不会是做什么好事的!咱们快点动手!” “不如咱们进这个洞里瞧瞧,看看里面是做什么的,好不好?”明瑶完全不体会潘清源的急切心理。 “哎呀!一个土洞有什么好瞧的?!”潘清源急躁起来,道:“你们女孩子家就喜欢胡闹!等咱们把那藤妖结果了之后,你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那我现在就想瞧瞧!” “弘道,你管管她!” “明瑶要瞧就瞧瞧好了。” “你!你——”潘清源瞪着我,道:“现在去瞧,万一那藤妖练完了功,下来找咱们,也钻进了这个洞里,从背后追杀咱们,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对啊。”我道:“明瑶妹子,他说的有道理。” “放心,它是不会对咱们下手的。”明瑶道:“最起码,今天夜里是不会了。” “为什么?”我和潘清源都愣住了。 明瑶笑道:“经验啊。” “什么经验?”我和潘清源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明瑶道:“弘道哥,昨天夜里,我被那吸血藤蔓吸了血,你见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我说:“是在午夜左右。” “嗯。”明瑶道:“按时辰来说,是在子时之后,丑时之前。对不对?” 我想了想,确实是在这个时间段里,便点了点头。 第69章 半身女人(三) 明瑶继续说道:“弘道哥出手救了我,随后,那吸血藤蔓又在混战中袭击了獭怪,可仍旧是在这个时间段里。” 獭怪进犯我们的时候,就是在明瑶醒过来之后不久,离天亮还有些时间,算起来,确实是在丑时之前。 明瑶继续说道:“而在今天夜里,那吸血藤蔓钻到咱们的墓穴中袭击我,仍旧是在子时后,丑时前的时间段里。” 说着,明瑶仰面张望了一眼,道:“万物生灵,尤其是修行的,最注重的是什么?是时辰规律。什么时候练功,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进食,都要符合规律,以迎合天时地利。所以说,子时之后,丑时之前,就是它猎食的时间。在这个时间之外,它就会修炼了。比如现在……” 我和潘清源面面相觑,这些规律,我竟是从来也没有注意,从来也没有想过的。 明瑶说出来之后,我再仔细想想,似乎确实如此。 否则,它为什么要把我们捆缚起来,却不吸干了我们的血呢? 明瑶真是冰雪聪明的姑娘! “就算它现在不杀咱们,明天夜里还是会下手的。”潘清源已经认同了明瑶的话,可兀自不服气,道:“咱们先下手为强,那是怎么也没有错的!” 蒋明瑶道:“它虽然把咱们抓住了,可是还没有杀咱们。咱们要是趁着它练功的时候偷袭它,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对付一个藤怪,那还有什么厚道不厚道可言的?”潘清源道:“你这是妇人之仁,迂腐!” “我也觉得有些不厚道。明瑶妹子说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的。”我说:“要不就跟那藤子明大明的拼了,打不过也不丢人。” “你,你们可真是两口啊!”潘清源气的跳脚。 “呸!你别瞎说!” 明瑶脸红的啐了一口,然后道:“不如咱们先进这个洞里去看看——我总觉得这个洞有什么古怪,必须要瞧瞧才好。” “嗯。”我点头赞同,其实那个土洞奇不奇怪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明瑶既然说奇怪了,那就应该是奇怪的。 “好奇害死人!”潘清源愤愤的说道:“这么贪玩,就进去玩!反正我是不会进去的!” “那你看着阿罗。”明瑶说:“如果这洞里有什么好玩的,你可不要后悔。” “放心,打死我都不会后悔的!”潘清源怒气冲冲,别过头去。 “弘道哥,走。”明瑶一人当先,就要往那洞里钻,我怕里面有什么危险,连忙抢在前头,钻了进去。 “给我留一个火!”潘清源的声音在外面嚷道。 “现在就一个火芯子啦!”明瑶道:“你在外面再找找,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个,就算是找不到也不要紧,黑漆嘛唔的,反而更安全!” 潘清源是要气死了,我心中暗笑。 拿着火芯子,我只顾带着明瑶往前走,明瑶却说:“走慢一点,咱们好好看看。” 这土洞有什么好看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明瑶也真是孩子气。 不过心里想是这么想的,我还是走慢了些。 “弘道哥,你说这土洞有多长时间了?”走着,明瑶问我道。 “这土洞应该有很久了。”我摸了摸土洞周围的土,都是干的。 “嗯。”明瑶道:“所以这是那吸血藤子很久之前挖出来的,咱们在这里面仔细瞧瞧,说不定还能找出一些有关那半身女人来历的蛛丝马迹。” “哦!”我这才明白过来,明瑶的意图是什么。我道:“原来你是要做这个的啊。”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个半身女人?”明瑶道:“你想想,藤子上长出半截人的身体,还是个女人的,多奇怪。” “是很奇怪,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道:“我二叔常说,大千世界百杂碎,是无奇不有的。” 明瑶又问道:“那你觉不觉得那个半身女人好看?” 我愣了一下,道:“惨白惨白的脸,还只有半截身体,下面拖着一根长长的吸血藤子,很吓人。” “我是说五官。”明瑶道:“如果是长在正常人的身上呢?好不好看?” “不知道。”我想了想,觉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呆。” 明瑶说我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还美美的哼了几句小调,边走边哼。 我忍不住说道:“明瑶妹子,你唱的是什么?很好听啊。” “是么?”明瑶高兴的说道:“那等我有空了,就唱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不唱?” “现在煞风景,再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明瑶又问道:“弘道哥,你就不觉得那个半身女人的相貌有些熟悉?” “啊?” 我不知道明瑶一直纠结于那个半身女人相貌的问题是要干什么,但还是仔细想了想,慎重的回答道:“你如果不这么问的话,我也不觉得什么,但是你这么一问,我就觉得似乎是有那么几分熟悉的。” 明瑶道:“那你能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能?” 我又仔细想了想,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就摇了摇头,道:“这个我想不起来了。” 明瑶道:“我给你提个醒,你想想阿罗长什么样子。” “阿罗?” 猛然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半身女人长得是和阿罗有些相似!” “着啊!”明瑶笑了笑,道:“我见到那半身女人的第一面,就觉得很熟悉了,但也是想不来在哪里见过她,后来又昏睡过去了,就更不用说了。不过,等我醒来以后,给阿罗擦身子上的污秽时,突然间就想明白了,那个半身女人就是和阿罗长得很像!” 怪不得刚才明瑶在给阿罗擦身子的时候,会“咦”了一声,原来想到的是这个! 我又惊又奇,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瑶道:“就是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会想到这个土洞里瞧瞧,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原来是这样。”我佩服道:“明瑶妹子,你的心可真细!” “谢谢你夸奖了。” “奇怪,奇怪,为什么潘清源就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他就是个急性子的粗心鬼。”明瑶扁起了小嘴,道:“按他的话来说,那是打死他也发现不到的。” 我笑了起来,潘清源确实是这样的人。 明瑶道:“所以,就算是为了阿罗,咱们也不能贸然行动,去杀了那个长着半截人身的藤怪,万一对阿罗不利呢?” “嗯!对!” 到底是明瑶心思细腻,想得多,想得远,我不由的心中暗暗佩服。 我道:“刚才应该跟潘清源说清楚的,这样他就不会吵吵着要打打杀杀了。” “他自己想不到,我就偏偏不告诉他。”明瑶说:“谁叫他毛毛糙糙的,非要不让我来看这个洞。” 我登时无语,看来再聪明的女孩子也总不免小性。 “弘道哥,你想啊,这个藤子上的半身女人跟阿罗长得那么相似,藤子里的汁液溅到了阿罗的身上后,阿罗就变得不一样了,而且脖子还能伸长,就如同藤蔓一样……”明瑶说到这里,估计是又想起了当时那恐怖的一幕,当即皱着眉头,道:“难道她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关系吗?” “你的意思是?” “阿罗是变尸,尸身中的三魂七魄是不完全的。她走失的那一部分魂魄呢?去了哪里?” “那个是谁也不知道的。” 明瑶道:“弘道哥你说,会不会是阿罗的另一部分魂魄跑到了那个藤蔓上,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我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不会是这样子?” “但是总有这个可能,对?” 我默默无语,明瑶说的不错,谁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可如果那吸血藤蔓上的半身女人真是阿罗的一部分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眼前的这种态势,那藤子是势必会继续害人的。 它虽然长着半个人身,可是并没有丝毫的人性,不要说常人了,就连潘家的人,甚或是阿罗,它都不认得。 总不能养虎遗患,一直留着它? 辣手除掉它吗? 可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对阿罗有什么伤害呢? 我思来想去,竟是进退维谷。 “哎唷!” 正是胡思乱想发愁之际,我也就没有留神脚下,突然间脚尖踢到一件硬物,不由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站稳了以后,脚尖兀自隐隐生疼。 “怎么了?”明瑶连忙问道。 “好像是踢到什么东西了。”我拿着火芯子往下照去,只见土洞的地上,散乱的排布着十多块大石头,便即恍然。 “原来踢到石头了。”我还要继续往前走,明瑶却说:“先等一下!” 我回头一瞧明瑶站住不走了,诧异道:“怎么了?” “这土洞里怎么会有石头?”明瑶说道:“而且都这么大?弘道哥,你把火芯子拿过来,照这些石头我瞧瞧。” 土里挖出来石头是挺经常的事情嘛,女孩子就爱大惊小怪。 我心中暗暗的想,把火芯子移了过去,给明瑶照亮。 第70章 半身女人(四) 那些石头都非常大,最小的也有扇面大小,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踢的脚尖隐隐生疼。 “弘道哥你快过来瞧瞧,这石头上有字!”明瑶只看了一眼,便讶然出声,惊喜的叫了起来。 “是吗!?” 我听见这话,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和明瑶都蹲下了身子,凑近了去看那些石头。 都是些白色的石灰石,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硬币大小的字迹,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刻出来的,都非常之深。 只见第一行字写道:“我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自己已经变得不人不鬼,我怕终有一天泯灭人性,混沌记忆,把这些事情给忘掉,再也不认得自己是谁,所以我找来了一些石头,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刻在上面,好让这些重要的记忆永不消失。” 看到这里,我和明瑶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头则是一阵莫名的激动。 在这个土洞里发现这样的石头,我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那个半身女人弄来的,除了她,我相信再无别人能进得来! 就算是别人进得来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所以,这上面的字,也必定是她刻下来的! 那么她的身世之谜,马上就要揭开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兴奋,继续看下去,只见后面写着: “我原本叫做李玉兰,父母都是很老实的乡下普通人,家里除了我之外,再无别的兄弟姐妹,所以父母都很**我,爱我。” 李玉兰? 我稍稍诧异了一下,竟然不是叫潘清罗? 但是瞧明瑶,还是看的十分认真,我便也又去看了: “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大事,总希望自己快快长大,结果就真的磕磕绊绊的长大了。可是长大了以后,坏事就一桩接一桩来了。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长得比村子里所有女人都漂亮了,不论是大人还是女孩,没有一个及得上我。这原本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可又有很多人却在背后说我的闲话,说我不是我父母亲生的,我父母生不出来我这样的孩子…… “这些闲话,我是不去计较的,我想他们肯定是羡慕、嫉妒我,所以才会这样说我。父母这么的**我,我怎么可能不是他们亲生的呢? “但是我不知道,女孩子长得漂亮其实是件错事,我那时候更不知道,我是个不祥的人。我记得那是庚寅年的一天,刚吃过早饭,山里的土匪来了,来我们的村子,指名道姓说要带走李玉兰去山寨里做夫人。 “我从小就听说土匪坏,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他们还吃人。这时候,传言解放军要打到我们这边来了,土匪的日子不长了,就更变本加厉的坏了。 我心中暗想,全国还没有完全解放,庚寅年,那应该是1950年 “来带我走的那个土匪满脸都是刀疤,左胳膊也断了,背上还背着一杆大砍刀。我自然是吓坏了,死也不想去,我的父母也护着我,跟断胳膊的土匪苦苦哀求,求他放过我。 “断胳膊的土匪开始还好好说话,到后来,就不耐烦了,他抓住我的肩膀,要强行把我带走。他就只有一只胳膊,可是力气却大极了,轻轻的就把我提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我哭着喊我父亲,让他救我。我父亲冲了上来,要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那断胳膊的土匪终于生气了,他把背上的大砍刀抽出来,朝我父亲一挥,我就看见一股血喷出,我父亲的头掉下来了,咕噜噜的滚到了马肚子下面,眼睛还瞧着我……” 第一块石头上的字迹没了,我和明瑶又去看第二块石头,只见上面写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脑子里全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就像是魂给吓跑了一样。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被断胳膊的土匪杀了以后,母亲也被他们给杀了。全村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我们说话,更没有人来救我们,我就这样,被土匪的马给驮走了。” 这几段话,我读的心里头发揪,明瑶的眼眶也湿润了,她嘴里低声的骂道:“这些赖种,就会欺负老实人!抢人家的闺女,还杀人家的爹!” 明瑶肯定是想到自己的父亲蒋赫地了,蒋赫地也是很**她的。 “一直走了很远,我才缓了过来,我开始哭。断胳膊的土匪却在笑,他说你爹娘都死了,以后你就得靠着我了。我恶狠狠的蹬他,我想骂他,想杀他,可我不会骂人,更杀不了他。 “父母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但是心里头的恨却让我不能死。我心里想着,如果谁能杀了这个断胳膊的土匪,他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就在断胳膊的土匪牵着马快走到山下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骑着马迎面过来了。 “他那时候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模样很俊俏,像是公子哥,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可他腰上挎着剑,脸上的神态又意气风发。我心里头一下子就热了,我冲他大声喊,救命! “他是个好心肠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好,尤其是对我。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听我的话,而且从那以后,他也再没有违拗过我半句话。他叫封从龙,后来成了我的丈夫。” 看到这里,明瑶笑道:“断胳膊的土匪死定了!” 这个我也能猜到。 第二块石头上的字也看完了,我和明瑶又去看第三块石头,石头上的字迹和前两块相比,刻的程度更深了。 我心中暗想,这个李玉兰刻这些字的时候,一定是在练什么功,而且功力越来越深,所以刻下来的字迹就越来越深。 第三块石头上的第一句话写道:“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 这已经是李玉兰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如果我当时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不会喊那一声救命,也不会去认识封从龙,更不会让他救我,我也不去做他的妻子。 “封从龙听见我的喊叫,就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断胳膊的土匪很生气,朝我脸上掴了一巴掌,叫我闭嘴。 “封从龙纵马跑了过来,很快很快,就像是一阵风,嗖的就过来了。他骑的那匹马跟他一样,意气风发。 “断胳膊的土匪似乎也觉得封从龙不是一般人,就客客气气的问他,兄弟是那条道上的人? “封从龙却一脸骄傲的神情,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指着我,问道,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断胳膊的土匪还没说话,我就大声喊道,他们是土匪,他们杀了我父母,又把我给劫走了!你快救救我,要不就把我给杀了! “封从龙听见我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他瞪着断胳膊的土匪,说,我最恨欺压百姓,强抢良家的恶棍!说着话,他缓缓的把剑抽了出来,那剑真亮,迎着太阳的光,照得我眼睛一阵恍惚,突然间流出泪来,什么也瞧不见了。 “我只听见那断胳膊的土匪喊了一声:我大哥是——他的话还没喊完,就一声惨叫:啊!接着是咚的一声响,我的眼睛刚能瞧见东西,就瞥见一道血红的光,像花一样很灿烂的开在空中…… “断胳膊土匪的头掉了,身子也摔在地上了。我惊呆了,其余的小喽啰都大声喊了起来,我害怕极了,想闭上眼睛,可又想看。 “我瞧见封从龙就提着剑,挎着马,风一样的往来,眨眼间,就把剩余的小喽啰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高兴的。直到封从龙把我从马背上放下来,喊了我三遍姑娘,我才嗯了一声。算是缓过来了。 “封从龙问我要去哪里,我迷迷糊糊的,看着他说,我哪里也不去了,我要跟你走。” 第三块石头上的字迹也读完了,开始读第四块 “封从龙带着我走了,走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他一定是上天派来救我的人,以后,我就得嫁给他了,不用谁说,我都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了。这时候,我十七岁,他十九岁。 “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可是他没有嫌弃我的出身,也没有嫌弃我被土匪掳走过,他对我百依百顺,我对他自然更是敬爱。十八岁那年,我正式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妻子。 “我叫他龙哥,他唤我兰儿,他把家传的本事教我,总是夸我冰雪聪明,本事学的比他还快,要不了多久就超过他了。我知道他是哄我开心的,可我还是很高兴。 “我原本以为这是好日子的开始,可是没有想到,是噩梦还没有结束。嫁给龙哥的第二年,我怀了他的孩子,全家人都高兴极了。可是那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个半老不老的男人,说是要来见见我。 “我不认得这个男人,只是觉得他面容慈祥,眼睛里的光很亮很亮。我跟龙哥练本事时间久了,也知道这是本领极高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从太湖来的,他说我不是我父母亲生的,我不姓李,而是姓潘。他还说他认得我的生身父母!” 第四块石头上的字到此为止。 第71章 半身女人(五)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瞥了明瑶一眼,明瑶也恰好转过脸来看我,我道:“怎么会是这样?” 明瑶道:“看来咱们先前都想错了。这个半身女人应该不是阿罗了。” “嗯,不会是的。”我道:“不过她也姓潘,从时间上来看,比阿罗的年纪也小不了多少。却不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明瑶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自然是潘清琢的女儿,是阿罗的侄女了。” “啊?!”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潘清琢的女儿?!” 明瑶道:“咱们往下看就知道了。” 火芯子的光照在第五块石头上,字迹更加深刻,也有些潦草了: “那个半老不老男人说的话,我是一句也不愿意相信的。我想起了之前在村子里,那些说我闲话的人,我也想起了我那惨死在土匪刀下的父亲母亲,于是我很生气,我请他不要再说话了,我叫他快些离开我的家! “但是龙哥对他却客客气气的,还劝我,叫我不要发怒,叫我听他解释解释也不晚。 “那个男人算是很大度的,见我十分无礼,也并不生气,而且他的态度好像还变得越来越谦卑,他让我先歇一歇,然后唤了龙哥出去,避开我,要单独对龙哥谈谈。 “我坐在屋子里,龙哥和他去了外面。我远远的瞧着,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对龙哥讲了一些什么话。不过我当时想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没过多久,我便瞧见龙哥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变了。 “龙哥重新进来之后,脸色还是很凝重,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甚至还有些慌乱,我的好生活好不容易才开始,千万不能被人给搅和了。 “我问龙哥那个男人都胡说些什么了。龙哥劝我不要心怀敌意,那个男人不是来害人的,他姓袁,是太湖有名的相脉领袖,江湖都尊称他为袁大师。不是什么坏人恶徒,说的话也应该不是假话。 “我听了之后,心中仍旧愠怒,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袁大师,方大师,更不认识他,他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我父母亲生的呢? “龙哥却说,袁大师不像是在说谎,因为袁大师知道我身上有一块胎记,而且还说出了那胎记的模样以及胎记所在的详细位置。 “当时我听了这话,可真是又惊又羞,因为那胎记是在我身上私密位置长着的,除了我自己、父母和龙哥之外,根本无人知道!这个袁大师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我叫来了袁大师,问他究竟是什么人,袁大师却避而不谈,反而说我是在两三岁的时候,被人给拐走了,到了后来的父母家里! “袁大师又说我的亲生父母家是在太湖的,亲生父亲叫潘清琢,亲生母亲叫做宁楠琴,全都不姓李!而且在七年前,亲生父亲潘清琢便已经叫人给害死了!” 第五块石头的字到此而终。 我和明瑶都看的一身冷汗,我忍不住说道:“果然是潘清琢的女儿!” 明瑶却道:“原来袁重渡那混账很早就找到她了,却告诉她,潘清琢被歹人所害,他这又是在捣什么鬼?” 我摇了摇头,道:“谁知道,袁重渡那么奸猾!” “我猜袁重渡这个老无赖——咦,不对啊!”明瑶突然打住了话头,沉吟起来。 我连忙问:“有什么不对了?” 明瑶道:“潘清琢死了以后不久,袁重渡的脸不就被潘清源给烧坏了吗?” “是啊。”我点点头,阿罗和潘清源都提过这件事情。 “这石头上说,袁重渡找到李玉兰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后了,那时候他的脸不仍旧是坏的么?” “是啊。” “那就奇怪了。”明瑶道:“你瞧这李玉兰记录往事记录的多么详细,怎么对袁重渡的脸没有丝毫提及呢?” “对啊。”我也想了起来,道:“这石头上还写着,袁大师的面容很慈祥。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瑶想了想说:“难道是袁重渡派了手下假扮袁大师去找李玉兰?” “这个……”我沉吟道:“袁重渡做事那么小心,为人又那么多疑,应该不会的?” 明瑶说:“那又或者过了七年,袁重渡请了什么名医,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的脸给治好了?” “嗯。”我说:“这个倒是有可能。” 明瑶蹙眉而思,片刻之后又摇摇头,道:“袁重渡实在是狡猾的厉害,我猜不着了。” 我说:“你也先别管那么多了,咱们再看看。” 第六块石头上的字迹显得更深: “袁大师的话,叫我当时听得都发懵了,我隐隐约约的,恍恍惚惚的,开始记起了一些很小很小时候的生活情景。 “似乎就是在两三岁的时候,我见过很大很大的一片水,还见过很大很大的船,家里面似乎也有很多很多的人…… “可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情景,就生活在乡下的小村庄里了。但是水和船偶尔还能在梦中梦见。现在想来,难不成这袁大师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果真是潘家的人,而不是李家的人? “袁大师见我起了疑惑,便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了我。那第一张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像是夫妻,男人很英俊,女人更是艳丽,眉宇之间还有股魅惑。 “袁大师说:这两位就是潘清琢和宁楠琴,你的生身父母,你拿镜子对照一下自己,眉目之间是不是和他们很像? “我仔细瞧了瞧,果然是很像,尤其是那女人眉宇间的媚态,几乎和我自己的一模一样。龙哥就常说我会勾人,男人见了就忘不了,我虽然觉得他是故意夸大其词,可自己也知道是有一些的。 “眼见照片很相似,我不吱声了,龙哥也在一旁说真像,真像。袁大师又说: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把你养大的父母,你跟他们长得像吗? “我更加不吭声了。其实根本就不用仔细回忆,我也知道是不像的,否则小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说闲话? “袁大师拿出来的第二张照片也让我十分吃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样子只有十**岁,是侧着脸站在那里,猛然一看,我都几乎以为那就是我自己! “就连龙哥也在一旁说:这难道不是兰儿的照片吗?袁大师却说:不是,这照片上的人叫做潘清罗,是潘清琢的妹妹,虽然比潘清琢小的多,却是你们的亲姑姑。 “我呆住了。只听袁大师对我说道:历来都说侄女像姑,外甥似舅。潘清罗是你的亲姑姑,你瞧你们两个长得像不像?” “原来李玉兰是阿罗的侄女!”我终于忍不住叫道:“怪不得她们会长得相似!” 明瑶怔怔的有些出神,道:“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袁大师去找李玉兰,就是要骗李玉兰回去太湖,因为这个时候,潘清琢已经死了七年,袁明素已经五六岁了。” “啊!?” 我突然想了起来,袁明素五六岁的时候,正是她生怪病的时候!也正是宁楠琴遍寻天下名医为她医治的时候! 明瑶道:“这个时候的李玉兰不是刚刚怀孕吗?不知怎么的,被袁大师给找着了,便定了一条毒计,哄骗她去太湖,叫她撞到宁楠琴手上,让宁楠琴亲自杀了她,一来给袁明素治病,二来彻底绝了潘家的血脉!” 我猛然惊愕,虽然已经知道宁楠琴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知道李玉兰就是宁楠琴的亲生女儿了,可仍然不免浑身骤冷。 袁大师这么做,也太毒了! 简直不是人! 比鬼比**还不如! 而李玉兰的命,也太苦了! 她又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坏事,为什么要被这么多厄运加身? 难道真如族中的老人所说,人是有轮回的,某一世犯下了大错,可能要几辈子受苦受罪来救赎。 那李玉兰是在哪一个轮回中犯下了大错? 思来恐怖,我也不敢多想了。 我和明瑶接着往下看,只见石头上刻的字写道: “听了袁大师的话,又看了照片,其实我已经相信了他。但是我仍旧是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事实。 “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的父母,居然不是生身父母,而且是从牙婆(人贩子)手里把我买去的,这让我该怎么接受?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幸?我忍不住哭了起来。龙哥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袁大师对我说:我为了找你,已经离家几年了,我费了许多的功夫,只是想替潘家再找到一个后人。 “听见这话,我吃了一惊,问袁大师是什么意思。袁大师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七年前,死的不止是你父亲,潘家全家,连同你的外祖父母,你的姑姑,你的叔父,都在一起惨案中被杀了!潘家一门,已经是死绝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潘家只是生了我,没有养我,可那毕竟是我的生身之家。他们被仇人灭了门,我于心何安? “龙哥也惊愕异常,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大师却只是叹气,说其中有种种缘由,不便诉说。” 第72章 半身女人(六) 读到这里,明瑶不由得啐了一口,骂道:“人是你杀的,门是你灭的,当然不便诉说了,真是无耻!下流!活活的天下第一不要脸!” 我也觉得十分气愤,明明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人,却偏偏喜欢来冒充好人。 继续往下看,只见石头上的字道: “袁大师又说,他来找我,是希望我能为潘家绵延一系血脉,不论是我,或是我腹中的孩子,袁大师都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本事倾囊相授。 “袁大师还说,最好是我能把自己的姓改回潘氏,生一个孩子,也姓潘。这样,就可以继续延续潘家的血脉了。 “袁大师说的话本是没有错的。可是要我把自己的姓氏改回潘姓,我却是不能同意的,毕竟我的养父母把我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我怎么能彻底撇开与他们的关系? “至于生一个孩子姓潘这件事,也不该我自己做主,还需征得封家的同意。毕竟我嫁到了封家,生出来的孩子,也该姓封。 “龙哥很大度的说这没有问题,孩子可以多生几个,选一个男孩姓潘,也不违背什么情理。 “我很感激龙哥,但是又很奇怪袁大师为什么对潘家的事情这么热心,袁大师说他是潘家的好友,不忍心看潘家落到这般田地,所以才不辞辛劳。 “我观察的仔细,袁大师说话的时候,言辞有些闪烁,目光也有些飘忽不定,这让我心中犯了嘀咕,我觉得他可能另有企图,可我又瞧着他不像是坏人,所以只是心中诧异,并没有仔细盘问他。” 第六块石头的字迹到此时是读完了。 我说:“明瑶妹子,你瞧袁重渡这个坏人多虚伪狡猾啊,李玉兰是上了他的大当了。” “是啊,坏人就是诡计多端。”明瑶道:“潘家招惹了他,可真是倒了大霉。你以后交朋友可千万不要学潘清琢,一个不慎,得落下多少祸害啊。” “你放心,我是肯定不会的。”我道:“我只跟忠厚的好人做朋友。” “我看是很玄了。”明瑶摇摇头。 “为什么?” 明瑶道:“有个词叫做大奸似忠,说的是有些人心里头怀透了,表面上看起来却又老实的很。你又宅心仁厚,老实巴交,估计是瞧不出来的。” “你忘了我们家是麻衣陈家?”我笑道:“我们家的人是最会看相的,是不是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倒是。”明瑶也高兴起来,道:“我都忘了。” “不过我还没学相术,只学了相功。”突然间想到这一茬,我不由得挠了挠头,有些懊恼的说。 “……” 明瑶无语了片刻,说:“那我以后帮你看着点。我虽然没有学过什么相术,可是我的直觉很灵,我看人也还是很准的。” “嗯!”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明瑶这话我是相信的。 “咱们看了几块石头了?”明瑶问。 “看了六块了。”我说。 “那咱们看第七块。” “中。” 我和明瑶移步到了第七块石头旁边,照见上面的字写着: “袁大师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本事,我说自己有孕在身,学起来有些不便。而且我也已经学了封家的本事,不愿意再学他的了。 “袁大师又叹了口气,说那等腹中的孩子生出来之后再说,如果愿意叫孩子跟他学本事,他就教孩子。说完这些话,袁大师就走了。 “袁大师走了以后,家里是平静了,可是我的心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了,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龙哥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对我说,兰儿,不如咱们去太湖看看,寻访一下,瞧瞧有没有袁大师所说的那些事情。 “我说自己很害怕,怕这些事情是真的,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龙哥说不用怕,如果是真的话, 咱们也找一找你生身父母的坟墓,去拜祭一下他们,告慰一下他们的在天之灵,好叫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如果可以的话,咱们也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害了潘家的人。 “其实我心中一直萦绕的就是这些事情,全都被龙哥说中了,我真的觉得龙哥就是天底下最**我最懂我的人了。 “我是想到什么就必须要做的人,那**,我和龙哥几乎都没有怎么好好睡,我们商量着第二天天亮了以后就动身去太湖。 “可我又深深的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人,生身之家被灭了,养父母死了,以后还会不会出别的事情呢?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到李玉兰说自己是不祥之人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暗暗的在心中祈祷,上天,如果再有什么厄运的话,就降临在我自己身上,千万不要再祸及家人了!” “第二天,临出发的时候,我对龙哥说,你还是不要跟我去了,我自己去太湖。龙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烦得很,有种不祥的预兆,怕会给他带来厄运。 “龙哥却笑了,他说他一点也不担心,还说女人没事就爱胡思乱想。我刚辩解了几句,龙哥就又说道:你还怀着孩子呢,我能让你一个人出远门吗?再说了,这天下之大,敢伤我、能伤我的人怕也没有几个,眼下的世道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咱们还用担心什么? “我拗不过龙哥,只好跟他一起奔赴太湖。” (终于还是来了,我虽然知道结果,可看到这里,仍旧不免心中哀叹) “这一年,我记得很清楚,是壬辰年,是龙年。我的孩子如果在这一年出生,他就是个龙宝宝,是我和龙哥的龙宝宝…… “我和龙哥到太湖的时候,天气很冷,很阴沉,让我的心情也跟着不明朗起来。 “我和龙哥奔波了许久,到处打探潘家的消息,可打听到的消息却跟袁大师所说的根本不同! “知道潘家底细的人都说,潘家不是被仇人给灭门了,而是全都出走海外了。只有潘清琢是在太湖游玩的时候,被水里的怪物给害了。 “还有人说,潘家很缺德,走便走了,却留下了个生病的**宁楠琴,无依无靠的在家,还是袁家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袁家可真是好人啊……不过宁楠琴也真是可怜的人啊,原本在潘家生了个女儿,却给弄丢了,后来又收养了个女儿,养到五六岁头上,却又得了一种什么怪病,怎么都治不好。 “我和龙哥听了这些消息以后,猜想袁家应该就是袁大师的家,既然他们收留了我的亲娘,那我就该去看看。于是,我和龙哥便打听了袁家的地址,准备寻上门去。” 读到这里,明瑶叹息了一声,道:“要羊入虎口了。弘道哥,剩余的字,你自己看,我不想再往下瞧了。” 我默默无言,继续读了下去。 “那天,我和龙哥还没有走到袁家,我便觉得身子不适,又累又冷,龙哥说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下。路上有个小房子,门半开着,我和龙哥便走了过去。 “房子里面有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她的样子,她是这天底下最恶毒最恶毒的妇人!蛇蝎都没有她毒!” 字迹戛然而止,第七块石头上的记载到此时已经是被我给读完了。 我把火芯子移向第八块石头,却蓦然发现上面只有这么寥寥的几个字: “越来越想不起来了!” 再看第九块石头,上面也是仅有几个字: “忘了,忘了!什么都忘了!” 那字迹刻的极深,也刻的极大,字形也十分潦草,足见刻字的人当时是多么烦躁的心情。 第十块石头上的字更加潦草,我反复看了几遍,才勉强确定那上面写的应该是: “我是谁?!我是人还是怪物?!” 再往后看,剩余的几块石头上便再也没有任何字迹了。 一个字都没有。 全都是空白的。 “明瑶!” 我呆了片刻,连忙叫道:“你快过来瞧瞧,后面的石头上都没有字了。” “啊?!” 明瑶吃了一惊,也连忙过来,逐一的瞧。 仔细看了一遍后,明瑶叹息一声,说道:“可惜了。看来李玉兰还没有把那些事情给完全记下来,就已经神智失常,把往事给忘记了。” “这可就麻烦了。”我道:“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最起码我们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明瑶说道:“我来算一下时间,你听着看对不对。” “嗯。” “李玉兰应该是三四年左右生的,三七年左右丢失的。四三年,潘清琢被袁重渡、宁楠琴给害死;五零年左右,李玉兰认识了封从龙,五一年左右,袁重渡找到了李玉兰,五二年左右李玉兰夫妇被宁楠琴给害了。” “差不多是这样。”我回想石头上刻的字,觉得不差。 “咱们不能杀她。”明瑶沉吟着说道:“得想个法子,让她恢复一些人性,把以前的事情想起来。” “这还能做到吗?” 我回想李玉兰的模样,她只有半截身子是连在那根藤蔓上的,是非不分,全凭吸血过活,不由得暗暗忧愁。 第73章 相脉大师(一) 明瑶却没有我这么悲观,她说道:“世上能人那么多,总有做得到的。找医脉的高手来,未必不能成功。” “张家吗?”我以为明瑶说的是禹都的医脉世家张家,便摇了摇头,道:“张家虽然厉害,但是他们的本事我差不多也知道些,他们恐怕是不行的。” 张家医术驰名天下,在玄门中,有医脉泰斗之尊,尤其是十三针绝技,冠绝江湖。 张家现任的家主张熙岳年纪与我老爹相仿,据说医术已经得到了自家的真传。 他们家受时局波及的影响较小,毕竟人人都要寻医看病,即便是再能革命的斗士,罹患重疾不治也是个死。 但要治好李玉兰这样状况的古怪症状,得是有起死回生本事的人,我们家和张家交好,我见过张熙岳,知道他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我说的不是张家。”明瑶道:“我知道医脉有个不世高手,和你的祖父齐名,唤作东木鬼医青冢生,他最能治这些的。” “对啊!怎么忘了他了?!” 我也想了起来,登时大喜! 东木鬼医青冢生,据说是来自东海之滨的怪人,痴迷于医道,尤其是喜欢从死尸上研究医理,因此自号“青冢生”。 青冢生自清末开始,就常年出入战场、墓地、乱葬坑……总之时哪里的死尸多,他就去哪里,寻尸解剖,便得了“鬼医”的江湖称号。 昔年嵩山五脉论道时,青冢生技压群雄,受尊医脉第一高人,摘取五行六极之“东木”称谓,与北水曾天养,西金血玲珑,南火太虚子,中土陈天默、陈天佑齐名当世! 如果能找到青冢生,说不定不但能治好李玉兰,连带着潘清源都能恢复正常。 可惜青冢生是个怪人,行踪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想找到他,也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想来又是惆怅事。 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我说:“等回去以后,我就和老爹、二叔父想办法去找青冢生!” “先不说那些了。”明瑶道:“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找潘清源和阿罗。” “回去?”我往前看了看,道:“咱们在这里面不觉得闷,火芯子也一直很亮,说明前后是通气的,继续往前走应该会有出口的。咱们不再继续前行了吗?” “其实我也可好奇咱们继续往前走会通往哪里,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明瑶惋惜的说道:“可惜天应该快亮了。天一亮,李玉兰就该下树洞里了。潘清源那人还不跟她拼命?” “对了!”我也猛然惊觉,道:“那咱们得快点把这些事情告诉潘清源!走!” “等一等。”明瑶突然说道:“弘道哥,你能搬动这些石头不能?” “能啊!” “那劳烦你搬一块石头带走?” “中。不劳烦的。” 我知道明瑶的意思,她是怕潘清源不信我们两个的话,所以才叫我带一块石头出去,好做证据叫潘清源看。 我把火芯子给了明瑶,叫她拿着,我俯身捡了一块最小的石头,双手抱起。 明瑶欲走还休,拿火芯子又照了照四周,赞叹着说:“在外面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大柏树底下会有这么些个地方。咱们给这个洞起个名字?” “你起。”我觉得明瑶有时候挺多事的,一个土洞,有什么名字好起的。 不过想到她还给自己的蛇起了个“绿袖”的名字,心中算是有了些释然——明瑶就是有乱起名字的习惯。 明瑶道:“这些石头上记录了李玉兰的前世今生还有爱情,不如就叫三生石。” “李玉兰还是李玉兰,哪有前世今生?” “她从乡村里的丫头变成了封家的女主人,又变成了现在的这般模样,难道还不算是前世今生?” “好,就是。”我抱着石头嫌沉,只盼望明瑶快点走。 “那这个洞就叫三生洞!”明瑶的脸突然有些红润,就像是突然变得娇羞了一样,目光闪烁的躲着我,说:“走,你怀里抱得可是三生石,小心一点啊。” 我心中暗暗诧异,明瑶这是怎么了?好没来由的怎么脸就红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好问,我只管匆匆的往回走。 走了几步之后,我猛然醒悟过来:三生石,三生石,就是寓意情定三生啊! 难道明瑶的意思是在暗指她和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不由的一阵发热,怪不得她非要起个什么名字呢。 我忍不住偷偷去瞧明瑶,却只见她走的欢快,口中哼着调,又不知道在唱什么曲儿了。 女孩子的心,真是变得厉害啊。 我和明瑶还没有走到三生洞的入口处时,我就听见了潘清源焦躁的声音: “姐,你是不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没醒啊?我现在好好的呀!” 这是阿罗的声音。 我心头不由的一喜,明瑶也欢喜道:“看来阿罗已经醒过来了。” 潘清罗道:“你醒了还这么糊涂?!” “我怎么糊涂了?” “咱们得趁着现在突然袭击,才有可能除掉它!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拦着我干什么!?早知道我就不等你醒了!” “不行!先不能动手的!” 潘清源不耐烦道:“为什么不行!?” “直觉啊!” “什么直觉?!你刚才一直都是神志不清的状态,能有什么好直觉?” “我刚才是做什么事情不由自己控制,但是心里头还是知道的,她把咱们弄进这里来的时候,我瞧见了她的眼睛,猛然间就觉得十分熟悉!” “她的眼睛是有古怪的!会蛊惑人心!” “不是蛊惑!”阿罗固执的说:“我觉得她跟咱们有关系的!” “跟咱们有关系?哈哈!”潘清源怪笑一声,道:“姐,是不是蒋家小姐没有把藤子的毒汁给你擦干净?来,我看看。” “你给我滚一边去!” 明瑶瞥了我一眼,道:“看我说的怎样?果然是再晚一会儿出来,就要出事了。” 说罢,明瑶便朝外大声喊道:“阿罗身上的汁液,我可是全都擦干净了。潘清源你少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你不能动那个女人,否则你会后悔的!” 明瑶话音落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三生洞口,瞧见阿罗和潘清源都气势汹汹的。 “你们出来了!” 阿罗看见我们出来,登时转怒为喜,道:“你们没事?” “没事。”明瑶道:“你感觉怎么样了?” 阿罗道:“除了觉得身子比以前沉重些,其他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 “这是好事啊。”明瑶喜道:“你身上阴气太重,肯定要比普通的人轻,重了一些,就说明功力深厚了。阴中蕴阳了。” “但愿如此。” 那边阿罗和明瑶说了起来,叽叽咕咕的,又快又多,潘清源好几次想插嘴都没有插进去,便扭过头来看我。 “咦?!” 潘清源一看我就吃了一惊,瞪着眼问:“陈弘道,你抱个大磨盘干什么?” “这不是磨盘。”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要砸那个藤妖?好主意!用石头砸藤妖,一砸就稀巴烂!” 我正哭笑不得,想要解释,潘清源又竖起大拇指,抢着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法子,弘道兄弟,你可真聪明!” “不是。”我终于得空把石头放在地上,换了一口气,道:“这上面有字,我想叫你和阿罗看看这上面的字。” “字?” 阿罗也转过来脸,和潘清源都狐疑道:“什么字?” “你们知道那藤子上的半身女人是谁吗?”明瑶问道。 “不就是个怪物,还能是谁?!”潘清源不耐烦的说。 “那是你们大哥的亲生女儿,是你们的亲侄女!”明瑶道:“民国二十三年前后生人,民国二十六年前后丢失,在李家被养大,叫做李玉兰。后来被宁楠琴所害,成了这般模样。” 阿罗惊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清源则愕然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我胡说,是三生石上面的内容告诉我的。”明瑶指了指那石头。 “什么三生石?”阿罗和潘清源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说:“就是刻字的石头。” 明瑶道:“土洞里还有十多块这样的石头,大部分都刻的有字,算是比较详细的记载了李玉兰的身世……” 明瑶话音未落,阿罗和潘清源已经俯身去瞧那石头上的字了。 明瑶微微一笑,道:“我和弘道哥已经全都看过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进三生洞自己去看看。” “我就说感觉不对的呀!”阿罗惊喜交加,又疑惑道:“三生洞又是哪个?” “就是我和弘道哥刚出来的洞。” “哦!” 潘清源不吭声,埋首仔细去读石头上刻的字迹。 阿罗也不看三生石了,只是缠着明瑶,道:“你们快给我说说,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她呀——咦?她人呢!?” 明瑶说着话,仰面往上去看李玉兰,却突然惊愕道:“李玉兰呢?” 我们也都急忙抬头往上仰望,只见那原本在树冠中岿然不动对月吐纳修炼的李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74章 相脉大师(二) 树洞口处,只有松散的树叶子,和些许零星投射进来的苍茫曙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和明瑶都去看阿罗和潘清源,他们两个也早已经是大惊失色,潘清源道:“人呢?刚才还在啊!” “都是你呀!”阿罗埋怨道:“跟我吵个不停,肯定是把她给吓走了!” “她的本事比咱们高,是不会被咱们给吓跑的。”明瑶狐疑道:“这事情有些古怪了。我瞧外面的天色都快要亮了,她居然不下来躲吗?” “那咱们快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潘清源说。 “怎么上去呀?”阿罗道:“这么深的洞,你能跳的上去么?我可是不行的。上面的树洞又湿又滑,爬也是爬不上去的。” 原本我和明瑶来此探洞时,都带的有藤索,一端缠着树干,一端缠着我们各自的腰,垂了下来。 结果我们两个在半途都中了李玉兰的蛊惑而跌落下来,而此时此刻,那两根藤索也不见了! 所以往上走是无计可施了,只能另寻出路。 土坑旁边还有两个洞穴,宽阔的那洞是我和明瑶刚刚去过的三生洞,另一个则是直通墓穴的窄洞。 这窄洞是李玉兰借助藤身的力量,临时钻出来去袭击明瑶的,很是狭小。 明瑶和阿罗的身子纤细,或许还能勉强钻入进去,但是我和潘清源却未必能进得去。 即便是我们四人都能钻的进去,爬行起来也是极难的。更遑论要耽误多少时间了。 最要紧的是,在这样的洞中钻行,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因此,我们四个可算是毫无选择,只能往三生洞里钻去,寻寻可有出路。 走进去没多久,我们便又瞧见了那些刻着字的石头,明瑶说:“喏,这些就是三生石。你们瞧瞧,上面都刻的有字。” 阿罗立时就要去细看,我记挂着老二,再加上李玉兰突然失踪,情势古怪,我心中一直忐忑,因此连忙说道:“阿罗,现在没时间看这些了,咱们快找出路。” “对,先找出路要紧!”潘清源也这么说。 “那明瑶你给我讲讲。”阿罗缠着明瑶,要明瑶边走边给她说李玉兰的情况。 “她是被人到了一户姓李的人家,后来养父母被土匪给杀了,自己嫁了个丈夫叫封从龙。怀孕的时候,来太湖寻找你们潘家的踪迹,却遭遇了宁楠琴,然后就被害了……”明瑶简要的说了一遍。 “那后来呢?!”阿罗急着问。 明瑶道:“三生石上的内容也有缺失,只是一部分,我们也不知道她遇上宁楠琴之后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又是怎么变成了眼下这副样子的。” 阿罗一阵愕然。 明瑶想了想,说:“可以肯定的是,她练功出了问题,记忆已经混乱了,人性大部分被泯灭掉,所以无法分辨好坏。” “那她怎么到这么个地方来了,又怎么跟藤子连到一起了啊?” “这些我就不知道了。”明瑶道:“但是,不管如何,咱们得想办法治好她。” “当然要治好,一定要治好的。”阿罗连连点头。 “呼……” 一声轻响,火芯子的焰缓缓熄灭,支撑了这么久,终于是燃烧尽了。 四周顿时黑暗起来,明瑶一紧张,登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连忙安慰她道:“没事,外面的天快亮了。” 阿罗道:“不用担心,跟着我和阿源走就成了。” 阿罗是夜尸,最不怕的就是黑暗,但凡有细微的光,就能瞧得清楚。 潘清源也因长久生活在墓穴中,不见阳光,因此在黑暗中的适应能力远比我和明瑶要好。 所以,有他们姐弟俩在,我和明瑶走的倒还是顺畅。 又走了些许时间,潘清源突然嚷了一声:“前面有光!一定是出口!” 我也早瞧见洞穴远处透进来一抹光亮,像是出口,但是瞧了两眼,却又觉得那不是外面的光,因此心中狐疑,没敢吭声。 等到再走了几步后,我便发觉这光亮很集中,像是一道光束发散开来,而不是外面的光散落进来。而且那光似乎还在闪烁移动! “不对!”我猛然惊觉,道:“这像是手电筒的光!” “快贴壁站!”明瑶也觉察出了不对,连忙提醒大家。 我们四个立即闪身贴壁侧立不动,我集中精神用千闻之功去听,只觉远处隐隐有沉闷的声息传来,像是有人在走路。 我低声说道:“是有人来了。” 潘清源道:“什么人?” 我摇头道:“看不清楚,听不出来。” 阿罗道:“那咱们怎么办呀?” “快退回去!”明瑶低声道:“是敌人!” 说罢,明瑶当先往后移动,依旧是侧身贴壁,走的是又快又轻。 我没有多想,也立即跟着明瑶走。 阿罗和潘清源都愣了片刻,然后也追了上来。 疾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潘清源忍不住问明瑶道:“你怎么知道是敌人?” 明瑶道:“平时这东山岛上有人来吗?” 潘清源道:“没有,都怕有鬼。” 明瑶道:“东山岛周围是不是布满了袁重渡和宁楠琴的眼线?” 潘清源道:“是啊。” 明瑶道:“那来的是不是敌人,你还用问?” 潘清源顿时不吭声了。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此后无话,我们四个全都默不吭声,快速退回来,又重新出了三生洞。可真是进得快,也出得快! 明瑶道:“咱们伏在三生洞口旁边,等他们出来了,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们分作两堆,我和明瑶伏在洞口左侧,阿罗和潘清源伏在洞口右侧,各自都屏气凝神,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四个中,我的听觉是最好的,当下,我微微闭着眼睛,把耳朵贴在土壁上,施展出“千闻”十足的功力。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渐渐的,还多出了几个,显见不是一人。 “两个,三个……” 我在心里头默默的盘算着,同时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因为对方的人越多,我们这边就越危险。 而且我能从脚步声的轻重推测出来人本事的高低。 这三个人中,脚步声最沉重拖沓的那个,本事应该是极低的,对我们不会造成什么危险,但是剩余的两个,却都不俗。 略逊的那个,也跟明瑶不相伯仲了,步子最轻最稳的那个,功力更是远在我们之上。 “老子不走了!” 我正听得忐忑,突然间,三生洞里却传来一声喊。 我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个,正是老二弘德的声音! “弘道哥,别轻举妄动!” 老二喊得声音很大,连明瑶也听见了,她唯恐我一个忍不住,败露了行迹,连忙在我耳旁出言提醒我。 那边阿罗和潘清源也都吃惊不小,要知道老二是在墓穴里躲着的,他怎么会到了三生洞里? 如果他有危险,那潘时午夫妇和潘清琢的冤魂该是怎么样了? 我不由得气息翻腾,强行忍着没动,满脑子想的却都是老二怎么到三生洞里去了?究竟是谁带他来的? “你不走我现在就打死你!” 一声女人的喝骂传来,我又是一愣,对面阿罗和潘清源更加不镇定了,因为这说话的人正是袁明素! 既然有袁明素,那宁楠琴和鬼婴也必定都在! 原来老二是落到了红背蛛母母女的手中! 可红背蛛母不是不能接近那墓穴吗?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有,脚步声最轻最稳的那个人又是谁?莫非就是袁重渡? 我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 只凭脚步声里听出来的底细,我便知道自己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打死老子!”老二嚷嚷道:“老子死也不死在这黑咕隆咚的洞里!你们想把老子带到哪里去!?” “闭嘴!” “老子的大哥还有老子的爹娘饶不了你们!”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高喧,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你真是麻衣陈家的传人?” 那第三人竟是个和尚! 我不由得大为诧异:如果是个和尚,那就不会是袁重渡了。 但是情况却更加复杂了,这个和尚又是什么来路?怎么会跟红背蛛母母女混迹一处? “废话!”只听老二骂道:“老子是货真价实的麻衣陈家传人!老子的叔是相脉阎罗陈汉琪!老子的爹是神断陈汉生!老子的爷是中极陈天默!你个秃驴快快放了老子,不然叫你今年就圆寂!” “桀桀……”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传来,宁楠琴开口了:“大师,麻衣陈家的传人岂有如此脓包之辈?又岂会满口污言秽语?他是假托名门,恐吓于你我!你我都是久经风浪的人,又岂能被这么个黄口孺子给骗了?” “阿弥陀佛,贫僧明白了。” “你个信球秃驴啊,你明白个屁——啊!”老二在骂声中突然一声惨叫,只听袁明素道:“再不闭嘴,我叫鬼婴喝你的血!” 老二果然不敢吭声了。 “婆婆……”鬼婴的声音奶声奶气的传了过来:“饿……” “听见了没有,鬼婴饿了,再说话,叫她喝干你!”袁明素又恐吓了老二一遍。 老二这次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但,能听见他的呼气声,足以说明他们已经接近洞口了! 第75章 相脉大师(三) 我开始暗暗提气,太虚掌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我心中倒是另有一重忧虑,三生洞里的三生石上,刻的都是字,如果被他们瞧见了会怎么样? 不过老二一路上都在念缠,他们的注意力该是都放在了老二身上,并没有留意那些石头,否则不会一路不停,这么快就接近洞口。 “这个鬼婴邪气很重啊。”那和尚的声音传来道:“怎么能叫她喝人血呢?这岂不是更增加她的邪气?” “呵呵……”宁楠琴一阵干巴巴的笑,道:“那是小女的玩笑话,大师勿要当真。这人要是再啰嗦,就把他的舌头割了算了,哪里用得着吸他的血?” “阿弥陀佛,割人舌头也是有些残忍的。” “大师真是慈悲,呵呵……”宁楠琴又是一阵干笑。 只听那和尚又问:“不知道这鬼婴是从哪里得来的?” “嗐,这是一个临死的孕妇产下的,生就成的鬼婴!老身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怕她被恶人得了危害世间,所以才把她给收养了,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名医,把她给治好。” “施主真是好心肠啊。” “大师过奖了……” 这宁楠琴十足的恶妇一个,言辞虚伪至极,那和尚倒是迂直的很,听话里话外,不似是坏人,应该是被宁楠琴给哄骗了而已。 不过,听起来,宁楠琴好像也对他还颇为忌惮。 稍后如果动起手来时,还需留心一二。 声音越来越近了,听着马上就要到洞口处了! 我的心情也像是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连气都不敢出! “这洞穴到尽头了。”袁明素的声音响起,然后喝道:“你先出去!” “哎呀!你别推老子!” 灯光闪烁处,老二叫唤着,身子便踉跄出来了。 然后便是袁明素抱着鬼婴出来。 “咦?!” 似乎是意识到不对,袁明素讶然一声,拿灯扫向我们。 “动手!” 明瑶大喝一声。我早已忍耐不住,劈手便是一记太虚掌,朝着袁明素头顶拍去! 我心中算计的是,这一掌打下,袁明素悴不及防,必然要往后躲避,我则趁势探臂,先从她怀中躲了鬼婴再说。 潘清源也大喝一声,从右侧跳起,却是袭向袁明素的身后! 他这一手和我配合默契,就是为了让我全无后顾之忧的能拿下袁明素。 明瑶则先冲上前去扶住了弘德,将弘德拉到一边。 阿罗在一旁掠阵,以支援不测。 我原本料想,我们如此配合,应当是一击成功,却不防我这一掌刚刚打出,便听见一声“阿弥陀佛”,接着便是一股大力扑面而来,胸前之气顿时凝滞,掌下“噗”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打在什么东西上了,虎口瞬间生疼! 几乎是与此同时,潘清源哼了一声,身子如飞倒退,竟是在一招之间,被人给击溃了! 我大吃一惊,情知遇到了极强的对手,急忙后撤,阿罗也扶住了潘清源,我把手掌翻上来瞧了瞧,掌心一片红,虎口是差点就震开了! 幸好那和尚没有趁势追袭。 袁明素则趁势跳出,叫道:“百川大师,就是这几个坏人!快抓住他们!” 老二也叫了起来:“大哥,明瑶姐!好啊,你们都在,快把小贱人老妖婆和死秃驴给打趴下!” 我没有接话,心里头则是连连叫苦:老二不懂形势,只晓得嚷嚷。此时是敌强我弱,只有被打趴下的份儿,哪有打趴人的份儿啊! 潘清源刚才被对头一招击溃,知道是遇见了劲敌,此刻重来,和我并肩站在一处,要慎重对付了。 明瑶和阿罗也瞧见了情形不对,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慌忙上来问我和潘清源伤势如何,见我们无大碍才稍稍安心。 灯光闪烁中,只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和尚,身着灰色僧袍,从三生洞里缓步而出。 这和尚尖嘴猴腮,面色蜡黄,生的十分难看,活像是得了肺结核。只是一双三角眼里目光炯炯,如电一般扫来,只盯在我的脸上片刻,我便觉得一阵火辣辣的难受。 “百川大师……”我心中暗忖,没有听叔父和老爹说过这号人物,也不知道他是何门何派,怎么如此厉害?! 只见他的腰上挤着一条褡裢,上面用金线绣的密密麻麻满是字迹符箓,显见不是寻常之物。 他的两只手也都不是空着的,左手提着一根尺余长的棒槌,右手托着一尊极大的木鱼,看上去黝黑一团,沉甸甸的,全然不像是木头制的。 我心中寻思,字迹刚才那一记太虚掌力应该就是打在这木鱼上了。 但是这木鱼瞧上去却全然无恙,不要说碎掉,或者裂个口子什么的,那是连个印记都不曾见。 我暗暗吃惊,自忖以我的掌力,打在寻常的物件上,绝不会如此,更不会震得自己虎口发痛,这木鱼怕是生铁铸就的,而且还是实心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瘦和尚的力量可就太惊人了,以那木鱼的大小来看,生铁铸就,至少要在百斤之上,就这般轻轻的托在他的掌中,纹丝不动,着实令人骇然! 我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婆婆!”鬼婴瞧见了我,眼睛立时瞪得浑圆,黑漆漆眼珠子的盯着我,动也不动。 “怪不得找不见你们,原来全都躲到了这里啊,嘿嘿……”宁楠琴的脑袋从袁明素背后探出,一阵狞笑,道:“可惜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阿罗勃然变色,道:“你们到过墓穴了?” “你是惦记那三只死鬼吗?”袁明素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道:“好叫你知道,那三只恶鬼此时此刻全在百川大师的褡裢里!” 潘清源怒喝道:“和尚!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助纣为虐,来害我们!?” 百川和尚还未说话,宁楠琴便道:“********,人鬼概莫能外!百川大师,不要与他们多说,先除害!” “老妖妇,我先杀了你!”潘清源情知这百川和尚不是坏人,只是宁楠琴在捣鬼,早已忍不住,虎吼一声,愤然一跃,身子在半空中将十指箕张,无数药尘纷纷扬扬落下,朝宁楠琴席卷而去! “呼!” 那百川大师站在袁明素身侧,将袍袖一挥,但听风声过处,药尘一个都不见了,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般狠毒啊!”百川大师叹道:“甫一见面,就连下杀手,看来果真是恶徒不假了。” “好和尚!”潘清源既惊又怒,指尖向下,身子急坠,朝那百川大师两肩抓去! 百川大师也不躲避,仍旧是把袍袖一挥,去击潘清源。 袍袖柔软,而且绵长,潘清源的双手还抓不到百川大师的肩膀时,便会被击中,所以只能先挡了再说。 潘清源左手手腕转向,抓向那袍袖,可说来也怪,潘清源这一抓极快,百川和尚的袍袖却是轻飘飘的往空中荡去,去势不快,但潘清源却偏偏没有抓住! “不好!” 我心中嘀咕了一声,立即上前援手,因为潘清源一抓落空,就该吃亏了! “呃!” 果不其然! 我还没有近前,便听见潘清源一声闷哼,百川大师的袍袖已然拂中潘清源的胸口,潘清源的身子如同断了线失了风的纸鸢,急跌而下! 阿罗急忙往前去接,袁明素却踏上一步,嘿然狞笑,挡住了阿罗的去路。阿罗只略一迟疑,潘清源便摔落在地。 此时的我也刚往前进得一步,那百川大师早回转身来,将手中的木鱼抛将过来,我只瞧见眼前黑影一闪,一股重压扑面而来,我登时大惊,心中一转念间想道:我若往后躲避,地势狭小,十有八九会被这木鱼给追上砸中,那可不是好玩的! 危机之中,我把身子一侧,同时后撤一步,把那木鱼让至胸前,然后右手变掌为爪,使出“提千斤”的相功来,在木鱼上轻轻一带,用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那木鱼在空中旋了一个圈,变了方向,然后再施力送出去,只听“轰”的一声响,那木鱼击中土壁,登时砸出一个大坑来! 落地之时,更是一记闷声闷响! 果然是铁做的! 这些个过程,说起来是极为繁琐,看似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其实却只是一个回合而已,前后时间也不过是电石火花之一闪念! 亏得我变招快,如若不然,胸前的肋骨恐怕是要断几根了,端的是凶险异常,千钧一发! 那木鱼落地时,我兀自心头砰砰乱跳,额头上一阵冷汗外溢。 “咦?!” 那百川大师也似是吃了一惊,身形一晃,顷刻间便到了那木鱼近旁,也不见弯腰折身,便把木鱼又托在手中了。 他回过身来,瞧着我道:“小小的年纪,居然能挡得住贫僧这生铁木鱼的一击,江湖上少见的很!可惜啊,你既然有如此好的本事,又怎堪做贼啊?” “我不是贼!” 此时此刻,我胸前还有些闷得慌,只说得四个字,下面便噎住了。 第76章 相脉大师(四) 潘清源是连番受挫,怒气勃发,双眼血红,几乎已经要失去理智,当即大吼恶骂道:“你才是贼,你是贼秃!” 骂声中,潘清源双手递次前推,两股灰烟从他袖中滚滚而出,直喷百川和尚。 我们几个都知道那是毒,急忙后退,掩住鼻息,不敢呼吸。 百川和尚也恼了,袍袖连挥,毒烟消散中,一道刺耳的破空之音倏忽而起,却是那和尚把手中的铁棒槌朝着潘清源掷了过去! 潘清源理智已失,忘记了躲闪,只眼睁睁看着那铁棒槌奔向自己! “阿源!” 阿罗嘶声惊呼,潘清源竟扭头去看她! 我若上前救援,绝来不及,情急之下,我迭起双腿,两只脚猛踢,把一双鞋子当做暗器同时打了出去,都去迎击那铁棒槌! 百川和尚的力气真是非同小可,我两只鞋子叠加在铁棒槌前端,依旧抵不住那铁棒槌的前进势头,只听“啪”的一声响,铁棒槌连同鞋子一起砸在潘清源前胸! 潘清源“呃”的一声,往后一屁股摔倒在地。 阿罗和明瑶都已经吓呆了。 我赶紧上前,扯住潘清源,大声道:“你怎么样?!” 潘清源浑浑噩噩的瞥了我一眼,道:“我没事啊。”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天幸我穿的一双鞋子是百纳底布鞋,叠加在一起,替潘清源挡住了一大部分的力! 否则,那铁棒槌必定要穿胸而过,在潘清源的胸膛上钻出个窟窿来! 既无大碍,我便一手拉了潘清源,一手提起两只鞋,急忙后撤。 潘清源死里逃生,倒也稍稍清醒冷静了些。 “又是你?真好本事!”百川和尚瞧着我道:“你小小年纪,练到这般程度也不容易。贫僧是惜才的人,倒有些不忍伤你了。人之初,性本善,教不严,师之惰!哼,你能学会,定是你师父不好,你老实讲,你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我愣了一下,继而大怒,说我是贼子倒也罢了,现在是连我老爹和我叔父也带上了。 我刚想开口,明瑶便抢先道:“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我大声道:“明瑶,干什么跟这种狗屁不通的人讲?!大不了跟他拼了!” 明瑶朝我眨眨眼,低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难道真要把大家伙的命送在这里?你没听出他语气中有缓和之意吗?” 百川和尚听我出言不逊,便把眼一瞪,喝道:“不是坏人,怎么会藏到这种地方?” 这话问的可真是气人,凭什么好人就不能藏在这种地方? 气恼之余,我又瞥见袁明素和宁楠琴脸上各有得意神色,心中更是愠怒。 只明瑶不气不恼,不慌不忙,笑吟吟道:“大和尚你是好人,可你怎么也到了这地方?” “贫僧是来抓坏人的。” “那麻衣陈家的人就不能来这里抓坏人吗?” “可这里只有你们几个,坏人在哪里?” “坏人往往藏在好人中,好人往往容易被蒙蔽。”明瑶一笑,道:“大和尚,我们都瞧得出你是好和尚,您是最讲理,也最能明辨是非的,对?” 果然人都是喜欢听奉承话的。 明瑶只几句夸奖,百川和尚的面色便登时和缓下来,点点头,道:“是啊,所以你们还是实话实说,诳语是骗不过贫僧的。” “骗过大师,这自然是不能够的。”明瑶道:“即便是言语上能骗人,本事上却做不了假。对?” “对啊,本事是做不了假的。” “大师可曾见过麻衣陈家的手段?” “自然见过。” “那大师不觉得他的本事熟悉吗?” “他……” 明瑶连番引诱提点,百川和尚终于醒悟惊醒,看着我道:“你刚才的本事莫不是麻衣陈家的?” “哎呀,我的亲娘!终于叨到点子上了!”老二在一旁又喜又恼,指着我嚷道:“你不相信我是麻衣陈家的人对,那我大哥你总该信了?!他是麻衣陈家的第三十五代传人陈弘道!神断陈的长子!就算你没见过我们陈家人的本事,但本事是正是邪,你要是有眼,总该瞧出来啊!” “身手确实有些熟识。”百川和尚心平气和下来,盯着我看,脸上一阵狐疑,道:“我见过陈家的本事,你的身手确实像。” “他是陈弘道,是陈汉生的长子!”明瑶也连忙解释,道:“我是御灵蒋家蒋赫地的长女!我们都不是什么贼子!江湖皆知,御灵蒋家和麻衣陈家从不为非作歹!大师可不要轻信了谗言。” “你是蒋家的人?” “对呀,大师如果不信,我可以施展一些御灵术给大师瞧瞧。绿袖,出来,给大师鞠个躬!” 绿袖登时从明瑶的袖子里钻了出来,一半身子盘在明瑶胳膊上,另一半直立起来,昂首朝百川和尚鞠了一个躬,显得可爱至极。 “果然像是蒋家的手段。”百川和尚更是狐疑,回顾宁楠琴道:“你不是告诉我这里尽是害人的恶徒和厉祟吗?怎么还有陈家和蒋家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师,休要跟他们啰嗦。”宁楠琴早在一旁看出风头不对,道:“这些个邪门歪道各个都心底穷凶极恶,嘴上却是伶牙俐齿,花言巧语!他们投身革委,罗织罪名,将人诬为牛鬼蛇神,不知道斗死了多少有道之士。他们的身份,都是自己胡编乱造的!麻衣陈家已经从政,御灵蒋家已然衰败,哪里会有门人来我太湖?” 明瑶道:“身份可以乱说,我们的本事能作假吗?” 宁楠琴冷笑一声,指着我道:“这小子,不过是偷学了一些名门正派的本事,徒有其表,无有其神!只能唬唬外行罢了!”又指着明瑶,道:“至于你这妮子,玩蛇的手段,江湖耍把式的都比你强得多!哼,就凭这杂耍,也想骗过百川大师这等高吗?” 百川和尚完全是个软耳朵,听得宁楠琴撩拨了几句,脸上登时又现出疑虑之色。 “放屁!”潘清源在一旁忍不住大骂道:“老****,你还真是无耻,昧着良心倒打一耙么?!” “倒打一耙?好,那我来问你!你敢照实说吗?” “你问!瞧我潘清源说不说谎!?” “好!”宁楠琴当即连珠价问道:“这个岛上的厉鬼是不是跟你有关联?这个妮子是不是夜尸?你们有没有害过上岛来的客人?!” 潘清源登时愕然。 宁楠琴当真是极其狡诈,她问的这几个问题,都是潘清源和阿罗无法否认的,这岛上的厉祟无非是潘时午夫妇和潘清琢,自然都跟潘清源、阿罗有关系。阿罗自然也是夜尸,潘家也害过来岛上的客人。 常人心中的念头是,厉祟是害人的,夜尸也是害人的,所以百川和尚潜意识里就认定了我们都是恶人了! 百川和尚根本就没去想,厉祟可能是冤死的,夜尸也可能有良善之辈,来岛上的客人却未必全都是好人。 他只瞧着潘清源和阿罗有口难辩,愕然不知所对,便信了宁楠琴的话,高颂佛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们几个,自行废了道行。” “你这和尚,就认定了我们是恶徒,我们怎么说你都不信对?”潘清源怒气冲冲道。 “是非曲直,贫僧自有公断。”百川和尚道:“袁家的人,总不会说谎?” 这和尚真是不可理喻,既然他认定了宁楠琴是好人,我们便是有口难辨了! 我怒气勃发,把阴阳罗盘和丁兰尺都拿在手中,准备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也强过这样忍气吞声赔笑求饶,明瑶却又拉了我一把。 “大师。”明瑶开口问道:“你们佛家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对?” “不错。”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对?” “自然。” “那宁楠琴既然是好人,为什么现在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百川和尚一愣,回顾宁楠琴道:“她是生了一场怪病,若是寻常人,早就死了,正因为她平素里行善,所以才能维持至今。” “那大师可知道宁楠琴有个绰号叫做红背蛛母?” “知道啊,这正是赞她母女情深。” 我们几个不由得相顾无言,谁都料想不到,这和尚功力如此之高,却又是如此的不谙世事,简直糊涂透顶至极! “秃驴啊,你爹娘是怎么把你养大的啊?”老二仰天长叹。 “贫僧是孤儿,否则好端端的怎肯出家?” “……” 宁楠琴道:“大师休要跟他们啰嗦,冥顽不化之徒,需以雷霆手段镇伏!快动手!” “谁怕你们!?”潘清源要冲出去,又被明瑶拉回来,登时怒目而视道:“你干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明瑶道:“等给咱们点心的人!” 给咱们点心的人? 我猛然醒悟,明瑶说的是那个要饭的老头! 他如果在,百川大师必定不足为虑! 原来明瑶一直是在拖延时间! “等那老乞丐吗?哈哈!”宁楠琴冷笑道:“我请百川大师来,就是对付他的!他有种便来!” 话音未落,宁楠琴喉中“嗝”的一声怪响,忽有一道乌光迸出,闪电般奔向明瑶! 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第77章 相脉大师(五) 巨柏之下的坑洞并不十分巨大,我们距离又近,宁楠琴说话间就放冷箭,去势极快,若是平常,明瑶必遭毒手! 幸好我是站在明瑶身旁的,又深知宁楠琴狡诈阴毒,所以一直暗暗提防。 宁楠琴喉中怪响的时候,我就留了神,及见她弄出一道乌光来,立即将阴阳罗盘提起来,隔空横挡,阻住那乌光的来路! 只听“当”的一声响,乌光坠地,却是一枚骨刺! “好不要脸!”我朝宁楠琴怒目而视道:“卑鄙无耻!” 宁楠琴偷袭不中,也不理我,喝道:“女儿,还不动手?!” “且慢!”百川和尚突然伸手一拦,阻住宁楠琴,目光直勾勾的瞧着我手中的阴阳罗盘,道:“你这罗盘是哪里来的?” 我还没有回答,老二就叫道:“自然是俺家传下来的宝贝!你以为是天生地长的?” “拿来给贫僧瞧瞧。”百川和尚把手伸了过来。 “休想!就是死也不给你!”我还以为是百川和尚看出来阴阳罗盘不是凡,起了觊觎之意,更加愤慨。 明瑶却道:“弘道哥,你给大师瞧瞧。” “啊?”我以为是听错了,不由得回头去看明瑶。 明瑶道:“给大师。” 我虽然不明白明瑶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依言而从,犹犹豫豫的把阴阳罗盘递给了百川和尚。 “大师,你……”宁楠琴再次出言邀百川出手,但这一次百川和尚却把手一挥,竟不让宁楠琴把话给说完,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阴阳罗盘眨也不眨的看。 我不由得暗暗称奇,心中忖道:从言语中,就能判断出这和尚十分不通情达理,迂执的很,但也不像是没出息夺人宝物的人。 莫非这阴阳罗盘跟他还有什么莫大的关联? 宁楠琴的脑袋长长伸着,一双眼睛恶毒凶狠的瞪着我们,恨不得把我们给活吃了,可百川和尚就站在袁明素和我们之间,扼守要道,袁明素、宁楠琴即便是想动手也无法可施。 “这是麻衣陈家的阴阳罗盘!”百川和尚摩挲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笃定的说道。 “哎呀我的亲娘!”老二道:“秃——和尚哎,你终于开眼了!一点也不错,这就是俺家的阴阳罗盘!” “你真是麻衣陈家的人?”百川和尚盯着我,神色比之前已经变得和善多了。 “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这话说了几遍了,不用再问了?把罗盘还我。”我伸出手去要那阴阳罗盘,百川和尚又看了一眼,然后便把罗盘还给我了,道:“直到此时,贫僧才信你。刚才对不住了。” 宁楠琴急忙道:“大师,不要凭一个罗盘就认定他是麻衣陈家的人,这罗盘世上有的是!” “世上只有这一个!”百川和尚笃定的说道:“昔年,贫僧曾北上嵩山,目睹了那一场玄门论道的旷世圣局,亲眼瞧见这阴阳罗盘被陈天默陈老前辈执于掌中!这是绝世孤!贫僧的眼睛绝不会看错。” “万一他这是偷来的呢?” “断然不会!”百川和尚严肃的摇摇头,道:“陈前辈是相脉第一高手,风采之盛,贫僧至今未曾忘怀。要说有人能从陈前辈手中窃取这罗盘,那绝不可能!” “说的对啊!”老二兴奋起来了,道:“我爷爷只有偷人家的份儿,哪有别人偷他的份儿!” “陈前辈是不会偷人东西的。”百川和尚微微不悦,道:“贫僧一声之中最敬仰的人就是陈前辈,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对他构陷侮辱。” “对对对,我爷爷怎么会偷东西呢?”老二嬉皮笑脸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百川和尚道:“玄门的绝世高手无非五行六极,血玲珑号称西金邪命,是大大的恶人,迟早难逃覆灭之报!青冢生是东木鬼医,行为怪癖,愤世嫉俗,并不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是以掘坟挖尸解剖遗体为乐,也不算什么侠义辈!至于南火妖卜太虚子,创下的天理宗,为非作歹,门下无一好人,因此被政府剿除,实属多行不义必自毙!北水老怪曾天养和逍遥道真陈天佑,虽然行侠仗义,可是平生杀戮太重,也难为我辈所取!只有天默公,不唯其惊才艳羡,更兼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气度恢弘,从不滥杀无辜,正是我玄门楷模!” “说得巧,说得妙,说的好的呱呱叫!”老二笑得脸像是开了朵花,道:“大和尚,你把我爷爷当做你的敬仰对象,真是有眼光,有悟性!不错不错,你这就属于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现在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 “嗯。”百川和尚回头对有些惊愕的宁楠琴母女道:“你们是误会了?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天默公的传人。” 宁楠琴道:“陈天默的传人也未必都是好的啊。” “胡说!”百川和尚固执的说道:“陈天默的传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我和明瑶、阿罗、潘清源等相对愕然,都是又惊又呆又好笑。 我心中深感这百川和尚的是非认知是有问题的,按照他的逻辑,袁家的人不会是坏人,天默公的传人也不可能是坏人! 这倒像是中了眼下时局大环境的毒——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贫困家庭出来的就是根正苗红,地富反坏右家里出来的,依旧是地富反坏右。 不过,现下,他这样子倒是可爱的很,我们几个性命也算是无忧了。 宁楠琴想动手却又不敢,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明瑶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突然笑道:“大师,你是相信天默公多一些,还是相信袁家多一些?” “啊?”百川和尚一愣,道:“都是信的。” 明瑶又问:“那如果天默公的传人和袁家的人说话不一样,你相信哪个?” 百川和尚更加疑惑:“这,这,都是好人,说的话又怎么会不一样呢?” 明瑶道:“我是说如果。” “小小年纪,还是姑娘家,就学会挑拨是非了啊。” 我们正对着百川大师,听明瑶说话,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我们几个都大惊失色,急忙扭头去看,然后瞧见一个人影曳着一条藤索,从半空中轻飘飘的荡落,那声音轻的,就像是一片叶子坠地! 本事之高,实在是令人骇然! 他身穿灰色中山装,面色蜡黄,五官如笔描墨画,乍看上去,几乎分不清是人还是鬼,但那张脸,却叫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 “是你!”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潘清源突然恶吼一声,扑了上来! 事起仓猝,潘清源这一扑,全无章法,那怪人凝立不动,待到潘清源近前时,却蓦然伸出左手来,戳向潘清源的眼,潘清源下意识的往后侧身躲避,却不料那怪人的这一招是虚晃,右手猛然往前推出了一掌,却是实招! 按理说,这一虚一实的击法,甚是寻常,以潘清源的本事完全可以躲得过去,但是潘清源的情绪太过激动,有失理性,那怪人的速度又奇怪,这一掌,精准无误的重重击在潘清源的腹部,潘清源闷哼一声,蜷缩而退,模样是难受之极。 “阿源!” 阿罗惊呼一声,上前搀住了潘清源。 我也吃惊非小,疑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他就是袁重渡!”潘清源嘶声道:“他戴的面具可以骗人,可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我永远都认得!” “啊?!” 我们几个同时错愕。 “呵呵……”那怪人一声冷笑,目光在我脸上一扫,不屑道:“陈家的人,哼!” 转眼又瞥向潘清源,道:“这么多年不见,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可你的本事却并未有多大长进啊。怎么,不会用毒了吗?” 此人真是袁重渡!? “袁族长且慢动手。”连百川和尚也开口了,确定他身份就是袁重渡无疑! 我又惊又怕又怒,双手握紧成了拳头,不自觉的已经全然溢出了汗。 百川和尚好不容易不再为难我们了,却又来了一个更可怕的敌人! “百川大师,劳烦你来一遭了。”袁重渡突然朝百川和尚走了过去,道:“怎么这几个恶人你没有收拾掉?” “他是天默公的传人,是好人。”百川和尚指了指我,道:“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对,是有些误会的。”袁重渡走到了百川和尚跟前,嘴唇轻动,却无一声一息传出来,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百川和尚似乎也没有听清楚,把身子凑近了袁重渡,侧面倾听道:“袁族长说的什么?” “噗!” 一声奇怪的轻响,百川和尚的眼睛突然闪出一抹惊恐之色,脸色瞬间煞白,脑袋缓缓的低了下去,口中喃喃道:“你,你,为什么?!” 那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也充满了不可思议,更充满了愤怒和错愕。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然后赫然发现袁重渡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丁兰尺——那尺子,有半截已经插入百川和尚的腹中! “我说你确实误会了,我不是好人,你却误会我是好人,他们是好人,你却误会他们是恶人。”袁重渡狞笑着说道:“你既然这么糊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替佛祖送你归西!” 第78章 相脉大师(六) 这变故委实发生的太快! 谁也不会想到袁重渡甫一露面,便即杀人! 而且杀的是自己一方的百川大师! 一时间,四周静的可怕,空气恍若凝固,连呼吸声都不可卒闻。 只有“滴滴答答”仿佛水落的声音偶尔传来,令人悚然,却是百川和尚的腹部血流如注。 “贫,贫僧早晚一死,却,却不该死,死在你的手里……”百川和尚直勾勾的盯着袁重渡,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悲还是喜:“你,你好狠毒!” 我突然觉得百川和尚有说不出的可怜,更觉得这袁重渡有说不出的可恶! “赖种!” 气氛沉闷压抑的我无法忍受,我怒骂一声,身形暴起,冲着袁重渡的天灵盖,一记塌山手,奋力劈下! 袁重渡恍若不闻不看,就站在那里,眼看我的手掌心距离他的头顶百会穴不足一尺时,他却猛然抬起左手,快如闪电般在我掌下一托,刹那间,一股大力从掌心直冲入肩! 我急忙旋身倒翻,在空中连转两次,方才卸下那股力道! 狼狈落地时,浑身兀自震颤,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百川和尚猛然曲臂,大喝一声,手里的生铁木鱼霍的推出,砸向袁重渡的胸口! “呼!” 风声呼啸中,潘清源的身子也从我身边溜过,快如离玄之箭,一臂前倾,掌心外翻,殷红一片,却是凝聚已久的毒,朝着袁重渡后背中央印去! 袁重渡身子立侧,先是躲过生铁木鱼,丁兰尺已从百川和尚腹中抽出,左手又提着百川和尚的肩膀,将其在自己眼前横身一挡,顷刻间便调换了位置! 只听“啪”的一声响,潘清源的掌心印在了百川和尚的背上,那生铁木鱼也擦衣掠过,脱飞而去。 潘清源的毒真是好生厉害,百川和尚的脸在刹那间便黑气弥漫! “好毒!” 袁重渡喝了一声彩,潘清源却是一呆,袁重渡早撩起右腿,踹中潘清源胸前,潘清源惨叫一声,立时倒飞! 与此同时,袁重渡提起手来,丁兰尺嗖的在百川和尚颈上轻轻一挥,只听“噗”的一声响,百川和尚的喉间蓦然迸出一片血雾,人已是直挺挺的往后仰倒。 百川和尚倒地的那一瞬,正是潘清源身子落地的那一刻,也就是此时,轰然一声巨响,那生铁木鱼也砸中土壁,几乎全然镶嵌了进去! 四人动手,电石火花之一瞬,便是两伤一死! 我至今身子发麻,潘清源胸前塌陷,不能动弹,而百川和尚已死透了。 他临死前的奋力一击,固然惊人至极,却是落了空。 “嘿嘿,潘家的毒,陈家的相功,都好的很啊!”袁重渡也不知是真心喝彩还是成心戏虐。 阿罗想要搀起潘清源,却发现潘清源胸前肋骨已断三根,连动都动不了了。 但潘清源口中兀自不服输,骂道:“不要脸的老畜生,我叫你死,我一定叫你死!” 袁重渡也不理会,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生铁木鱼嵌进去的地方,额头上也不由得渗出一层冷汗,强笑道:“最厉害的还要数这和尚!如果不是我突然出手,他悴不及防,叫我刺中了他的修行罩门——气海穴,今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袁重渡本事很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 我全身发抖,既惊且怕。 我站在明瑶和老二前面,挡着他们,却又深感自己的身躯单薄的可怜。 明瑶的手悄然的伸了出来,握住了我的手,我只觉得她的手凉的可怕,却又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百川和尚如果不死,或许还能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可一瞬间,生死两分际,此时又已经千钧一发,生死攸关! 袁重渡手中的丁兰尺上,鲜血淋漓,还在不住的往下滴落。 喘息了几声后,袁重渡提着丁兰尺,目光阴冷,在百川和尚的额头上划了几笔,弄出一个符来,口中道:“百川,你的怨气已消,魂魄就自行散去。你一生糊涂,死了也不能怪谁!” 事起仓猝,就连宁楠琴和袁明素直到此时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袁明素讶然的看着百川和尚的尸体,又看向袁重渡,道:“父亲,你为什么杀了他?” 袁重渡道:“他对咱们已经起了疑心,留着也是后患。” 袁明素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袁重渡道:“宁我负友,不叫友负我!” “叫他来是为了对付那老乞丐,你现在却把他给杀了。咳咳……”宁楠琴干咳两声,道:“如果那老乞丐来了,咱们怎么办?” 袁重渡道:“我已经在岛上转了一圈,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又听看岛的黑三说,昨天夜里,有人驾着私船上岛,不久就有一个老乞丐乘船离开,也不知去向了何处。所以,那老乞丐现下是不在岛上的。” “哦,这就好。”宁楠琴道:“百川帮了咱们大忙,这样死的倒是有些可惜了,都怪他太憨直。” 袁重渡道:“他来帮忙之前,就注定难逃一死!倒是那老乞丐,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等样人,专门与咱们为难,实在可虑!” 袁明素道:“事不宜迟,父亲,那老乞丐说不定很快就又回来了,他厉害的很!咱们先杀了这几个碍手碍脚的小杂碎,然后再布置几个厉害的陷阱,等着那老乞丐回来!” “咱们女儿说的对。”宁楠琴道:“先除掉杂碎,再布下陷阱,叫那老乞丐自行入彀!” 袁重渡也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好。” …… 他们一家三口,当着我们的面商议如何如何杀掉我们,竟是当我们都不存在,就好像我们已经是砧板上任他们宰割的鱼肉,必死无疑了一样。 我虽然觉得心中不舒服,可是想来,我们和袁重渡的本事相距着实悬殊,就眼下来说,确是无逃生之望了。 只见袁重渡缓缓扭过身来,目光在我们几个身上一一扫过,冷冷道:“几个小杂碎,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本族长亲自动手?” 我心中一寒,惊怒交加,正想回敬几句,却突然听见两声叫喊:“饿!饿!” 却是鬼婴在袁明素的怀里挣扎了起来。 原来是地上的血气引发了鬼婴的觊觎,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百川和尚脖子上的血,嘴角流着涎水,牙齿呲的闪闪发亮,显见是急不可耐要去喝那百川和尚的血。 袁重渡一怔,不由得回顾宁楠琴笑道:“这小鬼头倒是识货,百川和尚六十年童子身,血气纯刚,正是上好的补。” 宁楠琴也笑道:“百川和尚死了也做一回补,真是对咱们不薄。” 袁明素哄着鬼婴,道:“别闹了,让你喝,让你喝饱!” 说着,袁明素抱着鬼婴就朝百川和尚的脖子凑了上去。 “够了!” 我一声断喝,吓了袁明素一跳,鬼婴也呆呆的看向我,我怒不可遏道:“你们还是人不是?!” “我们自然是人,可你马上就成鬼了。”袁明素乜斜了我一眼,阴瘆瘆笑道:“你也不用急吼吼的,待会儿你死了,我也叫鬼婴喝你的血!” 宁楠琴在袁明素脑后说道:“重渡,这几个小杂碎不愿意自裁,你还不送他们上路?” 袁重渡不耐烦的看着我们,道:“真是麻烦!” 说着,袁重渡便朝我们走了过来。 “袁大师,我知道我们今天是不免一死了。”明瑶忽然从我身后探出身子来,道:“稍后我们一一自尽在你面前,不叫你动手,也免得自己受辱!” 袁重渡一愣,随即笑道:“算你识相!” “不过,袁大师能否叫我们死也死的明白一些?”明瑶道:“你把李玉兰藏到哪里去了?她长得那么漂亮好看,你没有对她怎么样?” 明瑶突然说出这话来,我们固然都是一愣,宁楠琴却更是错愕,她的脸色顿时异样起来,目光阴森的盯着袁重渡,沉声问道:“谁是李玉兰?!” “李玉兰?我怎么知道是谁?”袁重渡恶狠狠的瞪了明瑶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明瑶不慌不忙,道:“我怎么胡说了?李玉兰就是这坑洞的主人啊,刚才她还在树冠中练功,现在却不见了。袁大师你从上面下来,难道没有见过她?” 袁重渡的神色一凛,恍然似的对宁楠琴解释道:“原来是她呀,那是个怪物,我远远的瞧见她在树冠中,好生诡异,就过来看看,结果她却要伤我,我们动起手来,费了我一些事,不过还是被我拿住了,我把她绑在了外面,叫她晒晒太阳,尝尝阳毒的滋味!” 我们都不知道李玉兰突然消失是什么缘故,原来却是遭了袁重渡的毒手! 阿罗顿时骂道:“老淫棍,你……” “哎——” 阿罗还没有骂完,便被明瑶给打断。 明瑶说道:“袁大师是开玩笑的,李玉兰是天下少见的绝色美人,袁大师难道会不懂怜香惜玉?” “好哇,袁重渡!”宁楠琴顿时勃然变色,使劲一挣脑袋,只听“咔”的一声响,袁明素的左手突然背转过来,一把抓住了袁重渡的衣领子! 袁明素顿时惊呼一声:“娘!” 鬼婴也差点从她的怀中掉下。 宁楠琴怪声怪气道:“女儿,娘先用用你的手,你不会不愿意?” “不,不会。”袁明素连忙摇头,显见对宁楠琴也是惧怕的很。 袁重渡却气道:“你怎么又用女儿的身子?!这样对她不好!你快快松了手!” “我看你的老毛病是又犯了!”宁楠琴满脸怨恨,用袁明素的左手死死的抓住袁重渡,道:“你说,你刚才那么久都不来,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你跟那个李玉兰到底干什么了!?” 第79章 相脉大师(七) 我心中又惊有喜,明瑶可真是聪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么危机的情况下,她不但想到了李玉兰不见是遭了袁重渡的毒手,还一语就挑拨的袁重渡和宁楠琴起了嫌隙。 这样下去的话,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阿罗,阿罗……” 我正自欣喜之际,却突然听见老二小声的叫喊起阿罗起。 我扭头看时,却见阿罗呆呆的站在潘清源身旁,神情木讷,眼神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潘清源的伤势不轻,此时此刻他半躺在地上,泄了威风,闭了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口略有起伏,那就是个死人。 但眼下不是顾及阿罗为什么发呆和潘清源伤势轻重的时候,我们得先击败袁重渡,活下来才有别的希望。 所以我急忙朝老二使了个眼色,叫他噤声,万万不可影响了明瑶的计策,更不能引起袁重渡一家三口的同仇敌忾。 老二领会了我的意思,便不再呼唤。 只见袁重渡气急败坏的冲着宁楠琴低声吼道:“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那就是个怪物,我能跟她干什么!?你听别人有意挑拨个三言两语,就要跟我动手吗?” “怪物?”宁楠琴冷笑道:“我能不知道你?!你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是脏的臭的,无论是怪物还是鬼物,只要有几分颜色,你都能弄到**上去!就连披了人皮的獭怪,你都下的去手!” “满嘴胡言乱语,简直是不可理喻!”袁重渡恼羞成怒,喝道:“姓宁的,我没空跟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快松手!” “我不松!” “这么胡闹,也不怕这几个杂碎笑话你我!?” “怕什么?!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 “那你先松手,叫我杀了他们再跟你理论!” “你先说你干什么要对不起我!” “我……”袁重渡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不敢强行挣脱袁明素的手,怕伤到了自己的女儿——毕竟那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他只能努力忍住怒火不发,转而好言好气,劝慰宁楠琴道:“阿琴,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不住你了?我把你当自己的心头肉,爱到骨子里,你却这样不信我,我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 我顿时怔住——袁重渡如此大的年岁,居然能当着我们这许多外人的面,说出这等肉麻的话来,真实令人几欲作呕! 果真是非常之人都有非常之处! 尽管我恶心到不行,宁楠琴却很吃这一套,大怒变了嗔怒,道:“现在叫我阿琴,怎么不学刚才叫我姓宁的?” 袁重渡继续温声细语,道:“刚才是我不好,是我一时失口了,我不该冲你大喊大叫……可你也要体谅我,我实是怕那乞丐突然回来,对你我不利,所以我才会着急的。” 宁楠琴继续吃哄,嗔怒变埋怨,道:“不是我非要跟你闹,你平时胡闹也就罢了,我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可今天是什么情况?我和女儿出生入死的跟对头拼斗,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你这样对得起我们母女吗?” “对啊,袁大师,男人敢作敢当,你就承认了!” 袁重渡想要继续施展花言巧语**,却被明瑶看出了不对,明瑶当即出言拱火,道:“我瞧宁大姐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毕竟她现在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你身为一族之长,地位尊崇,本事高强,另寻别的配得上你的女人也情有可原,宁大姐会理解你的,对?” 明瑶这话实在是歹毒,什么“宁大姐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人”,什么“毕竟她现在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什么“另寻别的配得上你的女人也情有可原”…… 连我都听得出来这些话句句反讽,字字诛心,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宁楠琴这种心胸狭窄的歹毒女人?! 宁楠琴先是愕然,继而一阵阴霾上面,怒气浓郁的几乎滴下脸来。 却听明瑶继续说道:“更何况,李玉兰生的那样绝色,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古代的四大美人也不一定及得上她。我是女人,看到都觉得心动呢。” “好妮子,我……”袁重渡眼睛中凶光迸发,猛然挣扎身子,要冲过来,我连忙挡在明瑶身前,提防袁重渡下毒手,却听见袁明素“哎唷”了一声,道:“疼啊!” 袁重渡赶紧又止住了身形。 原来是宁楠琴控制袁明素的臂膀,抓紧袁重渡的手腕,死不放开,袁重渡强行动作,牵扯的袁明素胳膊扭曲,几乎拗断!袁明素忍不住**出声来,袁重渡只好又把挣扎作罢,仰天叹息,恼怒莫可名状! “袁重渡,那个李玉兰长得究竟有多好看?胜得过年轻时候的我吗?”宁楠琴实在是怨恨到了极点,却偏偏压低了声音,故作平静的问道。 “宁大姐年轻时候的姿色应该是和这位袁明素小姐是相近的?” 不等袁重渡回答,明瑶又言语道:“那位李玉兰小姐,可是比袁小姐要好看的多。怕是也胜得过宁大姐当年的容貌啦,否则,袁大师又怎会动心呢?” “原来如此!好哇,好啊!”宁楠琴“桀桀”笑道:“袁重渡,你叫那个李玉兰进来,让我瞧瞧,她究竟长得有多好看!?” “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她是在挑拨你我的?!”袁重渡怒不可遏。 “我稍后自然会杀了这嘴刁的小贱人,但她是外,你是内,攘外必先安内!” “好好好!”袁重渡目光一闪,点点头道:“那你先放手,我去叫李玉兰进来给你瞧瞧。不然,你这样抓住我,我怎么带她来?” 袁重渡老奸巨猾,将计就计,承认了和李玉兰有事,要哄骗宁楠琴放手了! 宁楠琴一放手,袁重渡必定先下辣手,除掉明瑶! 我不禁心中大急,脱口而出道:“千万不能放手!” 老二也叫道:“不敢放啊!” “老匹夫,你果然是跟那姓李的做下好事了!”宁楠琴哪里理会我和老二,只咬牙切齿的恨恨道:“好,我放手,你去带她进来!” “哎呀,袁大师,你可千万不要叫李玉兰进来。”明瑶连忙大声说道:“我看宁大姐现在的心情不好,不如你去先叫李玉兰躲起来,等时机成熟了,再带她来让宁大姐瞧瞧,这样既能宽慰老人,又不至于伤了新人,岂不两全其美?宁大姐,你快快放袁大师出去!” 宁楠琴本来想要放手了,结果被明瑶这么一说,又把袁重渡的腕子抓的更紧了! “咦?”我先是一愣,继而恍悟,到底是明瑶比我聪明,欲擒故纵,想要宁楠琴不放手,却偏偏劝宁楠琴放手,明里给袁重渡支招,暗中却处处提醒宁楠琴。 妙,实在是妙! 只听宁楠琴大声说道:“好哇,袁重渡,你叫我放手,是想出去跟那李玉兰远走高飞,把我们孤儿寡母给抛弃,对不对?我偏偏不叫你称心如意!你带我出去,咱们一起见见那李玉兰!” “你愚蠢!”袁重渡道:“这是姓蒋的小丫头施的计!她骗你我出去,好借机逃走!你怎么就糊涂至此!” “我们哪里能逃得出这岛去?”明瑶道:“袁大师,既然那李玉兰就在外面,不如你大声呼唤,喊她进来啊!” 宁楠琴完全丧失理智,被明瑶带的稀里糊涂,也大声道:“对,你就站在这里,你喊那姓李的进来!” 袁重渡无计可施,他看看宁楠琴,又看看明瑶,怒极反笑,“哈哈”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今天叫你在凌霄殿闹了天宫!姓袁的佩服!实在是佩服的很!宁楠琴,事有轻重缓急,我求你快快放手,别坏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你这是求我?”宁楠琴哼了一声,道:“情分?咱们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你自己说说,这多少年了,你可曾对我有半分好颜色?当初我年轻漂亮的时候,你可是这般对我的?!” “老太婆,我看你真是疯了!”袁重渡终于忍不住暴跳如雷,大骂道:“你,你,你就是精神不正常了!你说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怎么对你温存?!你和女儿共用一个身体,我总不能连你和女儿一起温存?!我也是男人,我凭什么不能找别的女人?!” “呸!” 袁重渡一说出这话来,明瑶不禁扭头轻轻啐了一口,袁明素的脸也腾的红了。 看来袁重渡是真的被激怒了,否则以他一代宗师、世家领袖的身份,即便是再歹毒凶恶,也绝不会当着外人说出这种话来。 宁楠琴却更加愠怒:“好哇,老匹夫,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你嫌弃我不人不鬼,我是因为什么不人不鬼的!?难道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子的吗!?” “因为我,放屁!”袁重渡大声道:“是你自己亲手杀了你和潘清琢的女儿才变成这样子的,与我何干!?” “父亲!”袁明素急忙出言喝止,袁重渡却早已经把话给说完了。 “什么?”宁楠琴愕然道:“是我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我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第80章 相脉大师(八) 当年宁楠琴就是因为失手错杀了自己的长女,才受了刺激,变得不人不鬼,不得已与袁明素共用一躯。 而今,袁重渡被逼到极处,口不择言,说出那话来,终于又刺激到了宁楠琴。 宁楠琴的眼神突然一阵恍惚,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凄厉可怕,嘴里喃喃絮叨,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我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阿琴……”袁重渡赶紧要安慰宁楠琴,却突然发觉袁明素那握着自己腕子的左手,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了。 袁重渡立即改了口,道:“不错!就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你把自己的女儿剖腹挖肠!可怜啊,你那女儿还身怀六甲,你连害两命,连你外孙子也给杀了啊!” “剖腹挖肠?哈哈哈哈!我干的?”宁楠琴的神智更加错乱,凄厉的笑声在坑洞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她眼中的瞳孔都似乎要散开了。 “当然是你干的,天下谁不知道你心如蛇蝎!否则你怎会有个绰号叫做红背蛛母?”袁重渡怪笑着,继续刺激宁楠琴,道:“你猜红背蛛母是什么怪物?那可是连自己生的小蜘蛛都能吃掉的东西!虎毒不食子啊,你可连畜生都不如!” 我看的暗暗心惊,这袁重渡好狠的心,为了叫宁楠琴放开自己,不惜恶语相向,反复刺激宁楠琴,竟是往死里逼她! 宁楠琴越发疯魔,受她操纵的袁明素的手,也似乎要缓缓的松开了。 “千万不要松手!”明瑶陡然大叫一声,道:“害你女儿的人就在你手中!” 宁楠琴眼神猛然一变,手立即又握的更紧,她看向明瑶道:“你说什么?!” 明瑶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你的长女不是你害的,是他害的!” 情知宁楠琴已经神智错乱,不辨敌我,所以明瑶也不提袁重渡的名字,只是伸手指着袁重渡,道:“早年,就是他把你的长女给掉的,后来,又是他故意把你的长女给寻了回来,亲自送到你手中,哄骗你杀了的!” “他,他是谁?” “他是你的杀女仇人啊,你瞧瞧你自己的手,明明已经抓到了凶手,干嘛还要松开?!” “我杀了你!”袁重渡厉声大喝,终于是无法可忍,似乎是拼着要拗断袁明素的胳膊,也要冲过来杀掉明瑶了。 “啊!嗬嗬!” 袁明素怪叫几声,突然右手一松,丢掉了鬼婴,两条胳膊环绕,一起抱住了袁重渡的肩膀,死死的扣住十指,两只腿也顺势而上,夹住了袁重渡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袁重渡的身上,喉咙里“咯咯”作响! 鬼婴摔在地上,痛的哭喊起来,我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了她,往后一丢,丢在明瑶的怀里,道:“小心别被她咬着!” 再回头看时,只见宁楠琴的脑袋已经从袁明素背后消失了,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自惊愕时,却又瞥见袁重渡眼中神色莫名的骇然,老二站在一旁失声叫道:“哥,你快瞧那小妖女的脸!” 我急忙斜跨了一步,走到袁重渡身侧,蓦然瞧见袁明素的面容已经大变了模样! 她那脸上的颜色忽青忽白,五官扭曲的不成人形,尤其是一双眼睛,两颗眼珠子凸的几乎快要掉出来,她喉咙里嘶吼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女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盛怒之下,宁楠琴终于完全控制了袁明素的身子,此时的袁明素已经不是袁明素了,而是宁楠琴了。 吼声中,“袁明素”张嘴猛扑袁重渡的脸,一下子咬掉了袁重渡脸上的面具,一张可怕而诡异的半枯半荣丑脸露了出来。 “袁明素”又张嘴一扑,去咬袁重渡的鼻子,袁重渡骇然至极,连忙侧开脑袋躲避,但距离如此之近,哪里能完全避得开? “袁明素”没有咬中袁重渡的鼻子,却咬中了袁重渡的耳朵! “啊!” 袁重渡嘶声惨叫,顷刻间,左侧脑袋已经是鲜血淋漓! “袁明素”张开嘴来,“哇”的吐出一只耳朵,却兀自不解恨,喉中“咯咯”怪笑着,嘴角淌着血沫,牙齿森森发亮,又朝袁重渡的脸啃了上去! “你够了!”袁重渡厉声暴喝,双臂急振,只听“砰”的一声响,“袁明素”被袁重渡大力震脱,跌落在地上。 “袁明素”挣扎着要站起来,袁重渡出手快如闪电,右手中指在“袁明素”上中下三路连戳十余下,方才住手。 “袁明素”终于不动了。 “恶婆娘,贼婆娘!”袁重渡气喘吁吁的骂道:“老子对你如何?!嗯?!从前**着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后来,你变得不人不鬼,还是我花费偌大的力气,叫你残存在我亲生女儿身上,一心一意想找机会寻个好的宿主让你重生!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就听一个丫头片子胡说八道,对我下如此重的毒手!简直是丧心病狂,死有余辜!你去死!” “好玩的很啊!对不对?!” 袁重渡骂完了宁楠琴,扭转过头来,满脸狞色的看着我们,最终把目光停在了明瑶身上。 明瑶被袁重渡的目光刺的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我身后夺去。 袁重渡伸手摸了摸自己左侧的半边脸,那边血肉模糊,鬓角处光秃秃的,整只耳朵都没有了。 “你们好啊,好的很啊,一个毁了我的右脸,一个毁了我的左耳!”袁重渡怨毒至极,缓缓走向我们,呲牙说道:“猜猜我会怎么报答你们?” “你想干什么!?”我紧紧的盯着袁重渡,心中暗忖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袁重渡对明瑶恨之入骨,可千万不能叫他抓住了明瑶。 “我想干什么?”袁重渡嘿然一笑,道:“小畜生,那丑丫头是你心爱的女人?啧啧,脸是丑了些,但身段好得很啊!披个盖头,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做新娘子入洞房了对不对?” 我心中陡然一寒,浑身忍不住害怕的瑟瑟发抖起来,如果说袁重渡下重手一举杀了我们,那也没什么好怕的,可现在,瞧他的意思,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明瑶,那才可怕的很! 眼看着袁重渡越来越近,我实在是怕到了极点,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许过来!” “不许过来?”袁重渡冷笑一声:“就凭你这小畜生,你挡得住吗?!” 话音未落,袁重渡一个纵掠向前,朝我当胸劈手抓来,我大惊之下,曲臂横格,用肘去磕他的腕子! 可是袁重渡根本就不躲不闪,仍旧是直挺挺的抓来,我的左肘登时击中他的右腕,心中刚一喜,却又立即如坠冰窟——袁重渡那手腕如同败革枯絮,完全不受力! 我急忙缩手,却见袁重渡手腕翻转,中指在我手臂“曲池穴”倏忽一戳,刹那间,一阵剧痛传来,我那整条臂膀登时酸麻难挡,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袁重渡哼了一声,掌心已然按在了我的胸前“膻中穴”。 我不禁怔住。 叔父说过,膻中穴是任脉大穴,如果遭外气冲击,可伤及腹壁动、静脉,甚至远至肝、胆,震动心脏,使人气散、血滞而亡! 明瑶惊呼一声,正要上前,袁重渡却喝道:“别动!我掌心劲力一吐,你可要做**了!” 明瑶当即不敢动了。 “淫棍看我照妖镜!” 老二陡然怪叫一声,举着辟邪铜镜冲了上来,迎着树洞里透下来的太阳光,晃向袁重渡的眼睛。 “找死!” 袁重渡反手一巴掌扇在老二的脸上,老二哼也未哼,直接倒飞出去,撞在土壁上之后又跌落下来,再不动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跟你拼了!” 我怒吼一声,也不管袁重渡的手在哪里放着,更忘了自己的死活,提起右掌,便去拍他的左侧太阳穴。 袁重渡左手抬起,挡在太阳穴侧,反手成爪,去扣我的手腕。 我急忙缩手,同时猛提一口气,冲撞胸前膻中穴,那袁重渡右臂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稍退,我趁势上前跳起,两条腿连环踢出,脚尖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直奔袁重渡肚脐之上的“巨阙穴”和他肚脐之下的“气海穴”! “好!” 袁重渡喝了一声彩,连退两步,才堪堪躲过我的腿法。 但他这一招却不是害怕,而是以退为进! 他退得两步时,我恰恰后力不继,身子下坠,袁重渡猛然前驱,伸出双手朝着我脚踝便是一勾,我无可躲避,缩脚已经来不及,索性“唰唰”拍出两掌,左右分击,去打他的两耳! 我是拼着被袁重渡抓住我的两只脚踝,也要在他双耳上一拍,大力击穿他的脑袋! 眼看自己的双手距离袁重渡的两鬓已不足半尺之距,却骤然觉脚踝上一痛,继而双腿被一股大力拉扯出去,上半身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双手也立即脱离了袁重渡的两鬓——原来袁重渡的速度要比我快得多,我还没有拍中他的双耳,他便已经抓住了我的脚踝! 一快打三慢,正是叔父时常提起的至理! 第81章 相脉大师(九) 当下,袁重渡倒提我的双腿,指头紧扣我的“三阴交”穴,霎时间,自脚底至腰际,剧痛感如电传来,痛彻心扉!丹田之气再不能上行,双腿已然发麻,双臂也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 “到底是麻衣陈家的人,果然是好本事!我在你这般年纪时,远不及你!”袁重渡道:“不过可惜了,我比你老子的岁数还大,几十年的功力可不是白练的!” 我大骂道:“无耻老贼,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小畜生,激将法对我是没有用的。”袁重渡道:“怪就怪你老子太托大了,敢让你们几个小辈来寻我们的晦气!他忘了这是太湖,不是颍水!” “有种你就杀了我们!”明瑶大声道:“看陈家、曾家和蒋家会不会找你算账!” “杀你们是一定的,你抬出陈家、曾家和蒋家也没用,大不了我一辈子不过江北而已。”袁重渡狞笑一声,道:“只是现在杀,时候还未到。你刚才把我折腾的好惨,现在换到我了。丑丫头,你想不想叫这小畜生死?” 明瑶看了我一眼,神色惨淡,转问袁重渡道:“你要什么条件?” “聪明!”袁重渡“嘿嘿”笑道:“你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我瞧着开心,便可饶这小畜生一命,只废他的道行,不杀他。” “老赖种!” 我听得脑袋嗡响,一股怒气冲天勃发,大骂一声,也不知道触及了那条经脉,气发三阴交,震得那袁重渡双手不由自主的一松,将我丢落。 我双手在地上一按,翻身便起,张开嘴来,恶狠狠的朝袁重渡扑了上去! 我就算是打不过他,拼死也要咬掉他一块肉来! 我不明所以震开了袁重渡的手,本就叫他吃了一惊,又豁出了性命咬牙切齿的朝他扑去,更是吓了他一跳。 或许是刚才“袁明素”咬他的前车之鉴犹在,他竟目露惊恐之色,连连后退。 当此之时,恰阿罗站在袁重渡身后恍惚发呆,袁重渡退到她身上,她兀自不觉。 袁重渡回身顺手抓住了阿罗的肩膀,使劲朝我掷来,我冲的正急,见是阿罗,急忙收了势,伸手去接阿罗。 阿罗的身子刚刚被我接入臂怀,蓦的腰上“气海俞穴”一痛,紧接着背后“长强穴”、“肾俞穴”,上身“章门穴”、“肩井穴”都被戳中,气息凝滞,我登时僵直。 “好小子,叫你两次冲撞开我拿穴的手,真是小瞧你了!”袁重渡从我身侧转了出来,道:“这次我封你五处大穴,瞧你冲撞不冲撞的开!” 明瑶早有心上前营救,无奈变故发生委实太快,等她上前时,阿罗已经被抛出,我也已经被制住。 袁重渡笑嘻嘻的道:“丑丫头,急什么?现在脱,也来得及。” “呸!”明瑶啐了一口,道:“你杀了他!我大不了自杀就是了。” 我最怕的就是明瑶为了我而屈从袁重渡,那可真比杀了我还难受,我情愿一死,也绝不愿明瑶受辱。 而且以袁重渡的为人,即便是明瑶屈从了他,他又岂会真正饶了我们? 所以,听见明瑶这么说,我又是悲伤又是高兴,高兴明瑶有大智大勇,终不会上袁重渡的当,可我又悲伤我们到头来还是不免要葬身此处。 却听袁重渡冷哼一声,道:“你不听我的话,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这小畜生,我会一根一根撅断他的手指头,砍断他的手筋、脚筋,叫他先成一个废人,却不杀了他!至于你这丑丫头,你不是要自杀吗?好哇,你死!你死了以后,我把你练成变尸,仍旧叫你脱衣服,而且要在这小畜生面前脱,叫他眼睁睁的瞧着,哈哈哈哈……” 我听得浑身发缠,真不信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恶人! 明瑶也颤声道:“你,你是一族之长,相脉大师,怎么,怎么能这样穷凶极恶,下流无耻?”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袁重渡道:“这就算穷凶极恶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不但是你,还有这潘清罗,她可是个娇滴滴的俏丫头!啧啧,虽然是变尸,可却保留了十**岁的青春美貌,我岂会视而不见,暴殄天物?瞧着!” 袁重渡满脸淫邪之色,回过手来,一把扯住阿罗的衣裳,使劲一拽,只听“嗤”的一声,阿罗胸前的衣服被他扯掉了一大块,隐隐露出肉来。 我惊怒至极,却无计可施,拼命的用体内之气四处冲撞穴道,却哪里能冲撞开来? 即便是冲撞开来,又有何用? 可明知是无用,却仍不免反复拼命。 眼下的境况,实在已经是走到了绝处! 袁重渡淫笑着,还要上前去扯阿罗的衣服,明瑶却猛然惊喜的叫道:“好啊,宁楠琴快动手!” 袁重渡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去看,却见“袁明素”正凝立不动,别说要动手了,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好你个丑丫头,又来戏弄我!”袁重渡心有余悸,恨恨的说道:“看来是非要我先把你收拾了,你才安生啊!” “明瑶你快走!”我大声叫道。 “逃什么?”明素把鬼婴放在角落,转过身来,不但不逃,更不慌张,反而气定神闲,面带笑容的看着袁重渡,道:“你来!” 我不由得一怔,明瑶怎么突然不怕了? 袁重渡是相脉大师,自然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我已然起疑,更何况于他? 他看见明瑶这样子,立时惊疑不定的停下了步子,道:“丑丫头,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有么?” “哼,袁家的看人本事未必比陈家的差,我已看得出你面色有诈!你不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 “嘻嘻,我这点微末伎俩,即便是在你袁大师面前使诈,又能把你怎么样?” 袁重渡心中狐疑,不再往前走了,明瑶嘻嘻笑着,反而朝着他走了过去。 “你站住!” 袁重渡一见明瑶向前,立即变色。 这倒是奇事! 袁重渡的本事远比明瑶高的多,却居然怕起明瑶来! 不过略一思索,便即恍然,明瑶的本事固然不高,可聪明却远超袁重渡,这么有恃无恐,必定是又想出了什么厉害的主意来! 袁重渡手段厉害,却又多疑惜命,刚才因为明瑶的挑拨,已经损了一只耳朵,此时此刻,见明瑶如此,焉能不心生惊惧? 明瑶却不理会袁重渡的警告,继续往前走,袁重渡厉声道:“你再近前,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明瑶猛然伸手一撒,喝道:“看毒!” 只听“呼”的一声,空中窸窸窣窣的,都是细微的破空之音,我只瞧见一大片灰色的粉尘朝着袁重渡裹卷而去! 两人离得很近,明瑶又出其不意,更兼是毒,袁重渡鬓角有血,粘上一点就是大麻烦,因此惊慌之下,袁重渡一边挥手去拍散那空中的毒粉,一边往后飞退。 我却心中暗暗诧异,明瑶居然也能用毒?怎么之前不见她使这手段? 可惜明瑶这“漫天花雨”撒药粉的手法比起潘清源来可是差得远了,如果把明瑶换成是潘清源,在那么近的距离内,必定是有几粒十几粒的药粉能撒在袁重渡身上的! 袁重渡退得两三步,躲过了毒粉,嘴里骂道:“刁钻的丑丫头,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嘶……啊!” 袁重渡猛然倒抽冷气,惨叫一声,又急急的低头往下去看,却有一道绿影闪掠而起,顷刻间钻入了明瑶的衣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陡然精神一震,心中大喜,脱口而出道:“是绿袖!” 袁重渡慌忙抬起左脚,撩起裤腿,只见他那脚踝三阴交穴处,赫然有一排细孔,正往外渗着黑血! “你放蛇咬我?!”袁重渡惊怒交加瞪视明瑶。 “是你要踩我的蛇,可不能怪它咬你。”明瑶往后连退几步,笑吟吟道:“谁曾想你堂堂袁家一族之长,当世相脉大师,却恁么胆小!我只不过随手撒了一把土,你就跑。唉……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强过闻名。” “你撒的是土?”袁重渡又吃一惊,急忙往地上瞧去,我也跟着瞥看,却不是土又是什么? “妙啊!”我又忍不住叫道:“明瑶你可真聪明!” 明瑶朝我一笑:“多谢弘道哥夸奖。” 原来是明瑶趁着我和袁重渡激斗的时候,先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又悄悄把绿袖给放了出去,躲藏在黑暗角落中。 而后,袁重渡制住了我,明瑶连番使诈,虚虚实实,趁袁重渡惊疑不定时,撒出手中的土,假说是毒粉——袁重渡的脸曾经被潘清源的毒烧毁了一半,至今心有余悸,再加上他耳朵处有创口,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见粉尘,听见是毒,也不辨真假,就慌忙躲避,却正好被暗中窥伺的绿袖给咬中了脚踝! 袁重渡瞧得出明瑶脸上神色有诈,却不知道这诈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更料不到这里除了人之外,还有微不足道,暗中偷袭的蛇! 第82章 报应不爽(一) “好一个奸猾狡诈的丑丫头!”袁重渡恼羞成怒,骂道:“我杀了你!” 骂声中,袁重渡纵身一跃,却于半空中“哎唷”一声,又跌落下来,伸手去捂自己的小腿。 “袁大师,我劝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了。”明瑶道:“我这条蛇儿虽然个头不大,却是我从小养就的十五年凝毒之灵物!别说你道行高出我许多,即便是再高一倍,也是枉然!你强运内息,调动真气,不出一时三刻,必定毒攻心脉,当场毙命!” “满口胡言乱语!”袁重渡咬牙切齿的骂道:“我不信!” “该信的时候你不信,不该信的时候你偏偏又相信,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瑶道:“你撩开自己的裤腿,仔细看看。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此时此刻,蛇毒应该到承山穴了?” 袁重渡急忙撕开裤腿,果然看见一道黑线逆流而上,已经到了小腿上的“承山穴”! “膝盖以下没有知觉了?”明瑶道:“都怪我这蛇儿太淘气,一下子就咬中了你的三阴交穴,让毒走的这么快!啧啧,如果再往上行到足三里,你这半截左腿就不能要了,如果上行到血海穴,你的整条腿可就废了……” 明瑶的话还没有说完,袁重渡便即下手,接连在自己左腿承山穴之上戳了十余下,封住了毒气上行的渠道。 他抬头怨恨的看着明瑶道:“好,我认栽了!今天算是彻底败在了你这个小丫头手里!求你赐解药。” 袁重渡虽然为人卑劣,可总算是一派宗师,一族之长,江湖地位尊崇,能叫他这么屈尊对明瑶说出这番话来,着实不易,也可见那蛇毒的厉害。 好在当初这蛇袭击弘德的屁股时,没有咬中要穴,否则弘德的屁股可就保不住了。 当下,只听明瑶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袁大师觉得我还会给你解药吗?” “你若不给我解药,我就拼着这条腿不要,也把你们杀个干净!”袁重渡恨恨说道:“你该知道我的本事,即便是我这一条腿穴道被封,行动不便,可是要杀你们几个,却也不难!” 袁重渡这话倒是没有危言耸听,坑洞之中,我被封住五处大穴不能动弹,阿罗还在我臂怀里神情凝滞,不知是什么缘故,潘清源和老二则都是生死未卜。余下一个明瑶,怎会是袁重渡的对手? 即便是明瑶有绿袖相助,又冰雪聪明,机警百变,可毕竟连番使诈,袁重渡已有戒备之心,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 我当即大叫道:“明瑶,别管我们,你快走!” 袁重渡下来的时候,拽着一根藤索,那藤索的高度有限,以明瑶的本事,奋力一跃,或能抓住。 而袁重渡脚上有伤,想要追赶,恐怕是力不从心了。 因此,袁重渡听见我喊,便急骂道:“小畜生,她要是走了,我就把毒血挤出来,喂给你喝!” 只要明瑶能逃脱,别的什么威胁我哪里会怕,我大声说道:“你就是把我千刀万剐也随便!皱一下眉头,不是陈家子孙!” 袁重渡大怒:“你个小畜生,我……” 明瑶道:“姓袁的,你也不用急,我可以给你解药。”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袁重渡立即大喜道:“只要你给我解药,咱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你们回你们的河南,我还在我的太湖,咱们河水不犯湖水!” “但须你发一个毒誓,我给你解药之后,你不能再杀或再伤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明瑶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叫你,叫你乱剑穿胸,身首异处,断子绝孙,身败名裂!” 袁重渡一惊,惶遽道:“如此狠毒!?” 须知,玄门中人,不管是好人坏人,不论是本事低微还是道行高超,任谁都不敢把誓言当做儿戏! 世人大半都知道,自古毒誓多应验,更何况是通晓命理的玄门中人? 因此袁重渡一阵迟疑。 明瑶道:“你不发毒誓,我也必定不给你解药,咱们就拼个两败俱伤!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这蛇儿是灵物,蒋家的御灵之术独步天下,精妙无双。在你的毒没有解除之前,如果是我死了,那我这蛇儿也必定殉主而死!如果这蛇儿也死了,那它生前咬中的人,必活不过三日!” 袁重渡吃了一惊,道:“当真?!”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蛇儿给杀了,让你自己感受一下自身的反应和变化。”说着,明瑶喝道:“绿袖,出来!” 绿袖呆头呆脑的从明瑶的袖子里探出头来,明瑶一把捏住它,提了起来,作势要捏死它,袁重渡急忙大叫:“我信了!信了!我发毒誓就好,发毒誓就好!” “快说!” “我袁重渡发誓,如果蒋明瑶赐我蛇毒解药之后,我再出手或伤或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叫我乱剑穿胸,身首异处,断子绝孙,身败名裂!” “好,我也说话算话,解药拿去。”明瑶伸手把药瓶子丢给了袁重渡,说了敷服之法,袁重渡急忙依言而行。 那药十分的灵验,袁重渡的道行又高,功力深湛,因此只片刻功夫,油膏一样的黑血便从他的伤口处流出了一滩,接着便是殷红的血——袁重渡的毒解了。 “真是好药!”袁重渡也不包扎伤口,从地上一跃而起,笑道:“我也信守誓言,丑丫头,你带着姓陈的两个小畜生,快快走!这潘清罗、潘清源还有百川和尚褡裢中的三只鬼,与你可再无关系了。” “你敢违背毒誓!?”我登时大惊,道:“你就不怕天谴?!” “我怎么违背誓言了?”袁重渡狞笑道:“我刚才发的毒誓是什么?我说如果蒋明瑶赐我蛇毒解药之后,我再出手或伤或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叫我乱剑穿胸,身首异处,断子绝孙,身败名裂!对不对?” 明瑶道:“亏你记得!” “着啊!”袁重渡道:“你们之中,除了你和他们两个姓陈的小畜生外,其余的,哪个是人?我说不再出手或伤或杀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可没说不伤夜尸,不伤鬼祟,更没说不杀不人不鬼的潘清源!” 明瑶脸色大变,道:“强词夺理抠字眼,你真赖皮!” “赖皮不赖皮,总没违背誓言,老天有眼也管不着!”袁重渡得意的一笑,转而厉声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三个快滚!” 明瑶咬牙忍了忍,道:“好,算我失策!你先解了我弘道哥的穴道,让我们走!” “怪了,我说不伤你们,不杀你们,可并没有说要解开他的穴道啊。”袁重渡嘿嘿笑道:“你不走,是想当面看着我去炮制潘清罗那俏女尸吗?那好啊,我就当着你们的面,把她扒个精光!” 袁重渡伸手又来抓阿罗的衣服,明瑶大急,扯住袁重渡的胳膊,道:“你不能这样,她是你义兄的亲妹子!她已经死了,你不能还这么作践她!” “放手!”袁重渡恶狠狠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还击了,迫不得已还击敌人可不算违背誓言!” 明瑶一怔,袖口轻动,袁重渡早一把按住明瑶的手腕,握紧了袖口,狞笑道:“还想放蛇出来害我吗?嘿嘿,我这次有防备了……” 恰就在此时,一道白影突起,无声无息的直奔袁重渡脑后! 袁重渡蓦然惊觉,也不转身去看,回手就是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那白影倒退,袁重渡也趁机纵身跃过明瑶的脑袋,半空中拧身回头去看是谁动的手。 他这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道:“是你?!” 原来动手的不是别个,却是阿罗! 刚才一直痴呆不醒的阿罗,在骤然间目发精芒,起身袭敌,不但袁重渡大吃一惊,连我都错愕难当。 更奇怪的是,看阿罗刚才那身手,竟似是变了一个人,迥然高于之前! 明瑶喜道:“阿罗,你醒了!” “这老淫棍太可恶了!”阿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你,你不是变尸吗?”袁重渡瞧了阿罗几眼,蓦然脸色骤变,惊惧道:“怎么你现在变,变成人了!?” “啊?!”我和明瑶也大吃一惊,仔细去看阿罗,只见她容貌固然是没有变化,身段也是一如往常,可就是有些与前不同的地方,明明看的出,却说不出来。 但袁重渡相术极高,他说阿罗此刻是人不是变尸,那必定不会看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之间,阿罗就从变尸变成人了? 难道夜尸还有这一种奇妙的修炼境界? 那可是闻所未闻!不但是叔父没有说过,就连老爹也从不曾提及! “你杀了百川和尚,驱散了他的魂魄,却料想不到,有一魂两魄就近到了我的身上?”阿罗恶狠狠道:“现在我这心中,不但有潘家对你的恨,更有百川和尚对你的恨,两仇并一仇,你认了!” 第83章 报应不爽(二) 我和明瑶又吃了一惊,据我所知,变尸的魂魄是残缺的,想要修复也几无可能,难道终究是百川和尚死的太过于不安,即便是袁重渡驱散了他的魂魄,也仍有一魂两魄留下,附着在了阿罗的身上,助了阿罗的大忙? 阿罗刚才一直凝立不动,莫非就是在把新凑成的三魂七魄给凝聚于己身?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袁重渡刚刚杀了百川大师,心中毕竟藏鬼,因此比我们更是惊惧,大声道:“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你看清楚了!” 阿罗身子一掠,倏忽之间,已到了生铁木鱼嵌入土壁的地方,伸手一抓,那生铁木鱼就出来了,阿罗娇叱一声,生铁木鱼早从她掌中飞出,当胸直奔袁重渡! 飞铁木鱼,正是百川大师生前的本事,袁重渡自然比我们更清楚,而且以阿罗原来的功力,想要如此轻而易举的玩转那生铁木鱼,简直是妄谈! 所以袁重渡瞧见阿罗使出这一招,更是惊得魂飞天外,只顾往后躲,连还手的心都没有了! 直到他往后退到土壁上时,才蓦然惊觉无路可退了! 当即奋力推出双掌,使劲拍向那生铁木鱼。 只听“砰”的一声响,那生铁木鱼给袁重渡击落在地,可袁重渡的一双手也鲜血淋漓,他的虎口被震裂了! 原本以袁重渡的本事,即便是百川和尚复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阿罗虽然有奇遇,可毕竟身体、功力受限,比着袁重渡还差上一两筹,用生铁木鱼伤他也本属不易。 怪就怪在袁重渡心中有鬼,惊惶无措,失了分寸,眼见无路可退时,才想起来用真气凝聚双手去推那生铁木鱼,可时间仓促,手掌之上又能凝聚多少真气? 没有真气护着的手掌,那就是一双血肉之躯,硬碰硬的去打高速击来又十分沉重的生铁木鱼,自然难逃虎口震裂的恶果。 这一击奏效,阿罗早又把百川和尚的铁棒槌拾起来,朝着袁重渡掷了过去! 袁重渡惊慌之下又受了伤,心神更加大乱,他也不顾自己手上的创口,蓦地转身朝着土壁之上就是一戳,接着使劲一扒,借力腾空而起,躲过了那铁棒槌的当胸穿刺。 人在半空中气尽而将要下坠时,那袁重渡又伸手在土壁上一戳,再次借力提升——他这竟似是要往上逃跑! 这厮心肠也当真歹毒,袁明素还被他封住穴道,不能动弹呢,为了逃生,他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顾了! “老淫贼别跑!”阿罗娇叱一声,飞身跃起便追。 但她刚一纵跃,人便跌落下来,明瑶急忙去搀她起来,阿罗摇头叹息一声,道:“毕竟是新凝聚的魂魄啊,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方的,可惜……” 好在袁重渡只顾着逃,没有看到阿罗跌下的一幕,否则恐怕他还会下来再寻我们的晦气! 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袁重渡手脚并用,一连在土壁和大柏树的内皮上戳了七个深洞,借力往上腾跃了将近四丈之高,距离洞口,已不足一丈的距离! 能在土壁上徒手戳出洞来,也不足为奇,可能在那大柏树的坚韧厚实内皮上戳出深洞来,这份指力却委实惊人! 袁重渡为人虽然极近卑劣,但也确有惊人的技业! 我们都仰面往上看,眼睁睁瞧着他又是一跃,终于快要出去了…… 我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惋惜——轻松的是这头等大敌人终于跑了,我们的命是保住了;惋惜的是他若是逃回了家,可就再也制不住他了。 忽听一声“啊呀”,我不由得一怔,接着便看见袁重渡从上面**下来! 我心中一喜:这老恶贼要摔死了! 任他功力再深,五丈多高的距离,不死也得重伤! “摔下来了!”明瑶和阿罗也惊喜的叫了起来。 可惜我们都高兴的太早了,只见袁重渡落下来一多半的距离时,突然折腰伸手,勾住了他下来时用的那根藤索,那藤索受不住他下跌的大力,登时坠断,可袁重渡终于还是逃得了性命,在地上打了个滚,便即起身,然后惊慌的往上看去。 我也循目上看,只见洞口处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来,竟是李玉兰! 这可是出人意料! 我以为袁重渡是失手**的,却原来是李玉兰出现在了洞口! 可她不是被袁重渡给制住了吗? 袁重渡也惊愕的自言自语嘀咕道:“我明明用大相缚术锁住了她,她怎么还能逃得脱?” 一晃之间,便瞧见李玉兰身子前驱,头朝下缓缓而落,就像是凭空漂浮似的——她下半身是吸血藤蔓,缠着树,尽可以不用别的辅助。 袁重渡斜眼觑看着我们,道:“咱们之间的帐稍后再算,这妖藤可是会吸人血的!咱们先合力解决了她,如何?” “老淫棍你做梦!”阿罗骂道:“就算是拼着被她把血给吸干了,也要先杀了你!” 阿罗已经知道李玉兰是自己的侄女,那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害她的。 袁重渡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简直就是疯子!” 说话间,袁重渡把丁兰尺给抽了出来,纵身一跃,就朝即将落地的李玉兰刺去,口中喝道:“我再缚你一次,瞧你是怎么解开的!” 阿罗急于出手,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慌忙道:“明瑶,快帮玉兰!” 就在此时,一道光骤然迸现,只听“当”的一声脆响,袁重渡往后便退,喝道:“是谁!?” 却见李玉兰身后转出一个人来,黑衣黑褂,长身长发,手中挺着一柄剑,寒光闪闪,两只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袁重渡,目光之中,有说不出的愤恨! 众人皆惊,谁也没料想到李玉兰的身后竟然还藏着另一个男人! 袁重渡愕然道:“你是什么人!?是你放了这妖女?” “玉兰,你先歇一会儿,瞧我为你报仇。”那长发人并不理会袁重渡,而是轻轻的对李玉兰说了这么一句,李玉兰收下藤身,蜷缩在一旁,似蛇非蛇,似人非人,脸上神情呆滞,真是有说不出的古怪。 “饿……” 众人各自惊诧之时,被明瑶放在角落中的鬼婴突然叫喊了一声,然后蠕动着小身子,伸出藕节般的胳膊,冲着李玉兰隔空乱抓。 鬼婴嗜血,想必是李玉兰身下的藤蔓中血气氤氲,因此一下来便吸引了鬼婴的注意。 说来也怪,鬼婴一叫,呆滞的李玉兰竟突然有了反应,扭头看向了鬼婴。 “不好!”我大叫道:“别叫她把鬼婴的血给吸了!” 明瑶早飞身过去准备抱起鬼婴,却早有一道人影闪过,刹那间已经抢先明瑶一步抱起鬼婴,又倏忽而回,到了李玉兰身边,速度快如鬼魅,正是那长发男人。 只见他把鬼婴递向李玉兰,口中温声说道:“玉兰,你喜欢这婴儿,对不对?我把她抱来给你玩,你好好逗她,不要吓她好不好?” “别伤她,她不过是个婴儿!”明瑶道:“求你还给我?” “玉兰不会伤害她的,你放心。”那长发男人连头也不回,全身上下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了李玉兰身上。 李玉兰呆呆的伸出手来,抱住了鬼婴,眼中突然晶莹闪烁,忽有两行泪水流淌下来。 明瑶见状,惊愕回顾我和阿罗,我也觉得这情景委实诧异,袁重渡更是摸不着头脑,大声道:“在下宁波袁重渡!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袁重渡自报名号,显然是以自己的大名来威慑对方,却不料长发男仍旧是不搭理他,别说回话了,连哼一声都懒得。 袁重渡又是尴尬又是愠怒,脸上青气渐增。 鬼婴被李玉兰抱着,一时有些癔症,似乎也觉得李玉兰非同一般,等过了片刻后,才又轻轻说了一声:“饿……” 李玉兰直接把她抱在臂弯中了。 鬼婴突然张开嘴来,朝着李玉兰的手腕“呜哇”一口咬下! 我们几个都是大惊失色,李玉兰恐怕也发怒了! 但奇事又现,李玉兰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平和,越来越温柔。 那长发男也无动于衷,并不阻拦。 倒是便宜了鬼婴,这小鬼头满嘴利齿,甫一咬下,李玉兰的手腕上便有鲜血溢出,鬼婴大口大口的吮吸起来。 只昨天吃了少量的点心之外,到现在又是十几个小时了,滴水未进,看着鬼婴吸血吸得那么香甜,连我口中都隐隐泛出口水来了。 李玉兰手腕中的血液甚是充足,鬼婴只吸了三四口,便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扑倒在李玉兰怀中了。 李玉兰那伤口上的血也很快凝固,不再往外渗。 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有见过婴儿吃血,更未见过有人情愿叫一个婴儿吃自己的血,一时都看呆了。 直到袁重渡轻咳了一声,才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他第三次冲着长发男人大喝:“喂,执剑的,我问你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长发男人蓦地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嗖的挺剑往前疾刺,不但出其不意,更快的惊人,刺法又是古怪至极! 但见光芒一闪,袁重渡便惊呼一声,仓猝腾挪时,左臂已然见血。 我心中又惊又喜,这长发男人好厉害,袁重渡多行不义,结下了这样的仇敌,真是活该倒霉! 明瑶已经失声叫道:“你是封从龙?!” 第84章 报应不爽(三) 我听得一呆,继而也是恍然大悟,是他!一定是他! 以他的面貌揣测他的年纪,再看他的打扮,又对李玉兰这么好,剑法更是如此之高,连在一起想,除了封从龙,还能是谁? 那长发人听见明瑶喊出“封从龙”三字,便扭头来看明瑶,道:“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封从龙?”袁重渡听见这名字怔了怔,又瞥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创口,见只是伤了一层皮肉,才放下心来,指着封从龙道:“我又不认得你,你为什么与我拼斗?!” “你到现在还要装蒜吗?”明瑶看着袁重渡道:“当年不是你去封家把他们夫妇引来太湖的吗?” “我什么时候去过封家?”袁重渡有些错愕道:“又引来什么夫妇?” “老奸巨猾!”明瑶不再理会袁重渡,转向封从龙道:“前辈,我知道你和李玉兰的身世!就是袁重渡这个老坏蛋害了你的妻子和你的子嗣,封前辈千万不要放过他!” “又是我?”袁重渡更加错愕道:“丑丫头,你怎么老和我过不去?!我什么时候害死他的妻子和他的子嗣了?” “啊!” 封从龙蓦然大吼一声,跳上前来,运剑如电,霎时间,剑芒便将袁重渡周身覆盖在内,袁重渡哪里来得及辩解?只能慌忙运尺抵挡! 只听得“当当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撞击音密集紧凑的响起,竟是封从龙与袁重渡以快打快,剑与尺各擅胜场。 玄门江湖,正脉有五,山、医、命、相、卜,副脉有四,御灵、傀儡、古武、机关。 毫无疑问,这封从龙必定就是古武一脉,使得一手高绝剑法,无论是刺、挑、削、砍……一剑更比一剑快,那剑身之上迸发出来的光芒隐隐练成一片电网,照得洞中霎是明亮! 那剑的破空之音,时而“唰唰唰”,时而“嗖嗖嗖”,时而“呼呼呼”……声势极其惊人! 周遭寒气弥漫,浸人肌肤,即便是我有修为在身,也觉得不胜阴冷! 袁重渡的速度并不及封从龙的快,所以两人第一次照面时,袁重渡便被封从龙刺了一剑,伤在臂膀。 只是袁重渡的功力却要比封不平高得多,但凡有一尺打在剑身,必定能将剑身弹出去数尺之距,等封从龙下一剑刺过来时,袁重渡便又有了时间抵抗。 所以这两人之斗,一人胜在速度极快,一人强在修为精湛,百余招内打了个难解难分,不相伯仲。 我身子不能动弹,无法相帮封从龙,只能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看。 其实即便是我能动弹,以我现下的本事,也未必能插进两人激斗的圈子里。 但在一旁观看,却又令我收益不少——这两大高手是生死相拼,都把自己平生最高的本事都拿了出来,毫不藏私,因此一招一式无不极尽精妙! 因此这场拼斗,实在是正是我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实战观摩机会,对我自身的六相全功又多了一层深刻的领会。 “明瑶,你快想办法帮帮封从龙!”阿罗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却苦于身子不适,无法上场出手。 明瑶点头道:“不要着急,我正在想法子。” 又看了片刻,明瑶突然叫道:“袁重渡,潘清琢的女儿是不是被你到了李家?!” 袁重渡刚用丁兰尺格开封从龙削来的一剑,听见明瑶喊,不由得一怔,封从龙又是一剑刺来,袁重渡急忙闪躲,因为失神之故,差点被刺中。 明瑶又叫道:“当年去李家强抢民女又杀人双亲的土匪是不是你派去的?” 袁重渡又是一愣,迅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这一声回答,袁重渡险些又被封从龙刺伤,如此一来,即便是他再笨,也顿时明白过来,明瑶是故意在搅乱他的心神,好让他不能专心致志的对抗封从龙。 想到此节,袁重渡便闭了嘴,也对明瑶的叫喊充耳不闻。 明瑶只顾捣乱,一刻不停,开始还是好好的在问问题,到后来,就开始编排起了,种种匪夷所思的龌龊事情,都被明瑶给安到袁重渡头上了。 譬如说袁重渡小时候偷吃巴豆,结果拉肚子拉的差点要死,还是潘家给他治好了,到后来却恩将仇报,简直是畜生不如……又说袁重渡在三九年的时候做汉奸,认一个十六岁的日本鬼子当干爹,叫人家给他安排一个保安队队长的官职,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说袁重渡在四五年的时候花光了家财只为了当一个保长……又说袁重渡摆摊给人看相,正儿八经看的,从来不准,偶尔蒙一次却反而能蒙对……还说袁重渡当年为了从百川大师那里偷学本事,不惜剃光了头在庙里当了三年的假和尚,却因为太笨,只学到了一招…… 这些事情听得我目瞪口呆,阿罗也惊住了,连连问明瑶是真是假,明瑶一本正经的说自然都是真的。 袁重渡开始还能忍,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大声辩解道:“胡说八道!”怒极的时候,连声叫唤:“放屁!放屁!” 如此一来,袁重渡既要和明瑶斗嘴,又要跟封从龙激战,等于说是以一敌二,精神和**上双重煎熬。 若论**打斗的本事,袁重渡只比封从龙略高一筹,却吃了腿上、臂上有伤的亏,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说到伶牙俐齿斗嘴皮子,袁重渡却比明瑶差的太远,明瑶随便说几句话,袁重渡便无可辩驳,或者是越辩越错,句句都落在下风。 先前我觉得明瑶厉害,却还是小可,眼下才是她的真本事,我可真是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我既为明瑶感到欣慰,又替袁重渡悲哀,他一心二用,两下都不落好,焉能长久? 又拼过三招,明瑶大声叫道:“袁重渡你根本就不是袁家亲生的,你是潘家养的,后来认了袁家的一个下人做了干爹,然后改了姓才姓袁的对不对?” “放屁!放屁!” 袁重渡怒不可遏,封从龙却越发沉稳,突然一剑横削袁重渡的脑袋,袁重渡急忙缩头躲避,却不料封从龙剑芒陡转,斜斜向下又砍向袁重渡的脖子,袁重渡侧身而避,封从龙剑势不收,继续往下刺向袁重渡的胸口!袁重渡终于避无可避,只能纵身跳起,封从龙的剑锋再次转向,触地而起,掠向袁重渡的膝盖! 这一招剑法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上下一气呵成,连环四变,兼顾敌人上、中、下三路要害,力道、分寸无不妙至毫巅,着实是让我忍不住大喝一声:“好剑法!” 喝彩声方落,便听见袁重渡惨呼一声,电芒闪掠,封从龙的剑已然从袁重渡的脚踝上划过! 袁重渡人尚在半空,后气不继,前力已衰,脚踝既然受伤,别处必然不免,但听“嗤”的一声轻响,封从龙又横剑在袁重渡的手腕上划过,袁重渡赖以抗争的丁兰尺登时**。 封从龙手不停剑,又连划了两下,将袁重渡的另一手、另一脚的经脉尽数挑断! 袁重渡叹息一声,瘫倒在地不再起身。 这一场激斗,终于是以袁重渡的惨白落下了帷幕。 袁重渡怨恨的看着封从龙,道:“我究竟与你有什么恩仇,劳你下这样的毒手!?” 封从龙并不理会他,还剑入鞘,转过身来,朝着明瑶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援手!感激不尽!” “我可没有援手。”明瑶笑道:“你动手,我动的是嘴,他比嘴皮子输给了我,比手段输给了你,咱们大获全胜,他一败涂地。” 封从龙一怔,道:“还是承你大德,莫敢忘怀,如有吩咐,必效犬马!” 第85章 报应不爽(四) 封从龙和明瑶说话的时候,阿罗冲到了袁重渡跟前,骂了几声“老淫贼”,连连又使劲踹了几脚,袁重渡开始还不吭声,到后来便忍不住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呸!你也算是士?你是**不如的下流东西!”阿罗骂道:“我们潘家与你仇深似海,把你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辱你又怎样?!” 袁重渡:“……” 明瑶在阿罗打骂袁重渡的时候,去瞧了瞧弘德,又看了看潘清源,然后走到我跟前,道:“弘道哥,你约摸怎样?” 我问道:“老二和潘清源他们怎么样?” 明瑶说:“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大事,现在半昏半睡,我想也先别叫醒了。” 我“嗯”了一声,说:“我也没事,只是穴道被封住,血气凝滞,时间久了恐怕不好。这老贼的手法很厉害,估计得他亲自来解。” 这时候,封从龙提着剑走上前来,恶狠狠的看着袁重渡,剑尖缓缓的对准了袁重渡的心脏,然后又缓缓的刺了下去。 看来封从龙对袁重渡实在是怨恨至极,他竟是想要把剑从袁重渡的心脏里慢慢穿过去。 “你到底为什么要是杀我!?”袁重渡又惊又怒,大声叫道:“难道至死也不叫我明白吗!?” 封从龙并不理会他,仍旧是缓缓往前刺剑。 “好,好!”袁重渡道:“你姓封,叫从龙,我记住你了!他们潘家的人要杀我,我不冤!可是你无缘无故杀我,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你有什么好冤的!”阿罗又踹了他一脚,道:“他是我的侄女婿,也算是半个潘家的人,杀你理所应当!” 阿罗这话说完,封从龙手中的剑顿时一缓,和袁重渡都已经怔住,两人几乎同时说了一句话,封从龙道:“我是你侄女婿?” 袁重渡说的话只有一字与封从龙不同:“他是你侄女婿?” “天呀,这么半天你居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也不怪你,是我没对你说明。”阿罗看着封从龙道:“你妻子是我嫡亲的侄女啊!” “是你!”封从龙猛然醒悟似的说道:“我见过你的相片!就是这姓袁的老贼带去给我看的。” “我?”袁重渡惊诧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又什么时候带她的相片给你看了?!” 封从龙冷冷道:“你到现在还装疯傻么?” “我不疯也不傻!”袁重渡道:“只要是我做的事情,你说得出来,我就认!但莫名其妙往我身上扣帽子,却是杀我也难服!” 明瑶忍不住道:“要不就是这老贼装的太像了,要不就是这事情真有些古怪。难不成,当初去封家哄骗你们夫妇来太湖的人,真的不是他?” 我也觉得袁重渡的神情不似是在说谎,反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冤枉。 封从龙略略沉吟,然后道:“你是不是袁大师?” “是!” “宁波袁家的掌门?” “不错。”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封从龙怒道:“就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妻儿!” 袁重渡连忙道:“你妻儿是谁?!” “老贼,你是真的都忘了吗?”明瑶道:“当年,你把潘清琢的女儿给到了李家,让她改姓了李,成了李玉兰。” “李,李玉兰?”袁重渡瞥了一眼李玉兰,道:“她,她吗?” “不错!”明瑶道:“她后来嫁给了封前辈,身怀六甲的时候,又是你去了封家,哄骗他们夫妇来到太湖,令宁楠琴下药残害!你敢说不是吗?” “原来竟是她……”袁重渡喃喃道:“是我了她,这是我派人做的,可给了谁,我并不知道……至于封家,封家,我根本不熟识,更是没有去过……他们夫妇来到太湖,我也不知道,他们被宁楠琴残害,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还狡辩!?”阿罗恨恨的又踹了袁重渡一脚。 “有一句谎言,叫我五雷轰顶!”袁重渡道:“我当时只是听说宁楠琴疯了,便连忙赶去看她。等见到她的时候,见她已经不人不鬼,奄奄一息,又听见她嘴里一直说,是我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我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这才知道她和潘清琢的女儿来过,却被她给杀了!可是那女儿的尸体我却根本没有见着,更没有见到这位封老弟啊,否则,他焉能活到今天?” “嗬嗬!” 袁重渡的话音未落,一阵怪声突然传来,众人都略受惊吓,循声看时,却是从袁明素口中发出的。 那袁明素穴道被封,此时此刻仍旧不能动,但是一颗脑袋却颤抖的厉害,眼睛也直勾勾的看在一处,喉中不停的怪响。 想是袁重渡的话又刺激到了宁楠琴,魂魄难安,以至于此。 袁重渡立即闭了嘴,有些恐慌的看了看袁明素,又继续说道:“就是她害的!真的与我无关!” 明瑶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封从龙和阿罗,又看了看我,道:“看来是有些古怪了,依着这老贼的性子,确实不像是会留下活口的人。” “是啊!”袁重渡连忙道:“封老弟,你仔细想想,当年去你家的人,跟我长得一样吗?!” 封从龙犹疑道:“相貌是不一样,那一年,你的脸还不是这样。” 袁重渡立即问道:“那一年是哪一年?” 封从龙几乎是一字一顿说道:“壬辰龙年,一九五一年!” “着啊!”袁重渡大喜道:“那绝不是我!我的脸,在民国三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不信你问她!” 袁重渡目光瞥向阿罗,道:“是她弟弟在那一年毁了我的脸!” 阿罗虽然恨极了袁重渡,可是仍旧不愿意说话,当下只哼了一声,道:“不错,是民国三十二年,毁了他的脸。” “啊?”封从龙一阵茫然:“难道错了?” “前辈,当年你见到的袁大师是以真面目示人的吗?”明瑶问封从龙道:“他的脸上没有带什么面具或者化了什么妆容吗?” “没有的。”封从龙摇了摇头,道:“是真面目。” “哈!”袁重渡高兴的眉飞色舞,大声叫道:“果然不是我?!是有人假冒我的身份,在招摇撞骗!” “你高兴什么呀?!”阿罗恨恨的啐了袁重渡一口,道:“难道就不会是你派的别人假扮你自己吗?!” 袁重渡道:“好,假定是我派去的,那么他们夫妇既然都来到了太湖,我为什么不杀掉他们,还要留下活口?” 阿罗无言以对。 “他确实是一个绝户手。”明瑶又问封从龙,道:“前辈,当年你们夫妇中了宁楠琴的毒之后,你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封从龙道:“我记得我和玉兰都被那老贼婆给药翻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不在那个屋里了。而是在一艘小船上,船家说是有个老先生把我送到船上的。” 明瑶道:“那你就没有再回去吗?” 封从龙道:“老贼婆的药厉害,我醒来时就觉得全身功力尽散,二十余年的苦修全都付诸东流。恰又看见身边有一封信,信中只有一行字——君之妻儿已不幸遇害,万望珍重,寻机报仇!” 说到此处,虽然已经时隔多年,封从龙仍然不免浑身颤抖,可见此事对他的打击有多深重。 封从龙回头看向李玉兰,喃喃道:“当时我心里想的是:玉兰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我真是万念俱灰,大叫一声,便纵身跳下船去了!” 听到此处,明瑶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泫然欲落,我也是极为震撼,原来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痴情到这种地步! “可惜我又醒过来啦……”封从龙微微苦笑:“醒来时,仍旧是在船上——原来是那船家把我给救了上来,他还说我已经晕了一天**了……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又没死成以后,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那信上的话是不是在骗我?我让船家把船靠岸,又去那老贼婆的家里瞧了瞧,什么人都没了,我找了许久,再也找不到玉兰了……那信上说的很对,我要珍重,我是要报仇的!报仇当然要有本事,我的本事虽然没了,却可以再练回来,一年不成就练三年,三年不成就练五年、十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我也不回家,而是在太湖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开始重新练剑……每年我都会再来太湖,到老地方去瞧瞧,瞧瞧玉兰是否有可能还活着,可是却一直都没有再找见她……” 封从龙言辞寡淡,从他出现至今,这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极其认真。 封从龙在说话的时候,明明是跟我们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始终不瞧向我们,目光全在李玉兰身上。 李玉兰也是呆呆的神情,只嘴角略带些温馨的笑意,想是因为怀中抱着鬼婴的缘故。 这一对夫妇,实在是令人生悯。 第86章 报应不爽(五) 只听封从龙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叫我们来太湖的是袁大师,下药害我们的是那老贼婆,后来也打听到她就是宁楠琴,竟是玉兰的生母!我也为难了一段时间,在想饶不饶她,后来想通了,她害玉兰的时候都不容情,连一个孕妇都下得去手,我还留她做什么?!” “不错,你这么想就对啦!”阿罗也恨恨的说道:“这样**不如的母亲,留她做什么?!” 封从龙道:“一个袁大师,一个宁楠琴,他们两个是我立誓要杀的人!我求老天保佑他们能多活一些时间。好让我亲手来报仇!” “那个袁大师真的不是我,你定是找错人了。”袁重渡不失时机的又辩解了一次。 封从龙不理他,道:“过了几年后,我的本事已经练回来了几成,我便偷偷的潜入了袁家,暗中去瞧袁大师,我想看看他的本事究竟如何,我能否报得了仇……袁大师跟以前似乎是有些不一样了,他的脸上总是带着面罩,有时候不带面罩,却是一半好端端的,另一半像是烧焦了……我悄悄的观察他的本事,自忖还不是对手,再想想还差多少,便回去继续苦练……” 袁重渡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眼神越发的惊恐。 任谁听说有人暗中不停的窥伺自己,还处心积虑练本事,想着要有朝一日杀掉自己,都会心生恐惧的。 封从龙道:“到了今年,我的本事不但已经全部练了回来,还比之前的更高了些,我想袁大师也一直没有歇着,他的本事应该也在进步,两下里比较,应该还是他的稍强一些。但若是我暗中出其不意的下手,或许能赢。这样虽然有些胜之不武,可是这深仇大恨,我已经忍了二十多年了,再等下去,我怕他或老或病,先死了,那可连仇都报不了了。而且我打探到,宁楠琴已经生了怪病,连身子都没了,只能寄宿在她的养女身上……” “喏,那就是她的养女!”阿罗指着袁明素道:“宁楠琴那老****就附在她身上,她们母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稍后一块杀了!” 封从龙只瞥了一眼袁明素,迅即收回目光,仍旧去看李玉兰,也不答阿罗的话,而是继续说道:“我先到了宁波,去寻袁大师,却发觉袁大师不在家,又来太湖,却连宁楠琴都找不到了,正在彷徨间,遇上了个老乞丐……” “老乞丐?!” 封从龙刚说出这三个字,众人都是一惊。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心中想的应该都是同一个念头,那老乞丐应该就是前夜救过我们一次,击退了袁明素和宁楠琴的那老乞丐! 他这么神出鬼没,究竟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目的? 就连袁重渡也忍不住道:“是从这东山岛上出去的老乞丐吗?” 封从龙依旧自顾自说道:“那老乞丐见了我,便扯住我,说他知道玉兰的下落,叫我跟着他来。我听了真是喜出望外,连忙问他,难道玉兰还没有死吗?他说虽然没有死,可是也并不怎么好……我听了真是心急如焚,央求他快些带我找,但同时心中也有疑虑,一路上不停的盘问那老前辈,他怎么认识我,又怎么认识玉兰,怎么还知道玉兰的下落……他开始支支吾吾,不想细说,到最后,被我缠的没奈何,便忍不住说了出来,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个救我的人!” “我知道了!”袁重渡突然大叫道:“他肯定就是当年假扮我的那个人!否则,他怎么能赶去救你?!我……” 封从龙恶狠狠的瞪了袁重渡一眼,袁重渡便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封从龙继续说道:“他是我的大恩人,我真是百般感激,而且也是他把玉兰给救走了,但他又说,毕竟玉兰当时受伤太重,奄奄一息,以寻常的法子是不能保命的,所以那老前辈就大着胆子用了一种奇妙的法子,把玉兰的身子给嫁接到了一根藤子上……” “嫁接?”我听得目瞪口呆,明瑶与阿罗也是相顾骇然,从来都只是花草树木嫁接,哪里听说过人和藤子嫁接的? 封从龙道:“我跟在那老前辈来到这里,经他引导,来到一株大柏树附近,突然就瞧见了玉兰的脸……她就在枝枝蔓蔓中,一动不动,可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看,世上再也没有人及得上她了……” 说到这里,封从龙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的抚摸李玉兰的脸,再也不说话了。 其实后面的也不需他说了——李玉兰被袁重渡制住,束缚在枝叶之间,受太阳晒,然后被封从龙给解救下来了。 或许是受了太阳光的照射,李玉兰的戾气消解了许多,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蛊惑人,可是神智却变得更加痴呆了。 明瑶道:“那三生石上没有记载的内容,现在终于被我们知道了,原来竟是这样。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那乞丐老前辈了,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现在又去了哪里?” “必定不是好人!”袁重渡道:“栽赃陷害的龌龊小人!封老弟,你叫他来,当面质问他,看当年是不是我去的你们封家?” 封从龙不理他。 阿罗却走到封从龙身边,道:“你的剑让姑姑用一下?” 单从相貌上来看,阿罗只是十七八的姑娘,封从龙却是四五十的男人,阿罗在他面前自称“姑姑”,着实让人感觉猛一别扭。 封从龙犹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把剑给了阿罗,阿罗拿剑指着袁重渡,道:“老淫贼,不管当年去封家的袁大师是不是你,你今天都难逃一死的!你要是有什么遗言,就快快说了!” “你不能杀我!”袁重渡大叫道:“你杀了我,姓陈的小畜生就不好了!” 明瑶一愣,道:“你说什么?!” 阿罗道:“别听他瞎说,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怎么害陈大哥?” “我一点也不瞎说!”袁重渡道:“姓陈的穴道被我所封,你们无人能解!”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罗道:“就算不解,过不了多久,血气就会自动冲开被封的穴道。” “哼哼……”袁重渡不屑的说道:“我袁家的独门封穴技法,三重劲道,层层禁锢,要是不解,三天三夜也不能自行冲开!” 阿罗上前来在我肩膀、胸口、腰上分别推按了几下,穴道不但没有被解开,我反而觉得更难受了。 看来果然如袁重渡所说,袁家的封穴手法确实有独到之处。 明瑶见势不妙,连忙去叫封从龙,道:“封前辈,你来帮帮忙?” 封从龙听见是明瑶央求,便转过身,来看我,片刻后也摇摇头,道:“难解。” 阿罗回头瞪视袁重渡,道:“老畜生,你来解!” “我的手筋被挑断了,就算是想给他解,也力不从心。”袁重渡道:“我可有言在先,以我袁家的封穴手法封住的穴道,如果长时间没有被解开,气血凝滞难以流畅,虽不致死,也损五脏!届时,这姓陈的小畜生出了什么事情,可怨不得我了。” “你才是畜生!”明瑶上前骂道:“你就算是不能动手,也知道解穴的窍门,你说出来,我们自然会解!” “不错。”封从龙道:“你说,我解!” 袁重渡道:“要给你们说也不难,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放了你吗?”明瑶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阿罗道:“明瑶,他要是不说,你就把蛇放出来,在他脸上、身上咬一千个洞!” “吓唬我吗?说也是死,不说也死,我自然不说!”袁重渡把眼一闭,道:“你尽管放蛇来咬!大不了叫姓陈的小畜生陪我!反正我老了,他还年轻,我享尽了荣华富贵,够了!” 袁重渡如此惫赖,明瑶也没了主意,阿罗对他恨之入骨,岂能饶了他? 我虽觉得袁重渡的话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但是也不免忐忑。 正自难安,却突然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来。 那脚步声很响,不但是我,众人都听到了,不免侧目循声望去。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三生洞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前辈!” 阿罗又惊又喜的叫道:“是您来了呀!” “恩人。”封从龙也向那老乞丐躬身行礼。 袁重渡又惊又怒又慌,瞪大了眼睛去瞧那老乞丐,嘴唇嚅嗫了片刻,想要说话,却似乎又不敢说话。 那老乞丐瞥了袁重渡一眼,道:“小畜生,死到临头还要作恶!真是无救!” 骂声中,老乞丐身形一晃,早至我跟前,道:“你叫陈弘道对?” “嗯。”我点点头。 那老乞丐道:“袁家的点穴手比你陈家的行云拂如何?” 我稍稍一怔,有些不明白这老乞丐为什么这么问,又不能不答,当下道:“看是谁使了。” 老乞丐一笑,突然伸手连戳,刹那间,我只觉肩上、腰际、腿上、背上几乎是同时一痛,血气竟然就此通行! 我又惊又喜,连忙答谢。 袁重渡却惊愕无比的瞧着那老乞丐,颤声道:“你,你,你是……”呆了半天,蓦然惊呼:“爹?!” “小畜生,现在才瞧出来吗?!”那老乞丐冷哼一声,道:“你心怀,眼也瞎了?!” 第87章 报应不爽(六) 这一来,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谁也料想不到,这三番五次救我们于危难之际的老乞丐竟然会是袁重渡的父亲! 如果不是袁重渡亲口喊出“爹”,这老乞丐又亲口应承,我绝不会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明瑶固然惊愕难当,阿罗的脸更是在瞬间转换了几种颜色,袁家与潘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重无法报答的恩情。 两下里相较,该如何取舍? 袁重渡见到亲爹,自以为有了靠山,却是大喜过望,连连说道:“爹,您还活着啊!您真的还活着!当年人人都传言,说您从嵩山下来之后,就大病不起,没过长江,就,就……” “就死在路上了,对?”那老乞丐“哼”了一声,替袁重渡说了他不敢说的话,然后道:“我的心胸虽然不甚宽广,可也没有那么小鸡肚肠!嵩山论道,我以一招之差输在了陈天默的手中,确实又气,再加上受伤,也真是病的不轻,可离死还远着呢!” 我心中一惊,这老乞丐竟然参加过嵩山论道,还输在了祖父的手中,又是袁家的人,那么…… 我猛然想起来叔父从前说过的话:昔年嵩山论道,玄门正五脉高手齐聚嵩山“峻极中天”,先是各脉论出领袖,然后再评出玄门第一高手。 当时,以相脉而论,声望最著的便是中原的陈家和江东的袁家,一是麻衣相法,一是柳庄相法,各擅胜场,南北并雄,陈家的族长是陈天默,袁家的族长是袁洪荒,再加上在江湖闯荡多年的逍遥道真陈天佑,这三人便是相脉领袖呼声最高的人选了。 但是在那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袁洪荒却迟迟都未到场。 在相脉论道中,祖父陈天默和叔祖陈天佑脱颖而出,得封相脉领袖。 其余的山脉、医脉、命脉、卜脉也选出了各自的领袖,连带这天默公、天佑公,一共六人,又恰好身处五个方位,因此并称为“五行六极”。 最后的五脉大论道中,天默公技压东木青冢生、西金血玲珑、北水曾天养、南火太虚子、中土陈天佑,坐了玄门大论道中的首席交椅,人人尊称“半神”。 就在尘埃落定之时,袁洪荒突然率领一干门人上山,诉说沿途有事,所以耽误了行程,并对论道结果表示不服。 天佑公是火爆脾气,当即要与袁洪荒动手,袁洪荒却说天佑公不配,他争的是大论道第一的名号,即便是动手,也要与天默公动手,余者碌碌,不足道哉! 这番言辞说出来,在场的人固然都是人人气愤,天默公也不得不动手比试了。 袁洪荒的本事固然是很高的,可是以实际论,比着其余五极却还差着一筹,更不用说天默公了。 天默公宅心仁厚,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让袁洪荒输的太过难堪,所以暗中施以手段,只巧赢了一招,令袁洪荒知难而退。 其实,以天默公的本事,要赢袁洪荒,实在是不难。 但即便是天默公有所容让,袁洪荒仍然无法接受这一结果,他感觉自己是在嵩山之上受了奇耻大辱,又气又怒,愤愤的下山而去,在回去的途中,越想越纠结,不但弄出病来,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他与袁家人走到长江北岸时,便突然失踪,袁家的门人四处找寻他的踪迹,最终却只在长江岸边找到了他的一只鞋。 袁家人便都以为他是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了,所以干脆跳江自杀了。 袁家门人无奈之下,只好捡了鞋子回家治丧,悲愤之余,又迁怒于麻衣陈家,说都是天默公害的他们族长身亡! 自此,麻衣陈家和宁波袁家多有不睦,这也是两家嫌隙的由来。 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似乎这老乞丐就是袁洪荒,他并没有自杀在长江里! 我朝这老乞丐看了片刻,他已经有所察觉,道:“你想的不错,我就是袁洪荒!” 我吃了一惊,心中暗忖:他怎么能瞧得出我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自然能瞧得出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袁家的本事虽然比你陈家的本事差了一招,可也不算是无能之辈。”袁洪荒道:“我们袁家的相术,也历经五百余年的风雨而不衰了!” 我也不吭声,心中却暗自忖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对以往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足见心胸确实不是怎么开阔。 转念又想到:他之前救我的命,恐怕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作恶太甚,不得已才出手相救。刚才解我的穴道之前,还问我他们袁家的点穴手跟我们陈家的“行云拂”相比如何,可见心中所想也不怎么坦荡。 念及此,我突然又想到,这么多年来,袁重渡所做的种种坏事他未必不知道,可是他却没有把袁重渡严加管束,行也高不到哪里去。 先人说养不教,父之过,说的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我本来对他还是一腔的仰慕和感激,现在登时化作流水! 转眼瞧向明瑶和阿罗,她们的脸色也带了些不屑了,估计心中想的和我一样。 袁重渡却是大为欢喜,道:“爹,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本事通天,盖世无双,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辞世?!” 袁重渡这一句话本来是拍他老子的马屁,却不料他老子并不领情,反而有些愠怒,道:“你说我的本事通天?可我打不过陈天默啊,那他的本事岂不比天还高?!” 袁重渡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颇为尴尬,察言观色,似乎是觉得他老子的神智仍旧有些不太正常,便连忙转移话题,道:“爹,您老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我在嵩山上丢了人,没脸在回家了。”袁洪荒愤愤道:“要是一回家,被人指着鼻子说,这袁大师被陈天默打败了,岂不是丢人现眼到家了?” “原来是你!”许久没吭气的封从龙蓦然大吼一声,欺身上前,劈手抓住了袁洪荒的衣服,道:“我记起来你的声音了,当年去我家里找我们夫妇到太湖的袁大师,就是你!” 我登时一惊,心想这倒是大有可能! 袁大师,袁大师,袁重渡既然是袁大师,那么他父亲更是袁大师啊! 果然,袁洪荒有些歉然道:“不错,当年到封家找你们夫妇的人,确实是我。” “为什么?!”封从龙怒不可遏道:“你为什么要加害我们夫妇?!你既然加害了,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害你们又怎么了?!”袁重渡大声道:“我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还有人能管得了他老人家?” “你闭嘴!”袁洪荒恶狠狠的瞪了袁重渡一眼,骂道:“小畜生,老子不在家,让你坐纛,你倒是做下来一件好事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成器,老子把你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掐死你!” “儿子不肖……”袁重渡不敢还嘴,只是道:“儿子年轻的时候,爹爹便不在家中了,有些道理儿子自然不懂,爹爹的本事,儿子也没学全,前几年让人给毁了脸,今天让人给挑了手筋脚筋了,以后就成残废了……” 说着,袁重渡的泪水竟然滚滚而落。 我心中不由得大为愤慨,这个老混蛋也实在太狡猾了,也太能做作了! 这一席话说的,不但把自己作恶的罪过推到了袁洪荒身上,暗指他没有教育好自己,又极力表达自己可怜,好叫袁洪荒可怜他。 袁洪荒早就有护犊子的心,不然也不会纵容袁重渡这么多年,当即只哼了一声,道:“你活该!” 封从龙早忍耐不住,使劲拽着袁洪荒的破烂衣服,大声道:“你说啊!为什么害我们夫妇?!” 袁洪荒的衣服本就不怎么好,被封从龙这么扯着拽,几乎要烂掉,而且瞧封从龙义愤填膺的样子,如果不是袁洪荒救过他,恐怕早就下死手了。 袁洪荒道:“当年我去封家找你们夫妇,实在不是为了害你们,否则随后又何必救你们。” 封从龙厉声道:“那是为了什么!?” 袁洪荒道:“实在是为了给潘家找一个后人,传授一些本事,以弥补我心中的愧疚。” 封从龙连声追问:“你为什么愧疚?” 袁洪荒道:“我和潘时午交好,袁家和潘家也是世交,可这个小畜生却把潘家害的几乎满门死绝,自然是对人不起,我做父亲的当然心中有愧。” 明瑶忍不住说道:“他做下这么多的坏事,你为什么不管?!” 袁洪荒道:“不是不管,实在是不知道啊!我从嵩山回来之后,多年流浪江湖,在外地的时候是正常些,回江东的时候,又怕人认出来,就扮成要饭的。那**也是巧合,我扮成要饭的回去宁波,想看看家中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这小畜生偷偷的带了一帮人,似乎要做什么大事,我怕他吃亏,就暗中跟着,想出手相助。” “好哇,那一天夜里原来还有你!”阿罗惊怒交加道:“你也动手了?!” 第88章 报应不爽(七) 听袁洪荒的描述,我心中也觉愤愤不平,他瞧见自己的儿子带了许多人在夜里悄悄奔赴潘家,心中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怕儿子吃亏,要暗中保护儿子! 如果是光明正大的磊落人士,首先不齿的必定是夜袭的行径! 也无怪乎阿罗十分气愤了。 只听那袁洪荒说道:“我是动手了,可是却是在帮你们潘家。” “是么?”阿罗语带挖苦的道:“那可实在是感激不尽了啊,在您老的帮助下,我们潘家终于是没有死绝呀!” 袁洪荒的脸色一红,嚅嗫道:“我,我当时跟着这小畜生到了你们潘家,却发现他和你们火拼起来,我一时没弄明白状况,也就不便插手。” 这话让我心中又是一阵不以为然:一方是自己的儿子,一方是自己的朋友,两下相争,自己夹在中间,总该想方设法化干戈为玉帛?哪能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袁洪荒继续说道:“好一阵,我才从你们双方的对骂中听出来是这小畜生做了对不起你们潘家的事情了。可是那时候,潘时午夫妇已死,阿罗小丫头投水自尽,阿源逃亡东山岛……可真是为时已晚!” 阿罗不住的冷笑。 袁洪荒道:“我只能从别处挽救。我先是在东山岛上把这小畜生和宁楠琴等人打成了重伤,此后的数年间,只要这小畜生想靠近东山岛,我就暗中出手,或是伤人,或是把船给击沉,终究是没有叫他们再上来,算是留住了潘清琢墓穴的一片清净……” “当年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袁重渡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您的本事和咱们袁家有些相像,可怎么也想不到是您啊!” “你闭嘴!”袁洪荒喝骂一声,袁重渡乖乖闭嘴。 “呵呵……”阿罗冷笑不止道:“原来那些年,我们在墓穴里平安无事,是托了老爷子的福呀,您也真是辛苦了,舍不得大义灭亲,良心上还过意不去,啧啧,好生为难?不。、,不,您眼睁睁瞧着儿子作恶多端,心中恐怕还不免得意,瞧我的儿子多有出息,对?” 袁洪荒脸上稍稍尴尬,不敢接话,而是继续说道:“后来,我又获悉这小畜生把潘清琢的女儿给了,便想方设法的去寻找,但我自己的脑子也时好时坏,总是会忘事儿,所以过了许多年以后,才找到了封家——我当时想的真是要弥补这小畜生犯下的错,找到潘家的后人,把我一身的本事传给他……” “我们潘家可不敢学……”阿罗依旧冷讽热嘲道:“就像您这宝贝儿子,还没把您的本事学全,就这么恶毒了,要是我们学了,还能做成人吗?只能做畜生了。” 阿罗如此这般几次冷嘲热讽,袁洪荒的脸上终于稍有愠怒,不过还是忍了忍。 他转而对封从龙说道:“当时我在你们封家好说歹说,你妻子李玉兰却不情不愿,我也只好作罢,先行走了,对?” 这件事情在三生石上有记载,倒不是袁洪荒说谎。 封从龙神情有些呆,不置可否。 袁洪荒又说道:“可谁成想,我走之后,没过几天,你们夫妇便去了太湖……我知道后,唯恐这小畜生或者宁楠琴会对你们做出不利的事情来,也急忙赶去,却仍旧是来迟一步,我赶到宁楠琴那里的时候,你妻子李玉兰已经奄奄一息,你身中奇毒,功力尽失,宁楠琴也疯了,我便急忙把李玉兰救走,冒险把她嫁接在一根藤子上,又把你给送到太湖的船上,留下了一封信,嘱咐你好好活着……” 封从龙听到这里,手慢慢的松了,口中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夫妇遭难,竟然是天意?!” “什么天意!?是**!”阿罗怒气冲冲道:“要不是袁重渡出馊主意,让宁楠琴剖孕妇之腹给自己的女儿治病,玉兰怎么可能会出事?!如果这个袁洪荒去你们封家的时候,对你言明宁楠琴和袁重渡的为人,你和玉兰能遭到毒手吗?” 封从龙一阵愕然,袁洪荒歉然道:“不错,是我当时对他们有所隐瞒,这是我的不对。” “要不是抹一直纵容自己的坏儿子,又怎么会酿成这么多的祸事!?”阿罗指着百川和尚的尸体,道:“你来瞧瞧,这是百川大师的尸体!是你儿子干的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袁洪荒喃喃道:“这些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想废掉他的本事,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虎毒不食子,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儿子便是儿子,我爹的儿子便不是儿子了吗?!”阿罗大声质问道:“凭什么你儿子就该杀我爹的儿子?!” “这……”袁洪荒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可我也在暗中保护你们了。就算是后来,我要离开东山岛,我也教了李玉兰法门,教她修炼,叫她守护你们。” “你教玉兰守护我们?”阿罗稍稍吃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袁洪荒一指三生洞,道:“这个洞穴的尽头距离潘清琢的墓穴并不远,李玉兰深入其中,依照我的传授,便可以暗中施术,保护外人不能靠近墓穴。但凡是有人靠近,必定会受阴风、阴火攻击。” “原来那阴风和阴火是玉兰弄出来的?!”阿罗错愕难当,这多年来的疑惑可终于算是有了解答。 “法门是我传授给她的。”袁洪荒说。 “你的法子也不见得怎么好?”明瑶突然说道:“你瞧瞧玉兰修炼成什么模样了,不但记忆全无,神智全乱,还吸食人血,害人性命。昨天,不要说守护墓穴了,连墓穴中的人也开始攻击了。” 袁洪荒道:“任何法门都是有弊端的,我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明瑶道:“那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不如不教。你如果真想保护他们平安,何必要假借玉兰的手?你自己废掉袁重渡的本事不就成了?” 袁洪荒再次无言以对。 阿罗瞪着眼道:“袁老爷子,往事咱们就不要再提了,说什么也弥补不了啦,你就说现在怎么办?是你大义灭亲呢,还是我们亲自来手刃仇人?” “大义灭亲?”袁洪荒吃了一惊,道:“你,你是叫,叫我杀我的亲生儿子么?那,那我和宁楠琴有什么分别?” 叫袁洪荒杀袁重渡,确实是强人所难,可是阿罗不杀袁重渡,又怎么能平息得了这二十年来心中的愤恨? 阿罗冷冷道:“袁老爷子,你对我们潘家不起,但我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你走。” “好,好,我走。”袁洪荒喃喃说着,看了袁明素一眼,不禁又骂袁重渡道:“小畜生,你连你女儿的穴道都封住了吗?” “宁楠琴在她身上作怪,您瞧,把儿子的耳朵都咬掉了一只。”袁重渡委屈道:“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才封住了她的穴道。” “哼!” 袁洪荒重重的一哼,上前伸指急弹,在袁明素身上戳了几把,显见是解了袁明素的穴道。 可是袁明素却仍旧是一动不动。 “咦?”袁洪荒稍稍一怔,又轻轻的拍了拍袁明素的肩膀,道:“穴道已经解了,你怎么不动?” 袁明素仍旧是没什么反应,五官倒似是扭曲的更厉害了。 瞧了片刻,袁洪荒突然道了声:“不好!这是离魂之兆!” “什么?!”袁重渡也吃惊道:“怎么就离魂了?” “两魂相争,两败俱伤!”袁洪荒道:“宁楠琴在抢孩子的身体,孩子的魂魄也不甘示弱,两下里斗了起来,现在是谁也斗不过谁,在僵持中!但是过得一时三刻,就要两败俱伤,这身体,她们谁都用不了啦!不行,看来我真得要走了。” 说着,袁洪荒伸手横抱着袁明素,就准备离开,阿罗吃了一惊,急忙闪身拦住,大声道:“你干什么?!” “不是你叫我走吗?”袁洪荒道:“我现在就要走了。” “那你干嘛把这小蹄子也带走呀?”阿罗愤愤道。 “什么小蹄子?这是我的孙女。”袁洪荒道:“她虽然也有些跋扈,可毕竟还年轻,况且前天夜里,我不是已经责罚过她了么?还把她的点心要来给了你们。我把她带走,就是想好好教育教育她,叫她学好!” “谁稀罕那破点心?!再说你能教得好人吗?连儿子都教不好,还能教好孙女?!”阿罗怒容满面,道:“你得把她留下!宁楠琴那个老****的魂魄还在她的身体内呢!” 袁洪荒道:“就是因此,我得想个法子,把宁楠琴的魂魄给除掉!也算是替你们潘家出了口气!” “她们母女两败俱伤才是出了口恶气呢!”阿罗道:“凭什么把我亲侄女剖了腹,却叫你孙女活着?!” 袁洪荒道:“李玉兰不也活着么?况且这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大错,你何苦死死纠缠。” “她没什么大错?”我忍不住气愤,站出来道:“瞧瞧我明瑶妹子的脸,就是拜她所赐!” “他是铁了心护短的人呀!”阿罗把剑朝着封从龙一抛,大声道:“封从龙,杀你妻子的宁楠琴就在这小妖女身上,你是要放她走吗?!” “站住!”封从龙利剑出鞘,横在袁洪荒跟前,道:“你我的恩怨不咎,她得留下!” 第89章 报应不爽(八) 袁洪荒愕然看向封从龙,道:“我救过你,你却要杀我?” “你把她留下!”封从龙的剑尖不住的颤动,直指袁明素。 袁洪荒道:“睚眦必报,徒增戾气,何必呢?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年来,我为了你们潘家也着实下了不少力气,你们得饶人处就饶人!” 阿罗道:“睚眦必报?那不如这样,袁老先生,我去把你们袁家满门杀掉,再留下一个废人,叫他在墓穴里终日不得见人,不得见光的活二十多年,然后也跟你们道歉,怎么样?” “这……”袁洪荒无话可说。 潘家这几十年来,所受的苦难,确实非三言两语致歉的话就能平息。袁重渡、宁楠琴害了潘家满门,死了的人魂魄不得超生,活着的人又生不如死,实在是惨烈至极! 袁洪荒虽然在暗中有所照顾,却也抵不过儿子所犯过错的千万分之一,阿罗怎么可能愿意宽恕袁重渡、宁楠琴? 将心比心,如果我是阿罗,我将袁重渡、宁楠琴碎尸万段也不解恨。 袁洪荒沉吟片刻,道:“我这么大年纪了,跟你们说尽了好话,我也不容易啊!” “你虽然一大把年纪了,却好不晓事!”阿罗道:“你始终只知道护短,终究害人害己!这袁明素如果被你给救了回去,假以时日,就又是一个袁重渡了!更何况宁楠琴跟我们潘家有血海深仇,她必须留下,你,请!” 袁洪荒的脸色变了变,眼瞧着是要发怒,可终究还是没有,应该是自忖理亏,当即缓缓放下袁明素,点点头,道:“好,女娃娃毕竟不能传宗接代,迟早也是人家的,不带也行,不带也行……” 袁洪荒一代宗师,说出这番话来,可真叫众人吃惊,也不知道他确实是脑子有些问题,还是故意装疯傻,给自己台阶下。 明瑶和阿罗都是女人,面上都有愠意。 却见那袁洪荒把袁明素放下之后,又看向袁重渡,道:“我带儿子走。” “带你儿子?”阿罗先是一惊,然后怒极反笑,“哈哈”道:“你是故意装疯傻吗?宁楠琴你不能带走,至于袁重渡,你更不能走!” 袁洪荒大声道:“你非要叫我杀他?” 阿罗道:“我不是不可理喻的人,不会逼迫你杀你的儿子。我刚才说不叫你为难,就是让你自己出去!他杀我满门,我除他一条命,不算过分!” “爹!”袁重渡尖声叫道:“你难道看着他们当着您的面,杀您的亲生儿子吗?!袁家的脸面何在?您的脸面何在?!” “冤冤相报何时了?唉……”袁洪荒叹息了一声,道:“阿罗,这小畜生一辈子是作恶多端,可是也已经遭了报应——他的手筋、脚筋不是被你们给挑断了吗?回去我再重重的责罚他,保证他以后不再犯错了,这总可以了?” “他还有以后?!他死定了!”阿罗咬牙切齿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他成废人就能逃过一死了么?!害人满门,自断手筋、脚筋就万事大吉了么?!那这世上的人岂不是就可以随便杀了?!” 袁重渡叫道:“爹,我一死,袁家无后了!” “你多行不义,作恶多端,损了阴德,早就绝后了!”阿罗冷笑道:“你现在这么一大把年纪,回去难道就能再生?” “爹!”袁重渡见袁洪荒沉默不语,便恶狠狠的说道:“跟这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啰嗦什么?!您堂堂一代宗师,柳庄传人,袁家族长,何时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袁洪荒仍旧是沉吟不语,但神色已经有所耸动。 袁重渡继续说道:“我是对潘家不起,可是您也救过他们,一怨一恩,早就扯平了!” 袁洪荒微微颔首。 袁重渡道:“他们如果再不知道好歹,咱也就别客气了!不然传出去,世人还道是袁家怕了陈家!当年您在陈天默手上受的屈辱还不够吗?!只要您出手,不消用一根指头,什么麻衣陈家,什么潘家,什么封家,统统都不是对手!出去以后,江浙还是咱们爷俩儿的天下!” “不错!”袁洪荒猛然醒悟似的环顾我们,说道:“你们不要再拦我了,我瞧着你们是小辈,几番容让,可我袁家不怕陈家!也不怕封家,更不怕潘家!让开!”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心中转过的恐怕都是同样的念头:这个袁洪荒做事犹豫,脑子混沌,受不了袁重渡的挑唆,事情恐怕要遭! 阿罗嚷道:“封从龙,就是这个袁重渡出的主意,叫宁楠琴杀孕妇,剖腹害命,所以才杀了你的妻子儿子!算起来,他才是罪魁祸首!” 如果袁洪荒用强,能对付他的只有封从龙,可偏偏封从龙此时不吭声,不说话,阿罗见势不妙,便也出言挑拨,道:“你这二十多年来,东躲西藏的,偷偷练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给你妻儿报仇吗?!怎么?事到临头,现在仇人就在你眼前,你胆怯了?不敢动手了?!你想想你的妻子现在多惨?!你想想你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啊!” 封从龙禁不住阿罗的挑拨,又想起妻儿的惨状,刹那间双眼陡然赤红,满面狰狞,形态如疯,猛然往前一跳,挺剑便朝袁重渡刺去! “住手!”袁洪荒大喝一声,飞身一拦,出手如闪电,只听“铮”的一声响,封从龙剑尖朝天,身子也往后趔趄! 这只不过是袁洪荒的一弹之力,封从龙便禁受不住,可见袁洪荒的本事是何等之高! “爹好本事!”袁重渡大喜道:“叫他们瞧瞧咱们袁家的厉害!别叫天下人小觑了咱们!” “封从龙,他们又要赶尽杀绝了!你不拼命,玉兰就要再遭毒手啦!”阿罗也大声呼喊,封从龙挺剑又刺,袁洪荒右手成钩,上前就是一抓,阿罗却纵身一跃,扑向了袁洪荒! 袁洪荒这次出手,本意是抓住封从龙手中的剑柄,要把剑从封从龙手中夺走,他哪料得阿罗会跳在中间? 这坑洞本就不宽敞,阿罗又是女子,骤然一扑,袁洪荒吃惊之余,下不去毒手,也不好躲避,急忙收爪,登时被阿罗扑入怀中! 袁洪荒耄耋之年,哪里受得住阿罗这样的女子入怀?登时没了主意,阿罗又趁机抱住袁洪荒的双臂,叫道:“封从龙,还不下手!?” 喊声中,只见“唰”的电光一闪,封从龙的剑便刺在了袁重渡的身上! “噗!” 封从龙一剑刺穿,复又拔出,又是一剑刺进去,再拔出……封从龙出手也真快,转瞬间已经刺出了七八剑! 袁重渡连哼都没有哼,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袁洪荒,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袁洪荒也呆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真的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杀! “啊!你杀我儿子?!” 蓦然间,袁洪荒怒吼一声,双臂震动,阿罗闷哼一声,已被弹飞,倒撞在土壁之上,跌晕下来,不省人事! 袁洪荒俯身去看袁重渡,嘴里大叫道:“渡儿!渡儿!” 袁重渡的胸口已经被封从龙用剑戳的稀巴烂,内脏碎片混血从嘴角流出,哪里还能说话? 封从龙脸上溅的都是血,目光已经微微癫狂,袁重渡虽然已经死了,可他又是一剑刺出,从袁重渡脖颈划过! “嗤!” 只见一道血光喷溅,袁重渡的脑袋滚滚而落! 我目瞪口呆! 刹那间,我想起来了之前袁重渡发过的毒誓: 我袁重渡发誓,如果蒋明瑶赐我蛇毒解药之后,我再出手或伤或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叫我乱剑穿胸,身首异处,断子绝孙,身败名裂! 现在,袁重渡的模样似乎就是再验证他自己发下的毒誓! 报应不爽,应验之快,一至于斯! 默然思之,我不禁遍体生寒。 再回看明瑶,她也是满脸的骇然之色。 当时这个毒誓是她叫袁重渡发下的,在那时候,封从龙还没有出现,坑洞的周围也没有剑,可见明瑶是随口说出来的。 但是,不久之后,封从龙便即出现,而且是携剑来的!由此也足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力岂能预料得到? “我杀了你!” 袁洪荒呆了片刻,蓦然起身,大吼一身,合身扑向封从龙! 我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封从龙救过我们的命,我不能瞧着他死在袁洪荒的手中! 但是我刚动身,便觉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大压力迎面扫来,胸口登时一窒,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中,呼吸难行,竟然不能再进一步! 只见那袁洪荒须发皆张,目眦尽裂,一双手左右箕张,朝着封从龙的两鬓拍去! 那速度快的如电闪,如雷鸣,封从龙避无可避! 但见白影闪动,“噗”的闷响,间杂一声嘶吼:“不要!” 风止人静,我愕然看见李玉兰缓缓从袁洪荒掌中跌落尘埃,鬼婴也掉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第90章 报应不爽(九) 刚才的一瞬间,竟然是李玉兰抢到了袁洪荒和封从龙之间,替封从龙挡住了袁洪荒的双掌合击! 这样哪里还能有命在?! “玉兰!”封从龙大吼。 李玉兰看着封从龙,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嫣然而逝。 “嗬嗬……”封从龙恸哭失声,如鬼如兽。 我瞧着李玉兰,脑袋虽然是完整的,可是七窍之内却都流出血来,简直是惨不忍睹——显见是她的颅内已经被袁洪荒给完全拍碎了。 袁洪荒本意是为儿子报仇,却没想到自己一出手杀的居然是李玉兰,登时呆住! 他不住的往后退却,直到碰到土壁,不能再退,口中喃喃说道:“是我救了她,可我又杀了她?我救了她,又杀了她?” 鬼婴和封从龙的哭声都极为凄惨,我和明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明瑶上前去抱鬼婴,鬼婴却伸出一双小手,死死的拽着李玉兰的衣角,不愿意丢开,明瑶只好垂泪放弃。 我不禁悲怒交加,大声说道:“袁洪荒!你儿子杀了人家满门,你却不许人家报仇!人家杀了你儿子,你便辣手杀人!你真是讲道理!” 激愤之下,我的嘴唇不住的发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了。 “我,我不想杀她,我没有要杀她,是她自己扑上来的,不怪我,不能怪我……”袁洪荒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摇头,脸上全是惊恐的神色。 我瞧了瞧不省人事的潘清源、阿罗,还有李玉兰的尸身,更是悲从中来,道:“你儿子不曾把潘家杀绝,你终于算是替他完成了心愿!” “不,我没有,不,我没有……”袁洪荒慢慢的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口里不停的嘟囔。 明瑶过去扶起阿罗,然后朝我低声说道:“是晕过去了。” 我这才略略心安。 “娘,你好狠啊!”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叫我和明瑶都吃了一惊,我急忙循声望去,却是袁明素张嘴说话了。 袁明素刚才始终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现在不但是说话了,而且还能动了。 只是她的动作十分别扭,就仿佛是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似乎也变得僵直起来。 她的表情也极为奇怪,似笑非笑,眼神像是愤怒,还带些兴奋,亦或者是悲伤。 “咚!” 袁明素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只迈出去了一步,然后便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我和明瑶各自惊愕,都不知道袁明素是在捣什么鬼。 再仔细瞧瞧,只见袁明素的面皮惨淡,毫无人色,眼睛虽然睁的大大的,眼皮却并不眨动,眼睛中的神采就像是两朵燃烧殆尽的火苗,在渐渐的熄灭。 我不由得一阵惊疑,想起来刚才袁洪荒所说的话,难不成是宁楠琴和袁明素的魂魄相争,拼了个两败俱伤,现在这袁明素难道已经死了? 明瑶似乎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当即放下了阿罗,走上前去看。 “小心!”我忍不住提醒明瑶,这宁楠琴狡猾阴毒,难保不是在施什么诡计。 “嗯!”明瑶点点头,看了两眼,便蹲下了身子,先是探了探袁明素的鼻息,然后又摸了摸袁明素的脖颈,最后朝我摇了摇头,道:“她死了。” “真的死了?!”在先前,虽然我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可是被明瑶证实的时候,仍然不免大吃一惊! 她就这么死了? 我扭头去看袁洪荒,袁洪荒蜷缩成一团,对此毫无反应。 明瑶说道:“袁明素既然死了,宁楠琴自然也难逃大限,她们本就是用的同样一具身体,现在可是谁也用不成了。” “是啊。”我呆呆的应了一声。 霎时间,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有些茫然:李玉兰刚刚死亡,袁明素和宁楠琴就也死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谁也说不准了。 四周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阴寒的气息在这寂静中朝我包裹而来,我只觉的这坑洞冷得可怕,恍如地狱! 我真想快些出去,见见外面的阳光! “前仇旧恨,一笔勾销。”明瑶站起身子来,喃喃的说道:“真是一死百了,也不用咱们再手染鲜血了” “一死百了?”蜷缩着的袁洪荒也不知道被这句话触动了哪块心思,猛然抬起头来,惊疑道:“谁又死了?谁?” 明瑶还没有回答,袁洪荒就已经瞧见了倒在地上的袁明素,当即“啊”的一声,冲了上去,叫道:“孩子?!孩子?!” 袁明素哪里还会答应? 袁洪荒使劲摇了一把袁明素的身子,不见反应,仔细瞧瞧,脸色登时大变,口中自言自语说道:“我孙女死了,死了?死了!”再回头看看袁重渡的尸身,又喃喃的说道:“我儿子也死了,死了……我长门绝了,绝后了!” 袁洪荒神情颓然,几句话的功夫,看上去便像是老了许多岁。 我突然对他无限怜悯。 “喂!”袁洪荒突然扭头,恶狠狠的盯着明瑶,厉声道:“她是怎么死的?!是你杀的?!” 我看见袁洪荒满脸戾气,一双眼睛如同野兽,好不吓人!赶紧上前把明瑶拉到身后,道:“你不要错怪了好人!你的孙女是自己死的!” 袁洪荒怒道:“她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死?一定是你们杀了她!” “是你说的,两魂相争,结果会是两败俱伤!”我感觉袁洪荒现在已经变得是不可理喻了,我也实在是不想和他多说话。只是他的本事厉害的惊人,如果一个不慎重,说错了话,他出手伤了明瑶,那可了不得。 “两魂相争,两败俱伤?这是我说过的话?”袁洪荒一阵茫然,连连挠头,刹那间,似乎是又想起来了,脸上神色登时转喜道:“不错,这话是我说的,是我说的!我的话终于应验了吗?哈!我袁家的相术果真是灵验无比,天下第一!” “要疯了……”明瑶在我背后低声的说道。 “谁要疯了?!” 袁洪荒虽然脑子有些混乱,但毕竟本事极高,功力未失,耳目都是十分灵敏,明瑶轻声说的一句话,也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刚才是你说的话!?你是在说我?!你说我疯了?!我不过是输给了陈天默一招,怎么会疯!?” 袁洪荒抬起头来,盯着明瑶,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身子也慢慢的站了起来,朝我们逼近。 我心中暗叫“不好”,这袁洪荒估计是真的要疯了! “你怎么不说话?!”袁洪荒瞪着眼睛,咄咄逼人的问明瑶道:“你干什么不说话?哈!你心里一定是在想,袁洪荒这老头子明明知道嵩山论道的时间,却故意晚来,等大家都论完了,道行消耗的差不多了,才上来捡个现成便宜,结果却仍旧抵不过陈天默,真是丢人现眼到大江南北了,是?” 袁洪荒对嵩山论道败于祖父之手的事情始终是耿耿于怀,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袁洪荒这样的心胸,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我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暗暗防备,自忖徒手对他难以奈何,便悄悄的把丁兰尺和阴阳罗盘拿在手中, “那些都是你自己心中想的,我没有那么想。”明瑶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见内心是很害怕的,可是又不敢不回答。 “我自己心里想的?哎唷!”袁洪荒脚下突然踉跄——原来是被百川大师的尸体给绊住了。 他朝地上看了一眼,发愣道:“死了个和尚?又一个人死了,这是谁杀的?!” “是你儿子杀的。” 我忍不住道:“你们伤天害命太过了,不能再杀人了!” “是我儿子杀的?杀的太过了?不能再杀了?那是凭什么?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全部杀光也是杀,杀光了就没人胜得过我……”袁洪荒突然神神叨叨的念了起来,蓦然间脸上凶光大盛,眼睛直勾勾的朝我们瞟来。 “不好!”明瑶拉着我往后急退。 “往哪里跑?!”袁洪荒大喝一声,两手探出,十指如钩,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分朝着我和明瑶抓来。 我大惊失色,缩身去躲袁洪荒的右爪,同时右手提尺朝着他的左手掌心刺了上去,叫他无法去抓明瑶! 袁洪荒右手不中,“噫”了一声,同时手腕猛转,侧向抓尺,我急忙往后缩,骤然间觉得尺尾一紧,抬眼看时,丁兰尺已然被他给给攥在左手中了! 我拽了一把,无力夺回,左手的阴阳罗盘立即砸了上去,却见黑影一晃,手上已空——阴阳罗盘也被袁洪荒给夺了去! 两三个回合之间,我的法器便被袁洪荒夺走,我心中登时一阵绝望——这人的本事实在是太高,我完全不是对手! “咦?” 我正自惊慌,袁洪荒却讶然一声,不再动手了, “这……是陈家的阴阳罗盘!”袁洪荒瞧着手中之物,脸色骤变,突然朝我“哈哈”大笑起来:“陈天默,你的阴阳罗盘被我给夺了!你输了!你输了!” 第91章 报应不爽(十) 袁洪荒整个人拿着阴阳罗盘癫狂起来,这实在是意外之变!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置。 正当此时,阿罗悠悠醒转,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一眼便瞧见了惨死的李玉兰,还有呆滞的封从龙,顿时惊诧莫名,失声道:“是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也不用有人回答,对李玉兰下手的还能是谁?只能是袁洪荒了。 阿罗从地上捡起封从龙的剑,满脸狰狞,一步一步,缓慢而无声的朝着袁洪荒走来。 我心中暗暗惊悚,阿罗这是要杀袁洪荒泄愤! 袁洪荒正值癫狂,浑然不觉身后正蕴藏着极大的危机!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告诉所有人,是我赢了!是我赢了!”袁洪荒背对着阿罗,面朝着我,双手抱着阴阳罗盘,满脸狂喜,往后转身。 就在此时,阿罗把手中的剑猛然刺出,朝着袁洪荒当胸刺去! 袁洪荒瞪大了眼睛,连反应都没了! 我闪身前纵,右手拉住袁洪荒往后急退,左手伸出一把抓住剑锋。 只听“嗤”的一声,锋利的剑刃从我的掌心划了过去,登时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弘道哥!”明瑶惊呼一声,急道:“阿罗!你干什么?!” 阿罗也惊诧骇然,有些不知所措,道:“陈大哥,你,你为什么救他?” 我苦笑一声,道:“袁洪荒救过咱们的命,你可不能杀他。” 以刚才的形势,袁洪荒全无防备,如果不是我出手拦阻,阿罗手中的剑必定是在袁洪荒的前胸刺入,后背刺出,袁洪荒的命决计是保不住的! 此时此刻,袁洪荒有些魔怔似的站在一旁,脸上的颜色忽青忽白,眼神一会儿迷茫,一会儿清晰,口中呐呐道:“这是刺我的?我为什么没躲过?我为什么要人来救?” 封从龙的剑十分锋锐,我手掌上钻心的痛一阵一阵传来,可是我唯恐阿罗再向袁洪荒刺上一剑,所以并不敢放手。 明瑶吓了一跳,连忙道:“阿罗,你快些放下剑!” 阿罗又急又气,道:“你们到底帮谁?!他杀了玉兰!” “他是无意的。”我道:“他冲动之下要杀封从龙,却失手杀了玉兰,你现在冲动之下要杀他,万一真的杀了他,事后不会后悔吗?” “我……”阿罗略一迟疑,又咬咬牙,道:“我们潘家跟他们袁家血海深仇,那有什么后悔的?” “袁洪荒是有些糊涂,许多行为也着实可恶,但是却罪不至死,我们叫他不能滥杀,我们自己总不能滥杀?”明瑶道:“而且你瞧瞧,袁重渡已经死了,袁明素和宁楠琴也死了,你们潘家的仇该是报完了?” 阿罗惊愕道:“老****和小蹄子死,死了?!是你们动的手?!” “不是。”明瑶道:“是突然暴亡。我猜极有可能如袁洪荒所说,是袁明素和宁楠琴的两魂相争,结果弄成了两败俱伤,谁也用不成那个身子了。” “就这么死了?”阿罗怅然若有所失。 我看她已失杀心,戾气退却,便松了手,阿罗手中的剑果然也垂了下去。 明瑶“嗤”的一声,撕掉自己半截袖子,赶紧上来给我包扎伤口,还连连埋怨道:“你把剑踢开、弹开不就行了,逞什么能,非要用手抓?!又不是金钟罩、铁布衫的本事!” 我“嘿嘿”一笑,心想确实啊,自己怎么这么笨,干什么要下手去抓呢? “看你笑得那傻样!”明瑶没好气的说:“下次再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可也不管了!还疼不疼?” 我正想说“不疼”,却瞥见阿罗又把剑提了起来,急忙道:“阿罗,你干什么?!” 袁洪荒此时此刻还是疯疯癫癫的,手里抱着阴阳罗盘,一会儿喜形于色,一会儿愁容满面,满腹的心事,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中”,阿罗要是去杀他,恐怕很容易就能得手。 “不能这么便宜了她!”阿罗恨恨的说道:“她死的这么痛快,想一了百了,我偏偏不让!哼!我要在她身上斩上几剑,才泄我心头之恨!” 我这才明白,阿罗不是要去杀袁洪荒,而是要砍袁明素的尸体。 我虽然觉得阿罗戮尸的行为有些不妥,但刚才已经阻止过阿罗杀袁洪荒了,再阻止她砍袁明素的尸身,就有些做作了,而且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 袁洪荒救过我们,袁明素对我们可只有坏,没有好。 明瑶对袁明素也是恨的厉害,自然更不会出言阻止。 “小蹄子,老****,你们也有今天呀!”阿罗提起剑,正要朝袁明素的身上斩去时,忽然有声音说道:“不要!” 阿罗骤然住手,我和明瑶也吃了一惊——因为那声音竟然是从袁明素的嘴里传出来的! 她,她不是死了么?! 我急忙上前去瞧,赫然发现她的眼珠子竟也开始转动了。 明瑶也满脸惊骇,道:“这,这,这是诈尸了还是她人没有死透?” “哈哈!”阿罗则大笑两声,道:“好呀!没死透才好呢,我正好亲手杀她才解恨!” 阿罗正要挥刀去砍,那袁明素的身子却一纵而起,闪身到了封从龙的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了封从龙的脖子,口中呼唤道:“龙哥!龙哥!” 这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动听,比之从前,大为不同。 封从龙浑身一颤,似乎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似的,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扭头去看袁明素。 阿罗大怒,骂道:“真是跟你娘一脉相承的小浪蹄子,死到临头还敢**我侄女婿!” 骂声中,阿罗冲上去挥刀又砍,封从龙却蓦然伸出手来,两根指头一夹,劈面一夺,把剑从阿罗手中取了去,又随手往地上一抛,满脸惊喜交加的神色,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袁明素的手,颤声道:“是,是你!” “是我。”袁明素笑了起来,竟笑得十分嫣然,不似从前那般刻薄阴毒,让人恍惚间觉得她似乎不是袁明素,而是另外一个谁。 阿罗惊怒交加,愤愤然道:“封从龙,你干什么?!” 我也是又惊又诧,这袁明素固然大大的古怪,封从龙怎么也有些不对? 袁明素笑容不改,朝阿罗说道:“姑姑,是我啊!” 阿罗脸色大变,道:“你,你,你说什么?你叫我姑姑?!” 袁明素道:“我是玉兰啊。” 封从龙喃喃道:“玉兰,玉兰,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啊?!” 袁明素和封从龙的这几句话,可是惊住了所有的人! 我和明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阿罗也是几番张嘴,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出来一句话:“她,她是,是不是在骗,骗人?” “她似乎真的是李玉兰……”明瑶忽然道:“我听出她说话的语气跟之前变了许多。” “嗯!”我道:“确实!” “而且你们瞧,她的神情也跟之前大不一样了!”明瑶又说道:“尤其是她的眼神!以前的那个袁明素是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的,现在的袁明素,可能真的是李玉兰!” 我刚才就觉得这袁明素比之前好看的太多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经过明瑶这么一说,我才醒悟过来,是她的气韵和神态大变的缘故! 倒不是说袁明素本来的相貌有多难看,单单以五官、轮廓、皮肤、身段来说,袁明素算得上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了,可惜她的心肠却实在是太坏了! 老爹经常说“相由心生”,心肠坏,相必不好!袁明素就是如此,心肠歹毒,相貌也自带歹毒样,叫人看了十分的不舒服,不但不会觉得她美,反而会心生厌恶和憎惧。 “相由心生”中的“相”不单单是指人的模样,更包括人的气韵和神态。一个人好不好看,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他的气韵和神态,脸的轮廓和五官的模样以及皮肤、身段倒是其次。 就好比一个五官精致的人却满脸邪气,另一个五官普通的人而正气凛然,两下里相较,后者就比前者更叫人看着舒服,更觉顺眼。 生活中人常说的“气质好”便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袁明素,神态和气韵与之前相比,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她身上的邪气、戾气、恶气……一概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婉之气、贤淑之气、恬静之气。 她整个人瞧上去,竟比之前美了十倍也不止! 阿罗兀自难以置信,道:“这,这,明明是袁明素的身子,怎么会,会是玉兰?” “十有八九是借尸还魂。”明瑶道:“这种事情世上倒是少见,不过也未必不会发生。” “袁明素”说道:“我刚才一阵昏沉,感觉自己突然飘了起来,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我是李玉兰,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丈夫,是封从龙……” “老天啊!”“袁明素”的话没有说完,封从龙便伏在地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呜呜”大哭。 第92章 报应不爽(十一) 倒不是说袁明素本来的相貌有多难看,单单以五官、轮廓、皮肤、身段等来说,袁明素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了,可惜她的心肠却实在是太坏了,秉性**! 老爹经常说“相由心生”,心肠坏,相必不好!袁明素就是如此,心肠歹毒,相貌也自带歹毒样,叫人看了十分的不舒服,不但不会觉得她美,反而会心生厌恶和憎惧。 “相由心生”中的“相”不单单是指人的模样,更包括人的气韵和神态。一个人好不好看,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他的气韵和神态,脸的轮廓和五官的模样以及皮肤、身段倒是其次。 就好比一个五官精致的人却满脸邪气,另一个五官普通的人而正气凛然,两下里相较,后者就比前者更叫人觉得看着舒服,更觉顺眼。 生活中,人们经常提及的“气质好”便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袁明素”,神态和气韵与之前相比,真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奇异变化! 之前她身上的邪气、戾气、恶气……一概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婉之气、贤淑之气、恬静之气。 “袁明素”整个人瞧上去,竟比之前美了十倍也不止! 阿罗兀自难以置信,道:“这,这,这明明是袁明素的身子,怎么会,会是玉兰?” “十有八九是借尸还魂。”明瑶道:“这种事情世上倒是少见,不过也未必不会发生。” “袁明素”说道:“我刚才一阵昏沉,感觉自己突然飘了起来,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我是李玉兰,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丈夫,是封从龙……” “老天啊!”“袁明素”的话没有说完,封从龙便伏在地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呜呜”大哭。 刚才,袁洪荒两手拍死了李玉兰,致使李玉兰身死,魂魄离体,却又因为李玉兰执念未消,三魂七魄凝聚不散,得以游荡在这坑洞之中。 而在先前,李玉兰修炼功法依靠的是那半人半藤的躯干,这躯干由于吸血过多,凝聚了无数生灵的怨念,所以才湮灭了李玉兰自身的本性! 当李玉兰身死之后,魂魄脱离了那躯干,便不再受其束缚,被湮灭的本性终于一点一点复苏,所有的记忆也慢慢的回归,往事自然纷至沓来,什么都想了起来。 而恰巧就在这时候,袁明素和宁楠琴的魂魄拼命的争斗,弄了个两败俱伤,各自散掉,空留下一具尸身。 这尸身,却又与李玉兰有极大的渊源——须知道在当年,袁明素身患极其难治的怪病,宁楠琴剖了李玉兰的腰腹做治病的药引子,所以袁明素的身体其实有李玉兰身子的一部分。 当袁明素的身子空乏缺魂缺魄时,李玉兰的三魂七魄因为熟悉的缘故,自然而然的便贴了上去。 如此一来,竟是李玉兰死后换体复生,借尸还魂! 这种种因缘际会,说起来,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可细细推之,一切又都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袁洪荒打死了李玉兰,李玉兰的魂魄怎么能离开那个半人半藤的躯干? 如果不是袁重渡刺激了宁楠琴,宁楠琴怎么能和袁明素的魂魄拼个你死我活,致使两败俱伤,留出一具空壳皮囊? 如果不是当年宁楠琴杀李玉兰治袁明素的怪病,袁明素的身体内怎么能留下李玉兰的痕迹? 以上种种,但凡有其一不曾发生,这换体复活、借尸还魂的奇迹便不可能发生!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是绝妙! “袁明素”,不,此时应该叫她“李玉兰”了。 她现在的样貌虽然还是袁明素,但是时日若久,相逐心生,还是会一点一点向李玉兰原本的样子变化的。 李玉兰抱起了鬼婴,鬼婴伏在她的怀中,十分安静,不过片刻,便又“呼呼”睡去。 李玉兰看着封从龙,道:“龙哥,你厌烦我这具躯体吗?”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待你都和最初时一样。”封从龙柔声说道:“这是我很早之前就说过的话,自然要一辈子都这么做。” 众人都颇感温馨之际,突然一道风来,袁洪荒早到眼前,劈手抓住了李玉兰的腕子,道:“孩子,你没死啊,你没死!好,好!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爷爷?爷爷叫你看一样好东西!” 封从龙不等袁洪荒说完,便大声道:“你放开她!她是玉兰!” 袁洪荒正疯癫之际,还以为袁明素没有死,哪里理会封从龙的话? 只手里拿着阴阳罗盘,一个劲儿的非要叫李玉兰看,嘴里嚷嚷道:“这是陈天默的法器!被我给夺了!哈哈!乖乖孙女儿,你知不知道陈天默是谁?!他是天下公认的玄门第一高手!可是我却夺了他的法器,哈哈!我比他还厉害!” 封从龙劝说不住,猛的一指伸出,戳在袁洪荒的“阳池穴”上,袁洪荒“嘶”的一声倒抽冷气,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抓在李玉兰腕子上的手。 但是,封从龙的功力与袁洪荒相比而言,毕竟差了许多,一指戳下,袁洪荒只是觉得疼痛,穴道却未能闭塞! 几乎就在缩手的同时,袁洪荒再次伸手,抓住了李玉兰的胳膊,道:“乖孙女,快跟爷爷回家去!这周围有许多人不怀好意!” 话未说完,袁洪荒便扯着李玉兰,跳进三生洞里,如飞而去! “哎唷!龙哥!”李玉兰一手被袁洪荒扯着,一手抱着鬼婴,不敢妄动,只得叫喊了起来。 我们无不大惊,封从龙和阿罗各自呼喝,纷纷跳入洞中去追。 我也急忙纵身去追,明瑶却扯了我一把,道:“你也去吗?” “封从龙和阿罗两个打不过他!” “那你弟弟和潘清源怎么办?” “这……”我迟疑了一下,随即道:“袁重渡和宁楠琴都已经死亡,应该不会再有人害他们了,咱们先救李玉兰,袁洪荒疯疯癫癫的,万一发现李玉兰不是自己的孙女,不知道会不会下毒手。” “好!我跟你一起。” 袁洪荒的速度极快,原本我们是追不上的,只是他拖着李玉兰,速度便不免降了许多。 我们几个人中的本事就数封从龙的最高,阿罗也得了百川大师的部分功力,勉强能跟得上袁洪荒的步伐。 我和明瑶迟疑了片刻,就差的有些远了,而且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脚步虚浮,速度更是大打折扣,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怠慢,只能是极力的追随——李玉兰固然不能叫袁洪荒给带走,那家传的阴阳罗盘也是不能落入他手的。 极力追逐之下,前方渐渐显现出一阵刺眼夺目的光亮,显见三生洞很快就要到了尽头,外面的阳光很是灿烂,那袁洪荒马上就要出洞了! 袁洪荒一旦跑出去,外面广阔,就更由他随意驰骋了,我们也就更不好追得上他了,因此我心中更是焦急,只恨不能再快几步赶上去! 眼瞧着看袁洪荒到了洞口处,就要出去,封从龙大声呼叫,却力有不逮,心中正自沉重郁闷,那袁洪荒却猛地刹住了脚步——我登时大喜,只见袁洪荒迎面处突然出现了两个人影,略作停顿,便齐齐扑向袁洪荒! 袁洪荒松开了李玉兰的手,大叫一声:“好哇,陈天默,你又来了!这次我叫你心服口服!”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袁洪荒败在祖父手中一次,便把敌人都当成了天默公。 那两人一起动手,远远的,我也看不清楚他们是怎生拼斗,但是,恍恍惚惚中,觉得不出五个回合,李玉兰和袁洪荒便被那两人给隔开。 我心头突的一跳,这两个不速之客本事竟然也如此之高,是敌是友尚且难明,如果是袁重渡先前请来对付我们的帮手,那可就惨了! 那两人把袁洪荒和李玉兰被隔开之后,便不再以二对一。其中一人负手而立,扯住李玉兰,站在一旁,另一人与袁洪荒斗在一起。 我心中惊异不定,一时弄不清楚这来人到底是什么路数,既然抓了李玉兰,又怎么和袁洪荒相斗在一起? “好了,这下不用再追了。”明瑶气虚力脱的说道:“弘道哥,咱们走慢一些,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我赶紧放缓脚步,扯着明瑶,缓缓朝洞口走去,那两个不速之客,我越看越觉得他们都好生熟悉! 他们两个都是身材高大,只一人略胖,一人略瘦,各自穿着一式的深蓝色中山装,其中略胖的那人头上戴着八角帽子,略瘦的那人则理着寸头短发。 与袁洪荒拼斗的那人正是寸头短发的男人,扯住李玉兰站在一旁的,则是那头戴八角帽的人。 我心中一震,打眼瞧去,虽然光影有些错乱,但是恍惚中,我感觉那两人的打扮,那身量轮廓,看起来都好熟悉——难道是他们?可是他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如果真是他们,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第93章 报应不爽(十二) 等我再往前走近时,已经能看清楚两人拼斗的架势了。 只见那寸头短发男人与袁洪荒的下半身都凝立不动,四只脚仿佛钉在了地上一样,只两双手臂往来穿梭,拼的似乎是掌法,他们的速度都是极快,那掌晃来晃去,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 端的是上下纷飞,影影绰绰,又是好看,又是惊人,我瞧在眼中,只觉到处都是他们两个的手,至于哪只手是影子,哪只手是真的,就分不清楚了。 虽是两人相斗,声势却是极大,我隔着丈余距离,都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阿罗要奔到前面去观望,却进不得那人和袁洪荒对掌的圈子,只好退回。 封从龙也是几次冲入,想去和李玉兰相会,但也给逼了回来。 我和明瑶又进了几步,和阿罗并排而站,再一打量,终于看清楚了那两位不速之客的样貌,我不由得心中狂喜——自己刚才果然是没有猜测,来人竟是叔父和老爹! 那戴八角帽子,负手而立在一旁观战的微胖男人正是我老爹,至于另一个寸头短发的,与袁洪荒斗在一起的瘦削男人,则是我许久不见的叔父! 明瑶也瞧见了我老爹,惊喜交加道:“原来是陈叔来了!” “是啊!” “另一位先生,和陈叔长得好像!是你叔?” “是啊!” 叔父和老爹的长相确实有些相似——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宽额阔口,也长着相似的浓眉薄唇,只不过老爹的脸型更方正,也更大些,眼睛微微有些三角耷拉,相貌更加威严,身材也略微发福;而叔父,则是脸型更削瘦些,眼睛更圆一些,模样略显阴沉,身材瘦削。 阿罗听见我和明瑶的对话,连忙问道:“陈大哥,那是你父亲和叔叔?” “是的。”我掩盖不住惊喜道:“实在是想不到,他们俩居然也来了。” 阿罗道:“那他们干嘛抓住玉兰?” “这……”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道:“玉兰是袁明素的模样,还抱着鬼婴,我爹肯定是冲着鬼婴来的,见面当然要抓了她。” 阿罗“哦”了一声,又道:“那你快叫他放人呀。” 老爹站在洞外,远离我们,也不便说话,瞧见我和明瑶时,便对我们两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往我们身后张望,应该是在找弘德,没瞧见,却也没用发问。 我瞥见阴阳罗盘已经在老爹的手中了,又是惭愧,又是侥幸,如果不是老爹和叔父碰巧赶来,这传家法器也给人夺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面目回见爹娘? “爹!”我指着李玉兰,大声喊道:“她是咱们自己人,是好人,中间有些误会,你别伤了她!” 老爹听见,稍稍一愣,又仔细瞧了瞧李玉兰,然后便松开了手。 李玉兰抱着鬼婴就往洞里跑,却哪里过得去叔父和袁洪荒拼斗的圈子? “危险!”封从龙连连叫喊,让李玉兰先在外面等着。 李玉兰也知道冲不过去,便只好稍安勿躁,两人隔着战局相望,慢慢的,也安静了下来。 明瑶说道:“你叔父可真厉害,一个人便能收拾得住袁洪荒!” 明瑶夸赞叔父,我心中又高兴又得意,不禁说道:“那是自然。” 明瑶又说:“我听爹说过,你们陈家人丁兴旺,每一辈都有很多人,只汉字辈便有一十九人之多,他是你几叔啊?” “他是我二叔,名讳是上汉,下琪。我的六相全功,都是叔父传授的,我几乎也是他带大的。” “相脉阎罗陈汉琪?!”明瑶吃惊道:“你居然是他带大的?” “是啊。”我听明瑶问的语气有异,便反问她道:“怎么了?” 明瑶说道:“我爹讲过,相脉阎罗的手段可是厉害的很,嫉恶如仇,伤人从不手软,所以才得了这么个雅号。他在玄门江湖上的名头,恐怕比你爹还要高,大家也都怕他。你既然是他带大的,那是不是会经常挨打?” “我叔父对我好得很。”我忍不住好笑,道:“他的脾气确实是有些不好,但是却从不打我,也不会骂我。” 叔父除了对长辈敬重,对外人都是寡恩少惠,尤其对**之辈,下手尤其阴毒,从不轻饶,因此得了个“相脉阎罗”的绰号。 老爹常说叔父心性太过于刻薄,这样有损阴德,势必遭厄。叔父表面上虽然敬重老爹,说会自行改过,可私下里却并不以为然,依旧是我行我素。 但叔父对我始终却都是很温和的,即便是平时练功中遇到反复教导我也不能领会的情况,也绝不发脾气,而是耐着性子循循善诱,所以我也从来都不觉得叔父可怕,反觉得他比爹娘更可亲。 “那倒是奇了。”明瑶摇摇头,道:“你呢?你的脾气没跟着你叔父学吗?” “我?”我挠了挠头,道:“我的脾气也不见得好,只是在你跟前好一些。” “是么?”明瑶抿嘴一笑,眼睛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歪着脑袋问我道:“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想了片刻,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心里就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心里头既然高兴,又怎么能生出气来?” 明瑶微微一怔,随即“嘁”了一声,满脸绯红,低下了头,伸出两只手慢慢的揉弄起衣角来。 我瞧在眼中,不由得心神一荡,明瑶这模样,可真是让人怜爱的很,就连那脸上的疤痕,也不怎么丑陋了。 却听她嘴里吞吞吐吐的说道:“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又呆又傻,什么话都不会说。有时候说话却又,又油滑的很……也不知道你是在装老实,还是真老实。” 我连忙说道:“是真老实!” 明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也弄得我讪讪的笑,刚才脱口而出还不觉有什么难为情,明瑶一笑才觉难堪,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真老实”的? “谁信啊!”明瑶突然敛起笑容,把脸一板:“我看你就是装的!” 我一急,正要解释,却突然听见“砰!砰!砰!”三声闷响,如擂鼓一般,不禁吓了一跳,却是叔父和袁洪荒连对三掌! “咳咳!” 又有两声咳嗽传来,我循声一瞧,见老爹正在瞪我,不由得心中一凛:叔父和袁洪荒是何等人物,那是寻遍世上也难见的高手,他们的拼斗又岂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这档口我居然心猿意马起来,真是该打! 念及此,我登时关心起战局来了。 三掌之后,叔父往后连退三步,方才站稳脚跟,我略一呆,然后连忙跑了过去,问道:“大,怎样?” (按:乡语家言,平常称呼叔父只称“大”) 叔父朝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让我扶他。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红潮给平息了下去,又擦了一把额头上溢出的汗水,朝袁洪荒拱手赞道:“袁家本事高强,真是名不虚传!” 听见这话,我顿时又失望,又懊悔,这是战局结束了? 李玉兰趁着这空档,抱着鬼婴朝封从龙冲了过去,两人扑在一起,抱了个满怀,仿佛劫后余生一般,都是喜极而泣。 袁洪荒却仍旧站在原地,凝立不动,连半步都没有退却——以此对比叔父连退三步,两人的本事谁高谁下,实在是一目了然,也令我好生惊诧! 我知道叔父的本事,也见过袁洪荒的手段,相较之下,心中隐隐觉得袁洪荒本事虽然是极高的,但是毕竟年迈,和叔父想比,论功不论术,是要差上一筹的,可是方才两人相拼,居然是叔父落了下风? 这可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奇的是,那袁洪荒从罢手到现在,始终都不吭声,眼睛微微乜斜,双手叉腰,姿势有些古怪。 叔父渐渐的便有了些愠怒,“哼”了一声,道:“袁家真是好大的架子,连话都不想跟陈家说?” “他不是不说,是不敢说。”老爹也朝袁洪荒瞩目了半天,然后说道。 叔父略微惊愕道:“那是什么缘故?” 老爹说:“你自己与他相斗了那么久,也觉察不出他的底细吗?” 叔父摇摇头,道:“单纯说相功,我觉得他似乎不如我,但居然把我震退了三步,真是奇怪。” “不是他把你震退了。”老爹说道:“方才你们两个拼斗掌力,你连退三步,卸下了对方的力道,使得自己身子无恙,这是正道。他却硬顶着一口气不动,表面上看起来是赢了,可血气难平,这么半天的时间,相神相色,我都觉得他是在努力平复,但是以他这样的年纪,恐怕……” 老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却是显而易见——袁洪荒恐怕消化不掉,势必要受内伤。 阿罗不由得愕然道:“不会?这袁洪荒的本事可是大得很呀!” 老爹和叔父一起大惊,齐声问道:“他是袁洪荒?!” 我怔了一怔:“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怎么打了起来?” 第94章 相脉阎罗(一) 老爹又瞧了一眼袁洪荒,说道:“我瞧见这老先生一手拽着个小姑娘,跑得飞快,一手拿着罗盘,正是咱们陈家的,那小姑娘怀里抱着的婴儿又是鬼婴,这还能不动手吗?” 叔父说道:“我瞧得出他的手段确实是袁家的,但是玄门中传言,当年嵩山论道之后,他就暴病而亡了,怎么今天又突然在这里遇上?道儿,你们没弄错……” 叔父的话音未落,旁边忽然“噗”的一声响,却是袁洪荒仰面狂喷出一口血来,身子连连摇晃,几欲摔倒! 我和明瑶、阿罗都骇然失色——这袁洪荒受的伤当真不轻,老爹的相术也当真厉害! 叔父也不禁朝老爹瞥了一眼。 那袁洪荒擦了把嘴角的血,摇头苦笑道:“输了,输了,瞧你们的相貌年纪,应该都是陈天默的儿子?” 老爹点了点头,道:“晚辈陈汉生,忝为麻衣陈家族长。他是我二弟陈汉琪。我们兄弟不知前辈真实身份,斗胆出手,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好说。”袁洪荒咳嗽一声,道:“陈天默有子如此,自当笑傲江湖,袁某无能,生出的儿子更是蠢猪愚狗一般,咳咳……” 这话既夸赞了陈家两代人,又损了袁家两代人,老爹和叔父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袁洪荒突然伸出手指着我叔父,问老爹道:“你是族长,你的本事比他还要高?” 老爹道:“我们兄弟的本事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擅相术,他精相功。” “相功我比不过他,相术也一定比不过你了……”袁洪荒沮丧道:“输的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唉……” 老爹道:“袁老前辈过奖,愧不敢当。” 明瑶却讶然一声,奇道:“袁老先生,你现在不糊涂了吗?” 我心中也奇怪,袁洪荒这几句话说的很是清晰连贯,神智倒像是恢复如常了。 袁洪荒苦笑道:“刚才的那一口血,将我胸中块垒尽数吐出来啦,恍惚间,我竟然想起来了自己做过的许多荒唐事情,实在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袁洪荒能清醒过来,我心中真是替他高兴,毕竟他曾有恩于我们,明瑶也道:“恭喜前辈了!” 只阿罗还有些恨恨的瞪着袁洪荒,眼神之中十分憎恨。 袁洪荒扭头也看向了阿罗,道:“小阿罗,袁某教子无方,累你潘家满门遭殃,实在是对你潘家不住!” 阿罗“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袁洪荒又道:“那小畜生虽然已经伏诛,却也难偿这深仇大恨,袁某的纵容之罪,也无可饶恕,这条命,你拿了去!” 此言一出,我登时大吃一惊,阿罗也不由得愣在当场——先前袁洪荒反复包庇自己的儿子、孙女,一再护短,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更叫阿罗愤恨难平,现在他却愿意舍了自己的命,来叫阿罗宽慰,实在是大出众人意料。 老爹和叔父不明所以,只站在旁边,也不插言过问。 袁洪荒见阿罗不吭声,道:“怎么,信不过我了吗?我行事无端,但还算说一不二,从不食言!小阿罗,你不动手,难道是叫袁某自行了断?” 袁洪荒神色坦然,不像是作伪,阿罗目不转睛看他了半天,眼中突然流出泪来,道:“就算是要了你的命,那又有什么用呀?!我父母还有我大哥的命又能回来吗?我弟弟能像当初那样安然无恙吗?”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袁洪荒呐呐道:“大错已经铸成,实在是无可挽回,但愿我这一条老命,能消去你心中的一丝怨气。” 说着,袁洪荒抬手就朝自己的天灵盖拍下! “慢!” 阿罗陡然大喝一声,袁洪荒的手已经挨到了头皮,猛地止住,抬眼去看阿罗,道:“你还有什么吩咐?” 阿罗道:“你就这么一死了之,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么?” 袁洪荒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缓缓的放下手来,道:“是太便宜了。小阿罗,你说,要怎么处置我。零碎苦头不妨多叫我吃一些,只要你能出气,我全都认了。” “阿罗。”我连忙说道:“留情!” 袁洪荒既然愿意以命抵债,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他虽然有教育不当和护短的过错,但罪不至死,更何况士可杀不可辱,阿罗要是想法子折磨他,还不如一剑刺死他算了。 阿罗却不理我,只看着袁洪荒,说道:“你们袁家是世家大族,是江东的名门啊,可是却出了袁重渡这样的败类!说到根子上来,就是做父母的管教不严。他一个人,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袁家还有那么多人,如果再出出一个袁重渡,那不是要害更多的人了?” 袁洪荒愕然道:“小阿罗,你的意思是叫我杀光袁家所有的人?” “我可没有那么狠毒!”阿罗道:“袁老爷子,你难道除了打打杀杀,就没有别的本事了?现在袁重渡死了,袁家没有领头的了,如果你能回到袁家,谁不服你?” 袁洪荒猛然醒悟,道:“你是叫我回去约束袁家的人,把一大家人都管好!” “是的呀。”阿罗道:“你相术厉害,能瞧出人是好是坏,但凡是坏人,你就多加惩治,把他教好,不让他出来害人,然后再找出一个好人来,做你的接班人……这不比要了你的命要好的多么?” 听到此处,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阿罗终究是宽宏大量,我还是误解她了。 袁洪荒又是欣喜,又是惭愧,道:“确实比杀了袁某好些,我这就回去,看看族里哪些个人是作奸犯科的,绝对不饶,哪些个人是良善之辈,就定个接班的。” 言罢,袁洪荒朝阿罗深深一揖,又对我们拱拱手,转身踽踽而去。 老爹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道:“一代宗师,可惜了,命不久矣。” 我一惊,连忙问道:“老爹,怎么这么说?” 老爹道:“他面上昏暗光浮,眼神疲乏无主,印堂杂色不定,是神衰气滞之相,命元将尽。” 我不由得心中黯然,老爹的相术修为已臻化境,向来百发百中,所以才得了“神断”的绰号,他既然这么说,那袁洪荒必定是活不久了。 其实细想之下,袁洪荒一生蹭蹬,为人既不磊落,又不匿瑕,心中始终以当年论道败北之事为奇耻大辱,随后连遭变故,好友、儿子、孙女全都命丧却不能保护,今天又与我叔父拼斗受了内伤,实在是到了身心俱疲、油尽灯枯的境界,岂能长久? 但是,想到他最后终于能放下一切包袱,泯灭恩仇,我又着实替他高兴…… “你就是颍上蒋家的大姑娘?” 正自怅惘,突然听见叔父的话,一回头,便听见明瑶说道:“我是明瑶,陈二叔您好!” “好,好。”叔父对明瑶点点头。 我生怕叔父会因为明瑶的相貌而说出什么话来,或者作出什么表情来,好在叔父神色举止都没有异样,而且还微带笑意,道:“你性子厉害不厉害?” 明瑶一愣,浑没料到我叔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窘迫异常。 我连忙替她答道:“大,她好着呢,不厉害!” “那可不中!”叔父严肃道:“你太老实,娶个媳妇儿要是不厉害,将来吃不完的亏!” “啊?!”我又惊又羞,万万没想到叔父竟然是这个意思。 明瑶早已经是面红耳赤,脑袋深深低下,躲到我身后去了。 “老二!”老爹横了叔父一眼,埋怨他不该把话说的太直白,叔父便不再吭声。 我心里一阵迷糊,又一阵欢喜,明瑶的性子其实厉害着呢,怎么不厉害?可叔父怎么知道明瑶要给我做媳妇?哦,是了,一定是老爹把两家定亲的事情说给叔父听了。 看来,叔父是不会反对了,就是娘那里,不知道她变了主意没有…… 老爹为了打破尴尬,转言说道:“闺女,你开始说不来,可到底还是跟着弘道来了,真是让你爹在家好操心!” 明瑶在我身后嘟囔道:“我没跟他,我是自己来的……” 老爹一笑,知道女孩子脸皮薄,也不再多说,只是道:“没事就好,我瞧你福厚,料你没事。弘德呢?” “在里面的坑洞里。”我说:“在那里犯晕呢,这两天忍饥挨饿的,也没少挨打。” 老爹听说没事,也不去看,嘴里说道:“不争气的东西,叫他吃些苦头好得很!你的本事倒好像高了许多。中,中!” 叔父道:“道儿的气确实倒是比之前足了,我瞧应该是帮了这几位朋友的光。” 叔父的目光瞥向阿罗、封从龙和李玉兰,我便引荐互相都认识了。 老爹目光落在李玉兰身上,说:“这位姑娘的体型轮廓瞧上去似乎是那红背蛛母的女儿,但神态又不像,那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相脉阎罗(二) 我知道老爹眼力劲儿惊人,说道:“爹,大,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可多了,先让明瑶跟你们讲讲,我去把弘德弄出来。” 阿罗道:“我跟你一起去,瞧瞧阿源怎么样了。” 潘清源不能见强光,但这天色已晚,过了六点便没有什么大碍,阿罗也深明医理,瞧了他的伤势,虽然兀自昏迷不醒,可也并没有性命之忧,便把他从洞里抱了出去。 老二皮肉有损,别无大伤,之所以不醒,纯粹是在酣睡,那呼噜打得震天响,我抱着他走,他也不醒,直勾勾打了一路的鼾,三生洞里都有回音。 出去的时候,明瑶正跟老爹和叔父说到潘家、袁家的恩怨,又说到李玉兰和封从龙的身世,都是言简意赅,寥寥带过,老爹和叔父都是久经风霜的人,于人情世道通达之极,自然是简单一听就能明白其中的各种玄机。 我把老二往地上一放,喊了半天,他仍旧是不醒,老爹还以为他怎么着了,吃惊之余,连忙过了看了几眼,才知道没事,便愤愤的踢了一脚,骂道:“信子!” 老二就这样也还是不醒,嘴里只嘟囔:“弄啥哩,弄啥哩?!别兑我,别兑我!” 老爹“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转而看向李玉兰,说道:“闺女,你确实命苦,但从今往后,却是要享大福的人——你怀里的这孩子是个鬼婴,你把她还给我,我回去要设法消掉她的祟气,否则她以后光祸害人。” 李玉兰不吭声,却把鬼婴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愿意放手。 老爹见状,颇为为难,但还是上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道:“好闺女,给我?” “我想要这孩子。”李玉兰往后退了一步,哀求道:“把她给了我?” “这……”老爹虽然在族中威信颇高,训斥我和弘德的时候也是极其严厉,有时候嘴到手也到,丝毫不软的,但是对于外人,却又宽厚的很,很少假以辞色,所以一见李玉兰这样子,便十分为难。 叔父却恰好跟老爹相反,对我对弘德都和蔼可亲,对外却常常冷淡,他见我老爹无法硬起心肠索要鬼婴,便把脸色一沉,道:“鬼婴吸人血!” “我不会叫她吸别人的,我只叫她吸我自己的,成不成?”李玉兰十分固执。 “不中!”叔父喝道:“这像什么话!?拿来!” 叔父前就要把鬼婴抱走,却不料一道亮芒闪过,我大吃一惊,急忙喊道:“别!” 叔父早已经把手缩了回来,两道目光斜刺封从龙,嘴里冷笑道:“好小子,敢跟我动手?!” 原来是封从龙见叔父逼迫李玉兰交出孩子,疾言厉色,竟自气急,挺身而出朝我叔父刺了一剑! 叔父从十六岁开始,便游历江湖,至今已纵横天下三十年。一来,他出身世家大族,祖辈、父辈尽是英雄;二来,他本事高强,善恶分明,因此向来都受人敬重,养就一身的乖戾脾性。 我祖父陈天默与袁洪荒平辈论交,袁重渡、潘清琢和我老爹、叔父自然也是同辈,封从龙年纪虽然不小,可娶得是潘清琢的女儿,论理和我同属一辈。 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叔父被后辈封从龙刺了一剑,还险些刺中,实在是平生少有的耻辱,心中之怒,着实是难以言喻,嘴上虽然笑着,眼中已经全是火气! 我自幼跟他,最是了解他,知道他立时就要对封从龙下狠手,封从龙剑术虽高,却哪里能抵挡得住相脉阎罗成名数十载的六相全功? 情势危急,我不等叔父发话,当即挺身往前,横在两人中间,指着封从龙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我大动手?!你自以为你的剑术很高吗?刚才如果不是我大自持长辈身份,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的手早就断了!” 明面上,我是在骂封从龙,实际上却是以身子挡在了叔父,免得叔父出手,同时也叫叔父听见我的话,从而消解怒气。 阿罗怔了怔,明瑶连连对她使眼色,她也会了意,知道我是在帮忙,便不吭声。 叔父见状,也是微微“哼”了一声,碍着我的面子,负手而立,暂且忍耐。 倒是封从龙和李玉兰,这一对患难夫妻许多年来都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于人情世故欠通了许多,也不知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封从龙瞪了我一眼,李玉兰抱着鬼婴,说道:“龙哥,咱们还回树洞里去,不理他们。” 这一来,叔父再也忍不住了,喝道:“真上样子!” 刹那间,我只觉眼前风起影过,叔父早掠动身形,绕过我,与封从龙斗在了一起。 封从龙剑法凌厉至极,又快如闪电,寻常人一眨眼的时间,他便能刺出**剑来,而且一剑快似一剑,寻常人看到那剑芒闪烁,目不暇接,早就给晃晕了,哪里还能瞅的清楚他出剑的招数是什么。 所以,即便是袁重渡,堂堂袁家族长,享誉数十年的相脉大师,也伤在他的手中! 可叔父的六脉全功实在已经修炼至化境,耳、目、口、鼻、身、心六相,无不迥异于常人,我曾经瞧见叔父练目法,徒手捉空中飞蝇,两手伸出,瞬时缩回,指间能夹一十六只,当真是神乎其技! 族中有老人说道:陈汉琪的相功全天下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即便是五行六极中的“不死老道”天佑公,现今高龄,精力衰竭,恐怕也未必是陈汉琪的敌手! 封从龙剑法虽然快,可叔父的眼睛却连眨都不眨,封从龙一瞬间刺出了九剑,叔父的手指便在那剑身上弹了九下! 用的正是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手法,只听得“当当当当……”聆聆作响,霎是清脆,如暴雨击在空心钢管上一样,密集之极! 突然间,剑光止住,清脆的响声也没有了,叔父和封从龙都停了手,众人急忙去看,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冷气——封从龙的剑尖被叔父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身从中间弯曲了下去,出现一个幅度很大的圆弧,却无法复原! 要知道封从龙那把剑可是十分锋锐的上好宝剑,材质似是精钢却又像是令有特殊的辅料,千锤百炼足足有余,寻常情况下,就算是用铁锤或石头去砸,也未必能把这剑身给砸出一个弧度,可叔父竟然仅仅只凭着指头上的弹动,就把那剑身给弹的弯曲了,功力之深,真是令人骇然! 我不由得心中砰砰乱响,暗暗忖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叔父这样高的本事? 封从龙看见剑成了那种模样,也吃了一惊,当即握着剑柄奋力往后拽,叔父两指却顺势往封从龙的怀里一送,借力打力,剑柄登时磕在封从龙的胸口,封从龙闷哼一声,脸色登时大变。 李玉兰和阿罗都忍不住惊呼一声,我急忙叫道:“大,他是我的好朋友!” 老爹也说道:“手下留情!” 叔父本来还要再下厉手,听见我和老爹的话,便收了力,道:“你认输!” 这一句话本来是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好都罢手,可封从龙早已经不是当年世事洞明的封从龙了,又愤世嫉俗又执拗顽固,一咬牙,猛地双手握住剑柄,奋力扭转,竟是要以那剑锋螺旋的势道削去我叔父的两根手指头! “哎唷!” 我见这招数凶猛,虽然料到叔父必然能够化解,可仍旧是忍不住惊声而呼。同时也十分恼怒,怎么封从龙这么不知好歹? 只见封从龙大力扭转剑柄,把剑身几乎扭成了麻花,叔父那两根指头却纹丝不动——两指夹着又薄又窄的剑尖,却能轻松对抗来自剑柄部位封从龙双手转动剑身的大力,叔父的功力之强,真是惊世骇俗! 蓦然间,叔父“嘿”的冷笑一声,两指陡然松开,只听“当啷啷”一声响,剑身螺旋颤动,叔父却猛然欺身而进,右手劈面从封从龙手中夺走了剑,左手一探,早把封从龙背上的剑鞘取下! 这一招真是快的无与伦比——松手、进身、夺剑、取鞘一气呵成,毫无凝滞!众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剑和剑鞘便都已经落入了叔父的手中,而且那剑身的抖动至此尚没有结束! 封从龙两手空空,已是呆了。 即便是他再不通情理,也知道自己是一败涂地,无可转圜了。 除了老爹之外,在场众人都为叔父这手段所震慑,一时间,场面寂静异常。 “咔”的一声响,叔父把剑插入鞘中,盯着封从龙冷冷说道:“要是别人敢这么跟我上样子,用剑的爪子早就剁了!我今儿瞧在弘道的面上,饶了你。不过这剑,你还是先别要了——” 叔父突然一抖腕子,凌空把剑丢了出去,那剑直挺挺升起有一丈多高时,又倏忽而落,“噗”的一声,插入地下,连剑带鞘全都没入土中,只留一个小小的孔! 这一手,又是耸动众人! 第96章 相脉阎罗(三) 把利剑插入土中并不十分困难,难的是连同剑鞘也一并插入土中,而且全部没入,最难的是随手往空中一抛,还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可比用大力把剑砸下土去要难上一百倍! 真真像是变戏法、玩魔术一样! “把鬼婴给我!”叔父缴了封从龙的剑,复又问李玉兰索要鬼婴。 李玉兰脸色一白,双目泫然,泪水登时就落了下来,滴在了鬼婴的脸上。 鬼婴从沉睡中幽幽醒转,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看李玉兰,又看看我叔父,最后落在我老爹身上,登时瞳孔一亮,嚷嚷道:“婆婆!婆婆!” 那自然是鬼婴瞧见我爹,又记起了我娘的缘故。 老爹见鬼婴这么伶俐,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道:“玉兰闺女,瞧瞧,她是我家里那位接生的,她现在还知道叫婆婆,你还给我,我回去还得叫家里那位给她祛邪。” 李玉兰摇头道:“我不!” 叔父大为焦躁,道:“咋回事!?好说歹说咋就跟你说不通?!哪有霸占着别家的孩子不给的?给我!” “你杀了我!”封从龙伸手一拦,挡在李玉兰身前,大义凛然的看着我叔父,道:“我不死,谁也不能欺辱玉兰!” 叔父听见这话,目光立时发寒,我心头也骤然一紧——他老人家十六七岁就敢闯江湖,那可真是杀过人的! 他老人家也是最吃不得人激将的! 今天瞧在我的面子上,叔父已经对封从龙和李玉兰再三容忍了,要是反复被激,生气的收不住,性子爆发起来,可能真要出人命! 我急忙拉住叔父的手,又去看老爹,老爹也知道叔父性起只在顷刻间,便上前来,拍拍叔父的肩膀,说:“不要跟晚辈一般见识。” 老爹又温言对李玉兰说道:“闺女,你把孩子给我,等回去给她好了,我再送来给你,叫你养着中不中?” 老爹说出这话极其合情合理,可李玉兰仍旧摇头。 “你是信不过我的话吗?”老爹道:“我陈汉生一口吐沫一个钉,从不编瞎话诓人!” “我不!”李玉兰死死抱住鬼婴,真是油盐不进。 “大哥!”叔父怒气勃发,厉声道:“你让开!” “哎,叔!”千钧一发之际,明瑶突然闪身而出,道:“您别急,其实这是好事啊,玉兰是为咱们解决麻烦的呀,可不能动手伤了和气!” 叔父一愣,道:“啥好事?” 明瑶道:“您想,这孩子没爹没娘,咱们抱回去了,祛除了她的邪气,然后再怎么办?谁来把她养大?” 这话把叔父给问住了,族中确实没有谁能养这鬼婴,我娘固然不合适,蒋书杰也肯定不会要。 明瑶又道:“玉兰喜爱这孩子,这孩子也跟她好,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咱们玄门,最看重的不就是天意吗?难道您还要拂了天意不成?” “拂啥天意啊!”叔父的口气也松动了,道:“说了治好这孩子再给她,她还不愿意!这也不中,那也不中,还能咋着?!” “她受了许多年的苦,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来,这样子也是正常。您是长辈,让着他些嘛。”明瑶笑笑,说:“其实问题不难解决,就怕您受不住麻烦。” 叔父最受不得激,立即道:“我怕啥麻烦?!” “叔要是不怕麻烦就太好了!”明瑶道:“咱们带他们夫妻回禹都,不就成了?鬼婴的邪气也能祛除,祛除之后也有人能照料养育,彼此之间又不伤了和气,一举三得,多好?” “对对对!”我大喜道:“叫他们跟咱们一起回老家去!” 老爹赞同道:“这样也好。” 叔父道:“我是不怕这麻烦的,就怕他俩不愿意去。” 阿罗连忙上前,对封从龙和李玉兰连哄带劝,李玉兰高兴起来了,说:“只要不把孩子抱走,让我去哪里都行。” 李玉兰既然这么说了,封从龙自然是不会不同意,当即就这么商量好了。 本来是叫阿罗也跟着去的,可是阿罗说潘清源受的伤颇有些重,长途跋涉了不好,就不去打扰了。 她刚才背负潘清源的时候,把百川和尚身上的褡裢也带出来了,里面封着潘时午夫妇和潘清琢的鬼魂,老爹相出了破绽,解了褡裢,把三鬼都放了出来。 三鬼被封了许久,有些伤损,老爹看着星象,度着斗宿,相好了方位,又用相笔在那方位所在之处的地上画出来一个格子,叫三鬼都进去修整。 老爹说,到不了天明,三鬼就会好转。它们大仇已报,生无恨事,时间久了,痴执之念消除,魂魄就会散开,重新为人了。 老爹做术的时候,叔父说道:“把弘德弄起来,咱们就赶紧走。” 我过去又推了弘德几把,还是不醒,便狐疑道:“他估计是饿晕了,我们这两天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哎!”叔父听见我这话,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包,递给我道:“这是大在南京特意给你捎的,时间一长,也忘了,不知道坏了没有……” 我接过来一摸,里面似乎是只鸭,然后便想起来南京的盐水鸭出名的很,心中登时一动,嘴里吞起口水来,肚子也咕咕乱叫。 把包打开,一阵肉香扑来,果然是只又大又肥的盐水鸭,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肚子也更饿了。 但我知道买只鸭着实不容易,这时间,到处都是物资短缺,粮、油、布、肉都凭票定量,一只盐水鸭的价格顶的上禹都到太湖的车票。即便如此,很多东西也是有钱难买,也不知道叔父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弄来这好东西,心里头着实记挂我,我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感动,连声道:“谢谢大!谢谢大!” 叔父说:“先瞅瞅坏了没有?两三天了。” “没有!”我满鼻子闻到的都是肉的香味,肚子像掏空了一样,就算是这鸭肉真坏了,也敢吃下去。 叔父一笑,也不吭声了。 我先撕掉一条油乎乎、**的鸭腿,递给老爹,老爹皱皱眉,摇头不要——我知道老爹是绝不会在这场合吃东西的,他老人家家族长作风严重,向来是一丝不苟,严肃的很,但是我的礼数得尽到。 至于叔父,我刚看他一眼,他就摇头,也不用我闹那虚礼了,我便转手把鸭腿递给了明瑶,道:“快吃妹子。” 明瑶也早饿的唐了,并不推辞,接在了手里,微微张了张嘴,又怕人瞧见不雅,便忍住了先不吃。 我又拽下来一条鸭腿,瞧瞧阿罗,本想给她,她却正皱着眉头看我,眼神中对我手中的东西好像甚是厌恶,我便想她是夜尸初变成的人,估计也吃不下去,索性也不让了,免得她嫌弃。 至于封从龙和李玉兰,正你看我,我看你,腻歪的厉害,我也不好意思打搅。 自己张开嘴来,又咽了一口哈喇子,想把整条鸭腿塞进去,却见眼前人影一晃,竟是老爹突然抢上来一把按住我的手,喝道:“别吃!” 我登时愣住,道:“怎么了,爹?” “这肉的味道有问题!”老爹把鸭夺走,放在自己鼻下嗅了嗅,脸色登时大变,看向叔父道:“兄弟,这鸭肉买了几天了?” 叔父道:“两天了。本想着一到太湖就能找到弘道,没想到找了这许久。” 老爹又问:“你是在哪儿买的?!” “江浦啊。”叔父见老爹神色异样,也不禁惊愕,道:“大哥,怎么个情况?” 老爹顿了顿,缓缓说道:“这鸭肉中有人肉味!” “啊!?” 明瑶惊呼一声,立即把手里的鸭腿丢到了地上。 我也吓得猛然哆嗦,浑身栗起,阿罗面无人色,惊声说道:“老,老先生,你,你开什么玩笑呀?” “我可没开玩笑!”老爹脸色阴沉。 叔父走过来,拿过老爹手中的鸭肉,凑到鼻子下面一嗅,又看向老爹道:“大哥,这是寻常的肉味?” 六相全功是陈家相术的基础,叔父的六相全功修炼已至化境,与老爹相比,只是功到术未修的差别,老爹能嗅到的气味,叔父必定也能嗅到,因此叔父才有如此疑问。 老爹说道:“你的相功无人能及,我能闻到什么味,你自然也能闻到,但是你没练相术,却是辨别不出来了。相术之中,只相味一法,便可分五大正味、十大副味,正副相交颠倒,辅以强弱之分,又有四百种变化,种种变化都有细微区别,常人是无从区分的。正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如是也。” 老爹的意思是说,鸭肉之中即便是有异味,叔父能嗅的出来,却也无法辨认出那具体是什么味道。 就好比一堆鸡骨头里混着几根零碎的鸭骨,眼力好的人瞧见了,或许能瞧出骨头有多少根,每根大小有些不同……但熟悉禽骨的人却能分辨出这骨头并不是同属同种。 第97章 江浦鬼鸭(一) 老爹有相功为底子,相术更是通神,别说四百种气味了,就是五百种、六百种、一千种,我也相信他老人家能分辨得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叔父又仔细看了看,道:“大哥,就算是这味道我分辨不出,可观其形,察其状,这明明就是鸭肉啊。” 老爹淡淡说道:“你还记得六零年的时候,咱们村子里高胜利煮羊肉被打死的事情吗?” 叔父神色猛的悚然,点点头,道:“记得,记得……” 六零年的时候,我还小,高胜利是谁,长什么模样,我早已经忘了,但是我却牢牢的记得一件事,那便是村子里有个人因为煮羊肉被打死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不是因为死了人而深刻,而是因为没能吃上羊肉而深刻。 那时候天灾**,到处闹饥荒,家里条件虽然不差,可是我却也常常吃不饱饭,有段时间,我和弘德顿顿只能喝汤,那汤寡淡的,里面的谷粒都几乎可以数的清! 我和弘德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天天饿的想哭,实在是受不了,课也逃了,功也不练了,就去树林子里到处抠蚂叽鸟(蝉的幼虫),跑地里挖毛毛根,下水捉青蛙,上树掏鸟蛋,又抓长虫,又逮麻雀,真是弄到什么吃什么。 后来,村里有个年轻人实在顶不住饿,就在某天夜里,偷偷杀了公家喂的羊崽子,抱回家去煮肉。 结果,羊肉还没煮熟,全村的人便都知道了。 那时候人饿的几乎走不动路、干不动活,做什么都没精打采,脑子昏沉,身体迟钝——可唯有一样却比平时还灵敏,那就是鼻子。 那天夜里,一股奇香钻进了熟睡的村民鼻子中,所有的人就都醒了,都来精神来,都批了衣服,不约而同地奔向了香味的来源,发现了正在煮羊肉的那个年轻人。 偷盗集体财产,还剁碎了来炖,这种行为在当时属于不可饶恕的大罪,几个村干部亲自动手,把偷羊的人当场给活活打死! 灶火却加了柴,羊肉汤继续炖着,村干部宣布羊崽子既然已经被剁碎了煮,无法复原,就只能废物利用,仍归集体所有——等熟了以后,要分给全村的人来吃喝。 我和老二也都挤在那户人家外面,闻着肉香味,肚子里翻天覆地的叫唤,只等着等会喝汤去,结果没等上喝汤,却被老爹揪着耳朵提了回去。 原来是祖父下了令——当时是祖父在家,他老人家虽然是族长,却不是村长,不能管也不敢管这事,只约束我们陈姓一族谁也不能喝那汤,吃那肉。 我虽然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也没问,肚子里依旧空空,心头微微抱怨,但是听祖父的话准没错就是了。 弘德却闹得厉害,满地打滚,又哭又叫嚷嚷着非要去喝汤吃肉,老爹打他也不管用,祖父没奈何,便叹了一口气,说:“弘德啊,那汤里不是羊肉,是人肉,人肉你也敢吃?” 弘德吓了一跳,也不哭了,但愣了片刻又叫嚷道:“你坑人!不是人肉,我瞅见了,明明煮的是羊崽子!” 祖父摇摇头,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相术练成了,就能嗅到这满村飘着的人肉味道了……” 祖父说完这话,进了屋子,一时间人们面面相觑,周围冷的可怕。弘德也不知道是相信了祖父的话,还是吓到了,反正是再也不闹了。 陈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任谁也没有去吃那肉,喝那汤,全留给村里的张姓、刘姓、高姓、万姓人了…… 时隔多年,那件事情早沉在我记忆深处了,经老爹一说,我才又猛然回想起来,仔细琢磨,突然觉得其中意味深长。 叔父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这鸭肉……” “功达其表,术及其里。”老爹说道:“鸭肉仍旧是鸭肉,只是飘出来的是人肉味。” 叔父道:“我明白了。” 明瑶突然颤声问道:“陈叔,你能辨认得出这里面有人肉味,那是说,说你之前曾经,曾经……” 明瑶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只有经验过才会有所记忆。 老爹他,他不会…… 我略微有些惊恐的看着老爹,老爹却神色不变,目光晶亮,只嗓子突然有些喑哑,声音也变得低沉下来。 只听他幽幽说道:“六一年的时候,我有事去蜀中,路过宜宾,那时候闹饥荒,整村整村的人吃不上粮食,就拿树叶子、草根填肚子,有的地方树叶子捋光,树皮剥尽,草籽也吃完了,就吃白泥儿。你们知道白泥儿是啥东西吗?” 封从龙和李玉兰在旁边也听得入神,只脸色茫然。叔父“嗯”了一声,道:“是能捏瓷的胶泥。” “对。”老爹说道:“这种土又软又黏,像是黏米。饿的没啥可吃的人,就挖一些白泥儿,供在观音像跟前,跪拜祈祷,请观音开光。他们相信,经观音菩萨开过光之后,土就能吃了,这些白泥儿也就变成观音土了。” “观音土!”明瑶惊声道:“那不是吃了会胀死人的土吗?” “不错。”老爹说:“平时谁都知道土不能吃,可******的时候,人已经饿的脑子不灵了,什么能吃就吃什么。” 顿了顿,老爹又说道:“或者明知道会死,也不想做饿死鬼,故意去饮鸩止渴,唉……” 我小时候也玩过胶泥,拿胶泥和水捏小人,却从来都不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观音土”,更不知道会有人去吃它充饥! 相较而言,我能去捉昆虫动物吃,真是比他们好的太多了! 老爹说:“有人还把这观音土捏成馒头,放在锅里蒸,做的好了,看上去又软又白,跟真的馒头很像,就更以为可以吃了……” 我突然觉得肚子里一点都不饿了,喉咙里反而塞的厉害,就像是有一团黏土堵住了一样,霎时间脸涨得通红,又是憋屈又是难受! 老爹继续说道:“这东西吃下肚子去,不会消化,黏在肠胃,屙不出来,就把人活活憋死了。所以,因为吃观音土而死的人,不计其数!然后就有人,来吃这些死人的肉了……” “啊!”明瑶不由得惊呼一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阿罗也颤巍巍道:“人,人真的能,能饿成那个样子吗?” “怎么不能!”叔父沉声说道:“一九四二年的大灾荒比这更惨!至于我祖父经历过的丁戊奇荒,哼哼,那就更不用说了!” 老爹却道:“他们吃人肉倒不是全都因为饿。一部分是要充饥,另一部分却是想要治病。” “治病?”阿罗奇道:“人肉能治什么病呀?” 阿罗深明医理,自然对人肉治病一说十分上心,道:“我只知道有牛黄、狗宝、驴皮、蟾酥……能入药,难道人肉也能治病?” 我顿感周身上下、由里而外都有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慌,心中大叫道:“人肉绝不能治病,绝不能!” 老爹说道:“******的时候,吃树叶子、树皮和草根的人很多,那种东西不是正经的五谷杂粮,人吃久了就会营养**,接着便会生病……” 阿罗道:“肿病!” “不错。”老爹说:“那病让人浑身浮肿,时日久了也必定会死。我当时在宜宾下面的一个村子里,村中得肿病的人尤其多,不知道从哪里从什么人口中突然就传出了谣言,说是吃人肉能治肿病,嘿嘿,就当真有人信了,去拖了死人来……” 老爹说话的声音又低沉又缓慢,就像是梦话一般,我听得不寒而栗,明瑶也悄悄站到了我的身旁,抓住了我的衣袖。 只听老爹继续说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填饱肚子找个借口,反正,有些人刚死,尸体上就左少一块,右少一块,胳膊、大腿上的肉都叫人偷偷给割了……还有大人把小孩子骗到家里,弄死了,煮熟了吃,吃不完的就拿到街上当兔子肉……我闻见过那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 “呕!” 明瑶终于忍不住,在我身后干呕了起来。 我也是恶心至极,强忍着咽了几下口水,才稍稍平息下来,但一嗅到那盐水鸭的味道,胃里就又是一阵剧烈的翻腾,我只好屏住呼吸,不去嗅。 叔父道:“这就受不了了么?还有更惨的,丁戊奇荒的时候,有些人家互相换着孩子吃……” “别说了!”明瑶大声叫道,叔父瞥了明瑶一眼,停住了。 阿罗却兀自好奇,问道:“陈老先生,那吃死人肉究竟能不能治肿病呀?” 老爹摇头道:“既然是谣言了,那就是假的了。死人肉怎么能治肿病?无稽之谈!” 阿罗“哦”了一声,道:“原无此理的嘛。”说罢,又疑的看了老爹一眼,问道:“陈老先生,别人吃死人肉的时候,您也在旁边吗?” “嗯?” “不然您是怎么嗅到那味道的呀?” 第98章 江浦鬼鸭(二) 老爹稍稍一愣,然后说道:“那时候,我在村子里借宿人家的邻居是个老头,他也得了肿病,浑身肿的像个球,用手指头按上去,一按一个坑,而且四肢几乎毫无知觉……他听信了谣言,也找了一具尸体,割了一块肉拿回去煎了吃。吃完了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冷得要死,就睡在了灶火旁边。睡到了半夜,他的脚不小心蹬进了灶火中,便烧了起来,火从他的脚烧到他的腰,他都没有发觉,也没有醒过来……我就在隔壁,梦中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并不知道是什么,直到那老头的媳妇大声喊叫,我们过去救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才知道,那味道是什么味道……” 老爹说着,自己的脸上已经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轻轻的舒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爹这个样子,一定是他当时的年纪不大,那种可怕的经历毕生都难以忘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他,他是被活活烧死了呀!?”阿罗也不禁悚然,道:“他,他就麻木成那样子么?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他吃了死人的肉,还想醒过来吗?”叔父“嘿”的一声,道:“饿死的人会变成厉鬼看着他吃!” “是啊。”老爹喃喃说道:“那个夜里,等我们把火扑灭的时候,老头的身子已经烧的只剩下半截了,可他的姿势还是连变都没变,只是不肿了,像皮球突然泄了气一样,又干又瘪……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很浅,就像是,就像是……那张脸不是他的,而另有一张脸贴在他的脸表面,狡黠的笑……” 明瑶拽着我衣服的手猛然一紧,想是心中害怕极了,我低声安慰她道:“不怕,大家都在呢。” 阿罗的脸也是骤然一白,饶是她日夜伴着鬼魂生活,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也不禁害怕起来,她看了一眼叔父手中的盐水鸭,道:“那肉,你,你还不扔了呀?” 叔父捧着那只盐水鸭,瞅了一眼,道:“要是盐水鸭,不能扔,得吃了;要是人肉,那就更不能扔。” “咦?!” 老二突然悠悠醒转,讶然一声,然后慢慢的爬了起来,坐在地上,耸动着鼻子,“嗤嗤”有声的使劲吸气,嘴里喃喃说道:“啥味?恁香?哥,你是把烤鱼给兄弟带回来了……” 话音未落,老二眼睛一亮,瞧见了明瑶丢在地上的那条鸭腿,登时一个恶狗扑食,蹿了过去,抓在手中。“嗷”的一口送进嘴里,使起狠劲儿来,又嚼又咬。 只听“咔咔”声响,他竟是连肉带骨头都嚼碎了,然后拼命往肚子里吞咽,可一大团塞在喉咙口,哪里能咽得下去,只噎的死去活来,乱翻白眼! “哦!嗝——” 老二使劲咽了十几下,才终于让那一大团骨肉顺着他的喉咙蠕动下去,他打了个长嗝,吐一口气,又拍拍肚子,表情极其惬意。 我们都看得呆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我们谁也没来得及提醒他鸭肉有问题。 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二已经开始舔自己的手指头了。 老爹不禁骂道:“你咋恁下乍?!” 老二擦擦嘴,道:“我都两天都没吃饭了,快饿死了,你说这话可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突然间,瞧见了说话的人是老爹,登时怔住,再一瞧叔父也在旁边,立即揉揉眼,朝我惊呼道:“大哥!这,这俩人是谁啊?咋跟咱爹、咱大恁像啊!?”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全都忍俊不禁,一时间,惊怖、恶心的气氛尽皆扫除,四下里都稍稍轻松起来。 叔父过去把他揪了起来,笑骂道:“小兔崽子,你睡成信子了?连你亲老子和你亲大都认不出来了?!” “真的啊!”老二嚷嚷道:“我就记得我被老畜生打晕了,咋一醒,老畜生没影了,爹和大从天而降!阿弥陀佛,乖乖隆地咚!” 闹了好一阵,老二才算是彻底缓过神来,瞧着叔父手里的鸭,“嗷”的又是一声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劈手夺过,张嘴又去咬。 叔父大声道:“这是人肉!”一伸手想要止住他,老爹却摇了摇头,道:“叫他吃,无知者无畏,无畏者亦无所谓。” 叔父一愣,便不再动手。 “就是人肉我也吃!”老二呜咽着说道,突然间听见老爹的话那么说,又斜眼瞧见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便停了下来,把吃到嘴里嚼碎的肉泥儿吐到手里,凑到眼前,一边细细的看,一边喃喃的说:“真是人肉?明明是鸭肉啊,大,你就会吓我!”竟又塞进嘴里吃了。 我们各个看的都是一阵恶寒。 老二大快朵颐,霎时间把那盐水鸭吃了一半,我忍不住道:“爹,老二这真没事吗?” “没事。”老爹道:“吃盐水鸭能有什么事?” 我奇道:“您,您不是说……那,那您说的味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阳人阴德,阴魂阳报。”明瑶在一旁突然说道:“陈叔相术通神,刚才说能嗅到四百种味道,这四百种味道恐怕不单单是阳实之味,还有阴虚之味。” 众人都不由得茫然相顾,不知道明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爹的脸上却露出了赞赏的神情,朝明瑶点点头,道:“说的不错,闺女你可真聪明。” 明瑶一笑,说:“谢陈叔夸我。” 叔父不耐烦道:“大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爹道:“这肉是你买的,弘道拿着的时候出了异味,这便应在了你们两人身上。万事随缘而定,你们两个去买肉的地方,找到肉的人,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老爹这几句话仍旧是不说破,高深莫测,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叔父道:“就我们俩去?” 老爹道:“就你们俩去。” 叔父道:“那我和弘道去江浦,不回家了?” 老爹道:“查完这事儿再回去。” 叔父道:“那你们呢?” 老爹道:“我们就先回禹都去。” 我一听这话,不由得就朝明瑶看去,明瑶的目光早已瞟来,我们四目相对,心意登时想通,脑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不舍得分开。 “明瑶你出来也好几天了,你爹和你大哥在家肯定是很不放心。”老爹淡淡说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反复嘱咐我,让我带你回去。别的事情嘛,都不忙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老爹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别人在他身边,任何细微的举动都难逃他的耳目。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能让他瞧出个子丑寅卯,我和明瑶这番行止又怎么能瞒过他老人家? 他说那话明着像是在扯闲篇,暗中却触及我和明瑶的心事,我固然是猛的凛然,明瑶也是面红耳赤,低低的“嗯”了一声。 “爹,我,我还陪着大哥?” 弘德向来怕老爹怕的要死,听说我和叔父暂不回家,那他必然是得跟着老爹回去了,脸色早就变得不自然了,鸭肉虽香,也吃不下去了,他眼珠子乱转,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一次出来,我可是立了好几个大功,不信你问大哥,还有明瑶姐,我可是救过他们好几次……” “嗯,问是不用问的了。”老爹说道:“家里的辟邪镜子都叫你给抠了,能不立功吗?” “那是!”弘德得意洋洋道:“我比我哥可是精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哥他……”说未说完,突然瞧见老爹的脸色不善,便立即闭了嘴。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哥信,没有你精,没有你能!你才真是你娘的好儿子!不枉你娘生你一回!” 耳听得老爹语气有异,似褒实讽,而且句句都提到我娘,却不说他老人家自己,我登时有些心慌,忙问道:“爹,我娘怎么了?” “他把辟邪镜一扣,嘿嘿……”老爹冷笑一声,道:“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 我心中吃惊,知道弘德偷偷抠掉辟邪镜终究还是坏了大事! 陈家祖祖辈辈做的都是攘凶辟秽的事情,与邪祟算是结下了死仇,平日里只是仗着手段厉害,才不畏惧。可是时长日久,难免也有打盹的时候——尤其是在夜里,阴盛阳衰,人又在睡梦中,或多或少会对邪魔外道疏于防范,脏东西也会趁虚而入,因此,家宅周围常常会布置下重重机关,以辅助人力之不足。 那重重机关中,辟邪镜着实是十分要紧的一个环节,它是我家祖上所传,历代高手加持,灵力非凡,寻常祟物一见即遁,不敢撄其锋芒。 至于道行高深的厉祟,纵然不怕,但是如果想要突入门去,也会费上一番功夫,可那样一来,又会引起家中之人的警觉,叫人提起防备——所以,这辟邪镜对我家来说,就好比是普通人家的看门狗,日夜不可离之。 第99章 江浦鬼鸭(三) 老爹刚才说“咱家可是进了好多的客,你娘差点招待不过来”,那“客”是是不是人,还是两说! 因此我又连忙问老爹:“娘她,她没什么事儿?” “叔不是在这里嘛。”明瑶安慰我道:“婶子肯定没事。” 我心中顿时稍安,明瑶说的对,娘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老爹也不会来太湖了。 老爹缓了缓,道:“前天夜里,我没在家,西院的红薯杆子失了火,你娘睡得又沉,好在家里有猫王,乱叫乱嚷终于喊醒了你娘,才没叫房子给烧了。” 我立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知道老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却是难以想象! 我曾经听老人传言,淹死的人怨气不消就会变成淹死鬼,能拖人下水,暗害人命;而被火烧死的人也能变成烧死鬼,纵阴火以酿大祸!所以才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火灾突然发生,也有火灾势头蔓延的极大,无法控制,不烧死数十条人命绝不肯罢休! 我家里西院的红薯杆子码放整齐,远离火种,无缘无故的绝不会自行失火!我娘为人又十分机警,独自在家时也不会睡得很沉!而猫王极富灵性,如果不是遇见了邪事,也不会乱叫乱嚷,那必定是家中进了极厉害的祟物! 如果不是猫王忠义,不但房子会被烧掉,娘睡得很沉……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我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德,本来想要骂他几句,又瞧见他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已经是被吓得不轻了,心中也肯定是知道自己错了。再想到他确实拿着辟邪镜多次派上大用场,就忍住没再说他。 转而对老爹说道:“爹,家里有事,您就快些回去,别在这里耽搁了。” “嗯。”老爹点点头,瞥向李玉兰和封从龙,道:“你们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全都带好,咱们这就得走了。” 大伙都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带,阿罗又要照顾潘清源留下来,百川大师、袁重渡的尸身便都交给她来料理,或入土为安,或烧个干净,都随她心意,我们一众人与她匆匆作别。 等到了东山岛边,众人不由得又暗暗叫苦——夜色苍苍,大水茫茫,却没有一只船停在岸边,怎么脱身去?! 叔父叫道:“大哥,咱们来的时候坐的船肯定是叫袁洪荒给坐走了!狗改不了****,这个老东西,始终不安好心!” 老爹和叔父既然能来到这东山岛上,肯定也是雇了船只,现在船只却在袁洪荒离岛后不见了,叔父自然便疑心是袁洪荒动了手脚。 “不至于的。”明瑶环顾四周后,说道:“袁洪荒有时候在岛上,有时候不在岛上,来回往返,肯定是有自己常用的渡水工具,不会偷偷坐走咱们的船。” “我们来的时候,雇了一艘船,特意跟开船的老头商量好了,叫他等着我们,还给了他不少钱。”叔父皱眉说道:“那老头贪钱多,要不是袁洪荒捣鬼的话,他会舍得开走?” “估计是害怕了。”老爹道:“咱们来的时候,那老头就说这东山闹鬼,不愿意来,咱们给的他钱多,他才把船靠过来。咱们上来恁大时候都不回,他肯定想着咱们遇见鬼了,所以才离开。” 这话说的中肯,叔父也点点头,道:“那现在咱们是走不成了,大半夜的哪儿会有船再来?” 忽听“欸乃”一声,远处湖面两点红光幽幽闪烁,飘忽而来。 老二惊呼一声:“鬼眼!”躲到了叔父身后。 “是灯笼!”叔父与老爹一样,练就的夜眼本事,视黑夜如同白昼,又能远望,当即喜道:“有艘船来了,船头有两盏灯笼。” 老爹点了点头,道:“冲着咱们这边来的。” “咱们快躲起来!”老二畏畏缩缩的藏在叔父身后,说道:“肯定是鬼船!我和大哥在太湖里遇见过凿船尸爷!” 众人都不搭理他,更没有人去躲避,老二讪讪的说:“你们不听我的话,肯定要吃亏!太湖附近的人,谁不知道这里闹鬼?大半夜的还敢划船过来,肯定不是人……” 船只渐渐靠近,是一艘乌篷船,船头蓬上吊着两盏红布灯笼,里面点的似乎是煤油灯。有个老人持着两支木浆在划动,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很慢很慢,但是每拨动一次湖水,那船就能划出去很远。 四周静寂,夜色昏暗,湖沉如墨,船划动的也无声无息,不禁让人心生忧惧——我心中暗暗的想:老二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什么人敢划船来到这东山岛上?又为的是什么? 老二偷偷从怀里把辟邪镜摸了出来,映着星月之光,去照那划船的老人,老爹看见,劈手夺了过去,道:“不用照了,是人。” 船已经靠岸,那老人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上船。 我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船来的奇怪,不敢贸然上去,明瑶问道:“你大半夜的为什么划船来这里?” 那老人没有回答,仍旧是朝我们招手。 明瑶又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人要坐船?” 那老人突然张开嘴来,“啊、啊”了两声,明瑶惊讶道:“是个哑巴?”那老人又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这下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了,他生有残疾,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听不见我们说话,也不能跟我们说话。 老二不信,道:“是装的?”说罢,突然开口骂道:“信球!二蛋!老鳖孙!” 那聋哑老人无动于衷,老爹打了老二一个暴栗,老二才闭嘴不骂了。 明瑶道:“瞧他的模样,显然是来接咱们的。知道咱们在这里的,只有袁洪荒。难道是袁洪荒让他来接咱们?” 老爹道:“恐怕只能是他了。” “那这船坐不坐?”叔父狐疑道:“他要是好心找人来接咱们,为什么找个聋哑人?这不是成心让咱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吗?” 明瑶道:“我想袁洪荒可能是这个聋哑老人的雇主了,袁洪荒时常出入东山岛,又不愿意别人知道,找个聋哑的人做船公不正是最合适吗?” 老爹道:“走,船公的面相很忠厚,不是奸邪之辈。咱们有要紧的事情去办,也不能再耽误了。”说着,当先往船舱里去。 大家自然都跟着了。 乌篷船小,船舱也窄,我们七人连带鬼婴分坐两排,都要稍稍侧着身子才不至于膝盖碰膝盖。 老二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上了船以后,突然伸手去捏了一把聋哑老人的脸,吓了那老人一跳,老二却笑嘻嘻的坐了下来。 “狂手!”老爹瞪着眼骂老二道:“瞧你的贱样子,跟谁学的?!” 老二委屈道:“我是替大家把把关,看他是不是水獭披了人皮。” 明瑶笑道:“有陈叔在,披了什么皮都能看出来,怕什么。” “反正还是觉得古怪。”老二嘟囔道:“大半夜的,坐个哑巴划的船,要是凿船尸爷爬上来……” “闭嘴!”老爹怒斥一声,老二只好憋住。 我趁隙问起老爹和叔父怎么来太湖的,叔父说他这段时间都在江浦办事,突然得了老爹的电报,让他就近来太湖寻我。叔父得讯息后,捎了只盐水鸭便匆匆赶来,结果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有信儿,正焦急时,遇上了从家赶来的老爹。 原来是娘在家里日夜担忧,又受了失火的惊吓,便觉得事不祥之兆,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反复唠叨老爹来看看。老爹便只好告了假赶来,碰上叔父,在太湖泛舟,终于也晃到了这个岛上…… 老爹说:“我瞧过鬼婴的面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相,也瞧过红背蛛母母女的行止,断定她们必不长久,明瑶又是福厚之人,所以不怕你们出事,但禁不住你娘唠叨,只好来了。咱们还得快些回去,但家里不安稳,老公馆那边不甚太平,迟早要闹起事情来。江浦那边,我们就不去了。兄弟,那个给你盐水鸭的人,还好找吗?” “好找!”叔父顿了顿,眉头一轩,眼含怒气,道:“有他好看!” 老爹又问:“是什么样的人?” 叔父还没吭声,老二突然“吭”的一声,脸色先白后红,像是憋了一嘴的气,左顾右盼,转眼瞪着船公。 “又作怪?”老爹道:“你就不能安生点?” “爹,这老头不安好心!”老二愤愤道:“他开船左摇右晃,强势咱们没坐过船!” “你老老实实坐好!”老爹说:“这船平平稳稳的,哪里晃了?” “那我咋感觉有点恶心?”老二捂着胸口道:“想哕——呕!”老二猛地站起来,干呕一声,面红耳赤,使劲捂着嘴,喉头一动,似乎咽下去了什么东西,我正愕然,却见老二眼睛突然睁大,又是“呕”的一声,扭头张嘴朝船外吐去! “噗通”一声响,我打眼看去,不由得骇然色变,只见水面上浮着一团肉球,正是老二吐出来的东西——此时此刻却慢慢伸展开来,长出脑袋、脖颈、翅膀、腿爪,而且渐渐生毛,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变成了一只鸭,活鸭! 第100章 江浦鬼鸭(四) 老二吐完之后,仰面躺倒,不省人事。我急忙去搀扶他,幸喜他还有呼吸、心跳。明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惊问我老爹道:“这,这怎么办?” 水面上的那只鸭,就漂浮着,也不远处,紧紧傍着船,目光暗红,摄人心魄。 老爹瞧了片刻,盯着那鸭,缓缓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的仇人不是我们,但既然有缘,我们就替你了结罢了……你且速去!” 说罢,老爹袖手抖腕,一支相笔飞出,穿过那鸭,顷刻间,那鸭便在水面上消散,不见踪影。 明瑶“咦”了一声,道:“奇怪!” 老爹道:“那是幻象,不是真的,你们也不必害怕。” 我惊疑不定道:“可弘德怎么晕过去了?” 老爹也不吭声,从腰上取下葫芦,拧开盖子,噙一口药酒,朝着老二劈面喷去,老二“哼”了一声,幽幽醒来,面色不胜惊恐,喃喃道:“我吐了一只鸭子!我吐了一只鸭子……” 老爹道:“那是你做噩梦了!什么鸭子不鸭子的,在哪里?” 老二往湖面上一看,果然什么都没有了,登时又惊又喜,问我们道:“那刚才我,我没有吐?” “你刚才睡着了!”叔父道:“吐什么吐?” 我和明瑶都没说什么,封从龙和李玉兰自然就更不做声了。 老二登时大喜,连拍胸口,又长吁短叹,道:“原来是做了个梦!真是吓死我了!” 从头到尾,只那聋哑老人无动于衷。 我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老爹和叔父都在,倒也轮不到我操心。 直到船靠岸,一路无事,叔父、我与老爹、明瑶等人分道扬镳。 临别的时候,明瑶对我小声说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我心中感慨万千,也只能说一声:“嗯!” 和叔父去江浦的路上,我想了明瑶许久,后来见叔父脸上有笑意,而且笑得意味深长,不禁脸热,便打住了想念,转而问叔父那只盐水鸭是怎么来的。 叔父道:“我自己没能买来,是从一个肉师傅那里花了四倍的价钱弄来的。” 肉师傅是指大肉的师傅。 迄今,革已经进行了多年,政策比之从前有所松动,农民可以偷偷养一些鸡、鸭,但是大肉,仍旧由国家严格的控制。 一般情况下,村集体的生产队饲养的生猪,都是要交到供销社食站的,由食站统一宰杀,然后再。 即便是养猪的人,也不一定能吃到猪肉。国家干部和工人可以定期领到肉票,凭借肉票才能买到大肉。 但是有肉票并不一定就能买到肉——物质缺乏,供不应求,每天的肉都是定量的,买肉的人排队等候,轮到自己的时候如果还有肉便是幸运,如果没有便是倒霉。 而且肉票过期作废,上个月的肉票并不能买下个月的肉。 所以,那时候的肉师傅是人人欣羡的职业,许多姑娘嫁人,多半都选肉师傅或者食堂的厨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吃上肉。 江浦地区肉的门市部并不多,想要找到肉的师傅也不难。 叔父和我到江浦以后,先找到了门市部附近,那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们定了旅社,又填饱了肚子,养精蓄锐休息,准备到来日天明时,再去门市部等候那肉的师傅。 夜里,叔父谈起明瑶,说道:“那蒋家的丫头很聪明,看性子也不是瓤茬儿(方言,意指:窝囊、软弱),就是脸有些吓人。” 我道:“她本来不是这个样子,那是毒疤。” 叔父道:“你在意不?” 我道:“再好看的人看的时间长了也会看絮了(方言,意指:腻了)。” 叔父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就是怕你娘不愿意,那丫头脸上的毒疤是不能去掉了?” “能去掉,就是她不愿意。”想到娘,我也是一阵上愁。 叔父奇道:“她为什么不愿意去掉毒疤?” “不知道。”我心中有些想法,但还是摇了摇头。 叔父道:“来日方长,好事多磨。” 此后**无话。 天明之后,我和叔父吃了早饭,便去肉的门市部——所谓的门市部,其实就是个一丈五尺见方的小平房,前面开了个六尺左右的门脸柜台。 我们到的时候,门市部还没有开始营业。但是排队买肉的人已经有四十多个了。 老爹是公职,每个月也发肉票,我也拿着肉票在禹都的供销社排队买过肉,以从前的经验来说,每天的肉也就是两头猪四扇肉而已,根本不够所有排队的人买,撑死也就是三四十个人能买到,后面的便只能碰碰运气了。 我和叔父开始商量的是也排到买肉的队伍中去,等排到柜台时再叫那肉师傅出来,后来又怕那师傅不配合,再吓到别人就不美了,于是便决定不排队了,在一旁等着肉师傅下班,然后跟上他,在偏僻的地方截住! 上午八点以后,天色已经很亮了,排队买肉的人也从三四十个变成了一百多号,前后十几丈远——一个五十多岁的胖汉,身穿蓝色大褂,睡眼惺忪,手里提着刀具,摇摇晃晃而来。 叔父瞧见,登时精神一震,道:“就是他!” 我打眼一看,这人中等身高,身材发福,挺着大肚子,头发稀少,一脸的横肉,三角眼耷拉着,不似善茬儿。 排队买肉的人也都嚷嚷起来:“朱师傅来了!朱师傅来了!” 朱师傅满脸厌恶和不屑的表情,道:“啊呦!干么丝啊!让一下勒!拽死了!”方言味儿很重,我一下子没听明白,叔父倒是能懂,一边瞪眼看那朱师傅,一边跟我解释道:“他说的是,哎呀,干什么呢?!让一下!笨手笨脚的!” 但排队买肉的人实在是多,看到朱师傅都激动起来,谁也不让,反而挤成了一团,朱师傅又骂道:“让一下,让一下勒!挤,挤个球!门都给老子堵上了!老子进不去,你们吃个屁!” 人们纷纷让路,不少人都嬉皮笑脸的给他说好话、拍马屁,有人说道:“朱师傅,最近气色越来越好了!”有人说道:“朱师傅,越活越年轻了!”还有人说:“朱师傅,我认识个漂亮潘西想要嫁给你勒……” 听叔父说,“潘西”原来是说齐整女人。 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奇怪:这朱师傅瞧上去五十多岁了,难道还没有娶媳妇吗? 那朱师傅听着众人的恭维,也不笑,嘟嘟囔囔的只是抱怨,开了门,进到门市部内,又关上门,“砰砰砰”、“梆梆梆”的乱弄案板和刀、钩……一辆架子车慢慢悠悠的被人推到门口,上面是两头猪剖成的四扇肉,进了门市部,堵在柜台的木板被卸了下来,肉也挂了上去。 排队买肉的人顿时乱了起来,一字长蛇阵变成了里三圈外三圈,全都挤成一堆,拥在柜台窗口,不论男女老少,各个前胸贴别人后背,连那些年轻的姑娘都不管那么许多了…… 十来个人在窗口吼:“我是第一个!我头一个!” 十几只手都拿着肉票乱往朱师傅脸前挥,朱师傅一瞪眼,骂道:“闭嘴!到底哪个是?” 仍旧是一片乱嚷,朱师傅随手拿了一张肉票,道:“三斤?” “嗯!老朱哥,多割点啊!咱俩还是老乡勒!”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满脸谄笑说道。 朱师傅瞥了那黑脸汉子一眼,也不吭声,啪的一砍刀割下来一块肉,挂到秤钩上一治,喊道:“三斤多点!三块七毛三!” 把肉一抓,递向那黑脸汉子,黑脸汉子“嘿嘿”笑道:“老朱哥,再割点,这一块有骨头。” 朱师傅一瞪眼,不耐烦道,“你要不要?!不要到后面排队去!” 黑脸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肉接在了手里,然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回头又瞧了一眼那朱师傅,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什么东西!?勾搭自己的儿媳妇,天打雷劈的货!” 他的声音很低,但我和叔父是何等耳力?又恰好离他不远,当即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见那黑脸汉子提着肉就要走,叔父急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问道:“伙计,你认识朱师傅?” 那黑脸汉子瞥了叔父和我两眼,看着面生,也不吭气,扭头就走。叔父一把扯住他,道:“伙计,别忙着走啊,我问你几句话!” “我不认识你!”那黑脸汉子恼怒道:“你放手!” 叔父松开了手,却又是一笑,道:“我认识朱师傅,我刚才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朱师傅勾搭自己的儿媳妇,不是东西——我把这话告诉朱师傅去……” 那黑脸汉子登时脸色一变,嚷嚷道:“我没说!” 叔父冷笑道:“你说没说,要看朱师傅信不信了,不过我估计以后你到这里买肉是悬了。” 黑脸汉子又惊又怒,道:“我又不认识你!”言下之意是:“咱们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叔父道:“我就是想打听一些有关朱师傅的事情,你要是告诉我了,我给你一些钱。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只能去朱师傅那里告你的状了。” 第101章 江浦鬼鸭(五) 叔父从兜里摸出来一叠毛票,都是五毛的,却有二三十张,在那黑脸汉子面前一晃,道:“好好说,这些钱就都是你的。” 叔父手里的钱多,那黑脸汉子先是一怔,随即便动了心,眼巴巴的瞧着那叠钱,咽了口吐沫,道:“都,都给我?” “你只要说了,这钱就都给你,顶得上你许久的工资了?” “够一个多月了。”黑脸汉子左右瞧瞧,道:“这位大哥,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去?” “好。”叔父一笑,朱师傅还得得会儿下班,便道:“那你找地方,我们跟你走。” 我们三人拐到了一条偏僻的街上,黑脸汉子便站定了,瞧着四周没人,才问我叔父道:“这位老大哥,你要问什么?” “就是刚才你说的那句话。”叔父道:“朱师傅勾搭自己的儿媳妇,那是什么个意思?” 黑脸汉子的脸色猛的变了,又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嚅嗫道:“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叔父道:“你认识我吗?” 黑脸汉子摇了摇头,道:“不认识,第一次跟您见面。” 叔父道:“那我认识你吗?” 黑脸汉子犹犹豫豫道:“应该不认识?” “是不认识。”叔父道:“所以,你还怕什么?我难道跟别人去说,有个黑脸的男人告诉了我朱师傅的秘密?那个黑脸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干什么的,我一概不知?” 黑脸汉子的神情登时轻松了下来,脸上也微微带了笑意,但还是谨慎的看了看四周,道:“这里会过人,咱们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这一次是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阵,直到叔父不耐烦起来,道:“你准备去哪儿?” 那黑脸汉子这才停了下来,赔笑道:“老大哥不要怪罪,我是怕遇见熟人,怕叫人听见了不好。这地方生,也偏,咱们在这里说,就应该没事了。” 叔父的脸上神情登时有些不屑,他最瞧不起胆子小的人,尤其是男人。 叔父把手里的毛票递给了黑脸汉子,道:“拿着!” 黑脸汉子马上接过,装进口袋里,满面堆欢,问我叔父道:“您干什么非要打听朱师傅的事情?” “不为别的,就是好奇,想问问。”叔父又道:“他不过就是个肉的师傅,你怎么怕他怕成这样?我听见你说你们还是老乡?” 黑脸汉子面上一阵惭愧,道:“说起来,我们的父辈确实是村邻,但是后来人家兴旺了,老乡也就不老乡了。” 我忍不住道:“肉的师傅算什么兴旺?我瞧你的样子也是工人,和他不就干的活不同吗?” “不一样,不一样。”黑脸汉子摇摇头道:“朱大年有个兄弟,是区革委会的头头……”说到这里,黑脸汉子打了个寒噤,声音压得更低,道:“朱大年还会些功夫,脾气又暴,犯起混账来,亲爹都不认,谁都不敢惹他!” 叔父道:“朱大年是他的名字?” 黑脸汉子道:“他是大年三十生的,所以他爹妈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叔父道:“他跟自己儿媳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脸汉子再次压低了嗓音,幸亏我和叔父的听力都好过常人许多,否则很真不一定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只听他说道:“这件事情其实老家知道的人很多——朱大年本来就是个无赖,但他的老婆和儿子都还挺好。差不多七八年前,他儿子也成家了,娶了个女人叫什么菊梅的,又懒又馋——但凡女人占了这两样,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朱大年那时候还没在供销社,是在公社的食堂里做厨子。菊梅就缠着他,要他捎东西给自己吃,朱大年每天晚上都在食堂里磨蹭一段时间,捎点白面馒头啊、火腿呀、肥肉片子呀回来,偷偷的给菊梅吃。一来二去,这俩人就,就混到一张**上了……” “不要脸!”叔父呸了一口,道:“朱大年和菊梅做这种事情,就不怕自己的妻儿知道?” “朱大年的老婆和儿子都是好人,说白了,做人都有些窝囊。”黑脸汉子说道:“纸包不住火,朱大年的儿子后来慢慢知道了,但是对自己亲爹也说不出口,对外更不能言语,只自己生闷气,也不理菊梅了。菊梅索性就更放得开了,倒逼得朱大年的老婆天天晚上不敢进屋。” “这还真是哈!”叔父冷笑不止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嘿嘿!后面是不是出人命了?” “您猜的真准!”黑脸汉子说道:“后面出的人命多了!” 历来奸情出人命,我在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只听黑脸汉子说道:“先是有一天,镇里地方上搭戏台唱戏,演的是唐明皇、杨贵妃,还有个什么寿王……朱大年的儿子在戏台下听戏,上面寿王唱了句词,叫什么——自古道杀父夺妻不共戴天,可夺我妻的正是我父皇,若想报得此恨,便是不孝,若不报此恨,心中怨气如何能了……” 这我倒是知道,寿王是唐明皇的儿子,杨玉环原本是寿王的妻,后来被唐明皇夺了去,寿王敢怒不敢言,终于忧愤而死。 黑脸汉子继续说道:“戏台上的寿王正唱着哩,戏台下朱大年的儿子突然叫唤一声,嘴里就喷出一大口血,歪倒在椅子下面了……旁边的人都吓懵了,好几个人抬着他去看医生,还没见着医生,人就咽气了!” “该死!”叔父面含怒气,厉喝一声,吓了黑脸汉子一跳,不敢再吭声。叔父摆摆手,道:“不是说你——你继续说。” 黑脸汉子又左右瞧瞧,见没有人过来,然后才继续说道:“朱大年的老婆受不了这打击,也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在儿子死了以后没几天,就跟着一个路过的陕西刀客跑了。” 从清朝晚期以来,关中就多出刀客,往来奔波江湖,建国之后,慢慢少了,单仍旧是有。 叔父摇摇头道:“跟了刀客好,但是跑了就不好,该叫那刀客把朱大年、菊梅都砍了再跑!” “还砍朱大年?朱大年不砍他们就够了。”黑脸汉子咂咂嘴,道:“朱大年的老婆跑了没几天,就有人发现那陕西刀客死在了半道上,朱大年的老婆却不见了。背地里,人人都说是朱大年干的,是不是还两说,那案子到现在倒是还没破。” 游荡在外的刀客都是本领十分不俗的,其中多有高手,我不禁诧异道:“朱大年能杀得了刀客?” 黑脸汉子道:“怎么不能?他狠着呢!也有功夫!年轻时候杀猪,一个人能把二百来斤的大肥猪按得不会动!” 叔父道:“瞧他的样子,是有两膀子力气,也会一些粗浅的拳脚,但是要杀刀客,估计还得要帮手。他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黑脸汉子摇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后来搬家了,到城里来住了,托他兄弟的关系,才在供销社食站里当上肉的师傅……” 这时候,一个扎着麻花辫子的小女孩,留着墙根,踩着小碎步,从拐角处走慢慢的走了过来,站到了黑脸汉子的身后,我和叔父都瞧见了,只黑脸汉子没扭头看。 那女孩子白白净净的,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可爱,蹲了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黑脸汉子突然打了个寒噤,浑身抖了一下,似乎是不胜寒冷,我也觉得周围突然有些凉。 叔父问道:“朱大年搬家,是因为他的丑事传出去了,所以在老家待不住了?” “是的。”黑脸汉子说道:“他儿子死了,老婆跟人跑了,家里就剩下儿媳妇和他,两个人住在一起,那成什么话?他先是做主,把菊梅又嫁给了镇上一个娶不来老婆的憨人。嫁过去之后,菊梅每天在家里骂那憨人,让他早出晚归去干活,然后让朱大年过去鬼混。不过,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一来二去,镇上就人人都知道了。朱大年脸皮再厚也没脸呆了,就带着菊梅来城里了。” 说到这里,黑脸汉子便住了嘴。 叔父道:“没了?” “没了。”黑脸汉子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看他现在过得多舒坦。唉,谁想买肉都得巴结他……” “还有呢。”黑脸汉子身后蹲着的那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朱大年还有个孙女,也死了,你怎么不说?” 黑脸汉子陡然吃了一惊,急忙扭头去看——那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带着狞笑。 黑脸汉子的脸色猛然变得煞白,惊声道:“你,你是谁?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稍稍惊愕道:“她刚才就走过来了,一直在你背后蹲着,你不知道?” 黑脸汉子慌乱道:“我,我不知道,我,我得走了……”” 那女孩子突然上前,一把抓住黑脸汉子的手,神情凄厉,眼神怨毒,大声叫道:“我也死了!你干嘛不说完?!” 第102章 江浦鬼鸭(六) 黑脸汉子的脸色剧变,白眼一翻,身子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同时有一阵骚臭味传来,只见那黑脸汉子倒下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原来他不单单是被吓晕了,还被吓出尿来了。 一个大男人胆子居然这么小,我心中很想笑,可是却偏偏又笑不出来,因为这情形又实在是太古怪,也太恐怖了。 这小女孩儿是谁? 或者说,她究竟是不是人? 那小女孩儿松开了手,黑脸汉子的手腕上登时露出了五条漆黑的抓痕,那颜色浓郁的就像是用毛笔蘸了墨水画上去的一样! “鬼爪!”我不由得惊呼一声,盯着那小女孩儿,道:“你真的是,是……” 有些话我实在不忍说出来,她还这么小,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个孩子。 “我早就不是人了。”小女孩儿却无所顾忌,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明亮却又阴冷的目光。 竟然被我猜对了,我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可这还没有到夜里,正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有鬼祟出现? 我感觉周围变得更冷了。 叔父缓缓说道:“原来是到中午了,咱们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我突然间醒悟了过来——每个昼夜间的子时和午时,都是阴阳交替的时辰,就像是阴阳太极图中黑白区的界点。 子时是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又恰恰盛极而衰,此后阳气渐增,阴气渐消;与此相反,午时是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候,也逢盛极而衰,此后阴气渐盛,阳气渐衰。 因此,在中午的时候,阴阳交会,恰逢界点,祟物便可趁隙横行。 阴主静,阳主动,所以中午的时候最好是睡个午觉,静下来,不要轻易外出走动,以避开祟物。 但是,即便如此,中午也毕竟是白天,一般的祟物也不敢抛头露面,换而言之,敢出来的,都非同一般。 “敢在中午出来,又能在人身上留下来爪痕,你的人虽然小,道行可不小啊!”叔父冷冷说道:“小小年纪,自己是修不来这么深的,是跟谁学的?说!” 小女孩儿道:“是我自己怨气大!” “满嘴瞎话!”叔父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跟谁学的!?不说实话,我叫你连鬼也做不成!” 小女孩儿两眼圆整,脸色猛地变得青黑,面目扭曲的狰狞可怕,呲牙咧嘴看上去很像是要扑上来咬人。 叔父却不屑道:“你不妨再装的厉害点。” 我也连忙说道:“你快老实点!这位爷爷脾气可不好。” 小女孩儿一言不发,突然扭头就跑,叔父猿臂轻舒,一把揪住了小女孩儿头上的辫子,扯了回来。那小女孩儿扭过头,张开嘴,呲着满口白牙,朝着叔父的手背便狠狠的咬下! 我不禁大吃一惊,待要出手,却见那小女孩儿“哎呀”一声,又急忙松开了嘴巴,脸色惨淡,神情惊恐。 我突然想到叔父练得是童子功,既禁欲,又烟酒不沾,内外兼修,最是精纯,可谓是“一身正气,诸邪不侵”! 这小丫头去咬他,那真是自讨苦吃。 叔父“哼”了一声,道:“看来今天不毁了你,你还要出去害人!” 叔父左手提着那小女孩儿,右手捏起一个诀来,反掌就朝小女孩儿顶门拍下! 叔父虽然不精于相术,但是毕竟是天默公的儿子,偶尔受些熏陶,再加上老爹的传授,所以驱邪灭祟的手诀、步法和口令,他还是懂得不少。 这一掌“大番天印”,诀法既强,掌中真气也十分浓郁,如果真的拍下去,那小女孩儿顷刻间就要烟消云散! “大!”我心中不忍,登时叫出了口。 “我说!”那小女孩儿也晓得厉害,几乎与我同时呼喊。 叔父的掌心距离她的顶门只剩不到一寸的距离,便即收住——这份收发自如的本事,我真是自叹不如。 “说!” 那小女孩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脸上做出委屈的表情来,嘟着嘴,显得极为乖巧,道:“爷爷,你放下我,你问什么,我都说。你提着我,不舒服。” 叔父本想不松手,但是突然间又像是改变了主意,松开了手,道:“我看你还玩什么花样!” 那小女孩儿一脱离叔父的掌心,便笑嘻嘻道:“你逼我说,我偏不说!” 话未说完,身子突然往后飘动,同时身影也变得淡薄起来,我刚叫了声:“不好!”那小女孩儿的身影便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鬼魂本就是人肉眼难见的,既然她能现出形来,叫人看见,自然也能再消失,刚才叔父抓住她,掌中蕴含精气,她无法作怪,现在脱了身,便捣起鬼来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这鬼丫头小小的年纪,却恁么精滑! 叔父却不慌张,鼻子一耸,突然往前跨出几步——那步法固然古怪异常,姿势也十分奇特,我认得,正是“禹步”中的一式! 所谓禹步,相传是大禹所创,玄门用以辟邪破邪,陈家六相全功又将其加以,独创出三法六式一十八般变化来! 叔父走这一式,有口诀曰:“一跬一步,一步一宿,左阳右阴,阴前阳后,如影随形,初终同步,前横后纵,相辅而成。” 叔父连跨七步,忽而左手向右连变三诀,虚空一抓,口中喝道:“在这里!” 仿佛变戏法一样,那小女孩儿不但凭空出现了,而且又被叔父提在半空中,就好像之前一样,两只小腿乱蹬,我不禁莞尔。 小女孩儿又惊又怕,道:“你练成了五大目法吗?怎么能瞧得见我?” 叔父一惊:“连五大目法都知道,嘿嘿……” 小女孩儿道:“我还知道你是麻衣陈家的人!” “呵!”叔父冷笑道:“我不认得你,你倒好像认得我!” 连我也吃惊起来,原本还感觉叔父有些为难她,但现在看来这小女孩儿真是不简单,她背后必定另有他人指使! 小女孩儿见我和叔父吃惊,便得意起来,道:“我还知道,你是用五大目法中的阴阳法眼看到我的?” 叔父道:“这次你错了。抓你不用阴阳法眼,只用鼻子就行!” 小女孩儿惊愕道:“鼻子?” 叔父道:“你身上有股骚味。” 小女孩儿登时大怒,小脸涨得通红,愤愤道:“你身上才骚!我又不是狐狸精!” 叔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狐狸精,却是个小淹死鬼。” 小女孩儿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叔父道:“淹死鬼的身上有特殊的骚味,而且水质不同,骚味就也不同,我闻一次能记一辈子,所以不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要不要再试试?” 小女孩儿登时垂头丧气,道:“你真厉害,我不跑了。” “谅你也不敢了!”叔父把她放了下来。 小女孩儿仰起脸问道:“你是陈汉生吗?” “我是他兄弟。”叔父眉头一皱,道:“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到底是受了谁的唆使?” 小女孩儿道:“我随便说说的。” 叔父脸色沉了下来:“我有个绰号叫做相脉阎罗,阎罗是什么意思你总该知道?专门对付你这种小鬼头!所以快老老实实交代!” 这是叔父少有的忍耐,如果对方不是个小女孩儿,叔父恐怕早就不客气了。 “我好可怜啊。”小女孩儿不回答叔父的话,反而委屈的说道:“我总是受欺负,又被我爷爷丢到井里淹死了。” 我吃了一惊,道:“你爷爷是朱大年?” “是的。”小女孩儿说:“爷爷不是东西。你们能不能替我报仇呀?” 我胸中顿时一股怒气上涌,道:“大,咱们去找那个肉的!” 叔父却突然冷笑道:“好哇,鬼丫头,你刚才叫我爷爷,现在说爷爷不是东西,拐着弯骂我,对不对?我问你话,你故意东拉西扯,好,我就陪你东拉西扯!你那个不是东西的爷爷,干什么要淹死你?” 叔父刻意强调“你那个不是东西的爷爷”,以示和自己的区别。 小女孩儿一笑,神情转而又忧郁起来,说道:“我爸爸死了,我奶奶跑了,我爷爷带着我妈妈,还有我,从镇上来到了城里住。邻居问爷爷我和妈妈是他什么人,他说我妈妈是他老婆,说我是他女儿,又说他结婚结的晚,可这些全都是谎话……他还叫我喊他爸,但是我爸死了,他明明是我爷爷,我不喊,他就打我。” 叔父忍不住骂道:“果然他娘的不是东西!” 小女孩儿继续说道:“他还不让我妈陪我睡觉,叫我妈晚上给他暖被窝……有一天我在门外哭,有人经过,问我为什么哭,我就都说了,刚好我爷爷听见,就把我给丢到井里,然后我就死了。” 原来是这小女孩儿不懂人事,又童言无忌,性子又倔强,对外人说破了朱大年和菊梅的奸情,朱大年怕自己的丑事传出去,就把这孙女给害了! 做父亲的逼死儿子,做爷爷的害死孙女,这朱大年丧尽天良,实在是世上少有的恶徒! 我只气的浑身发冷,恨不得马上就去找他,把他打个半死,不,这样的人就算是打死也不解恨! 第103章 江浦鬼鸭(七) 小女孩儿睁着大眼睛,道:“你们会替我抱不平?” 叔父不回答,而是道:“你那不是东西的爷爷把你投到井里淹死了,就没人管吗?” “他在夜里捂住了我的嘴,把我丢到井里去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小女孩儿说:“他还到处跟别人说,是我自己贪玩,走丢了,还故意在外面找了几天——你到底替不替我报仇啊?” 叔父道:“你这么大的本事,自己就能害人,想报仇,还用得着我们吗?” 小女孩儿道:“他身上的戾气太重,我不敢靠近他的。” “是啊。”我可怜这小女孩儿,便替她说话,道:“大,那个朱大年是个屠夫出身,砍砍杀杀几十年,一身戾气。恶人还需恶人磨。” 叔父示意我先不要说话,又问那小女孩儿道:“那你没去找你妈?你妈总不会也戾气很重?” 小女孩儿道:“他们家里摆的有法器,贴的有符咒,我进不去。” “家里有法器,有符咒?”叔父皱了皱眉头,又道:“那你妈不出门吗?” 小女孩儿道:“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上。只要能睡觉,只要能有好吃的,别的她什么也不管了。” “猪!”叔父骂了一句,又问道:“你进不去,那你的帮手也进不去?” 小女孩儿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帮手?我没有帮手啊。” 叔父道:“你没有帮手,那是谁告诉你,我们是麻衣陈家的人?” 小女孩儿眨眨眼睛,道:“我猜的。” “好,就算是你猜的。”叔父一笑,道:“你确实是不敢靠近朱大年,对不对?” 小女孩儿点点头,道:“是啊。” 叔父道:“那你怎么让他买的盐水鸭里有了人肉味?” “我……盐水鸭……”小女孩儿一下子愣住了,眼珠子乱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鬼头,想骗人,你道行还浅!”叔父陡然声色俱厉道:“你的帮手是不是个装聋哑的老头?!” 那小女孩儿脸色大变,惊愕的看着叔父,道:“你,你……” “想问我怎么才知道的对?” 叔父“嘿嘿”冷笑不止,我却是吃惊不小,所谓“装聋哑的老头”,难道是说我们离开东山岛时接我们的那个船公吗? 就在此时,一股浓郁的骚臭味突然袭来,就像是有人突然挑了担茅粪走近了我们,奇怪的是,那味道却像是从上飘下来的。 叔父突然仰面去看,我也跟着抬头,却见房顶上真的有一桶茅粪倾倒而下! 我和叔父都是惊怒交加,急忙飞身跳开,同时也闭住了呼吸。 只听见“哗啦啦”乱响,那屎尿泼了一地——昏迷不醒的黑脸汉子也被溅了一身,他买的猪肉上也全是。 “爷爷,我走了啊!”那小女孩儿却朝我们摆摆手,笑嘻嘻的往前一飘,又一荡,脚尖不挨地面,身子倏忽间变得稀薄,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叔父喝声:“不好!”想要追赶,却见那女孩儿逃离的方向,地上屎尿弥漫,四处横溢,这街巷又窄,落脚都没有地方,叔父不能飞过去,便止住了步伐。转而使劲耸动鼻子,似是想要闻那女孩儿的方位,但是一嗅之下,却猛地皱紧了眉头,干呕一声,“呸呸呸”的使劲啐了几口。 看见叔父的窘态,我忍不住好笑——这茅粪的骚臭味实在是太过于浓烈,遮住了那小女孩儿的气味,叔父的鼻子又太灵,使劲闻了两口,没哕出来已经算是好的了。 “你还笑!”叔父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好家伙,居然想出来用这种手段对付咱们!” 地上的黑脸汉子突然蠕动了一下,叔父瞧见了,道:“咱们先走,茅粪一泼,虽然弄了他一身,但是倒也把他手腕上的鬼爪给消了。再过一会儿,他就要醒了。” 就这么一走了之,虽然略有些不厚道,但是这地方实在是太臭了,多一秒我都不想再待。 再说等那黑脸汉子醒来,免不了还要向他解释那小女孩儿的事情,那就又要耽误事了。于是我跟了叔父,从没有茅粪的一侧街道走去。 路上,我不禁问叔父道:“您说的那个又聋又哑的老头是那个船公?” “老头是真的,又聋又哑估计是装出来的。”叔父恨恨道:“船公也未必是真身份!” 我心中突然一阵后怕,也不知道那聋哑老头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幸好他在湖面上没有捣什么鬼,要不然那小小的船一翻,我们岂不是要大大的糟糕? 但是老爹明明说他的相貌看起来不是歹人啊,难道老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叔父又是怎么知道那小女孩儿的幕后指使人就是那个聋哑老头? 这话我还没有说出来,叔父便已经说道:“你爹在上船前就已经瞧出来不对头了,不过他只对我一个人使了眼色。我和你爹在船上一直小心谨慎,只要那老头有什么动作,我和你爹就会立即动手制住他!”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爹是故意大声对我们说那聋哑老头面相忠厚,不是歹人,好叫我们放心上船,不然以老二的个性,势必要露出什么马脚来,叫聋哑老头防备,那聋哑老头就算是想要做什么动作,施什么诡计,也肯定会收手的。 叔父说:“不过倒也奇怪,他把船安安稳稳开到了岸上,除了在半道里叫弘德呕吐,又施障眼法弄出来了一只鸭子外,别的倒也没做什么。” “那鸭子也是他弄出来的?!”我不禁又吃了一惊。 “嗯。”叔父道:“弘德在船上叫唤那老头不安好心,其实倒是没冤枉他。不过你爹急着回家,见他没有别的恶意,也就没揭穿他。” 我这才恍悟。 叔父又道:“今天见到鬼丫头,我便猜到他们是一伙的,盐水鸭上的人肉味那鬼丫头弄不出来,得是那老头弄出来的。鬼丫头的道行应该也跟他有关。他使尽手段,无非是想叫咱们去找朱大年的麻烦,可他却偏偏又不露面,不叫咱们知道他的底细……” 我道:“那咱们还找那朱大年不找?” “当然找了!”叔父道:“这种畜生,不找他的事儿找谁的?” “那装聋哑的老头怎么办?”刚才差点被他泼了一身的茅粪,我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叔父道:“他叫咱们去找朱大年,咱们就去找,我就不信他一直躲着咱们。咱们不急于一时。” “嗯。” 我和叔父的记性都很好,虽然被那黑脸汉子七拐八拐,带了好远的路,但是要想找回去,却也不难。 不过等我和叔父再回到供销社食站肉的窗口时,那里已经没人。 排队的人没了,窗口处的门板也已经上好了——肉已经完了。 食站大门紧闭,想是下了午班,都在休息。 叔父道:“食站里肯定还有别的人,咱们进去找朱大年算账不太稳当,会惹麻烦。先去吃饭,吃了饭再想个办法把他给引出来。” 我和叔父好不容易才找了个面馆,吃了之后又歇了会儿。等回到食站时,大门已经开了,有个中年门卫坐在传达室门口喝茶。 叔父环顾四周,又想了想道:“叫那门卫喊他出来。” 我跟着叔父走近传达室,门卫眯着眼睛,伸手一拦,问道:“干什么的?” 叔父说:“找人,找朱大年。” 门卫瞅了我和叔父片刻,道:“找朱师傅啊,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不能进来啊!” 不多时,朱大年便仰着脸子,腆着肚子,乜斜着眼,一摇三晃的出来了。 他步子大,把门卫远远的甩在后面,走到门口,大声道:“谁找我?” “我们找你。”叔父道:“借一步说话?” 朱大年瞟了叔父一眼,大咧咧道:“你谁啊?!” 叔父阴瘆瘆说道:“我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找到你孙女了,她从一口井里爬了出来。” 朱大年猛然吃了一惊,脸色骤变,往后瞥了一眼快要走近的门卫,又瞧了瞧我和叔父,脸颊上的肉微微颤动,道:“借一步说话是,好,你等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朱大年扭头往回走,走了两步之后又转身说道:“别乱说话!” 叔父冷哼了一声,盯着朱大年的背影,眼中尽是杀气! 我倒有些担心,道:“他不会藏在里面不出来?” “不会的。”叔父低声道:“你是个半大的小伙子,我是个半老头子,他怕咱们出去乱说,却不担心咱们能打他伤他。他这回去应该是要拿家伙出来,要么唬人,要么杀人灭口!”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知道朱大年绝不是我的对手,更伤不了叔父,但是一想到他做的事情,仍旧不免微微有些心烦意乱。 门卫走了过来,施施然坐下,呷一口茶水,摇头晃脑道:“朱师傅的亲戚?” “嗯。”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门卫满脸讥诮的神色。 “嗯。”我又点点头。 “穷?” “嗯。” “看你呆头呆脑的,不穷才怪!” 第104章 江浦鬼鸭(八) 我恼恨朱大年,连带着整个食站的人都看不顺,那门卫说话难听,我只想一拳把他鼻子打流血!却看见朱大年出来了,腰里缠着一条白布带,里面插着两把尖刀,眼中闪着凶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果然被叔父说对了,这货回去是拿家伙了! 门卫道:“朱师傅带着家伙事是要回家?” 朱大年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回家割点肉!” 门卫一声叹息:“唉……穷亲戚多了也头疼啊,今儿个来借钱,明儿个来割肉……” “走。”朱大年瞪了我和叔父一眼,然后当先走去。 我和叔父自然也不畏惧,一声不吭的跟在朱大年身后。 朱大年也是七拐八拐,专走偏僻的街巷,还不时的回头看看我和叔父,生怕我们逃跑似的。 叔父嘴角的笑意倒是越来越浓,而且全是冷笑——我的掌心不觉溢出许多汗水来,我自然知道叔父心中打的主意,朱大年越是往偏僻的地方去,就越是合他的心。 一开始,朱大年的神情还有些紧张,但是现在,见我们乖乖的跟着,就变得越来越轻松,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自寻死路。 我们渐渐离了城区,走到郊外,周遭越来越荒凉,人迹已然不见。 等走到了一座废弃的机房旁边,朱大年才停了下来,扭头看看我和叔父,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俩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江北的?” 叔父道:“河南的。” 朱大年点点头,道:“河南的来这片混生活的可真不少。河南人多啊!” 叔父道:“是挺多的。” “人多了好啊。”朱大年“嘿嘿”一笑,道:“人多了,死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心头转怒,正要说话,却见朱大年反手从腰里抽出******,在空中“呼”的虚劈一刀,恶狠狠道:“老子没惹过河南的,也不认识河南的,是谁叫你们俩来找老子麻烦的!?说!” 叔父看都不看那刀,只冷冷道:“被你逼死的儿子,被你杀的刀客,被你淹死的孙女,是他们叫我来找你的。你没瞧见吗,喏,他们都搁你脑门后站着哩!” 朱大年脸色骤变,身子微缩,又急忙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骂道:“吓唬老子?!老子再问一遍,是谁叫你们来找老子麻烦的,不说,老子砍死你们!” 叔父道:“你这是******,杀不了人。” 朱大年叫道:“杀猪是一刀,杀人也是一刀!” 我和叔父都神情平静,不惊不慌,朱大年倒是有些乱了,但他目光仍旧狠戾,只鼻孔里浓重的喘着粗气,道:“老子用这刀杀过陕西的刀客,杀过四川的婆娘!再不说实话,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俩呆x的老瓜子剁下来!?” 朱大年是急了,一改之前的官话,现在开始冒出骂人的俚语了。 叔父目光一寒,道:“被你杀的四川的婆娘是谁?” “我老婆!”朱大年理直气壮,道:“她敢跟别的男人跑,老子就敢杀她!” “好,好!”叔父点点头,道:“你与儿媳通奸,逼死儿子,淹死孙女……这些事情看来都是不假了?” “都是老子干的!”朱大年瞪着一双怪眼叫道:“好汉敢作敢当!” “呸!” 我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的怒气,朝着朱大年就啐了一口,骂道:“就你这畜生也配做好汉!?” 那口水正中朱大年眉心,他登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劈面一刀就朝我脑袋剁了过来。 刀势威猛,又快又直,确实是其人有些本事。但是我哪里会把这三脚猫功夫放在心上? 眼见刀光来,我迎着去,不退反进,斜身沉肩,一步抢入朱大年的怀中,他的刀早已经劈空,不由得惊愕,我却将右侧肩头往上一磕,正中他胳膊肘上的麻骨,左肩又一送,击在朱大年的胸前,只听他“嘶”的一声倒抽冷气,身子往后跌倒,右手也拿捏不稳,刀已经往地上坠去。 叔父抢上一步,脚尖轻点,那******还未落到地上,便又飞起,在半空中时,叔父又踢了一脚,击在那刀把上,******立时闪掠而出,恰好朱大年从地上爬起来,那******便迎着他的面门而去! 只见刀光一闪,血花绚烂,朱大年“啊”的一声惨叫,奋力捂住了半边脸——他右侧鬓角处的血已经从他的手指缝中渗了出来。 ******与一只耳朵同时落在地上。 叔父出手,不,他不愿意用手去碰那把刀,只用脚踢了两下,便削掉了朱大年的右耳朵,出脚不可谓不狠毒。 我本来还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可现在已经消了一大半。 只见叔父往前走去,一脚踹翻朱大年,又踩在他受伤的右侧脸颊上,使劲磋磨。 朱大年哪里忍受得住?顿时凄声嚎叫起来,两只手奋力去搬叔父的脚,却如蜻蜓撼石柱,哪里能搬得动? 叔父冷笑道:“不愧是杀猪的出身,连杀猪时候猪的叫声都学的惟妙惟肖,恁么像!” 朱大年脸上的血越流越多,把地上的草都染红了一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叔父兀自不松,我怕叔父激愤之下,脚上稍微用些力,再把那朱大年的脑袋给踩碎了,可就有些不妥了,便连忙上前去拉叔父,叫他别踩了。 叔父“哼”了一声,才把脚从朱大年的脸上移下来。 那鞋底板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叔父一边拿脚在地上蹭,一边说道:“朱大年,你找的这地方好啊,四面荒,人光光,你就是再叫唤,都不会有人听见。” 朱大年顿时不叫了,却吓得浑身发抖,道:“你,你们,你们是不是想要钱,说个数,我给!我就算给不起,还有我兄弟,我兄弟是革委会……” “抬你兄弟吓我?!”叔父不等朱大年把话说完,便瞪眼道:“我不要你的钱,就想要你的命!” 朱大年哀嚎一声:“大哥,咱们没仇啊!” 叔父不屑道:“就凭你这本事,能杀得了刀客?” “不能,不能。”朱大年诚惶诚恐的摇头,右侧脸上全是血,左侧脸却又偏偏惨白的毫无血色,看上去又诡异又滑稽。 叔父厉声道:“那刀客是怎么死的?!” 朱大年哆哆嗦嗦道:“是,是我找帮手干的。对了,你们要是跟那刀客报仇,不,不能找我,我可没有杀他。” 叔父道:“那是谁干的?” 朱大年道:“是,是,是我兄弟!他,他有。” 我瞧朱大年的神色,就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这明明是要把责任推到他兄弟身上,好叫我和叔父知难而退。 叔父却道:“好,那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你兄弟!” “别啊!”朱大年怪叫道:“你,你先别杀我,你,你去我家里,我家里有好东西!” 叔父本就是吓唬他,听他这么说,便问道:“你家里有好东西?” “对对!”朱大年见有了希望,登时面有喜色道:“我家里有好东西,有宝贝!你饶了我,我带你去!” 叔父讥笑道:“不会是那个又懒又馋的母猪?” “不是。”朱大年尴尬的一笑,道:“是,是我兄弟抄来的。有金佛,有青铜佛,还有木雕罗汉,都是宝贝……”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脸色都沉重起来——我们都知道朱大年说的是什么意思了,所谓抄来的金佛、青铜佛像、木雕罗汉,必定是他兄弟带人“破四旧”,在名刹古庙中拿走的古物。 陈家村距离嵩山少林寺不远,少林下院更是在禹都境内,我听说这两处寺院早已经被学生兵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少林寺是千年名刹,禅宗祖庭,佛法源远,武学流长,玄门五大正脉、四大副脉无不视之为圣地,因此玄门论道才选在嵩山——可即便如此,少林也不能幸免于浩劫,更何况其他庙宇? 思之令人黯然神伤。 只听叔父问道:“你家里有多少佛像?” 朱大年道:“有三百多尊……” 我和叔父都大吃一惊,居然有三百多尊!? 朱大年看出我们上了心,知道自己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便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原本是有五百尊的,被学生兵毁了一百四十尊。” “一群败家的信球玩意儿!”叔父骂了一句,又瞧瞧朱大年,突然走到那******旁边,用脚踩住,口中说道:“去你家,你引路。” 话音未落,叔父往外踏了一步,而地上的那把******赫然已断成两半! 那刀百炼精钢,割肉剁骨,实在是异常的结实,可叔父不动声色之际便能一脚踩断!朱大年固然是吓得面如土色,我也是又惊又敬。 叔父道:“路上不要耍什么花样,要不然我弄死你!” “知道,我知道。”朱大年连连点头。 “谅你也不敢!”叔父道:“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朱大年擦了脸上的血,在前面引路,我和叔父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他倒果然老实,没有耍什么花样。 第105章 江浦鬼鸭(九) 一路无话,等到了朱大年家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暗。 朱大年住的是一处独立的宅院,也不知道是买的还是巧取豪夺的——他打开院门,里面静悄悄的,主屋、偏房也全都黑沉沉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我正奇怪,难道那菊梅不在家?如果在家,怎么连灯也不点? 朱大年掩上了院门,带我们往里面走,刚走没几步,我便听见屋里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嗓音响起,道:“大年,给我带么是好吃的了呀?” 我不禁问道:“是菊梅?” 朱大年神色尴尬的点点头。 “连灯都懒得点?”叔父骂道:“真是个猪!佛像在哪儿?” “在这边。”朱大年领着我们不进主屋,却向一个偏房走去,刚开得门来,朱大年便突然往里一蹿,大声叫道:“师父救命啊!” 我和叔父都吃了一惊,叔父骂了一句:“好畜生!”抢步往内,里面却猛起一阵风来,往外疾扑! 叔父悴不及防,见来势不妙,不敢直迎其撄,急忙往后退,刹那间,一道黑影从屋内闪了出来。 暗夜无光,我只分辨出那从屋子里闪出来的黑影是人的形状,却看不清楚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若是从刚才那阵风声来判断,来者不善,是个中高手! 我心中惊怒交加——怪不得朱大年会求我和叔父来他的家中,原来是在家中埋伏的有帮手。 转念之间,朱大年已经在屋中喊道:“这两个人可厉害的很,师父照死里打啊!” 我听得大怒,身形一晃,便往屋中扑去。想来那黑影自有叔父料理,我先抓了朱大年打他一顿出口恶气再说。 不料刚抢到门口,头顶突然掠过一阵轻微掌风,却是那黑影陡转身子,舍了叔父,反手来拍我脑门。 那掌风来势极快,要躲闪已经不及,我急忙把右手翻起,迎着掌风来处,打出了一记“太虚掌”——不求伤人,但求化解对方的掌力。 两掌相交,黑影拍出的那掌势大力沉之极,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顷刻间我胸口血气翻滚,身子剧震,不由得闷哼一声,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 那黑影“咦”了一声,道:“果然不弱!” 我心中登时骇然,这人拼斗掌力之际还能说话,功力恁的深厚,比袁重渡还要高出一筹!朱大年一个老**,从哪里请来这样的高手师父?” 我情知敌不过他,急往后撤手,但他手掌上却另有一股黏力,叫我无法可撤!显见是逼着我与他硬拼掌力,置重伤于我。 正暗自悚然,“啪”又是一声响,那黑影的手掌立时松开,且“蹭、蹭、蹭”的往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撞到墙上,才止住。 原来是叔父跟他另一手对了一掌,将他逼退。 我手上力消,松气之余,浑身瘫软,几乎摔倒。 叔父赶紧上前扶住我,急问道:“咋么样?” 我胸口淤积的血气一时间难以平复,胃也翻了几翻,恶心的几乎呕吐出来,好半天才说话道:“没事。” 那黑影被叔父一掌击退,也不敢再往前,叫道:“大年,什么对头,好厉害!” “是那陕西刀客的朋友,要替他报仇杀咱们!”朱大年在屋里喊道:“师父可要拼全力宰了他们!不然咱们可就活不成了!” 菊梅也在屋里嚷道:“大年,么事啊!?” “没么事!”朱大年道:“你别叫别动!” 叔父见我无事,扭头冷笑道:“原来是个和尚,呸!出家人不做好事,不供奉佛祖,偏偏跑来给杀猪肉的恶棍**看家护院做师父,不怕死后去不了西天反下地狱?!” 那和尚吃惊道:“黑漆嘛唔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尚?” “你头上的香疤我也瞧得见!”叔父骂道:“秃驴,你跟着朱大年害了多少人命,说!?” 黑暗中我瞧不清楚,叔父是夜眼,视物却是无碍。 忽的屋内闪出一道亮光,极其耀眼,飞快的朝着我和叔父扫来。 **********待的久了,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却不提防这亮光猛然一照,登时双目刺痛,无法忍受,急忙闭了眼睛。 叔父也骂道:“作死哩!” 就在此时,只听见“嗤、嗤、嗤、嗤”连响,一阵破空之音朝着我和叔父呼啸而来。 黑暗中不知道来的是什么暗器,我和叔父都不敢接,各自听声辩位,慌忙躲闪,但听“噗噗”几声闷响,那暗器像是都打到了院中的树干上。 和尚的手劲儿不弱! 心惊之余,我刚刚站稳身形,猛地又是一阵亮光扫来,眼睛再次刺痛,情不自禁的闭上,连带着泪水都出来了。 不过在那一晃眼间,我已经瞧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朱大年在屋中抱着一盏手电筒,一开一关,专用亮光刺我和叔父的眼睛,那和尚却趁机放暗器。 “嗤、嗤、嗤、嗤……” 又是几声破空之音,我和叔父只好再次往后闪躲退避。 暗器打空,朱大年的手电筒却又开了,强光登时闪来,叔父怒极,脏话脱口而出:“我日恁八辈祖宗!” 在朱大年的大笑声中,暗器又来,我和叔父几乎都快退到院子大门口了,我正想开门出院而去,叔父却突然往前,反手迎着破空之音抓去,我急忙喊道:“不敢啊大!” 叔父道:“不碍事,是念珠!” 原来叔父终于瞧清楚了那暗器的模样。 叔父的话音未落,亮光又已扫近,叔父突然扬手,手中的念珠迎着那光而去,快若流星,正是“一线穿”的暗器手法! “啊!” 朱大年惨叫一声,紧接着又是“啪”的脆响,手电筒也碎了。 叔父趁势揉身而上,夜色昏沉中,我恍惚瞧见叔父一个起落,便到了那和尚跟前,手脚并用,快得不辨敌我。 刹那间,只听得“砰砰”数声,间杂着“呼呼”风声,继而是一声“哎唷”——却是那和尚喊出来的。 我缓步上前,还未走近,便瞧见一道黑影平飞而出,身形依稀是那和尚,紧接着,叔父的身影也闪了过来,而且后发先至——那和尚还没有落地,便被叔父追上,但见脚起脚落,那和尚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叔父兀自不解恨,骂骂咧咧的上前又踹了一脚,只听“咔嚓”脆响,那和尚闷哼一声,晕死过去,也不知道是胳膊断了还是腿断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进屋去把朱大年给提了出来——凑近了,依稀瞧见他胸口血迹斑斑。 三颗枣大的念珠恰好嵌在朱大年胸前,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显见是叔父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早已经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朱大年也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哼哼唧唧的站不起来。 我把他丢在地上,又进去屋里,摸到了电灯开关,按了一下,电灯却不亮,想来是朱大年把闸门给关了,或是停了电……猛听见朱大年惨叫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也不知道叔父在怎么整治他,倒吓了我一跳。 好在桌子上就有火柴和蜡烛,被我摸到,当即点亮。 出来时,叔父正在抡巴掌打朱大年,打一巴掌骂一句:“鳖孙,拿灯照啊!” 朱大年的左侧脸颊鲜血淋漓,地上丢着一团肉,是耳朵! 他的另一只耳朵也给叔父撕掉了,刚才惨叫想必就是因此! 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发毛,叔父还真是狠哩,“相脉阎罗”的外号真不是白给的。 朱大年脸肿的多么高,吭吭哧哧的进气少,出气多,只一个劲儿的说:“不敢了,不敢了……” 我端着蜡烛走过去,道:“大,先找找有没有佛像。” 叔父这才停手,喝问道:“佛像在哪儿!?” “在堂屋里……”朱大年声若游丝。 “道儿,你提着他进去找,我看着那个秃驴。要是找不到佛像的话,就把他鼻子割了,舌头剁了!”叔父恶狠狠道:“把他整个脑袋弄成球!” 我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耳朵没了,如果再刮掉鼻子,这脑袋也确实像球。 我又是不忍,又是好笑,提着朱大年进了里屋。 刚进去屋子,我就觉得阴冷,身上不由打了个哆嗦。 烛光照处,只见堂屋中央有个青石板,却是可怪。靠墙处有方长案,拐角处是椅子、桌子,佛像什么的,一概没有。 我心中陡升疑惑,问朱大年道:“佛像呢!?” 朱大年弱声道:“在那青石板下面,下面是个地窖……” “地窖?”我半信半疑道:“你抬起来我看看。” 朱大年可怜巴巴道:“小兄弟,我快死了,抬不动啊……” 我只好一手拿蜡烛,一手去抬那青石板。刚把石板掀开,便觉下面一股冷气直冲面门,刹那间浑身打颤,正要往下瞧看,突觉身后风起,听那朱大年喝道:“下去你!” 我不及回头,急转身,斜滑一步,身后朱大年却“啊”的一声,突然失足跌入了那地窖中,只听得“噗通”一声响,竟似有水声传出来,我急忙拿着蜡烛往下照去,顷刻间毛骨悚然——下面不是地窖,是一口井! 第106章 江浦鬼鸭(十) 朱大年刚才要推我下去,却扑了个空,自己掉了下去! 我惊魂甫定,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朱大年实在是可恶至极,到这时候竟还要害人! 只听他在井中大叫“救命”,我往井下啐了一口,骂道:“救你个——” “球”字还没有喊出来,却猛的瞧见那井水中缓缓伸出一双手来,很小,白生生的,泡的浮肿,抱住了朱大年的脑袋,往水下沉去…… 朱大年吭也未吭,沉入井水中后便再无半点声息。 恍恍惚惚中,仿佛另有人在井底说道:“你来的晚了,我等你好久好久了啊……” 那声音凄厉哀婉,我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怨恨之意深重,从井底沿井壁回荡而上,带着说不尽的阴森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瞧清楚那水底下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尸,却觉有一股怪风扑来,我手上的蜡烛迎风而灭,四周登时漆黑如墨。我惊惧交加,不由得往后坐倒在地,再也不敢往那井下看了。 “道儿!”叔父急急忙忙的闯进来,喊道:“你咋么了?!” “我没事。”我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 叔父松了一口气,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道:“蜡烛咋灭了?” “是风吹灭的。”我想起刚才的阴风,心有余悸,拿出火柴,重新把蜡烛点亮,又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退,离那井远一些。 叔父还没注意到井,只是看着我,问道:“这屋里冷飕飕的。我听见有人惨叫——朱大年呢?” “他掉在这里面了。”我指了指那口井。 叔父引颈往下看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道:“这是口井?” “嗯。”我道:“刚才朱大年骗我说这是个地窖,又说佛像藏在这里面,叫我去揭开青石板,结果我刚揭开青石板,他就在后面推我,想把我推到井里去。” 叔父“嘿”的一笑,道:“结果他自己掉进去了?” “是……”我有些犹豫的说道:“刚才我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想想又有些奇怪,朱大年离井不近,又熟悉这井的位置,就算推我不到,扑了个空,也不一定会掉进去。” 叔父眉头轻锁,道:“你的意思是?” “刚才起了阵阴风,不知道暗中是不是有双手也在后面推了他一把。” 说完这句话,我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自作孽,不可活!****八辈的死有余辜!”叔父骂了两句,又说道:“这口井古怪,里面的阴气可重的厉害,站在上面都想打寒颤。” 我道:“刚才井水里伸出了一双手,把朱大年拖了下去……” 叔父微微一怔,又往下看了一眼,道:“是鬼祟还是变尸?” “好像是……变尸。”我回想起那双手,白生生的,又浮肿的厉害,看上去实实在在,并非是虚幻的阴魂之类。 如果是阴魂,也未必会让我瞧见。 叔父沉吟道:“朱大年把自己的孙女弄到井里淹死了,可那丫头是成了鬼祟的,既然成了鬼祟,井里又怎么会有变尸?稀奇……” 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叔父又说道:“难道被朱大年推进井里淹死的人不止他孙女一个?有可能,这畜生是没有人性的东西。”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朱大年在自家的堂屋里弄了一口井,却不是为了吃水,而是为了方便害人。他自己又在这屋里居住,竟然不怕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报复他,这个人心性的恶毒狠戾,实在是令人发指。 “哎!”叔父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那头母猪呢!?”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叔父说的是“菊梅”,不由得也诧异起来,那菊梅就在里屋,可她也真听朱大年的话,朱大年让她别吭声她就不吭声,连我和朱大年进来,吵吵闹闹,朱大年惨叫坠井……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也没说半句话。 究竟是人蠢还是心大? 我提着蜡烛掀开里屋的帘子,叔父抢先一步进去,喊道:“起来!” 我跟着进屋,瞧见里屋放着一张大**,**上仰面躺着一个女人,肥肥胖胖的,吃的珠圆玉润,这年头很是少见。 这想必就是菊梅了。 但我和叔父进来,叔父吆喝,她还是没有反应,连动都不曾动。 我觉得古怪,拿灯往前照去,只见她的脸惨白一片,眼睛整的大大的,眼神却是涣散的,瞳孔无光,眉心处一片黑气,五官扭曲古怪,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 我心下惊愕,急忙伸手往她脖颈上摸去,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也无血脉跳动的迹象,我喃喃道:“原来她死了……” 我和叔父进这院子的时候,她还叫喊朱大年,那个时候,她还是好好的,也就是说,她的死,就发生在不久前。 但我和叔父竟毫无察觉! 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她一直都没有声息。 可又是谁杀了她? 叔父突然间厉喝一声:“出来!” 我急忙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瞧见。 叔父冷冷道:“这头母猪是被吓死的,吓死的人,身上怎么会有淹死鬼的骚臭味?鬼丫头,别藏了。” 叔父话音刚落,我便听见“嘻”的一声笑,**头被子一角凭空掀了起来,接着便有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钻出,坐在了**头。 正是我和叔父中午时候遇见的那个自称是朱大年孙女的小女孩儿。 她笑嘻嘻的问我叔父道:“你的鼻子是狗鼻子吗?” 叔父哼了一声,道:“是你吓死了她?” “她该死!”那小女孩儿的表情本来是笑嘻嘻的,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猛然变得狠戾,眼神怨毒。 “她是你亲娘!”叔父厉声道:“就算她是该死,也轮不到你做女儿的去杀!” 小女孩儿撇撇嘴,虽不说话,意思却明显。 我见叔父神色恼怒,恐怕立时就要发作出来,连忙问她道:“是不是那个装聋哑的老头教你的?” 小女孩儿也不回答,忽的又一笑,转换话题,道:“谢谢你们来,要不是你们来打那恶和尚,我还进不来呢。唉……现在好了,井里又淹死了一个。” 我不禁问道:“除了你之外,井里头还淹死过谁?” “我奶奶啊。”小女孩儿说:“我奶奶在井里,现在爷爷也下去了,到时候把井填上,他们就算是合葬在一起了。” “你这鬼丫头再修炼些时间,必成人间祸害!”叔父冷冷道:“我现在抓你,那个装聋哑的老头还能出来泼茅粪救你吗?” “你要抓我吗?”小女孩儿一脸可怜相道。 “哼!”叔父道:“叫那老头出来,我倒可以考虑饶你!” “叔叔?”小女孩儿转而可怜兮兮的看向我。 我心头一软,觉得这小女孩儿实在是乖巧,但想到她满嘴谎言,行止又实在厉害,道行浅时尚且如此,日久天长,如果坠入魔道,一发不可收拾,那就糟了。 教坏这小女孩儿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那装聋哑的老头,必须要找到他。 于是我狠心下场,绷着脸道:“你老老实实交代,否则我们不饶你!” 小女孩儿幽怨道:“这么说,就只能叫我妈妈保护我了,我本来不想用她的……” 突然一阵阴风掀起,菊梅那具尸体“呼”的一声,猛然从**上跳起来,肥大的身躯竟然闪电般扑向叔父。 我手中的蜡烛在这一瞬间便被扫灭。 黑暗中只听那小女孩儿“咯咯”的笑道:“**底下有宝贝……我先走了呀……” 其中间杂着叔父的怒吼声:“我饶不了你们!” 我急忙划着了火柴去点蜡烛,火苗刚刚亮起来,便听见“砰”的一声响,菊梅的尸身已经被叔父击飞了出去,砸在**上,那**登时坍塌。 可那小女孩儿已然不知所踪。 叔父咬牙跺脚,恨恨道:“两次都着了这鬼丫头的道儿!下次再见,绝不容情!” “呼!” 菊梅的尸身又扑了起来,瞪着眼,呲着牙,上下两排参差腥黄,嘴角口水横流,面容狰狞可怖,几乎又把我手中的蜡烛给扑灭。 “原来如此!” 叔父突然喝了一声,右手当胸直出,一把捏住了菊梅的下颌,菊梅挥舞这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乱打,却因为胳膊短,够不着叔父分毫。 叔父手上用力,似乎是想要把菊梅的嘴给掰开,但菊梅的骨骼“咔咔”作响,像是要被捏碎了,却兀自不张口。 突然间,菊梅的咽喉处又缓缓蠕动,叔父“咦”了一声,立时松了右手,顺势往下拂动,五指抡开,在菊梅的脖子上横劈了一手刀,只听“咯”的一声响,菊梅的脑袋歪歪扭扭有些下垂,脖颈似乎是被叔父给击断了。 饶是如此,菊梅仍旧是往前猛扑,叔父的身子滴溜溜一转,让过了菊梅的那一扑,反手成爪猛抓,早已按住菊梅的肩膀,“提千斤”使将出来,非同小可! 只听“啪”的一声响,菊梅那肥胖的身躯砸落在地上,尘土飞扬,劲风乱扫,我急往后退,护着蜡烛。 第107章 禅院红劫(一) 菊梅的嘴终于在此时张开了,一枚麻将牌大小的黑色木片“啪”的一声,也掉了出来。 我不由得大为惊诧,这菊梅在嘴里吞的是什么东西? 还没来得及看清,叔父便已经伸手拾起了那块黑木片,一掰两半,丢在了地上。 转身又“呸”的一口唾液吐在了自己左手掌心,右手中指沾着,迅速在菊梅额头上划动,口中也念念有词,却是写了个“禁”字。 等叔父离手时,那菊梅便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了。 叔父掸了掸身上,把中山装捋平,道:“这个娘儿们也真沉!啧啧,模样也磕碜的很,不知道那个朱大年稀罕上她什么了……” 我接口道:“朱大年也是又胖又难看。” 叔父“哈哈”大笑,道:“对对,老母猪瞧乌鸦,谁也不嫌谁黑,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我用脚踢了一下菊梅,见她不动,便道:“这就制住她了?她是成变尸了吗?” “她这还不是变尸。”叔父摇摇头,道:“是被个中高手给控制了。”说话间,叔父从地上捡起来被他撕成两半的黑木片,道:“你瞧。” “这是什么东西?”我刚才就好奇,道:“她临死前怎么还吃了这东西在嘴里?” “她就算再好吃嘴,也不会吃这东西。”叔父一笑,道:“这是乱尸符。” “乱尸符?”我凑近了看,见那两块黑色木片上都是红线勾描,曲折回环,密密麻麻的一团,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原来这样的东西就是“乱尸符”,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心中不由得暗赞叔父见多识广,不愧是跑了三十年的老江湖。 叔父把“乱尸符”就着蜡烛的火给烧了,又说:“这菊梅新死,尸身还没有发硬,阳气还没有散尽,用些歪门邪道的命术就能操纵。这乱尸符在她的嘴里含着,我刚才捏她的下巴,就是想把这乱尸符给弄出来,结果她死死咬着牙不松口,还拼命的往下咽,我只好打碎她的咽喉骨头,叫她咽不下去,又接连两次用大力摔她,一来是要泄尽她尸身中残留在五脏六腑里的阳气,二来也是要把乱尸符给震出来。” 我这才明白叔父刚才为什么要捏菊梅的下巴了,同时也暗暗心惊,幸亏叔父当机立断,手脚麻利,否则要是让这菊梅把乱尸符给咽到了肚子里去,岂不是还要开膛破肚去取出来? 那可有够恶心残忍了。 沉默片刻,我道:“这乱尸符肯定是那小妮子塞进去的,她旁门左道的手段还真不少。” “自然是那个装聋哑的老头教给她的,为的不过是叫那鬼丫头从咱们手底下逃走。”叔父“嘿”了一声,道:“他们肯定是藏在附近,等咱们进来跟那死秃驴打斗的时候,偷偷潜进来,吓死了菊梅,然后又利用菊梅的尸身阻拦咱们,从容逃走。这一老一小,倒真是鬼精灵的很啊!” 我突然想到那小女孩儿临走的时候说的话——“**底下有宝贝”,不由得心动起来,便去把坍塌的**板给翻开,却见那下面竟然又有一块青石板。 叔父道:“这总不会又是一口井?”一把掀开来,往下瞅了瞅,道:“是个地窖。” 我道:“莫非那些佛像就在这下面?” 叔父道:“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瞧瞧。” 我道:“大,还是让我下去。” 朱大年为人太过于阴险毒辣,他在堂屋里弄了一口井,淹死自己的孙女和老婆,又在这卧室的**底下弄了一口地窖,谁知道下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大年能在配房里面藏个和尚做师父,就能在这地窖里弄个害人的陷阱或者机关,甚至藏着毒虫什么的,他的鬼门道实在太多,不可不防。 叔父看穿了我的心思,道:“就算下面有什么机关陷阱,有什么毒虫,我也应付得过来。我是夜眼,比你瞧得清楚仔细。你就在上面守着,外面那秃驴被我封了穴道,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预防万一罢了。” 不等我回话 叔父便抢到地窖口处,纵身一跃而下。 我急忙用蜡烛照着往下看,只见叔父落在地窖底,安稳无恙,又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没有陷阱,也没有机关和毒虫,下面藏的果然都是佛像!” 我这才放心。 叔父突然叹息了一声,惊呼道:“好家伙,这鳖孙藏得真不少,得有好几百尊!道儿,你也下来瞧瞧!” 我早已忍不住了。 那地窖不到两丈深浅,我先熄灭了蜡烛,也学叔父一跃而下,然后又点燃烛火。照亮四周后,我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地窖下面的空间极大,前后左右有两间房子也不止,东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不计其数的木雕佛像,西南角则是几尊青铜菩萨像、藏经、袈裟,此外还有几块匾额,其中一块甚大,上面题着四个大字——“佛典圣地”,落款是“蒋中正”,时间是“民国二十五年”。 我和叔父看的都是惊叹不已,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外面,叫那些学生兵发现了,势必逃不脱被焚毁的命运! 麻衣陈家论缘起要追溯至五代宋初的陈抟老祖,陈抟老祖修的是道家本领,但他的相术却继承自麻衣道人,麻衣道人却又是僧人——因此我麻衣陈家的本事对佛道两家是兼容并包,一样的敬重,从不厚此薄彼。 我和叔父要惩戒朱大年,却意外获悉了一批遭劫的佛宝,朱大年利用他兄弟的关系,藏了这些东西,谋得固然是宝物之利,却误打误撞叫我和叔父结了善缘,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些木雕佛像,都是罗汉,体型并不大,均是一尺来高,半尺来宽,数量却真如朱大年所说,有三百六十尊! 这些罗汉,各个栩栩如生,雕工、漆工之精巧美妙,令人咂舌惊叹,看上面的印记,也果然都是北宋年间的遗物。 但历来都说五百罗汉,五百罗汉,这里却只有三百六十尊,恐怕还有一百四十尊遭了劫难。 思之实在是令人可叹可惜。 惋惜了片刻,我问叔父道:“大,这些佛像都怎么办?” 叔父轻锁眉头,沉吟着说道:“我也在想……朱大年和菊梅都已经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人发现,如果任由佛像还放在这里,必定不保啊,毁了祖宗们留下来的宝贝,罪过不小,咱们见了,也不能不管……” 突然间,叔父的眼睛亮了起来,道:“外面那个秃驴是个和尚,又住在朱大年家里,或许知道这些佛像的来历!” “外面那个秃驴是个和尚”,这话说的我一笑,道:“不错,朱大年拜一个和尚做师傅,其中也肯定有猫腻。” 叔父道:“咱们去问问那死秃驴,如果这些佛像原本所在的寺庙里还有管事的和尚,就叫他们来,想办法保住这些佛像。” 我和叔父从地窖中钻上去,走出里屋,瞧了瞧堂屋的那口井,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尸身也没有浮上来。便先把青石板给盖上了。 来到院子里,月光铺地,比先前已经明亮了许多,我便把蜡烛给熄灭了。 只见那和尚兀自躺在地上,眼珠子乱转,只是浑身上下不能动弹,嘴里还塞着一只鞋——正是从他自己脚上去下来的。不用想,必定是叔父的手笔。 瞧见我和叔父出来,那和尚的脸上顿时显出又惊又怕又怒的神色。叔父上前把他嘴里的破鞋给薅了出来,那和尚立即说道:“两位英雄饶命!小僧没有杀害那位陕西刀客,是朱大年杀的!” 叔父冷冷道:“秃驴,死到临头还敢说瞎话?!就凭朱大年那成色,他能打得过刀客?” 那和尚嚅嗫道:“是,是小僧把那刀客给打伤了,然后朱大年下的毒手……话说那位刀客施主,真是英勇善战的好汉,小僧跟他拼了一百回合,不,是三百回合,才终于勉强侥幸赢了他一招,不,是半招……还是他让着小僧的……其实小僧也是被逼的,不敢不听朱大年的话啊。” 我和叔父听这和尚语无伦次的言语,均感好笑。 叔父道:“如来佛祖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徒众,也真是没面子。朱大年是你的徒弟,他能逼迫得了你?你的本事胜他百倍,只要你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你凭什么怕他?” “实不相瞒啊……” 那和尚突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今日冒死告知两位英雄好汉,也是小僧知道以两位英雄的侠义为人,绝不会说出去……” 叔父道:“你爱说就说,不必兜什么圈子!我们既不爱听别人的隐私,更不喜欢嚼舌根!” “是,是……”那和尚见叔父脸色不悦,连忙说道:“其实,小僧是犯了反革命的大罪,被朱大年的弟弟朱端午给抓住了,要判死刑的,是朱大年瞧小僧有些本事,就求了朱端午留了小僧的性命,窝藏在他家里,听他使唤。表面上他叫小僧师父,可小僧哪里敢当?更不敢得罪他呀!” 我半信半疑道:“你一个和尚怎么会犯反革命罪?” 第108章 禅院红劫(二) 这年头,犯反革命罪的人很多,但和尚素来与世无争,所以就算是被革委会的人盯上了,也向来是被打成牛鬼蛇神之属的,因此我很奇怪,这和尚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竟会被定成是犯了反革命罪。 “冤枉,实在是冤枉!”那和尚接连道苦,说:“小僧原本是大宝禅寺天然禅师的座下弟子,法名唤作千山,在寺中管理一应食宿……”话音未落,叔父突然惊诧道:“大宝禅寺的天然禅师是你的师父?” “是啊,是啊!”那千山和尚十分激灵,一听叔父的话,便大喜道:“这位施主认识小僧的师尊?这么说来,大家就不是外人了……” “别跟我套近乎,我认识天然,不认得你!”叔父丝毫不给他好脸色,骂道:“天然禅师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有眼无珠了!你少废话,继续说你的!” “是,是。”千山和尚连忙说道:“有一日,一群学生兵纠集了一群贫下中农,突然冲进寺中,说是得到了举报:寺中藏有严重的反革命工具……最后他们在灶房中找到了几扇蒸馒头的笼屉,说那就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罪证,把小僧给抓了起来。” “笼屉也能成反革命的工具?”我奇道:“那是怎么个反法?” 千山和尚道:“他们说笼屉上铁片编的锅帘子像是个毛主席的‘毛’字,说小僧故意把毛主席放在笼里蒸,属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反革命犯罪分子!阿弥陀佛,小僧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蒸毛主席啊,那锅帘子上的条纹,明明更像是‘王’字……” 我又吃惊又好笑,没想到这里的斗争居然厉害到这样子! 可我虽然觉得这事情捕风捉影、荒诞无稽,却也不敢明说出来。 叔父道:“就算是这样,你就助纣为孽?去做朱大年的帮凶?去****无辜?你的佛心、佛性、戒律都让狗给吃了!?” “罪过,罪过。”千山和尚道:“小僧在朱大年这里,能保住命,也能有口饭吃。如果不待在他这里,小僧能去干什么?无处落脚,无法糊口啊!就连天然禅师,也被打成牛鬼蛇神,天天游街,唉……不是小僧没有出息,蝼蚁尚且贪生啊!” 叔父“哼”了一声,道:“你这活法,还不胜死了!” 千山和尚不敢吭声。 我道:“那朱大年私藏的佛像就是从你们大宝禅寺里弄出来的?” 千山和尚道:“是啊。是他们抢来的!” 叔父提起千山和尚,拍开他的穴道,说:“走,带我们去大宝禅寺见你的师父天然禅师。” 千山和尚穴道被解开,先是一喜,待听见叔父的话后,又是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不能去,不能去啊!” 叔父把眼睛一瞪,道:“咋么不能去!?” 千山和尚道:“大宝禅寺里现在住着好多学生兵,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小僧,小僧就死定了!” “你不去,我现在就把你填到朱大年死的那口井里!”叔父厉声喝道:“你怕学生兵,我可不怕!我就是要去瞧瞧,他们有多厉害!走!” 千山和尚迫于叔父的手段,无可奈何,敢怒不敢言,只好说道:“好,施主要小僧带路,小僧就带路……只不过现在天也晚了,要不咱们等明天亮了再走路?咱们先在这里歇**,省省体力?” 叔父道:“我们不累。这月亮这么明,风又凉爽,正好走夜路,看夜景!” “是,是,老英雄说的是。”千山和尚道:“不过两位饿了?朱大年家里可是有好吃的,要不用些斋饭再走?” 我和叔父一直没空吃晚饭,打斗忙活多时,还真是有些饿了,听那千山和尚这么说,叔父便点点头,道:“这话说的还是。你去弄些吃的东西,麻溜的!” “是,是!”千山和尚没口子的答应,便往灶火屋走去。 叔父低声吩咐我道:“道儿,我到外面瞧一瞧,附近都是什么人家,有没有人留意咱们这边的动静。你看着那秃驴,这货不实在,小心他在饭菜里下药。” “中。”我应了声,道:“大你出去小心点。” “嗯。”叔父快步去了。 我进了灶火屋,瞧见千山和尚已经点好了灯,洗净了手,弄了口锅添上水下米熬粥,又去择菜……不愧是大宝禅寺专管食宿的,手脚利索,功夫熟练。 想起来他被我和叔父打了一顿,现在又给我们做饭,我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去帮忙,千山和尚连声的道谢,越发弄得我过意不去。 朱大年家的灶火屋里放的尽是些好东西,有肉有米有菜蔬,还有上好的绍兴黄酒。千山和尚择了些青菜,洗了些香菇,又割了些豆腐,拿出肉来,也切成片片…… 我心中暗想:这和尚居然吃肉,果然不好。后来又一想,他连人都打杀了,酒肉戒律肯定早就不守了。 “小英雄,你和那位老英雄都厉害的很啊。”千山和尚趁空跟我说话道:“小僧还从来没有见过手段比你们还高明的人!” “不敢当。”我说:“别叫我们英雄,我们更不敢当。” “当得,当得。”千山和尚道:“那位老英雄是小英雄的……” 我回道:“是我叔父。” “怪不得长得有些像。”千山和尚问道:“两位英雄的口音像是江北的,河南人?” 我道:“是的。” 千山和尚越发健谈,侃侃说道:“河南地处中原,自古中华明发祥之地,是黄老故里,我佛祖庭白马寺,禅宗释源大相国寺,还有那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都在河南,大唐法师唐玄奘也是河南的,可谓是人杰地灵,小僧是仰慕已久了,一直想去,可惜没有机缘……” “您过奖了。”我对这千山和尚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他一直说好话,心中倒是也高兴。 只听他又说道:“河南的好去处甚多,名都大郡不计其数,中国古今五千年,倒有一多半是在河南建都。洛阳、安阳、开封、许昌、郑州均是大朝兴盛之地,也多有玄门望族,不知道两位英雄是河南哪里的人?” 我正想脱口而出说是“许昌”,话到嘴边时突然想起叔父的交待,顿时心生警惕,把话咽了回去——这和尚不实在,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估计是要套我的话,摸清楚我和叔父的来历! 君子但说无妨,小人却不可不防。 许昌的玄门世家虽然不少,但也有限,辖下禹都有三家——颍上镇蒋家,张家寨张家,再者就是我麻衣陈家了。 如果我说出来是“许昌”,这和尚必定能猜到我和叔父是麻衣陈家的人。 于是我淡淡说道:“河南也有不少地方是穷乡僻壤,说出来大师恐怕也未必知道。” “哦,也是,小僧其实孤陋寡闻的很,呵呵,呵呵……” 千山和尚见我有警惕之心,便不敢再追着这个问题问,下面又说了好些话,譬如问我和叔父南下是做什么,又问我和叔父是怎么跟朱大年扯上瓜葛的…… 看似是东扯一句,西聊一句,却都是拐弯抹角的套话,我有时候随意回上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有时候索性不吭声。 直到饭菜都熟了,叔父突然在外面干咳了一声,走了进来,说道:“聊得很投机啊!” 千山和尚惊讶道:“老英雄真是好本事,走过来无声无息的,小僧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嘿嘿……”叔父冷笑道:“大和尚是专注于要做某些勾当,所以才听不见的?” 叔父在言语之中,刻意重重说了“勾当”那两个字,我心中立时便知道这千山和尚刚才必定是暗中捣了鬼,可是我也没弄明白他究竟捣了什么鬼,饭菜里没下什么东西,我是防范清楚的。 那千山和尚讪讪的一笑,说道:“两位英雄坐,小僧给两位英雄盛饭!” 隙间,叔父悄悄对我说道:“我早就回来了,偷听你们说话多时。这个秃驴有三次想在背后对你下手,幸亏你都凑巧转身,这才没叫他得逞!” 听闻叔父此言,我不由得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瞧瞧千山和尚,一脸皮实相,浑若没事人,我竟想不到他是如此恶毒之人! 叔父又道:“你江湖阅历太少,大教你两句话,第一,千万不要和人看水,无论河水、井水、湖水、海水;第二,千万不要背对人说话办事,与人交谈时要仔细看人脸色,尤其要察其眼神。” 我不由得想起来,夜里差点被朱大年给推到井里去,再想想千山和尚的行止,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把叔父的话给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对于那千山和尚,我心中又平添了许多说不出的嫌恶和憎恨,这货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叔父还要千山和尚带路去大宝禅寺,倒也没说破他。 第109章 禅院红劫(三) 叔父自小就修炼童子功,用餐虽多,口味却都清淡的很,不吃肉,也不喝酒,饮食习惯上恰恰跟老爹相反,老爹从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停的抽烟。娘虽然经常埋怨他,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可老爹却常常不听,还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说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还说如果事事都讲究,就算是活三百岁又有什么乐趣?娘徒生闲气,也管不住老爹。 我从小跟叔父长大,习性多半学了叔父,也不喝酒,也不抽烟,只是年轻食量大,能吃肉。 倒是那千山和尚,甚是海量,一连喝了六瓶的绍兴黄,也不见醉,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 饭罢,叔父把碗一推,盯着千山和尚,道:“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该走了!” 千山和尚说:“小僧先把锅碗瓢盆刷了。” 叔父冷冷道:“要不要我先把你的爪子给掰折了?” 千山和尚只好前面带路,口中却嘟嘟囔囔道:“那些学生兵厉害的很,手里是有的……” 叔父喝道:“闭嘴!” 千山和尚便不敢再吭声了。 途中,千山和尚被叔父逼迫,不敢稍有停留,因此我们三人脚程又快,走到半夜,便瞧见一处山——在老家时,去金鸡岭、轩辕岭、石人山,还有郑州的嵩山,安阳的太行,济源的王屋,洛阳的老君山,焦作的云台山,都是山势雄伟峻峭,海拔也高,这次来江南,所见之山,多俊秀小巧,也不见多高。 我们三个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一座禅院的山门口,抬头看见一块大匾,上面却糊了一张大纸,遮住了原来匾上的字,想是“大宝禅寺”四个字。 山门紧闭,我们三人不去敲门,而是翻墙跃入。 千山和尚越来越紧张,早出了一额头的冷汗,贪生怕死至此地步,也实在叫人瞧不上。 院中静寂,却一派狼藉——大殿前的香炉被推倒了,香灰洒了一地,桌椅毁坏,香案残缺,石碑断裂,各个不成样子。 我们溜到经书房,见匾上贴着一张大字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八个大字:一切佛经,都是狗屁! 真是让人又悲又气又好笑。 再摸到方丈室附近,却听见屋里有人唱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又有人说道:“老刘,别唱了!你们不敢,我敢,明天我就把那观音像给砸了,我就不信会遭什么报应!” 原来是一群学生兵要毁坏佛像,却心中害怕,商议到半夜,唱歌来互相鼓励。 千山和尚惊道:“方丈室也给学生兵抢了,看来我师父不在这里住了,咱们快快下山去!” 叔父道:“学生兵不过是抢了方丈室住,天然禅师未必就不在寺中!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找,不然……” 正说之际,叔父突然住口,猛地扭头,低声喝道:“谁!?” 我也急忙回头,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位老和尚,形容枯槁,面色惨淡,长眉长须,衣衫破烂,唯独一双眼睛精光灿然,闪闪发亮。 千山和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师父,徒儿是千山啊!” 叔父也松了一口气,道:“老和尚,许久不见了!” 原来他就是天然禅师! 那天然禅师不理会千山和尚,而是仔细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眼中突然悲喜交加,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故人来访!” 叔父一握天然禅师的手,道:“老和尚,咱们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你现在落魄到这种地步!” 天然和尚道:“相尊功力更胜往昔,令侄仪表不俗,神采奕奕,可喜可贺,贫僧却是糟糕透顶,大不如前了。” 叔父笑道:“老和尚怎么知道他是我侄子?” 我心中也是诧异。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道:“相尊走的是令叔的路子,自小练就的童子功,不娶妻,不成家,哪来的儿子?这少年却又与你面目相似,手段相承,举手投足间显见耳濡目染已久,以年岁论,多半是侄子了。” 叔父“哈哈”笑道:“老和尚果然狡猾!道儿,来拜见大师!” “晚辈参见天然禅师!”我俯身拜倒。双膝还未着地,那天然禅师便伸手来扶,手掌刚刚挨到我的胳膊,我便觉一股平和的力道自双臂而下,蔓延周身,竟是跪不下去了。 我心头一震,那天然禅师已经说道:“小友请起,不可多礼。” 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那股托举我的平和力道登时消失,我心中更对这天然禅师佩服,说道:“大师真厉害!可为什么放任这好好的寺院被毁成这个样子?” “唉……”天然禅师叹息一声,道:“而今红尘多劫难,方外之人也多陷其中,既不能救人,也不能救己。”“唉……”天然禅师又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老和尚,你的霹雳手段呢!?”叔父道:“你天大的本事,竟甘心受困于阿猫阿狗手里?任由那些腌臜龌龊下流货把这一派天地搅个混沌不堪?!” “夜深人静时,贫僧也反复忏悔,思来想去,定是前生作恶太多,以至于今世遭劫。”天然禅师摇头道:“这辈子,贫僧受苦受难都是应有的业果。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就是你们这些迂腐的人太多,他们才更可恶!”叔父不屑道:“就算是上辈子作恶,跟这辈子有什么干系?凭什么上辈子不受苦,这辈子反而遭劫?” 天然禅师道:“人人所修德性不一,所造之业不同。德行高者,造业少者,平生即便是偶有劫难,也会顷刻消解。德行浅者,造业多者,一辈子受苦受难消障不了,自然连累后世……” “老和尚,我不是来听你说道的。”叔父不耐烦道:“你怎么不在方丈室住?又怎么发现我们的?” 天然禅师道:“方才老僧在入定之中,听见院内有夜行人的脚步声,甚是轻快,情知是来了两位高人,便出了屋子,悄悄跟定,不料一打眼,却是三人,相尊的脚步声贫僧是听不见了……稍稍跟的近了些,就被相尊给听出了动静,佩服佩服。相尊的本事,多半已不在令尊、令叔之下了。麻衣陈家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跪在地上一直垂头不起的千山和尚突然抬起脑袋,惊愕道:“麻衣陈家?!” 叔父“嘿嘿”冷笑,道:“不错!你跟我侄子反复打探,都没问出什么来,我现在就明大明的告诉你,我们两个就是麻衣陈家的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汉琪是也!” 千山和尚又吃了一惊:“相脉阎罗!” “就是我!”叔父指指我,道:“他是我大哥的长子,陈弘道。你要是想报仇,大可以冲着我们叔侄来。” “不敢,不敢……”千山和尚脑门上冷汗直流,连连摇头。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道:“相尊,你和令贤侄是怎么跟我这劣徒走到一起的?” 叔父道:“老和尚,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的本事和为人我都是十分佩服的,可是你收徒弟的眼光却是太差了!我十分的不佩服!跪在你面前的这个千山,就是十足的贼秃!先前他说他是你的徒弟,我还不信,所以叫他带着我上山来找你,我事先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是假冒的,我便把他掳进深山杀了!” 千山和尚吓得猛一哆嗦,我这也才醒悟,叔父明明认得天然禅师,自然也知道大宝禅寺在哪里,却偏偏要千山和尚带路,原来只是为了查明他究竟是不是天然禅师的弟子。 叔父又道:“现在这贼秃——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不是说你——这贼秃我已经带到你面前了,既然是你的徒弟,怎么处置,就随你!” “你说的不错。”天然禅师失落道:“贫僧的徒弟确实是一个不如一个。大徒弟一叶天资聪慧,却好勇斗狠,多年前还俗参了军;二徒弟十戒本事最好,却生性**,看上了上香的女客,与人私奔;三徒弟百川脑筋混沌,最容易受人蛊惑,结交了宁波袁家的袁重渡,半个月前不知所踪……” 我惊愕失声道:“百川大师也是您的弟子?” “是啊。”天然禅师道:“小友认识他?” “他,他已经圆寂了。”我叹息道:“就是死在了袁重渡的手中。不过袁重渡也遭了报应,死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合上双眼,嘴唇微动,默默念诵,也听不见他念叨的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在超度百川。 不多时,天然禅师又睁开双眼,道:“这千山是我的第四个徒弟,几个月前,被革委会朱主任带走,说是犯了反革命罪,要毙,从此不知所踪……但是贫僧知道,这小徒弟最精明,是死不了的。千山,你做了什么事情,犯到陈相尊的手中了?” 第110章 禅院红劫(四) 千山和尚看了看我和叔父,又看看天然禅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既不然编瞎话,又不好实话实说,只是嚅嗫道:“徒弟,徒弟……” 说了两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天然禅师道:“陈相尊最是嫉恶如仇的人,你必定事做了错事!他才会跟你生难!” “徒弟……”千山和尚突然上前抱住了天然禅师的腿,哭泣道:“师父,是徒弟错了!徒弟做了错事,叫相尊拿住了,就算要打要杀都是应该的,呜呜……徒弟对不起师父啊,对不住师父的多年栽培……呜呜……徒弟本想一死了之,可是师父跟前已经没了弟子,以后谁来伺候您啊,呜呜……” 我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个千山和尚,恁的奸猾,知道这时候多说无益,便一个劲儿的认错,装可怜,表孝心,天然禅师心肠软,又是他师父,自然不会辣手对他。 我和叔父则碍着天然禅师的面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你下山去。”天然禅师道:“为师已经自身难保,也不要你伺候。你身犯杀劫,一入红尘再难回头,前途茫茫,是善是恶,但凭一心。去。” “师父!徒弟要守在您跟前!”千山和尚满脸流泪。 “速速去!” 天然禅师袍袖一挥,把那千山和尚打了个筋斗,千山和尚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朝着天然禅师“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又瞧了我和叔父,大步而去。 我忍不住看向叔父,不忿道:“大,就这么放他走了?” 叔父瞅也不瞅千山,只是对天然禅师冷冷说道:“老和尚,你的心肠还是这么软!你知道中山狼和东郭先生?你这徒弟可是个白眼狼,你放了他,说不定他还会掉头会吃了你!” 天然禅师道:“一切皆有定数,随他。” “迂腐不化,不可理喻!”叔父“哼”了一声,沉闷了片刻,道:“老和尚,要不你也走。” 天然禅师茫然道:“去哪里?” 叔父道:“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非要憋在这个是非之地,受尽窝囊气?你跟我回中原,大相国寺的主持是我相识,你去他那里容身,他绝不会慢待你!” “天下虽大,可无处不在劫难逃。”天然禅师道:“大相国寺也未必是净土一片。” “那你就去我家里住。”叔父道:“陈家侥幸躲过一劫,我也没媳妇,正好你跟我作伴。” 天然禅师一笑,道:“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岂有修禅之僧为了避苦而弃祖庙?贫僧是死也不离开大宝禅寺的,多谢相尊的好意了。” “就知道你这秃驴顽固不化!”叔父道:“算了,算了!你爱守在这里就守在这里,我也懒得理你。不过,我今天来,倒也有件好事要告知你。你这庙里是不是丢了许多东西?”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切有为法,都作如是观。”天然禅师念诵道:“对出家人来说,什么都是身外之物,都可以丢了……” 叔父打断天然禅师的话道:“我找到了三百六十尊罗汉木雕,还有青铜菩萨、佛经……” 叔父的话还没有说完,天然禅师便猛的抓住了叔父的胳膊,惊喜交加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哈哈!急了?”叔父嬉笑道:“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说什么都是身外之物,都可以丢了,那就算了,就当我是自己没事找事,无缘无故往你这里多跑了一趟。现在你的面也见过了,闲话也说了,那我就走了,后会有期!” 叔父作势要走,天然禅师一把拽住叔父的胳膊,道:“你先别走!” 叔父明知故问,道:“不走干什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快点告诉我!”天然禅师一点也不淡定了。 我瞧的心中暗暗好笑,天然禅师兀自拽着叔父胳膊不丢,连声说道:“我原本以为那些佛宝全都被毁了,竟然还在?!你快快告诉我,在哪里!?” “这倒是可以告诉你的。”叔父道:“不过,有句丑话要说到前头,你把你的贼秃徒弟放走了,我怕那批佛宝要保不住了。” 天然禅师大惊失色道:“为什么保不住?!” 叔父道:“因为佛宝全都在你那宝贝徒孙家中的地窖里。” 天然禅师愕然道:“千山他自己还收了徒弟?” “对啊,而且就是那位朱主任的兄弟!”叔父“嘿嘿”冷笑道:“很是显贵啊,所以你说你那批宝贝还保不保得住?” 天然禅师急道:“怎么跟朱主任扯到一起去了?当初就是朱主任把这批佛宝给抢走的!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道:“说来话长……” 话音未落,天然禅师便打断我道:“那就先别说了,快带我去瞧瞧那批佛宝!咱们路上再说不迟!” “这次你倒是不迂腐了。”叔父一笑,道:“走!咱们脚程快点,说不定还来得及。” 天然禅师心系佛宝,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到朱大年家中,星月之下赶山路,几乎是脚不挨地,等听了叔父讲述朱大年和那千山的所作所为后,更是心如火焚,一个劲儿的埋怨叔父:“你刚才怎么不跟我说那个恶徒这般可恶!?” 叔父道:“不是你说的随他,现在又怨我了?” 天然禅师无言以对,转而又埋怨我的轻身功夫太弱,跑的不够快,都怪我叔父教的不好。 叔父被唠叨的烦躁,忍不住骂道:“老秃驴,你是唐僧?!嘟噜噜嘟噜噜,有完没完!?你教的徒弟好!一个个非奸即盗!大贼秃,小贼秃!” 天然禅师见叔父发燥,不吭声了,回头伸手拉住我的胳膊,道:“我带你走!” 刹那间,我的身子猛然一轻,左脚踏步下去再跳起的时候,竟然迈出了一丈多远,心中顿时又惊又喜——那天然禅师好深的修为! 他自己奔跑的快就不用提了,带着我还能如此,而且不是强拉硬扯,是把功力转在我身上,就像是我自己生出的力道一样,毫不难受,这份功力委实可怖! 叔父也伸过手来,拉住我的另一只胳膊,道:“老秃驴,咱们俩来比一比!” 话音落时,我右脚踏出去也是一丈多远,甚至比刚才还要远一点! 天然禅师乐得如此,与叔父一人扯我一条胳膊,你带一步,他带一步,我们三人跑的风驰电掣! 夜风清凉,万籁俱寂,穿山越岭,披星戴月,我只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如此畅快过! 去大宝禅寺走了许久的路,回来却用了不到四分之一的时间! 朱大年家中静悄悄的,我们三人小心摸了进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动,那千山和尚没有回来。 叔父问天然禅师道:“去你那庙里,是不是还有大路可以走?” 天然禅师道:“有啊,咱们来的时候不是抄近路,所以走的山路——你快带我去瞧佛宝!” 叔父道:“让道儿先带你去看,我有事出去一趟。” 我正想问叔父干什么去,天然禅师已经急不可耐,也不管叔父,拽着我便进屋里,让我给他找地窖。 等进了地窖,瞧着那些罗汉、菩萨、佛经,不由得泪流满面……瞧瞧这个,摸摸那个,嘴唇哆嗦着,不停的念叨,翻来覆去却只有四个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则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以防有什么变故——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心惊胆颤,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不多时,叔父回来,道:“赶紧搬东西!” 天然禅师愕然道:“搬什么?” 我却猛的醒悟,知道叔父刚才必定是去找什么托运东西的工具了,连忙说道:“大师,这里出了人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的,如果不把佛宝搬走,就保不住了。” 天然禅师惊道:“那怎么办?!阿弥陀佛,佛宝这么多,用什么搬?” 叔父道:“我弄了一辆卡车回来,你刚才不是说去庙里有大路可以走吗?把东西都搬到卡车上,然后拉走!” 天然禅师惊讶道:“你在哪儿弄的卡车?” 叔父翻翻白眼,道:“你管呢,要么偷,要么抢,要么借,只要能弄来能使不就成了!” 天然禅师为难道:“可是就算是搬到庙里,也不安稳啊,要是再被人查到,那该怎么办?” 叔父道:“走一步是一步,总好过放在这里!动作快点,你到底搬不搬?” “搬,搬……” 天然禅师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处事应变的能力好像还不如我,一会儿慌张,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懊恼,一会儿欢喜,被叔父吆来喝去,下力倒是把好手。 叔父弄来的卡车甚大,顷刻之间便把那地窖里的佛宝搬出去了绝大部分。我们三人又来到了地窖里,只需再搬最后一次就足够了。 不料,我们刚下地窖没多久,便听见外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来的很快,其中一个脚步虚浮,一个脚步沉稳,是两个人! 叔父脸色一沉,道:“是千山那贼秃驴带人来了!” 我们三人急忙往地窖口过去,却听见千山和尚的声音在外面叫道:“他们在地窖里!快封住窖口,别叫他们上来!” 第111章 禅院红劫(五) 叔父身形急纵,往窖口飞速掠去,却猛然“砰”的一声响,叔父又倒纵而回,额头上一片殷红。 天然禅师一跤跌坐在地,脸色煞白,口中喃喃道:“……” 我迎着叔父过去,瞧见他鬓角上有血在不停的渗出,顿时大惊,道:“大,你被打到了?!” 叔父笑笑,道:“没事,擦破了一层皮而已。****八辈的,外面那鳖孙法倒是又准又快,我刚露了个头,就打了下来!他在洞口守着,咱们怕是不好出去。” 外面千山和尚“哈哈”笑道:“姓陈的!这就是瓮中捉鳖!没想到你还敢回来!我叫了朱主任,他会给大年报仇的!” 朱端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道:“我哥是你们杀的?” 叔父道:“算是老子杀的!他那样的畜生,死一万次都不嫌多!” “你们两个xx,等着死在下面!”朱端午恶狠狠的骂道。 “千山,你还要作恶吗?”天然禅师道:“你要连师父要杀吗?” “师父,你也在里面?”千山和尚道:“对不住您了,您跟杀人犯待在一起,唉……徒弟就算是有心维护,奈何法不容情啊。” “千山,你去叫人来!”朱端午道:“我在这里守住。” “是!”千山和尚应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飞速的去了。 叔父低声道:“这个朱端午奸猾的很,咱们这次恐怕是真要栽了!” 那朱端午守在地窖口处,提着,我们要出去,只能从下往上走,那洞口斜,如果我们发暗器往上打,又是绝难打到朱端午的,这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叔父擦了擦脸上的血,咒骂了一声,皱眉沉思,看样子却是无计可施。 我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慌乱——朱大年是间接死在我和叔父手中的,朱端午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是革委会主任,是“造反”头子,下面有所谓的“革命队伍”,合法的拥有支弹药,等千山和尚那贼秃把这些人给叫来之后,我和叔父以及天然禅师势必要落入他们的手中。 不说别的,单就杀人犯一条,就够毙我们了!虽然人不是我们杀的,虽然那朱大年死有余辜! 翻来覆去想了几想,我心中突然难受起来——明瑶说要等着我回去,难道那竟是最后一面?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行,我还是要再见到明瑶的,不然我死不瞑目! 念及此,我胆气陡增,胸中血气翻滚,决定冒死也要往外冲出! 我从地上捡起了几块土,还有些小石子,拿在手中,慢慢朝那地窖洞口移去。 叔父瞧见了,不敢大声说话,只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可。我却不听,猛然间把手中的土和石子往上撒了出去,然后趁势急往上冲! 但双脚刚刚跳起,只仰面一看,便瞧见两个黑洞洞的口指下! 刹那间,我毛骨悚然! 此时此刻,我身子的力气是往上的,如果收力再往下,已然是来不及! 心中惨然,暗呼一声:“我命休矣!” “砰!砰!” 两声响,我身子一紧,突然如飞往下往后退去,两颗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打在地上,深入土内! 我逃过了一劫,浑身已然虚脱,瘫软在地上,汗流浃背的扭头看去,却是叔父——是他刚才抓住我的腿,硬生生的把我拽了回去。 “恁么鲁莽!”叔父严肃的瞪着我。 现在我也知道厉害了,那朱端午拿着两指,只露口,不露人,连手指头都瞧不见,却把地窖口封的严严实实! 我们是根本冲不出去的。 “不上路子的二五傻**!老老实实的在下面待着!”朱端午在地窖上冷讽热嘲骂道:“想吃子的话,就露露你们的脑袋!” 我叹息一声,心中暗想:“如果明瑶在这里,她肯定是有办法的。我和她比,终究是太笨了。” 天然禅师喃喃说道:“千山怎么会带人来?千山怎么会跟他们一道?他真的连他师父也要害……” 叔父不耐烦的说道:“老和尚,你的脑袋糊了吗?!千山那贼秃就在朱大年家里住,朱大年死了,他能逃得干系不能?朱端午会放过他?他只有恶人先告状,去朱端午那里告密,把过错都推在咱们身上,好借此全身而退!他是个贪生怕死、不讲道义的东西,欺师灭祖有什么奇怪的,你别念叨了!” 天然禅师呆了呆,然后黯然说道:“是贫僧瞎了眼,教徒无妨,不但害了自己,更连累了贤叔侄。阿弥陀佛……”突然把手一扬,反掌就朝自己头顶拍下! 我坐的地方距离天然禅师很近,我早就瞧见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神色都不太对劲儿,心中已经防备了。眼看他突然伸手要自杀,便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双手往上,迎着他的那一掌奋力拍去! “啪”的一声闷响,我胸口血气翻滚,虎口剧震,双臂下垂,脚步虚浮,被天然禅师的掌力给击的连连往后退——天然禅师的脑袋却是保住了。 叔父急忙往前,扯住天然禅师,骂道:“老秃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大敌当前,你想自杀一了百了?!” 天然禅师泫然落泪,道:“贫僧教出个恶徒,又连累了两位好人,这批佛宝也是保不住了,活着还有什么用?只能以死谢罪!不过以贫僧的为人,死后肯定也是要下地狱了……” “闭嘴!”叔父骂道:“你我相交多年了,今天我才知道你原来不是个和尚!” 天然禅师一怔,愕然道:“我不是和尚,又能是什么?” 叔父道:“你是个只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娘儿们!” 我也觉得这天然禅师那么好的本事,怎么会这么窝囊呢?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说哭就哭? 不过,和尚算不算男子汉大丈夫,倒也难说。 天然禅师听叔父那么骂他,也觉不好意思,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擦擦眼泪,道:“唉……那就听凭天意。” “要是佛祖真要收你,我们也拦不住,随你横死竖死!”叔父说着,突然止住,神色一顿,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心头一震,难道是千山和尚去而复返了?不由的说道:“千山和尚回来的好快啊!” 但天然和尚却摇头道:“不是那孽徒的脚步声。” 叔父也摇了摇头,道:“确实不是那贼秃的。这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是只有一个人来……咦?这味道……”猛然间,叔父的眼睛亮了起来,喜道:“有股骚臭味!好!好!” 天然禅师茫然道:“有股骚臭味?这有什么高兴的?什么好不好的?” 叔父没有回答,而是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我也欢喜了起来,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自以为死到了临头,可没想到,希望又到跟前! 天然禅师不解其意,我却是明白的,那“骚臭味”一定是预示那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到了! 至于那脚步声,不出意外的话,也一定是那装聋哑的老头! 朱端午虽然是有在手,可他毕竟不懂玄术,肯定对付不了那鬼丫头和那旁门左道的老头。 “阿嚏!” 我听见朱端午在上面打了个喷嚏。 天然禅师也警觉起来,喃喃道:“没来由怎么突然阴寒起来?子时过了,明明是阳盛阴衰……”蓦然间一愣,道:“有鬼!” “你小声点!”叔父埋怨他了一句。却听朱端午在上面大声喝问:“谁!?” 想必也是听到什么动静了。 没有人回答他,阴气却越来越重了…… 情势万分紧张,我的心“砰砰”乱跳,连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局促起来。叔父和天然禅师都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叔父更是摆好了架势,静待时机,以伺动手。 一时间,地窖内外都静的可怕! 须臾间,朱端午忽然叫道:“千山,别捣鬼,是你?!” 自然没有人吭声,朱端午低声的咒骂了起来。 忽然间一声尖叫,凄厉悠长,把我都吓了一跳,那朱端午更是叫道:“谁!?出来!出来!”接着是“砰”的一声响,而后重归于沉寂。 我和叔父闪身往前,各自躲在地窖口一侧,凝神听上面的动静,朱端午粗重的呼吸声还在上面,显然是没有离开。 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一声尖叫,我却听得出来,是那鬼丫头发出来的。 这尖叫声的作用再明白不过了,是那鬼丫头故意吓人的,她似乎也只能吓吓人了——朱端午这种戾气深重的人,那鬼丫头未必对付得了。 朱端午手中又有,那装聋哑的老头也未必敢现身。 过了片刻,我听见朱端午说道:“牛鬼蛇神,不信治不了你!”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装聋哑的老头在快步而行,接着是“呀”的一声惊呼——是那鬼丫头的惨叫! 我心中惊疑不定,正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砰”的一,那朱端午“嘿嘿”笑了起来,叫道:“老子是弹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神手,跟我玩这一招?!呸!” 叔父的身影一晃,就在朱端午大声嬉笑的时候拔地而起,冲出了地窖! “啊!” 顷刻间,上面便传来了朱端午的一声叫唤,我立时知道他是被叔父控制了,便赶紧也飞身冲出地窖! 第112章 禅院红劫(六) 等我出去以后,瞧见了屋里的情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一个老头倒在地上,胸前有个创口——是被打出来的——殷红的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淌! 这正是之前载我们过湖的那个老船公——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毫无光彩,正中他的心脏,眼见是活不成了! 那鬼丫头也惨惨淡淡的躺在地上,旁边赫然是一本鲜艳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毛主*席语录”,正是这本语录,镇住了鬼丫头! 一支落在地上,旁边瘫坐着个中年男人,右胳膊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已经断了,他的左手里则握着一尊半尺来高的主席铜像,栩栩如生,端庄威严,一双眼睛似乎正盯着鬼丫头看——虽然不是真身亲临,但是仍有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敢直撄! 拿着这尊铜像的中年男人一定就是朱端午了。 叔父把《毛主*席语录》拿了起来,那鬼丫头的身形却已经淡薄之极了。 天然禅师从地窖中上来,瞧见这一切,茫然不知所措。 叔父扭头看向他,道:“老和尚,这鬼丫头还能救不能?” 天然禅师瞧了鬼丫头两眼,然后摇摇头,道:“这是个阴身啊,可惜魂魄离散,不能救了。” 我大吃一惊,愕然道:“鬼丫头不能救了?” “不能救了。”天然禅师摇摇头。 “毛主*席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朱端午大声道:“你们也逃不掉!” “鳖孙子!”叔父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在朱端午的脸上,一声脆响,白齿崩落,朱端午直挺挺的飞了出去,摔在墙上,又翻身跌落尘埃,动也不动的晕死了过去。口中缓缓流出一滩血。 叔父啐了一口,又骂道:“老子不用逃!你能怎么样?” “丫头!这老头是你什么人?!”叔父转问那鬼丫头,道:“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鬼丫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话,可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见一缕青烟飘起,顷刻间,那鬼丫头已消散无踪。 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鬼丫头和那老头都是为了救我们而来的,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再也问不出来了。 他究竟是真的又聋又哑,还是装的又聋又哑,也已经没有答案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然禅师双手合十,高颂一声佛号,道:“主席像和主席语录的气场太强,道行不高的鬼祟抵受不起啊。” 叔父恶狠狠的看向倒地不起的朱端午,一言不发的朝他走去,天然禅师见势不妙,急忙扯住叔父,道:“你要做什么?” 叔父道:“先杀了这个鳖孙!” 天然禅师急忙摇头道:“你不能杀生!” “放屁!”叔父骂道:“许他杀别人,不许我杀他?!如来也不敢这么霸道!” 天然禅师道:“他不过是灭了一个鬼丫头和一个旁门左道,你纵然心中有气,打他一顿出出也就是了,何必杀他?” 叔父怒道:“你瞧不起鬼丫头和旁门左道吗?!有些人未必如鬼!” 天然禅师道:“他可是这里的革*委会主任!” 叔父大怒:“原来你这个秃驴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 “我是替你着想啊!”天然禅师急道:“你杀了他,后患无穷!” “去你的后患无穷!”叔父甩开天然禅师的手,瞪眼道:“纵然有天大的干系,老子担着!” “你担不起啊!”天然禅师又抓住叔父的手,道:“你,你要是杀了他,这,这就是死罪!” “放开!”叔父厉声说道:“天然,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天然禅师一愣,嘴唇微微哆嗦,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叔父一步一步朝朱端午走去,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舒畅。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持念珠,不停的念诵佛号。 瞧着他的样子,我脑海中突然又蹦出了一个念头:杀人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如果杀人是对的,那朱端午杀人就不该死;如果杀人是不对的,那么朱端午杀人固然该死,可杀他的人又岂非是不对的? 我一下子被自己给绕进去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迷惘,但此时此刻,我也实在来不及多想,只能强迫自己,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朱端午是坏人,叔父是好人,杀人固然不对,但是好人杀坏人却是对的。 这么一想,我心中竟莫名的踏实了许多,但隐隐之中,却又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我认为朱端午是坏人,可是朱端午还认为我们是坏人,那究竟谁是坏人? 但这个念头可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 叔父已经走到了朱端午跟前,踢了他一脚,朱端午悠悠醒来,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叔父,又惊又怒又怕,道:“你,你敢打我?!这是作死!” “我作死?”叔父嘿然笑道:“朱端午,你的兄弟朱大年是我杀的,那头母猪菊梅是我杀的,我现在还要杀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端午尖声道:“你敢!?” “我数三个数,就动手。”叔父脸色狰狞,似笑非笑道:“等我数完了,你瞅瞅我敢不敢!三——” “杀人了!”朱端午突然发一声喊,跳起来就跑,叔父也不阻拦,而是数:“二——” 朱端午逃到了堂屋中,叔父刚巧念最后一个数:“一——” 语音落时,叔父飞身往外,就在此刻,朱端午突然“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噗通”一声响,堂屋中竟然传来了一道沉闷的落水之声。 我和天然禅师都异常惊愕——叔父刚刚出去,根本来不及杀那朱端午,怎么他会提前惊呼一声?那落水声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连忙跑了出去——只见叔父呆呆的站在堂屋中的那口井前——井上盖着的青石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移开了! 我登时醒悟过来:朱端午刚才从屋中跑出来,竟然一脚踏进了这井中! 我伸头往井中看去,里面黑洞洞的,一股阴森之气咕嘟嘟的往外冒,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朱端午已经完全消失。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天然禅师问道:“这,这井盖怎么开了?” 叔父摇头道:“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朱端午踏进去。” 我道:“是那个装聋哑的老头吗?” 三人都不做声。 这个问题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或许是那个老头,或许不是他……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给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他应有的归宿,逃也逃不掉的归宿! 呆了片刻,叔父说道:“看来是上天要收他的命,也根本轮不到我来杀!千山那贼秃快回来了,咱们先搬了佛像!” 这次我们学了个乖,我留在地窖上面,叔父和天然禅师两人下到地窖里,把最后的那些佛宝都给搬了出来,装在卡车上去。 我本想回去收殓了那老头的尸体,可叔父却说道:“尸体先不忙着搬走,放在那里。咱们把车开的远一点,藏起来,然后再回来。” 天然禅师不解其意,道:“既然不料理尸体,那还回来做什么?” 叔父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饶了你那个恶徒?” 天然禅师惊道:“他是带了人来的,你难道要当着别人的面杀他?!” 叔父道:“不用我动手,自然有别人杀他!” 天然禅师又问:“还有谁会杀他?” 叔父却不再说话了,开车就走。 天然禅师也默默无言,只顾拨动手上的念珠。 等我们把车停放在一个深巷子里,藏在角落中以后,又拐了回来,悄悄的摸到了朱大年的宅子外面,走了一圈,然后又进了院子。 叔父叫我和天然禅师都上屋顶,他却一溜烟的,又跑回了朱大年的家中。 天然禅师叫嚷道:“陈相尊,不要杀生!” 叔父回道:“人来了!” 天然禅师当即闭嘴,几乎是在同时,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 电灯光乱晃,为首的正是千山和尚,后面跟着一群学生兵,还有许多农工模样的年轻人,有的拿着木棒,有的拿着铁棍,还有几个手中拿着…… 想来这些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被千山和尚喊了起来,所以都有些衣冠不整,胡乱嚷嚷—— 有的道:“朱主任在哪里?” 有的问:“真有杀人犯?” 还有人问:“朱主任怎么找个和尚通知大家伙?” “……” 千山和尚左右解释,带着众人一窝蜂的涌进了院子里,又涌入屋中,点亮了蜡烛,关了手电筒。 我顿时担心起来,叔父又跑回到朱大年的屋中,做什么还不清楚,但若是他被千山和尚等人撞到了,难免会厮杀起来。 这群愣头青手里有家伙,下手又没轻重,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一个疏忽,就是终身遗恨。 第113章 禅院红劫(七) 突然间,屋中有人惊呼起来:“这里死了个人!”想必是众人看到了那装聋哑老头的尸体。 又有人叫道:“和尚,朱主任呢?!” 许多人都问千山和尚,千山和尚也是又吃惊又茫然的讶然出声,道:“我刚才走的时候还在这里,难道是下地窖里了?” 他刚说到这里,便有人嚷嚷着要往地窖里下,千山和尚喊道:“小心,地窖里藏的有杀人犯!三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伏在房顶上,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只能凭借众人说话的声音去推测屋子里面大致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我听有人叫道:“地窖里什么都没有!” 有人叫道:“杀人犯呢?!” 又有人叫道:“主任呢!?” 千山和尚一个劲儿的说:“奇怪,奇怪,人呢……” 突然有人叫道:“地上有《语录》,还有主席的铜像!” 立即有人说道:“这是主任贴身带的东西!他怎么会丢在地上?!”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问千山和尚,千山和尚慌里慌张、焦急万分的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没有这个老头,他是怎么死在这里的?主任和杀人犯又怎么会不见了,唉……” 乱糟糟的声音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字!” 我不由得怔住——因为我听得出来,那声音是叔父喊出来的! 叔父是捏着嗓子在喊的,而且还模仿了这里的口音,学的也很像,旁人决计难以发现,就连天然禅师都还茫然不觉! 虽然如此,我还是听了出来。因为我和“常人”不同,毕竟我和叔父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叔父一定是趁着人多声音乱,喊了那么一嗓子。 可是叔父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字又是什么呢? 我十分好奇,甚至想要把脑袋从房檐上探下去瞧瞧屋中的情形。当我几乎要忍耐不住的时候,叔父把那个字说出来了。 “这里有个‘千’字,千山鸟飞绝的‘千’!就在青石板旁边!”叔父捏着嗓子大声叫道:“哎呀,好像还是用血写出来的!” 不用看我也知道,叔父的这一声喊会立即吸引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很快,我便听到屋中有人在说:“真的是个用血写出来的字!” 又有人说:“这个青石板是做什么的?” 另有人道:“把青石板移开看看下面是不是还有字……” 片刻之后,我听见许多人一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有人颤声说道:“这下面是个井……” “这井口真冷!好像不停的在往外冒冷气!” “奇怪,屋子里怎么会有一口井?” “这个千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 众说纷纭,一时间,屋子里的人乱糟糟议论开了。 天然禅师忍不住低声问道:“井口旁边什么时候有个血字了?怎么咱们都没有看到?” 我看了天然禅师一眼,暗想这大和尚真是老实的厉害。那个用血写出来的“千”字,之前肯定是没有的,那是叔父做的手脚! 我心中还另有一层想法:那“千”字应该是与千山和尚有关,估计叔父是在设计陷害千山和尚。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我的猜测,所以也不便天然禅师明说。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喊:“千山和尚,你干什么去?!你要跑吗?!” 这声音还是叔父的,但瞬间已经被其他人的声音更淹没了: “他叫千山!?” “那和尚要跑!?” “快拦住他!” “……” 千山和尚嚷道:“我没有跑啊!” 叔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我想到了,这个用血写的千字,就是指千山和尚!” “不错!” “对,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 “哦!原来是他!” “……” 众人纷纷附和。 叔父又道:“主任肯定是被千山和尚给害了,淹死到这井里了,但是主任在死前把手指头给咬破了,写了个‘千’字,就是为了指正凶手!” 我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叔父果然是在陷害千山和尚! 但是这瞎话编的也实在是有些离谱——什么“把手指头咬破,写了个千字,指正凶手”云云,纯粹是小说里才有的情形。 天然禅师兀自茫然道:“朱端午明明是自己踏进井里的,怎么会写个字指正千山呢?” 我也懒得跟天然禅师说话,只听屋里头千山和尚怒声叫道:“是谁在故意冤枉我!我听你说话很久了,一直是你!你有本事给我站出来!” 叔父自然是不吭声。 屋中静寂了片刻,突然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声,道:“哟,威胁人啊,这个千山和尚是不是之前在大宝禅寺里管做饭的那个和尚?我记得他好像把毛主席放在笼子里蒸!” “是他!”有人叫道:“朱主任判他的死刑!” “咦?那他怎么还活着?” “他肯定是凶手!他杀朱主任就是为了报复!” “……” “不是我,不是我!”千山和尚嚷道:“朱主任已经放了我!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干嘛还要杀他?” 有人问道:“朱主任放了你?谁能证明?!” 千山和尚道:“朱主任的哥哥朱大年就能证明,我一直就在这个家里住,这个家就是朱大年的家!” 有人问道:“那朱大年呢?” 千山和尚顿时慌张道:“他,他死……死了……” 又有人问:“他怎么死的?” 千山和尚越发的惊慌,喃喃说道:“是被,被那几个杀人犯推到这个井里淹死的……朱主任叫我喊你们来,就是为了抓杀害他哥哥的凶手……” “人是他杀的!他杀了朱大年,又杀了朱主任!”叔父的声音再次在混乱中响起。 千山和尚怒道:“放屁!放屁!说话的你出来!” 人群静了下来,叔父再次不吭声。 他肯定是躲在人群中,只敢趁乱取事。 千山和尚道:“为什么不说话了!?刚才是谁在说!?”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人如果不是你杀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这屋里有口井,井里有死人?” “原来是你在说话!”千山和尚大叫一声,叔父也叫道:“大家快瞧,他腰上别的有,那是朱主任的!” 就在此时,“呼”的一声劲风起,似乎是千山和尚挥动掌力在人群中抓击,他口中大叫大骂道:“xx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突然间,屋子里的蜡烛灭了,登时黑暗一片。接着“砰砰”乱响了几声,叔父的声音叫道:“大家小心!和尚要杀人了!和尚要杀人了!快打开手电筒!” 一时间,灯光晃动,屋子里乱成一片,人人都在惊叫,都在乱跑,有个人影突然飘然而上,伏在屋顶上,我和天然禅师都是一惊,只见是个打扮陌生的人,但看脸却是叔父。 “大,你,你剥了别人的衣服?”我又惊又喜。 叔父笑道:“在屋里找了一套朱大年的衣服,披上混在人群里好弄事——那贼秃驴完蛋了!” 我道:“千山没有认出你吗?” 叔父道:“屋子里灯光昏暗,我躲在人群中,又一直勾着头,故意驼着背,他瞧不清楚我。直到最后,他听见说话的人是我,要冲过来抓我,我却暗中先灭了蜡烛,又推倒了几个人,说是千山打的……哈哈!” 叔父说着,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恼羞成怒,却偏偏不知道是谁在害他……” 我也觉好笑,又觉危险,道:“声音呢?他不会听出来?” 叔父问天然禅师道:“你刚才听见我在屋子里说话了没有?” 天然禅师呆呆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叔父道:“那就是了,连老和尚都听不出来,小贼秃更听不出来。” 屋子里,千山和尚颤声狡辩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这是别人塞在我身上的,我不知道啊!刚才我也没打人!真的没有……” “走。”叔父把朱大年的衣服拽了下来,丢在房顶上,瞧瞧天色,道:“天快亮了。” 我们三人从屋顶上飞身而下,回到藏车的巷子里。上了车,叔父开着,我和天然禅师坐在副驾驶室里,一时间都默默无言。 车驶出了一段距离,天然禅师突然道:“陈相尊,你太刻薄了!” 天然禅师不是真的愚蠢,而是经历的事情太少,但是到这时候,他也猜到了,刚才是叔父在设计陷害千山和尚。 叔父瞥了天然禅师一眼,道:“到现在你还心疼你那恶徒?” “我不是心疼他。”天然禅师摇头道:“只是你这法子,委实太刻薄了。” 叔父“哼”了一声,道:“对付刻薄人,就该用刻薄法。老和尚,你不要想了,你那个贼秃弟子算是死定了!朱端午死的离奇,他的那些部下不拿千山抵账,对上对下都交不了差!” “又是一条人命啊!”天然禅师叹息道:“杀一个,又杀一个,死一个,又死一个……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只有杀杀人者,才能以止其杀!”叔父厉声道:“难道我这相脉阎罗是白叫的?!” 第114章 禅院红劫(八) 天色渐亮,但时间尚早,路上仍旧没有人迹。 叔父开车开得极快,沿着大路,狂奔向大宝禅寺。 天然禅师喋喋不休道:“就如你所说,朱大年多伤人命,死有余辜;朱端午不恤人命,有损天德;可千山呢?他固然行不端,可至多也不过是个帮凶,伤过人,却没有害过人命,罪不至死啊!” 叔父道:“以他眼下的性来说,他不死,迟早有一天会害死别人。” 天然禅师道:“可现在不是还没有到那一天?” 叔父道:“非要等到他真杀人了,才除掉他?那就晚了!” 天然禅师道:“如果一个人只是想过害人,实际上还没有害人,难道也该抵命?” 叔父道:“害人的念头当然是想也不能想的!” 天然禅师道:“若是这样的话,世上所有的人都有罪!” 叔父道:“为什么?” 天然禅师道:“因为所有人的心中难免都会有恶念!有的想杀,有的想淫,有的想偷,有的想抢,有的想骗,有的想叛……不过是大小多少的区别。” 叔父不吭声了。 天然禅师又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就是要靠佛法去化解世间的戾气,绝不是不教而诛。” 叔父抓住了话头,道:“老和尚,我懒得跟你抬杠!现在众生受苦,你的佛法呢?怎么不去普度众生?” 天然禅师固执道:“不是不度,是时候未到!” 叔父道:“别说你的佛法了,现在连国法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只能照最原始的法子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天然禅师道:“你也害了人,你怎么不偿命?” 叔父道:“我是好人,我害的是坏人!好人凭什么给坏人偿命?” 天然禅师道:“朱端午和你,他是革委会主任,是贫下中农出身,根正苗红,你是看相算命的后人,地富反坏右有你一份子!你们两个现在站在人民群众里去,看看谁说你好,谁说他坏!” 叔父怔住,半晌才道:“现在世道浑浊,公道已经不在人心!” 天然禅师道:“公道公道,多数人的道理就是公道。” 叔父焦躁起来了,道:“多数人的道理不一定是对的!” “那什么道理是对的?”天然禅师反问叔父道:“难道少数人的道理才是对的?” 叔父道:“不错!我记得有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口中!” 天然禅师道:“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少数人认可的,还是多数人认可的?” “废话!”叔父道:“这自然是多数人认可的。” “那这难道不是真理?”天然禅师道:“可是你又说,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口中。那到底是少数人对,还是多数人对?” 叔父又怔住了,我也快被绕晕了。天然禅师有时候看起来迂腐蠢笨,但有时候说的话却偏偏让人难以应对,而且仔细想想,还蕴含哲理。 半晌,叔父才突然笑了起来,骂道:“老秃驴!你是打惯了机锋,和你念嘴,我不是对手!但你说的再多,我就是不听,你能把我怎么样?” 天然禅师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要和你念什么嘴,只是你我多年相交了,我不忍心你坠入魔道。” 叔父道:“老和尚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会坠入魔道?” 天然禅师道:“害一人,添一分戾气,以杀人为常,则戾气种于心,久固不化,必坠魔道!” 叔父“哈哈”大笑,道:“那咱们走着瞧!” 天然禅师又叹息了一声,突然看向我道:“弘道,你以为我和令叔孰对孰错?” 我没想到天然禅师会突然问我,一时间支吾道:“我,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天然禅师道:“人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有家有亲有朋友,他在你心中可能罪大恶极,在他的家人、亲人、朋友心中却可能可爱可亲可敬。你在甲眼中是好人,在乙眼中未必是好人,乙要杀你,甲要救你,奈何?” 我愣住了,这话本就叫人无法回答。 天然禅师又道:“世上孰是孰非,本就不一而定,岂可因一己之念断人生死?以一己之力,要人性命?我说的不是朱大年,也不是朱端午,也不是千山,你自己悟。”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以前听说林副主席是除了毛主席之外最大的好人,可是后来林副主席突然变成了坏人,变成了人人可诛的大恶徒! 我也曾经听说刘主席其实是好人,可是毛主席却要斗他,但毛主席又肯定是好人,那到底是谁对谁错? 刘主席现在已经死了,可如果若干年后,大家说他死错了,他本不该死,那又该如何?难道还能让他复生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我想到,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告诉我,朱大年其实是大大的好人,他的那些事情都是别人诬陷他的,朱端午更是好人,他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那我该怎么办? 我和叔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自以为诛戮的恶徒,到头来除去的却是好人,那我和叔父又算什么? 念及此,我的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叔父瞥了我一眼,道:“咋么了?脸咋突然发白了?” 我摇了摇头,道:“没事。” 叔父道:“老秃驴,我侄子宅心仁厚,你别用你那一套,把他给坑了!” 天然禅师道:“别人永远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坑你。” 我懵了片刻,道:“大师,杀人是不太好,可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如果不除掉,他们如果再去害别人呢?” 天然禅师道:“我从来都不反对除害,惩恶扬善本是天下大义。但是,恶究竟要谁去除,要怎么去除?难道只有好人杀恶人才算是除恶?” 我愣住了。 天然禅师继续说道:“甲作恶,害了乙,丙是好人,又去杀了甲,看似正义,可说起来,甲何曾害过丙,丙又凭什么去杀甲?丙杀甲与甲杀乙又有什么分别?” 我喃喃道:“那就任由甲再去害人?谁也不管吗?” 天然禅师道:“凡世上事,有因必有果,有果也必有因,一切还需自受。正所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看似无辜者,其实有余辜。甲为什么去害乙,他为什么不害丁?其中种种缘由,旁人难道都清楚吗?” 我摇了摇头。 天然禅师又道:“即便甲真的罪在不赦,丙完全可以抓住甲,不叫他再去害人,并不一定非要亲手取他的性命,囚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自然有老天取他的性命。他虽多活若干年,可日夜受心结煎熬,终身不得自由,这样难道不比杀了他还解恨吗?人命不是人给的,自然也不能由人去取,天予天取,这是天道。杀人者必遭报应,便是因为违背了天道,你再去杀杀人者,仍旧是违背天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难道只有好人杀恶人才算是除恶?人命不是人给的,自然也不能由人去取,天予天取,这是天道……他虽多活若干年,可日夜受心结煎熬,终身不得自由,这样难道不比杀了他还解恨?”一时间,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几句话。 我原以为天然禅师是反对杀生,可现在看来,他并不反对杀生,只不过他反对的是人杀人……突然间,我猛的醒悟,终于弄明白了天然禅师的意思。 惩恶扬善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惩恶扬善的法子不是只有杀人一条路,世上本来就无人有权去杀别人,否则人人都可以因为一己恩怨去杀人,甲杀了乙,丙去杀甲,丁又去杀丙……那人间就不是人间,而是地狱了。 期间万一再有冤杀之事,就更无法挽回了。 甲是恶人,只需抓住甲,制住甲,叫他不能再去害人,囚他一辈子,叫他活活煎熬几十年,到头来仍由上天来取他的命——这可真比杀了他还难受,更不用自己手染鲜血,再造杀孽。 而且万一若干年后,突然发现甲是被冤枉的,事情仍有转机。 这主意,也只有佛家才讲的出来,真是大慈,也是大悲! 天然禅师瞧了瞧我的神情,点头道:“你比令叔有慧根。” 叔父在一旁冷笑道:“老和尚,我帮你运佛宝,你在一边策反我侄子,真是不大厚道!” 我连忙说:“大,禅师确实是为了咱们好。你仔细想想,你杀人是快活了谁?” 叔父一愣,道:“什么快活了谁?” 我道:“你杀人其实是快活了自己。就好比朱端午杀了聋哑老头,你又去杀了朱端午,聋哑老头不会快活,只有你自己快活——日久天长,以杀人为常性,增自己戾气,损自己阴德,大大不好!” “善哉善哉!”天然禅师双掌合什诵道:“小施主已经悟了,老施主还在执迷中。为小施主这一句话,我当送一份厚礼。” 说话间,天然禅师从怀中摸出来一件物事,给我递了过来。 我接在手里一看,是个似坐非坐,似卧非卧,姿势奇怪的佛俑,半尺来高,赤身裸体,上面画满了线条,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佛俑的五官是扭曲的,可嘴角却有一丝古怪的笑意,十分诡异。 叔父瞧了,道:“老秃驴,你不安好心,给我侄子欢喜佛!他还没成亲呢!” 第115章 禅院红劫(九) 我刚把那佛俑接在手中,正待细看,却听叔父说是欢喜佛,不由得吓了一跳,几乎把那佛俑给丢了——我听弘德说过,欢喜佛是淫*秽之物,专门教人学坏的,我可不能要这坏东西。 天然禅师看起来挺老实,没想到还收藏这东西,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把那佛俑交还给天然禅师,天然禅师却不收回,道:“拿好!” 我嚅嗫道:“我,我不要这欢喜佛。” “什么欢喜佛!?别听你叔父瞎说!”天然禅师微嗔,道:“那腌臜之物岂能跟我这佛宝相提并论?这是婆娑禅!” “婆娑禅?”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称谓,半信半疑的看向叔父。 叔父也满脸不信的表情,道:“什么婆娑禅?这名头可真稀奇!老货,不会是你现编出来的?” 天然禅师道:“我沙门之宝,你方外之人,岂能了解?” “少云里雾里的拿这话唬人!”叔父不屑道:“这佛俑光着个身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肉身不过皮囊,于我无色无相,不垢不净,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 天然禅师解释起来,原来“婆娑禅”三字,是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修行者也需要以苦修功,以“极苦”通往“极乐”,才能得证大道。 所以,那佛俑的面部表情才会有些扭曲,那正是“极苦”的象征;但是佛俑的嘴角却又蕴含笑意,这又代表了“极乐”。 至于那佛俑上面画的五颜六色的线,则都是内息沿着经络行走的路线。 不同的颜色对应了人身上不同的经脉,共有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八条奇经,外加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十二正经,颜色计有十种。 我和叔父听得瞠目结舌,叔父几次扭头要细看那婆娑禅,耽误了开车,还差点出事故,只好忍住,嘴里却道:“这小东西,有那么多的门道?” 天然禅师道:“我一身的功力全得自于婆娑禅功。佛家讲究无色无相,这婆娑禅功就是要绝色绝相,修炼到家了,你的耳、目、口、鼻、身、心,随意可闭其一或浑然全忘。若你不想听,可闭耳,若你不想看,可闭目,若你不想嗅,可锁鼻……” 叔父突然大喜道:“道儿,这可是好东西,老和尚算是有良心,你快收了!” 须知,寻常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绪不宁,耳目不静。心绪若不安宁,耳目若不清净,便容易受到外界事物的纷扰,修行的速度便会缓慢,甚至还容易出差错。 所以,历来,玄门中的绝顶高手都不多,每一时期都屈指可数,这正是心有杂念,耳目难宁所导致的结果。 就连叔父这等天资惊艳的人,也要从小修童子功,忌荤腥女色,才能把六相全功练到至高的境界! 如果天然禅师所说为实,这婆娑禅便是玄门术界中极其珍贵的宝物! 试想,如果在修行练功的时候,修炼者能随意闭塞耳、目、口、鼻、身、心,完全不受外界干扰,那修行必定事半功倍! 最起码,走火入魔的危机是决计不会发生了! 再一者,六相全功本就是修炼六相的玄功,与这婆娑禅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相互结合,必定大增威力! 可这样好的东西,我无功而受,于心何安? 我说:“老禅师,这是你们佛门的宝贝,我是不能收的。” 天然禅师道:“佛门也在天地间,天地间的宝贝,自然该由天地间的人来持有,你既然是天地间的人,怎么不能收?” 我道:“无功而受,受之有愧。” “在地窖中的时候,你阻我自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便是大功一件了。”天然禅师侃侃而谈道:“你又肯听我的劝化,以后必定不以杀人为念,这又是一功。所以你绝不是无功而受,快安心收下?” “收了!”叔父道:“老和尚这宝贝不送你还能送给谁?难道要等他死了,带到土里去?” 叔父这话说的我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阵尴尬。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说道:“我一身的修为,全是得自于这婆娑禅,但我天生资质不高,所以至今未臻至化境,我那几个弟子,不悟大道,也修炼不了这禅功……我本以为这婆娑禅要终于我手,没想到上天却带了你来,这可真是机缘!你叔父说的不错,你若不收下,我还能给谁呢?只能叫它陪伴老僧化归尘土了……” “既然如此,就多谢老禅师了!”听天然禅师说的可怜,又见他面色惨淡,我便也不好再行推辞。 天然禅师微笑颔首,道:“好。你先瞧瞧。” 我恭恭敬敬的把那婆娑禅捧在手中,凑到眼前,去瞧那上面的各色经脉。 乍看下去,上面的经脉线路五颜六色的,晃人眼,乱人心,根本不知道从何看起。 我瞪大了眼睛,仔细去分辨,刹那间,双眼一阵晕眩,脑海中恍恍惚惚,突觉那婆娑禅的面容表情变得更加扭曲,笑容也更加诡异了,仿佛它要活过来一样! 我陡然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把双眼看向车窗外,胸中兀自烦闷异常,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叔父觉察到了我的窘态,诧异道:“道儿,你晕车?” “不,不是晕车。”我深呼吸了几口,抚抚胸口,连咽唾液,然后才说道:“是刚才看了几眼这婆娑禅,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恶心……” “和尚不穿衣服,当然看着恶心了。”叔父道:“你别把它当人,把它想成别的东西就成了。” “不是这个缘故。”天然禅师道:“是因为无所适从,看错了顺序,着了魔,所以经脉气息紊乱,五脏六腑难受。” “啊?”我吃惊道:“只不过是看了几眼,就这么厉害?” “否则怎么能称得上沙门宝物?”天然禅师微微一笑,表情之中不无得意,缓缓说道:“寻常之人,得了我这件宝贝,若是不知道修炼方法,强自去玩弄,必受魔障!越是精研,魔障便越深,看一眼两眼也还罢了,不过是头晕眼花恶心反胃罢了,若是看上一百眼,两百眼,便成废人!” 我大惊道:“好厉害!” “老秃驴,你要是把我侄子给看坏了,我饶不了你!”叔父又惊又怒,道:“你叫他看这玩意儿,又不告诉他怎么看,安得什么心?!” “不急,不急。”天然禅师道:“我就是要他先瞧上几眼,知道利害,再教他正确的法门,他就会牢记于心,再难出错了。” 我哪里还敢胡乱去看,只怔怔的瞧着天然禅师,等他示下。 天然禅师在一旁说道:“你先看青色脉路,再看灰色脉路,感受气息流通,顺畅之后,再去看绿色、白色,也要等气息顺畅之后,才能接着看橙色、湛色,仍旧是气息顺畅后,跟着去看赤色、黑色,最后才是铜色、黄色。切记切记!不可乱了顺序。稍有差池,便会有气息紊乱、经脉凝滞之厄!” 我连连点头,先在心中把那些顺序给牢牢记了下来,又复述给天然禅师听,连续复述了三遍,天然禅师都说正确无误,我才放心。 天然禅师又说:“先小试牛刀,按照顺序,把气息沿着线路流转一遍,遇到不通的地方,便即停住,再从下一个穴道开始,不必有衔接,如此这般,运转七七四十九个回环,才算有所小成,到那时候,先前不通的穴道,有些便会通达,接下来,便是打通那些仍旧闭塞的穴位了,需……” 叔父安心开车,天然禅师在一旁传授我口诀,说的极其详细,我也听得认真。 天然禅师说罢,便闭目冥想,我也在心中反复思量,一时间,除了卡车行走的声音之外,便不闻其他声息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看那婆娑禅正看得入神忘我之际,突然感觉有人在推我,愣神一看,见叔父捏着我的肩膀在晃,道:“先收起来,咱们到了。” 我这才发现车已经停了,天然禅师站在车下,外面天光大亮,已彻底是白天。 我连忙把婆娑禅给收了起来,放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然后下了车——至此时,婆娑禅上的线路,我还连一个回环都没有看完。 但神清气爽,周身通泰,已经一扫夜里未眠反复奔波的疲惫了。 我伸展了手脚,活动了筋骨之后,便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卡车所在地方已经不是大路,而是一片赤松林子。 林子很大,松树都在七八丈高低,密度却不大,略显稀疏,空隙可容纳卡车在其中行驶。 叔父道:“庙里头还有一群闹事的学生兵,白天肯定是搁着劲儿的折腾,先把车藏在这树林子里,等晚上了再偷偷运回庙里去。”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道:“我得赶紧回寺中了,他们要是寻不见我,就该责难其他僧众了。” 叔父道:“昨天夜里我听见那群学生兵在商量要砸观音像……” 叔父话音未落,天然禅师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二话不说,急匆匆就往林子外赶。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叔父道:“这老和尚护佛心切,那群学生兵无法无天……估计要出大事。走!” 我心中一凛,和叔父紧跟天然禅师而去。 第116章 禅院红劫(十) 天然禅师的步速甚快,我和叔父也不敢怠慢,从迟松林中走出去,绕过了一个小小山坳,然后斜下矮峰,穿过乱石滩,便看到了一条小小山径。 拾级而上,须臾间,山门早到眼前。 我们刚刚踏入寺内,便听见喧闹声阵阵传来——细细分辨,有人的呵斥叫骂声,有人的哭泣哀求声……都是从后殿传来的。 天然禅师的面色越发惨淡,也不吭声,绕过大雄宝殿,直奔后殿而去。 大宝禅寺的后殿供奉的神祇便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那殿堂虽然气势宏伟不如大雄宝殿,观音菩萨的座像规模也不如大雄宝殿中的释迦如来佛像,但造型之精巧,尤在其上! 到后殿的时候,我瞧见三四个小沙弥被五六个臂缠红带的青年男子按在地上,有的俯卧不动,有的哀泣不止,有的满脸愤恨…… 又有一个三十多岁,身穿蓝色劳动布的白净男子爬在那观音像的莲花座上,正慷慨激昂,振臂大呼:“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动派,今天咱们就叫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下面另有七八个男女,手中或持短棍长棒,或携铁铲铜勺,男的磨拳霍霍,女的又兴奋又害怕……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突然高诵佛号,声震殿堂,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目光转向天然禅师。 天然禅师悲叹道:“世人有罪,与菩萨何干?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也算反动?” “老和尚,我们找了你一早上,还以为你跑了!”站在莲花台上的白净男子瞧见天然禅师,神色大喜,也不管天然禅师说的话是什么,便从那莲花台上一跃而下,道:“你没跑最好!今天就由你亲自来打碎这泥菩萨!” 天然禅师浑身一颤,那白净男子已经把一柄榔头塞到天然禅师的手里去了。 天然禅师茫然接着,那白净男子说道:“你得自己解放你自己的灵魂!你要自己割掉你的封建尾巴!这样对你才更有意义!” 天然禅师的身子晃了晃,颤声道:“你,你们真的不怕报应?” “放屁!”白净男子勃然大怒,骂道:“什么报应?!要是有报应,就报应在老子的身上!有本事现在就报应!呸!我就不信这狗屁泥捏的东西,能把我怎么样!它不是救苦救难吗?它现在能救自己吗?” 白净男子骂着,从旁边一人手中夺过来一根木棍,朝着那观音像手里所持的玉净瓶便抡了上去。 “呼!” 天然禅师身形急晃,一闪念间,便握住了那棍子,道:“不可!这羊脂玉净瓶,是真的美玉所造!那是千年前的宋帝所赐,是大宝禅寺的镇寺之宝!大宝禅师所谓大宝,便是得名于此!” 我这才留意到那观音像手中的羊脂玉净瓶,果然质地透亮,白洁无暇,晶莹玉润,非是凡物。 “这菩萨像是至宝!你瞧她的一双眼睛,也黑漆漆的透亮。”叔父在旁边低声说道:“那是两颗宝石嵌上去的,还有她的发簪,也是金玉所造……” 那白净男子听见玉净瓶是宝物,愣了一下,便叫道:“把瓶子取下来,那是人民的财产!” 早有几个人一拥而上,爬上莲台去拿瓶子。 玉净瓶是被托放在观音像手掌上的,并不难取。一个男子把玉净瓶拿下,放在手中,摩挲起来,片刻之后,喜道:“是玉瓶!” 旁边几个人都伸手讨要,轮流把玩。 躺在地上的小沙弥大声叫道:“你们亵渎了菩萨,以后是会下地狱的!” “迷信!顽固不化!”一个男子使劲踹了那小沙弥几脚,骂道:“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狗屁地狱?!” 小沙弥敢怒不敢言。 我心中怒气翻滚,待要上前说话,叔父却拉我了一把,低声道:“先不忙管闲事。瞧瞧天然老和尚到底能忍到啥么时候。” 我看了看天然禅师,他面如死灰,却不敢上前阻拦,只是手持念珠,反复的拨弄,嘴唇嚅嗫动个不停,不过声音极其微弱,听不到他在念叨什么。 “老和尚,快点!”那白净男子再次催促天然禅师,道:“快点动手,把这泥菩萨给砸了!” 天然禅师摇摇头,道:“不可作孽,不可作孽啊……” “你到底砸不砸?!”白净男子显然是这群“革命分子”的头目,要树立自己的威信,天然禅师几次三番不听他的话,让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因此十分恼怒。 天然禅师又摇了摇头,道:“这位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快快悔改,菩萨或许不会降罪于你的。如若不然,恐怕……唉……” “扑哧……” 旁边有个女青年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刘解放施主,老方丈下面就要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哈哈……”周围别的男女也都哄笑起来。 我虽然对这群男女十分不忿,但是也忍俊不禁,天然禅师对这种人说这种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但天然禅师实在老实,完全听不出来那女青年言语中的揶揄之意,反而对她大为感激,当下“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说道:“看来这位女施主是有慧根的人,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善哉善哉……” 那女青年抿嘴说道:“哎唷,那像我这么有慧根的人,是不是得去做尼姑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天然禅师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只要一心向善,在哪里都能修行,不必非要去做尼姑。”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那女青年更是笑得脸面通红。 那叫做刘解放的白净男子终于忍耐不住,怒道:“老和尚,严肃一点!干什么呢!?你要是再不砸这泥菩萨,我就把你抓起来,送到监狱里去!”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道:“贫僧又没有犯什么罪,你怎么能把贫僧送到监狱里去?” “你怎么没有犯罪?你犯了流氓罪!”刘解放指着那女青年,道:“你刚才就在调戏这位女同志!” “呸!”那女青年啐了一口,脸色微红,道:“刘解放,你少拿我开涮!” 那女青年面目艳丽,颇有几分颜色,刘解放对她似乎也有些敬畏,见她神色不然,当即讪讪的一笑,道:“卫红,这老和尚确实不正经嘛——你到底砸还是不砸?!”最后一句是朝天然禅师吼去的。 天然禅师顽固的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誓死捍道的神情,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贫僧宁死不作孽!” 刘解放彻底怒了,朝着众人大叫道:“快点把这顽固不化的老流氓花和尚给我抓起来!” 几个男青年齐齐应声,然后一拥而上,按住了天然禅师。 天然禅师双臂一振,那几个男青年各自“哎呀”叫唤,忙不迭的放手,有人叫道:“这老流氓身上有电!电到我了!” “我也被电到了!” “老流氓要行凶啊!” “……” 我心中暗暗好笑,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看来天然禅师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那刘解放脸色微微一变,把手往腰上一摸,抽出来一支来,指着天然禅师的头,声色俱厉道:“老和尚,你敢反革命吗?!” 天然禅师瞧了瞧那,叹息一声,不敢吭气。 “抓起来!”刘解放再次叫嚣。 几个男青年扑上来按住天然禅师,天然禅师这次不再反抗了。 我瞧了瞧那,又看了看叔父脸颊上被朱端午用打出来的伤痕,想起来夜里在地窖中的危险,不由得暗暗心惊:如果这群人手里都有,那可就麻烦了。 环顾诸人,好在只有刘解放身上配了一把,别的“革命分子”腰上似乎都没有家伙儿。 很快,天然禅师就被捆了起来,丢到一旁。 刘解放举着,耀武扬威道:“老和尚顽固不化,小和尚也是一群糊涂蛋,那咱们今天就当着他们的面,叫他们看看什么叫破除迷信!他们不是说会有报应吗?狗屁!” 骂声中,刘解放一抬手,“嘭”的一朝那观音菩萨像身上打去! 事发突然,没有防备,连我都被吓了一跳,那几个女青年更是发出阵阵尖叫,观音菩萨像身上已然多出来一个黑洞,还冒出一丝青烟。 “菩萨恕罪啊!”天然禅师哀嚎一声,瘫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滚滚而落。 “怎么样?!”刘解放得意洋洋,环顾众人,道:“怎么没有报应?报应在哪里?什么观音菩萨,这就是一堆烂泥!” 说话间,刘解放“嘭”、“嘭”、“嘭”,连打三,在观音像上打出了一排孔。 刘解放“哈哈”大笑道:“报应呢?报应呢!”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空中扑落,“砰”的一声,劈头盖脸砸在刘解放身上,刘解放惨呼一声,仰面而倒! 众人齐声惊叫,原来是那观音像旁边的善财童子泥塑从神坛上震落,砸在了刘解放的身上! 第117章 禅院红劫(十一) 几个男青年慌忙上前,把压在刘解放身上的善财童子泥塑给抬了起来,去看刘解放的伤势。 刘解放的脑袋上鲜血淋漓,额头上被砸了个洞,看来是伤的不轻,不过他倒是性子强悍,嘴里咒骂个不停。 卫红等女青年都神情惊愕,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那几个被按在地上的小沙弥却个个喜形于面,如果不是怕再遭毒打,恐怕早已经大声喝彩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以为是菩萨显灵了,面有得色,道:“刘施主,这就是菩萨对你的小小惩戒,快快住手。否则,追悔莫及!” 他们都深信这突发的事故是冥冥之中的现世报,可是我就站在叔父旁边,只有我瞧见了这不过是叔父的一点小动作。 刚才,就在刘解放开的瞬间,叔父一弹指,打出了一粒石子,斜向击在了善财童子泥塑后面的墙壁上,又反射回来,弹中了善财童子泥塑的后脑——由此,善财童子泥塑才会突然倒下,并精准无误的砸在了刘解放的身上。 “没砸死这小兔崽子也算是他走运了。”叔父在一旁冷笑着低声说道。 没闹出人命,又惩戒了刘解放,我也觉得十分解恨。 “快点把我扶起来!” 刘解放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从地上捡起,在众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屹立不动的观音菩萨像,又看了看善财童子像,目光微微闪动,顷刻间竟又变得狠戾起来。 “巧合!意外!” 刘解放指着善财童子泥塑,恶狠狠的叫道:“这泥人放的不稳,被声震动了,所以才会摔落!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为革命事业而受一点小小的皮肉之伤,那是我的光荣!我连牺牲都不怕,还会怕流一点血吗!?你们怕吗!?” 刘解放慷慨激昂的环顾众人,在扫过我和叔父时,略显诧异,但并未多做停留,想必是把我和叔父当做是围观的群众了。 他的随行众人都默不吭声,那几个女青年的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昨天夜里,我和叔父就已经听见夜不能寐的她们在唱歌鼓励自己,而今发生这种事情,对她们自己而言,不管是意外,或是巧合,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其他缘故,恐惧总归是难免的。 其实,她们自己也该清楚,刘解放的行为,与其说是破除迷信,不如说是宣泄淫威,总之,绝非正义。 这座大宝禅寺,这座殿堂,包括这里的观音菩萨像,说到底确实是被人摆放在神坛上的泥塑木雕,是被人为神话了的象征物。 它究竟有没有救苦救难的本事,有没有大慈大悲的心肠,我无法肯定,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千千万万个向往美好生活之人的共同信仰。 刘解放要毁的自不是泥塑木雕,而是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他伤的也不仅仅是沙门修行者的心,而是大多数国人向善的良心。 若是对上天,对生命,还稍存些许敬畏之心,便不会像刘解放这般肆无忌惮。 无知者才无畏,无畏者也最可悲。 或许是因为性别的关系,大多数女性心思细腻谨慎,也比男人更胆小。卫红已经开口说道:“刘解放,我看你的伤挺严重的,要不先去包扎一下伤口?” “你们谁有手绢,借我用一下。”刘解放看向那几个女青年。 有两个女青年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了刘解放,刘解放把额头上的伤口缠住,模样滑稽又狰狞。他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厉声道:“********!一切革命工作都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进行到底!” 刘解放举着,突然走向了天然禅师,天然禅师木然的看着他,直到他临近,天然禅师才摇头叹息道:“你的戾气太重了,这样不太好。” “闭嘴!” 刘解放狞笑一声,道:“老和尚,我现在打死你,你的菩萨能现身救你不能!?” 天然禅师不语。 刘解放得意道:“如你的菩萨果能现身救你,那就说明我错了,如果不能,那就说明我是对的,你是迷信!” “什么是迷信,什么不是迷信?”天然禅师道:“迷信和迷不信又有什么区别?我说这世上有菩萨,你以为我是迷信,你说这世上没有菩萨,我以为你也是迷信。无非是我迷信有,而你迷信没有罢了。” 刘解放愣了片刻,然后道:“你少绕圈子!你说有菩萨,你见过吗?!” “我没有见过。”天然禅师摇摇头,又反问刘解放道:“你见过菩萨吗?” “废话!”刘解放道:“我没见过,所以我说没有!” 天然禅师道:“那你是见过主席了?” “没有!”刘解放脸上闪过一丝惭色,不过迅即又激动道:“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会在**前受到他老人家的亲自接见!他老人家会亲口嘉奖我是无产阶级大无畏的革命战士!” 天然禅师却道:“你既然没有见过主席,又凭什么说着世上有主席?” 刘解放又是一愣,随即道:“你放肆!菩萨能和主席一样吗?!这能混为一谈吗?!” “你信仰主席和我信仰菩萨有什么区别吗?”天然禅师道:“既然都未见过,缘何说有或者无?既然一样向善,一样虔诚,一样深信不疑,我敬你的主席像敬我的菩萨一样,可你缘何又要毁我的菩萨?” 刘解放无言以对,脸上神情既恼怒又尴尬,大叫道:“反正你再狡辩也是不对!我数一二三,就开!菩萨不出来,就是没有!你就是迷信!” “一!”刘解放不等天然禅师说话,迅速的举起了,顶在了天然禅师的脑袋上。 “刘解放!”卫红连忙叫道:“算了!” “二!” 刘解放已然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今天是他领衔的运动,如果以自己受伤铩羽而归作为收场,恐怕以后他在这群人中再无威信可言。他不但领导地位岌岌可危,还可能会成为流传坊间的笑柄。 所以,刘解放连卫红的话也不再理会,双眼赤红,大吼一声:“三!” “砰!” 一声响,几个女青年尖叫闭眼捂耳朵,几个男的也吓得面无人色。 打砸抢或许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但是直接杀戮实在还是骇人。 不过刘解放那一并未打中天然禅师,而是打在了大殿上方的横梁上,天然禅师仍旧好端端的坐在地上,面容不改。 而此时此刻,那也已经不在刘解放的手中了,而是在我的手中。 刚才,就在刘解放数下第三声的时候,我一个纵跃向前,捏住了他的手腕,将口抬上! 我本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天然禅师,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开了! 就如此的草菅人命! 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夺过,也顶在了刘解放的脑袋上。 我对主席充满敬意,原不想拿他老人家做任何说法,可是我实在难以容忍这些宵小之辈借着他的名义来肆无忌惮的作恶! 我冷冷的说道:“刘解放,我数一二三,就开。你说主席会不会现身救你呢?” 刘解放惊愕的看着我,失声道:“你是谁?” 叔父走了过来,似笑非笑道:“他是菩萨的化身。” “你,你们跟着老和尚是同党!”刘解放恍然大悟似的叫道:“你们是一伙的反动派!” “放你娘的屁!”叔父一巴掌掴上刘解放的脸去,打的他顺嘴流血。叔父骂道:“老子先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刘解放大叫道:“反了!反了!真反了!” “闭嘴!”叔父又是一巴掌抡上去,道:“现在开始倒计时!到一了就开!三!” 我把口朝着刘解放的太阳穴使劲一戳,道:“祝你好运!” 刘解放伸手想要夺,却被叔父按住了肩膀,疼的呲牙咧嘴,无法再动。 叔父念道:“二!” 刘解放大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快上来帮忙!” 那些男女青年都已经看傻了,都听着刘解放叫唤,却没有一个上前来。 “相尊……”天然禅师刚开口要说话,叔父便喝道:“你也闭嘴,窝囊废!” 天然禅师便不吭气了。 “一!” 叔父大叫道:“开!” 我自然不会真的杀人,但却配合着,从喉中发出“砰”的一声响。 我这一声响动,用的是六相全功龙吟的功力,骤然间,近距离发出,刘解放如何受得了? 再加上这声音像极了响,刘解放神情紧张之下,头脑震颤,惊叫一声,两眼翻白,瘫软着往下跌倒,嘴里嚷道:“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叔父一松手,刘解放便颓然倒在地上,嘴里兀自叨叨个不停。 叔父“哈哈”大笑,朝着刘解放啐了一口,骂道:“怂货!” 我也是一笑,把丢在了地上。 刘解放有些迷瞪了过来,摸摸自己的脑袋,又摸摸自己的脸,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表情又惊又喜又悚然,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可怜,又有说不出的可恶。 第118章 禅院红劫(十二) 我不再去看刘解放。 “拿来!”我走到那个拿着玉净瓶的男青年身边,伸出手讨要。那男青年慌忙把玉净瓶递给了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叔父俯下身子,双手抱起那倒在地上的善财童子泥塑,轻巧巧的又放回了原处。 周围众人瞧见,都吓得面无人色——要知道那善财童子泥塑与常人一般大小,实心实体,分量极重,腰膀如果没有几百斤的大力,哪里能徒手抬得起来,又怎么可能举起放回神坛上? 叔父又走到一男子面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木棍,“咔”的一声折断,双手各持一端,猛然往地上一戳,殿堂之下铺着的大号方砖立时被戳出了两个洞,断裂的木棍深入其中,屹立不倒,众人已经是瞠目结舌,完全惊呆了。 “都给我滚!”叔父瞪眼大骂道:“谁再敢来庙里捣乱,我弄死他!” “快跑啊!” 众青年哄叫一声,做鸟兽散,争先恐后的纷纷往外挤着跑,拌着门槛摔倒了好几个,尾随的同伴不但不拉他们起来,还直接踩踏而过,一时间,哭爹喊娘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站起来追上去劈头盖脸就打者有之,你推我搡抓衣服揪头发满地打滚者有之…… 倒是那个卫红还有些良心,和两个女青年上前先搀扶起了刘解放,然后才缓缓往殿外而去。 临到殿门,卫红突然又扭过头来,看了看我和叔父,道:“你,你们是不是被附身了?” “啊?”我愣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卫红略尴尬的一笑,道:“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差点把姓名脱口说出去,话到嘴边立即又想到,做这种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说真名实姓,便鬼使神差的回了句:“不知道。” 那卫红略一怔,随即点点头,道:“看来真的是被附身了。嗯,我们都是无心之过,请您不要怪罪。我们以后不会再乱来了。” “哼!”叔父威严的哼了一声。 卫红虔诚一躬,和刘解放等人颓然而去。 瞧着她的背影,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是看我和叔父身手不凡,便以为我们是被什么神灵附身了。 我不由得哭笑不得。 叔父眨眨眼道:“没准咱们爷儿俩真的是被菩萨附身了,不然你拿玉净瓶干什么?咱们可不能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被人欺负!” 三个小沙弥正去解天然禅师身上缠着的绳子,天然禅师对叔父占他便宜的言语并不计较,反而十分认真的对小沙弥们说道:“你们瞧见了?诚心向佛,一心向善,是绝不会有恶报的。刚才那位穷凶极恶的刘施主要开打死我,但最终却没有得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冥冥之中自有佛祖、菩萨的旨意垂怜下世,叫他们两位出手解难。” “阿弥陀佛。”年纪最小的那个沙弥念诵一声佛号,然后问道:“老主持,他们两个真的是被菩萨附身后救我们的吗?” 天然禅师诡谲的一笑,道:“菩萨神通广大,只消一个旨意就足矣,不必附身。” “哦,弟子懂了!”小沙弥面有喜色,神情更加虔诚。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又一起看向天然禅师,叔父骂道:“你这个老秃——咦?!”叔父突然讶然一声,抬头远望,道:“哪里失火了,一股焦灼的味儿——不好!” 我也嗅到了一股烈火焚烧的味道,打眼而望,早看见不远处一片火光,狼烟滚滚,直冲天际! 小沙弥也叫了起来:“是大雄宝殿着火了!” “我佛慈悲啊!”天然禅师一屁股坐倒在地。 “该死!”叔父怒骂一声,一跃而出,我也急忙跟着跑出去,不用想,心中也已经了然,大雄宝殿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失火,肯定是刘解放动的手脚! 那厮包藏祸心,贼性不改! 等我们到的时候,大雄宝殿的外围已经快烧着一半了,屋檐、殿门均已着火,卫红正和刘解放在殿前空地上大声争吵,在激辩着些什么,那群男女青年并没有出寺而去,都在围观。 几个上了年纪的和尚正在大呼小叫:“里面还有人!”还有几个和尚在提水桶救火。 叔父两眼通红,直奔刘解放而去,就在此时,“啊”的一声惨叫响起,在殿内响起! “大,先救人救火!”我叫了一声,叔父才舍了刘解放,扭过身来。 我们两个抢进大殿里,前后寻觅,焰火之中,恍恍惚惚瞧见释迦牟尼佛像之后有个老和尚半蹲着身子,似乎在摸索找寻什么。 他那光头上红红白白的,不知道黏了些什么东西。 我急忙冲过去,劈手抓住他的肩膀,喊道:“你不要命了?快出去!” 突然间,一股血腥味直冲鼻腔,我猛地瞧见他那光头上裂开了一条缝,红的是血,白的豆腐一样的东西竟像是脑浆子! 我吓得连忙松开了手,他也恰扭过了头,一张老脸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喃喃道:“快帮我找,我的神龟,我的神龟……” 那老和尚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伸手朝我抓摸,行止动作看起来如木偶般僵硬,却又十分迅疾,我惊得连连后退,口中不禁问道:“什,什么神龟?” “神龟就是神龟!”那老和尚眉心之际突然涌现一股黑气,两眼发出凶戾的光芒,绿幽幽的两道,嘴里恶狠狠叫道:“你连神龟都不知道!?” 我更加骇然的往后退,周围的火势虽凶,却已经盖不住自下而上的寒意涌入体内。 “是不是在你那里?!”那老和尚蓦地大吼一声,双手箕张,朝我扑来。 “大!”我绝不胆小,可是此时此刻竟也腿软,情不自禁的叫喊起叔父来。 “噗!” 那老和尚的手刚伸到我面前,大雄宝殿梁上突然落下一块瓦片,正中那老和尚的天灵盖,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老和尚的天灵盖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整个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凝立不动。 一双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我惊魂甫定的看着他——他那本来就红白夹杂的脑袋变得更加惨不忍睹,血和脑浆越流越多,恍若坏了的西瓜烂透了流脓一样! 我胃里一阵翻滚,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恶心,突然很想哕。 但是这老和尚却浑若无事,仍旧直挺挺的站着,嘴里喃喃念叨:“神龟,我的神龟……” 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 火光中人影晃动,叔父到了跟前。 “咋么回事?!找到人了?还不走?” 我如释重负,又惊慌失措的指着那老和尚,道:“大,你,你瞅,他,他的头!” “咋么了?”叔父瞥了那老和尚一眼,“咦”了一声,神情蓦然间大变,猛地伸手抓住那老和尚的肩膀,“嗖”的掷了出去,丢进火势最旺盛的地方,然后回身拽住我的胳膊,低声喝道:“走!” 我惊恐道:“大,你,你干什么?” “你瞧不出来么?他已经死了!” “啊?!”我浑身冰冷,脑袋像发了烧似的骤然晕眩不止。 恍惚中,我瞧见那老和尚又站了起来,浑身是火,僵硬的在火光中走了几步,呓语似的念道:“神龟,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话音未了,人突然扑倒在地,刹那间便被火光狼烟淹没…… 我脑子里晕晕涨涨的,被叔父拽着拖走,直到出了大殿,被外面的灿烂阳光晒到,看见了围观的众人,还有被两个沙弥搀扶着的天然禅师,我才稍稍有些缓过劲儿来。 胸口处一直闷着的气,重重的被我吐了出来。 如同隔世。 刚才的事情,就像噩梦一样,情景恍若虚幻,惊惧感却真实清晰,深入骨髓! “道儿?”叔父拍了拍我的脑袋,喊道:“还没过来劲儿?” 我癔症似的“嗯”了一声。 叔父道:“有事儿没事儿?” “没事儿。”我摇了摇头。 叔父点了点头,道:“魇住了。”说完这三个字,便若有所思般默然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旁边的天然禅师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看着熊熊大火,面容憔悴的像是骤然间苍老了十几岁,连站都站不稳。 卫红和刘解放还在大声争吵,我听见刘解放叫嚣道:“我已经烧了!怎么样!?能把我怎么样!?如来怎么不显灵?!哈哈!”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卫红气急败坏的跺脚道:“里面有人!要出人命的……”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老和尚,问叔父道:“大,你进去找到人了没有?” 叔父瞥了我一眼,道:“不就一个人,你找到的那个。” “只有他一个人?” 叔父“嗯”了一声。 我突然又有些惶遽,如果只有那老和尚一个人,那么先前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来的,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吗? 死了的人怎么还在找东西? “大。” “嗯?” 我不安道:“那个老和尚真是死了?” 叔父古怪的盯着我,道:“你没瞧见他的脑袋都碎了么?” 我嚅嗫道:“可,可是他还会动啊。” “变尸。”叔父思索了片刻,道:“而且是刚刚异化的贪尸。” “啊?!”我呆住了。 第119章 禅院红劫(十三) “咱们听见叫唤的时候,他就死了,而且肯定是很快就受了祟物的影响而异化。”叔父笃定的说道:“我见过贪尸,它们的眼神再熟悉不过——虽说还是人的眼睛,可是瞳仁儿却全都散开了!那眼睛里的光,像是黑灯瞎火里狼狗的眼睛才能发出来的绿芒!嗯,这么大的火,足足能把他烧成灰了……” 我回想起刚才那老和尚的凶恶神情,回想起他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寒,确是如此! 绿芒。 像狼狗一样的眼睛。 不,不是狼狗,是狼! 像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在轩辕岭贪玩时遭遇的狼——饿极的狼! “大雄宝殿这种地方,又会有啥么祟物能叫一个死人异化成贪尸勒?”叔父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乖乖滴……” 我突然想起那块瓦片——不偏不倚的砸在那老和尚天灵盖上的瓦片——怎么会如此的精准? 而且很明显,他的脑袋在之前就已经被砸过一次。 两次都是巧合?还是…… 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神龟”,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叔父仍在沉思,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不得要领的摇了摇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总约摸哪里不对劲儿,像是见过一样,偏偏又想不起来,****八辈!” 叔父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那老和尚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但是努力思忖,却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奇怪! “天然!”叔父拍拍天然禅师的肩膀,道:“天然,大雄宝殿里死的那个和尚是你的师兄还是你的师弟?” 天然禅师正为大雄宝殿被烧而伤痛不能自已,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熊熊大火,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傻了一样,对叔父的话置若罔闻。 叔父一连问了三遍,天然禅师都没有反应,叔父又好气又好笑,道:“这老秃驴信球了!” 还是旁边帮忙救火的一个中年和尚接口说道:“你问济清吗?” “大雄宝殿里还有谁?” “就一个济清。” “那就是问他。” “他不是主持的师兄弟。” 我微微诧异,道:“他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是你们主持的子侄辈?”想到天然禅师说过,自己的徒弟有限,不过是一叶、十戒、百川、千山四个弟子,好像都不在了?那老和尚多半是天然的师侄。 不料,中年和尚却摇摇头,道:“不是,他不是庙里出家的和尚,是送柴、烧灶的火工。” “一个火工和尚?”叔父道:“他本事大不大?” “本事?”中年和尚道:“挑水、砍柴、烧火的本事不小,别的好像没有。不会参禅打坐,也不会念经练功。” 叔父又问:“那他平时特别喜欢啥么东西?” 如果人在死了以后,异化为贪尸,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必定是对某种东西的贪恋之念极重!或贪财,或贪色,或贪权,或贪吃……所以叔父才会问这个问题。 中年和尚想了想,道:“济清平时干完活就吃饭,吃了饭就睡觉,也不爱说话,谁知道他喜欢什么?” 叔父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的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古怪的东西没有?” “古怪的东西?” “就是不干净的,邪性的东西。” 中年和尚摇了摇头,道:“没有,那可是大雄宝殿!大雄宝殿是佛门神圣之地,谁也不会在供奉如来佛祖的地方置放污秽之物!” 中年和尚面色不愉,叔父却也无畏,“哼”了一声,道:“我瞧也不尽然!既然是佛门神圣之地,咋会被烧?” “那是坏人放的火!” “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叔父毫不留情面,道:“我猜就是大雄宝殿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得了此报!要不然,一个火工和尚没事跑大雄宝殿干啥么?又怎么会变成贪尸?” “你!”中年和尚气呼呼的,脸涨得通红,扭头别过脸去,不再搭理叔父。 “大。”我忍不住说道:“那个老和尚一直在殿里找东西。” “他在找啥么?” “他嘴里一直说是神龟。” “神鬼?”叔父愕然。 “不是,是神龟。”我说:“就是乌龟王八的龟,他最后还念叨了两句话——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哦。”叔父恍然大悟,道:“我把他丢进火里的时候,他念叨的就是这两句话啊。” 我“嗯”了一声,道:“那是曹操《步出夏门行》中的两句诗,意思是说就像是神龟那样的通灵之物,也终究有死的一天。” “曹操……”叔父沉吟着,喃喃自语道:“难道大雄宝殿里藏着乌龟王八老鳖孙?” 中年和尚回过头来,大怒道:“什么乌龟王八老鳖孙!那里只有佛祖!” “师父不要误会。我大不是骂人。”我见对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其实是那个济清和尚在死后变成了贪尸,而且在大殿里找神龟。师父你好好想想,那大雄宝殿里有没有跟乌龟相关的东西?” “济清死了?还变成了贪尸?”天然禅师忽然清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叔父。 “你缓过来了?”叔父哼了一声,道:“老秃驴,实在是看不出来,你这庙里可是藏龙卧虎啊,一个火工和尚死了还能变成贪尸!最妙的是居然就在大雄宝殿里!我瞧你这大殿烧了,呵呵,也是活该!” “济清一向本分啊。”天然禅师摇了摇头,又痛惜的看了一眼那火势正旺的殿堂,叹息道:“上天注定应有此劫……” “你是这个庙的和尚头,大雄宝殿里藏得有啥么东西你最清楚。”叔父语气森冷,道:“你说,里面有没有猫腻?!” 天然禅师淡淡道:“没有。” 叔父大声道:“那神龟是啥?!” “神龟?”天然禅师茫然不知所答。 “神龟……我想起来了!”旁边一个眇目和尚突然叫道:“去年的时候,我见过济清在伙房的水桶里放了一只乌龟。” “好哇!”叔父精神一震,道:“那只乌龟后来咋么样了?!” 眇目和尚道:“我就见过那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我曾经怀疑是济清在庙里杀了生,炖汤喝了……”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语气严厉的念诵了一声佛号,眇目和尚立时闭嘴。 叔父道:“肯定跟那乌龟有关!要是乌龟跑进了大雄宝殿,现在也烧熟了……”说着,叔父还使劲嗅了嗅,似乎是想嗅到乌龟烧熟的味道。 这让我突觉腹中饥饿,不由得也使劲嗅了嗅——猛然间想到济清的尸身也在里面,如果真嗅到什么肉味,估计济清的可能性更大,不由得又一阵剧烈的恶心,赶紧闭住呼吸。 “伙房在哪儿?”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带我去伙房看看。” 眇目和尚瞥了一眼天然禅师,天然禅师点了点头,道:“你带陈相尊过去瞧瞧。” “对了,忘了收拾那一帮兔崽子了——咦?!”叔父突然骂了一句:“这帮赖种们,都蹿了?” 我这才发现,刘解放、卫红等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祸已经酿成,应该是趁早溜了。 我心中一阵悻悻。 去伙房的路上,叔父问眇目和尚道:“你跟济清熟不熟?” “也不算太熟。” “那谁跟他熟?” 我现在一听“熟”这个字眼,就觉得恶心,忍了半天,光想捂起来耳朵。 眇目和尚说:“济清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好与人打交道。庙里的人,没几个跟他熟悉——不过,外面有个老头倒是常来找他。” “外面的老头?” “对,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眇目和尚想了想,说道:“前几天还又来过一次。” “又聋又哑的老头?!”我立即支起了耳朵,不由自主的想起来那个船公了。 叔父也急忙问道:“那老头长啥样?” “又老又瘦,不咋好看。” “你还知道啥么情况?” “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件古怪事,就是有点吓人。”眇目和尚神神叨叨的看了看四周,还打了个哆嗦。 叔父不耐烦道:“你说!” 眇目和尚压低了嗓音,说道:“有天夜里,我睡得晚,从伙房经过——济清就睡在伙房边上的小屋里——那天夜里,我瞧见济清的屋里有灯光,而且还有三个人影映在了窗户上,其中一个很矮小,好像还扎着辫子,是个女孩儿!庙里怎么会有女的?我觉得奇怪,就忍不住过去了——结果敲开门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废话!”叔父瞪眼道。 “屋里只有济清和那聋哑老头!”眇目和尚吸了口冷气,又看了看四周,就像防备什么人似的。然后说道:“我在屋里踅摸了半天,都没发现什么小女孩儿,那屋里还冷呀,阴冷阴冷的,我就赶紧跑了!后来,我跟别人说起这件事,别人还都不相信,都说我是看花眼了,但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儿……”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 不会再有错了,那又聋又哑的老头,一定是那个船公!那小女孩儿的身影,一定是那个鬼丫头! 可济清老和尚和他们又有什么瓜葛呢? 我和叔父本来就不清楚那聋哑船公的来头,现在又多了个济清和尚,可他们却全都死了! 不觉之间,我的心头已掠上一丝阴霾——隐隐之中,仿佛有一张大网正朝我们叔侄投下,而我们还不知道撒网的人是谁,又为了什么…… 第120章 禅院红劫(十四) “你们说这事儿怪不怪?”眇目和尚道:“虽然我一只眼不济事,可是另一只眼总不会看错?明明在外面瞧着有个小姑娘,进去以后怎么就没了呢?” 我和叔父各有心事,都沉默不语,眇目和尚嘟囔了几句,便也住口。 不多时,眇目和尚忽然停住脚步,伸手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大宝禅寺中院西厢,有三四间矮房相连,眇目和尚说有一间是堆放干柴、煤灰的,有一间是存放蔬菜粮食的,有一间是生炉做饭的,再有一间就是济清老和尚的卧室了。 我和叔父挨屋探查,都看的非常仔细,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寻见什么王八乌龟。 柴房里有几个水桶,经眇目和尚辨认,有一个是去年济清放过乌龟的,但瞧上去和寻常的水桶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把济清老和尚的卧室留到最后去看。眇目和尚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神神叨叨的说不舒服,非要在外面等。 那屋子不大,几乎是环堵萧然,家徒四壁,只有在靠北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窄小的木板**,此外,别的家具、饰一概没有。 一件换洗的僧衣挂在墙上,一双布鞋晾晒在窗台上,除了都很破旧之外,便再无别的出奇之处。 “味儿不对。”叔父凝立片刻,突然摇了摇头,强调似的又说了一句,道:“这屋子里的味不对!” 我仔细嗅了嗅,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四周异常干净,**铺整整齐齐,地面毫无杂物,天花板上也几乎是纤尘不染,哪里有什么味道? 我忍不住问道:“大,你闻到什么味儿了?” 叔父道:“啥味儿也没闻见!” 我道:“那您说味儿不对?” “就是什么味儿都没闻见,才不对头!”叔父道:“一个人住的屋子里,咋会啥味儿都没有嘞?” 我猛然醒悟,确实,一个人住的屋子里,怎么会什么味道都没有?! 而且也太干净了? 山上的简陋小屋,没有蚊虫,没有蝼蚁,犄角旮旯里连蛛网都没有,太不正常——除非…… 除非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脊背突然有些发寒。 “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骤然传来,吓得我和叔父都是一哆嗦。 “走!” 我和叔父都听出来了,那声音是卫红的! 她竟然还没有离开大宝禅寺。 外面的眇目和尚也吓得不轻,见我和叔父出来,便白着脸迎了上来,慌里慌张道:“有人在叫……” 声音就在附近,但是叫喊的太过于突兀,急切间并不能分辨出具体位置。 正在我和叔父四处观望的时候,又有几声惨叫传来,或男或女,声音噪杂却清楚,我和叔父转身便往大宝禅寺北苑奔去。 大宝禅寺是斜跨山溪,依偎山壁而建,分前院、中院、后院,后院又分东苑、西苑。 其中西苑很大,没有院墙,山壁就是院墙。西苑中花草树木丛生,有竹林,有花圃,有木桥,有藤阁,又有山溪穿流而过,怪石嶙峋,景致清幽…… 我和叔父无心欣赏,奔跑甚快,眇目和尚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大呼小叫的跟在我们后面追。 刚刚穿过竹林,跳过木桥,我们便瞧见一群人朝我们涌来——正是先前那群在庙里闹事的激进分子。 我和叔父停住了脚步,站在桥头,看着这群人往跟前跑。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打了败仗一样,各个神情慌乱,争先恐后……卫红被几个女青年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脸色白的吓人,嘴唇一个劲儿的哆嗦。 “站住!”叔父大喝一声,如舌绽春雷,惊得四周林鸟乱飞,溃奔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 “一群小赖种们,还没走啊,又干啥坏事了?!”叔父站在桥头,朝众人怒目而视。 众人呆呆的看着我和叔父,都像是吓傻了似的,没一个吭声的。 “哎呀,累死我了,阿弥陀佛……”眇目和尚喘息着赶了过来,瞧见众人,便一缩头,躲在了我和叔父身后。 我和叔父不怕这群人,庙里的和尚却怕的要命。就算是这群人刚刚放火烧了庙里的大雄宝殿,和尚们也不敢吱声。 “血!”突然有人指向桥下的山溪,惊叫道:“流到这里了!” “呀——”又有几个女青年尖叫起来,各个都怕的五官扭曲。 我往溪水中一看,果然有一抹殷红顺流而下,去势缓慢,渐行渐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连带水腥味,钻进鼻孔,十分的不受用,我不由得脸色一变,望向众人,失声道:“你们杀人了?!” “快跑!”有人大喊一声,就冲木桥奔了过来,众人纷纷尾随。 “想跑?嘿嘿!”冷笑声中,叔父猿臂轻舒,抓住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后大力掷去,只听“哎唷”几声,坐倒了一大片。 “先放火,又杀人!真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一群坏透了赖种!”叔父目露凶光,道:“今天撞到老子手上,谁也走不了!” 先是一阵沉默,继而群情激奋: “我们没杀人啊!” “老先生,您也快跑!畜生吃人了!”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乱嚷起来,模样又着急又惊恐,还带着三分可怜,几个女的哭哭啼啼,另有几个男的也快落泪了。 我忍不住问道:“什么畜生吃人?” “是乌龟。”卫红哆哆嗦嗦道:“乌龟吃了刘,刘解放,就,就在后面的池、池塘里……” “阿弥陀佛!”眇目和尚惊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闭上眼连连念起佛经来。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往人群中望去,果然不见刘解放的身影。 叔父一闪身蹿到卫红跟前,抓住她的肩膀,急问道:“池塘在哪儿?” “那儿!”卫红忍痛伸手往后指去。 “我没说走,谁要是敢走,试试!”叔父朝众人吼出这句话后,便不再发一言,飞身疾走,我也赶紧跟上。 血气越来越浓,只十几丈远,我便瞧见了一方碧绿如玉,镜子也似的水面,迅即又瞧见了一大片猩红血色! 再走近几步,我的心便砰砰乱跳了起来! 我瞧见一只磨盘大的黑背乌龟漂在水面上,头如人脑,口若碗大,嘴角血迹斑斑,正一张一合,嗤嗤有声的啃食着一具浮尸——从衣服上可以看出那浮尸正是刘解放,只不过他的脸皮和头皮已经没了,白森森的头颅骨露在阳光下,一阵晃眼! 那大乌龟似乎听到了我和叔父临近的动静,停了啃食的动作,仰起脑袋缓缓的朝向我们——刹那间,寒意扑面,两道幽光一闪而逝……恍惚中,那大乌龟的脑袋又垂了下去,继续啃食刘解放的尸身。 “嗤嗤……跐溜,吸——” 青天白日,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伴随着那黑褐色脑袋的蠕动,频繁响起。 对那乌龟来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有吃人,才有意义。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各种念头闪掠而过,什么都抓不住。 半晌,我才喃喃说道:“刘解放他们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我回头看时,却见是天然禅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我竟茫然不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小沙弥,还有那眇目和尚,各个都瞧见了这情景,各个都吓得面如死灰。 一个小沙弥脸无人色道:“主持,你瞧,乌龟吃人!” 那中年和尚也颤巍巍道:“这,这池塘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怪物?” 眇目和尚哆哆嗦嗦,道:“我早就说了,济清是有问题的,你们都不信!这乌龟就是他养的!去年还能装在水桶里,现在就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对了,对了!那聋哑老头这几天都没有来寺中,肯定是被这孽畜给吃了……” “罪过,罪过……”天然禅师双手合十,念诵道:“此者皆是南阎浮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父子至亲,歧路各别,纵然相逢,无可代受……” 众僧听见,也都纷纷双手合十,低眉耷拉眼,跟着天然禅师念诵起来。 我本来心中又惊惧又焦躁,可被这些僧众一念,竟又宁静了许多,我不禁问道:“大师,您是在为刘解放超度么?” “不是。”天然禅师摇了摇头,道:“我念诵的经,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里的一段话,地藏王菩萨对普贤菩萨述说地狱名号,以及各色人等生前作孽,死后要受何罪……世人切勿以为恶小而为之,凡事必有因果,也必有报应,积小成大,积少成多,后患无穷。这刘解放,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天然,你少说风凉话了!”叔父冷冷道:“你的庙里藏着这么大一只吃人的乌龟,你的罪过咋么算?!” 第121章 禅院红劫(十五) 叔父向来是嫉恶如仇,对人不留情面的,否则也不会得个“相脉阎罗”的江湖绰号。 即便是他和天然禅师深交,可若天然禅师为非作歹,叔父必定还是不会饶过他。 “贫僧有失察之罪。”天然禅师叹息道:“这乌龟想必就是济清口中所言的‘神龟’了,贫僧身为主持,竟然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真是糊涂。” “这乌龟平时肯定就藏在池塘里,池塘那么深,谁能知道它藏在里面?”小沙弥替天然禅师鸣不平。 天然禅师摆摆手,道:“贫僧现在算是知道大雄宝殿为什么会被烧,济清又为什么会死了。” 众僧道:“求主持指点。” 天然禅师道:“济清养了这只孽畜,必定是要做歪门邪道之事,否则这乌龟怎会嗜血吃人?一年之间也决计长不了这般大小!” 众僧纷纷称是。 天然禅师道:“我想济清曾经将这孽畜带进过大雄宝殿中去,否则他也不必去大雄宝殿寻找这孽畜。然大雄宝殿是我沙门圣地,怎能容这孽畜玷污?于是,大殿宁可毁于烈火中,重生重造!济清则难逃惩戒,大殿连坠砖瓦,将其砸死,又焚毁其身,正是他的报应!”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众僧齐齐称颂。 我心中觉得天然禅师所说未免有些巧合,但是隐隐之中,却也深以为然。 世上哪有什么巧合,恐怕冥冥之中都有定数。 “老秃驴,你别逮个机会就传教,先说说这大王八咋么办?”叔父道:“是还放在你们这池子里养着?” “佛门弟子不可杀生。”天然禅师说着这话,目光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和叔父。 我立即会意:天然自己不想动手,却叫我和叔父出面。 叔父不禁笑骂道:“你瞅瞅这老秃驴,比油里的泥鳅还滑!想叫咱们叔侄命,还不吭声,自己落好人。” 天然禅师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它在水里,咱们在岸上。”叔父想了想,从地上拾起几块石头,我也跟着捡了几块,然后随着叔父绕着池塘走,去找距离那乌龟最近的地方。 这池塘是山溪流经大宝禅寺时候的一个淤积之处,既是大宝禅寺的蓄水之地,又是一处景观,方圆有七八丈,委实不小。 池塘周围杨柳倒垂,青草成畦,郁郁葱葱,本是妙地,可谁也料想不到,静好之下往往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丑恶! 那大乌龟就在池塘中央漂浮,我和叔父找了一处最近的地方,距离它也还有三丈多远。叔父捏起一块石头,瞅准了那乌龟的黑褐色脑袋,“嗖”的击出! 六相全功一线穿的手法,最讲究的就是快和准! 速度够了,准头有了,破坏力就不会弱。 只一闪念间,水面上便传来“啪”的一声,那乌龟吃痛,却不把脑袋缩回壳子里去,反而又伸长了一截,朝我和叔父看来,两只丑陋的眼中满是怨毒。 “还瞪老子!”叔父骂了一句,又是一颗石子打了出去,这次,又是打个正着!“啪”的一声更响,那乌龟黑褐色的脑袋上立即添了一抹猩红。 我也跟着打,就朝那猩红的地方打,嘴里还不忘提醒叔父,道:“大,那是乌龟,您自称老子是吃亏了。” “对,***腿!”叔父醒悟道:“老子,啊呸!我不是你老子,天然老秃驴才是你老子!我替天然管儿子!” 我开始还觉得叔父挺胡闹,老爱取笑天然,为禅师鸣不平。但是后面一想天然禅师和这乌龟都是光头,有些地方确实挺像,便不由得好笑起来。 那乌龟接连被打,愤恨至极,终于舍弃了刘解放那已经被啃食了一半的尸身,拨开水花,迅速的朝岸边游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和叔父,恨意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上岸了,上岸了!” 众僧纷纷叫了起来,又害怕又兴奋。 “好!”叔父也大为高兴,道:“原先还以为它会沉底,那就不好怼了!这可中!自己乖乖的浮上来了!” 那乌龟游动的速度很快,片刻间就到了岸边。 众僧齐声呐喊,纷纷后退,只有天然禅师岿然不动,却也紧张的看着大龟的一举一动。 远处看那乌龟,觉得有磨盘大小,现在近在眼前,更觉庞大无匹! 我从小在颍水边长大,见过河鳖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再加上它那满身黑褐色如漆如墨的丑陋纹路,真真是令人惊怖! “道儿,你退后!”叔父两眼放光,吩咐了我一句,我往后稍稍退了半步,道:“大,你小心!” 眼看那大乌龟的半边身子渐渐爬上岸来,前面两只脚已经离水,叔父仍旧不动。 那大乌龟伸长了脖子,像蛇一样,伸向叔父。 叔父不退反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攥住了那乌龟的脖子,使劲一扣,叫道:“道儿,快——” 话音未落,那乌龟的嘴巴突然张开,但听“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直冲叔父胸前,叔父“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便倒! 我吓得魂飞魄散,众僧也齐声叫唤,天然禅师飞奔而来,我也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眼见那乌龟一击得中,伸长了脖子上岸猛扑,血口大张,直奔叔父的咽喉!这一口如果咬下去,叔父性命恐怕难保! 此时此刻,我和叔父之间隔着这大龟,想要把叔父拉开已然来不及!天然禅师距离我们更远!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我双手倒抓,反手掀住乌龟壳,奋力往上一抬——打小在河边玩出来的经验,乌龟一旦被掀的反肚儿背朝下,就很难再翻过身来动弹了——不料,我一掀之下,那乌龟竟然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我登时大惊——我知道自己的力气并不弱,从小练功,腰马功夫硬实的很,平素里掀三五百斤的石头并不艰难,可今天竟在生死攸关之际失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龟口要咬中叔父的咽喉了,却见叔父一个“颠倒乾坤”,双手撑地,翻转身子,自下而上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了龟口的一噬! 那乌龟咬空,一头扎进土中,又急急的拔出脑袋,仰面往上看——恰在此时,叔父自空中落下,右脚蹬在乌龟脑袋上,咬牙切齿使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又将那乌龟脑袋给踏进了土中! 那乌龟吃痛,奋力往后挣扎,把脑袋从叔父脚下抽脱,缩回了龟壳之中。 我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大,你没事?!” 天然禅师赶了过来,“阿弥陀佛”了一声,道:“相尊如何?” 叔父捂着胸口,倒抽冷气,道:“幸亏皮糙肉厚,又有真气护住,这才没被打出个窟窿眼儿。这龟孙厉害啊!没想到它会吐痰,差点死它手里!” 这种时候了,叔父还开玩笑,想起来那乌龟吐出来的东西白花花的一团,黏糊糊的液体,确实也像是痰,更觉好笑。 就在此时,叔父松开了捂胸口的手,我登时吓了一跳——刚才叔父捂着胸口我没瞧见,现在才看的清楚——他胸前心口下方半寸之地的衣服已然不见,肌肤外露,黑如烧炭! “好厉害!”天然禅师悚然而惊,我也骇然道:“这,这是烧的?” 叔父道:“是冻的。这龟孙喷出来的是水,冷的像把刀!刚才没防备,喷在我心口嘴儿,就像是拿刀攮了一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就仰八过去了。” “相尊真是德厚福深!”天然禅师道:“要是喷中和尚我,现在恐怕已经去见我佛如来了!” 我也心有余悸的又看了叔父的伤处一眼,叔父几十年的童子身,功力深厚已臻极境,竟也不免被那大龟的至阴至寒之力所伤! 恐怕他老人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来,还未必吃过这等大亏! 思之着实令人骇然! “小心!又快要伸出来头了!” 正暗自惊忧,叔父突然低喝一声,我急忙扭头,正瞧见那乌龟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出,两只丑陋邪异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我抬手就是一石子打了过去,“啪”的打个正着!那乌龟大怒,张开嘴来“啵”的一声怪响冲我就喷! 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破风而来,我早有防备,凌空跳开,那白花花的东西打在地上,“噗”的就是一个大坑! 众僧无不骇然失色,纷纷后退! “着!” 就在那乌龟洋洋自得、顾盼自雄的时候,叔父一声断喝,一颗大石头丢进了乌龟的嘴里! 那乌龟正要喷出第三口“痰”来,却被大石头堵住喉咙,登时卡在当场,两颗眼珠子一阵暴突,差点没掉下来! “哈哈!塞住喉咙眼儿了!”叔父大笑道:“快打死这龟孙!” 我也一阵兴奋,乌龟不会吐痰了,还怕它什么? 上前就准备朝乌龟脑袋上一阵乱踹,却猛地听见那乌龟喉中“喝啦”一声怪响——我不由得一怔,继而醒悟过来,原来是塞在那大龟口中的石块被它给吞咽碎了!碎石子正被它一口一口的往外吐! 好家伙!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如此强横! 第122章 禅院红劫(十六) 我心中暗忖,当这乌龟把碎石子全都吐出来以后,就又能用“痰”伤人了! 事不宜迟,我将力气蓄于右腿,一招撕云裂劈下,愤然踢向那乌龟的脖颈! 如此一脚,足能把它的脑袋踢下来! 却不料那乌龟连番吃亏,也学了乖,嘴里的碎石子还没有吐出来完,就把脑袋缩回了龟壳里去! 我一脚踢空,落在地上,虽是软土,但用力过剧,还是踢的生疼,差点没把脚踝给弄断。 “往里面打!”叔父说了一声,在旁边又捏石子,往那龟壳里面接二连三的投掷,我也有模学样,捡石子,往龟壳里打。 如此这般,我和叔父比赛似的,暴风骤雨一样,把那龟壳里面打的“砰砰”一阵乱响! 那乌龟忍耐不住,猛地把脑袋伸出龟壳,又要“吐痰”,但此时我和叔父都已经有了防备,它想再伤到我们叔侄,已是万难。 我们闪身躲避的同时,并不忘记把手中石子打出去——乌龟的“痰”击不中我们叔侄,却连“吃”我们叔侄不少石子!这么一来,真是痛的激灵拐弯,不多时,便又把脑袋重新缩回龟壳里去了! 这次它是打定主意做个真正的缩头乌龟了。 “继续打!”叔父道:“缩进去就再往壳里面打,从里面给它打烂!” 叔父话音未落,却见那大龟四脚用力,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转起圈圈来。 开始我和叔父还没弄明白这龟孙要干什么,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这龟孙放歪招了! 它这样转起来,我和叔父的石子不好打进它的壳里面,它却能不时的偷袭,十里八猛的探出脑袋,吐一口痰就又缩回去——虽然是失了准头,可是胜在出其不意和攻击频繁,走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我和叔父有几次都差点被击中,只好远离这王八蛋。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人都说乌龟王八是笨蛋,看来百闻不如一见,来亲自比比就知道人家也精着哩!”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突然上前,飞身落在乌龟的背上,然后又缓缓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喃喃念诵起来,那乌龟越转越慢,须臾间,停了下来。 “好手段!”我和叔父不由得对天然禅师异口同声称赞。 “好!”众僧也纷纷喝起彩来,都为主持的神功所倾倒。 天然禅师一笑,道:“这就是婆娑禅的坐功,讲究的便是一个‘定’字。若要定,自需身重如山……” “主持!”眇目和尚突然叫道:“乌龟又动了!” 那大龟确实在动,不再旋转,而是缓缓往后蠕动! 天然禅师以千斤之力压伏的大龟无法旋动,但那大龟也确实神力惊人,竟还能做直线爬行! 而它要去的地方就是池塘! 在陆地上对付这大龟尚且艰难,一旦它到水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我和叔父都明白这一点,因此急忙上前阻拦。 我见那大龟的尾巴又粗又长,便俯下身子伸手去拽那大龟的尾巴,不料刚刚一碰,它的尾巴就猛然甩动——我万万没料到这大龟的尾巴能如此灵活,悴不及防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手手背几乎是同时挨了一击,痛得我“哎唷”一声,不由自主的缩手向后,那感觉不亚于被钢鞭抽了一下,打眼看时,血痕赫然,触目惊心! 叔父跟我是同时动手的,只不过我抓的是那大龟的尾巴,叔父抓的却是那大龟的两只后腿,就在我“哎唷”惨叫的时候,叔父也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往后一退,道:“好厉害!” 我连忙问道:“怎么?” 叔父道:“你瞧这大龟的脚,四根爪子,比钢筋铁钩还粗还硬!又黑的吓人,应该是有阴毒——刚才差乎挠我一下!” 说话间,那大龟已经驮着天然禅师爬到了池塘边,天然禅师无可奈何,总不能跟着那大龟下水,便跳上岸来。 那大龟卸下“重担”,更是轻松,迅速的爬入水中,然后拨动水花,调转身子,把脑袋伸了出来,两只眼睛怨恨而挑衅的扫视我们了一圈,又往池塘中央游去。 等到了刘解放的尸身旁边,那大龟又开始啃食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它不在浮在水面上,而是把龟壳露在水面上,脑袋却潜在水下。 我们只能瞧见一丝丝血,从水下冒到水面上。 此时此刻,我们再用石头去投掷那大龟,也无济于事了,根本不能伤它分毫。 叔父绕着池塘转了两圈,找不出任何破绽,无可奈何之下,不禁愤愤然,迁怒于天然禅师,道:“老秃驴,都怨你!” 天然禅师无辜道:“贫僧怎么了?” 叔父道:“你刚才稍微多用一点力气,把那大龟压得不能动弹,我就有办法收拾它!都怨你没成色,压不住不说,还差点叫个大王八给带坑里去!” 天然禅师道:“贫僧已经使出十成的定力了,谁料到那孽畜有驮碑之能,奈何?” “那也是怨你学艺不到家!”叔父道:“你的婆娑禅功没练到家!” 天然禅师无言以对。 叔父瞪眼道:“说话,现在咋办!?” 天然禅师呐呐道:“等它再上岸了。” 叔父道:“那它要一辈子不上来呢?” 天然禅师迟疑道:“那……总不至于?” “废话!”叔父道:“那尸体够它吃一两天了!我总不能一直在岸上守着?要是这件事传出去,说我陈汉琪连个王八都对付不了,还得蹲守?我可丢不起这人!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反正这是在你的庙里,等它哪天饿了,爬上来,把你庙里的大和尚、小和尚、老和尚全都咬死,吃光吃净!” 众僧听见这话,都吓得脸色大变。 “主持!”眇目和尚跑过来道:“得想个办法制服了那孽畜啊,免得它再伤害无辜,毁我佛门清静之地啊!” “这……”天然禅师道:“你有什么办法,能制服那孽畜?” “我……”眇目和尚苦思冥想,头皮都快挠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中暗忖:如果明瑶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想出对付那大龟的办法来,可惜……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家干什么呢,快不快活…… 突然间,我灵机一动,忍不住说道:“我想到了!” 叔父道:“说!” 我犹豫道:“有一个笨办法,还有一个简单的办法。笨办法安全,简单的办法危险些。” 叔父道:“先说安全的笨办法。” “竭泽而渔。”我说:“把这池塘里的水抽干,那大龟就无可依仗了,想对付它就简单多了。” “安全是安全的,不过这个法子也太笨了!”眇目和尚评价道:“这么大个池塘,抽水抽干要抽到哪年哪月?再说,还得堵住上游的溪水,太麻烦了。还不如等它自己爬上来——说说简单的办法。” 我道:“下水杀它!” 在水下,那大龟虽然如虎添翼,但是攻击力度也会相应的减弱,比如甩尾打人就不会那么疼了,吐出来的“痰”的温度也会因为水温而升高,破坏力也会因为水而受阻。 此外,大龟在水下必定会放松警惕,不会像在陆地上一样缩头缩脑,只要用一件趁手的兵器,说不定能出其不意的斩杀它! 而我手中正巧就有一件趁手的兵器——丁兰尺。 叔父却道:“你这法子是直接……可谁能下水杀它?” 我知道叔父水下的本事是有限的,他也很少下水。 天然禅师也道:“贫僧水性不熟。” 其余众僧纷纷说道:“我也不会游泳……”各个都唯恐指派到自己。 “也没指望你们!”叔父道:“这个法子也不行——道儿,咱们走,管不了了。” “大,我能下去。”我自小在颍水附近长大,喜欢潜水,想到能在水下与大龟斗上一场,虽觉危险,可更觉刺激兴奋。 少年天性,总归是冒险的血性大过持重的老成。 “不行!”叔父却立即摇头,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道:“咱们行侠仗义的条件是先保住本钱。咱们又不是地藏王菩萨,下地狱的事情不干!”扭头对天然禅师说道:“老秃驴,我们叔侄告辞了,你自求多福!” 说罢,叔父拉着我就走。 “相尊不能见死不救啊!”眇目和尚跑过来,扑的跪在地上,抱住叔父的腿,苦苦哀求。 其余众僧也都跑了过来,拦住叔父和我,各个声泪俱下,可怜难当。 经过这半天功夫,这些和尚都清楚,我和叔父一旦离开,这大宝禅寺之内,再没有能制住那大龟的人。 他们要是还继续住在这庙里,就极有可能成为那大龟的腹中餐。而离开大宝禅寺,又无处可去。因此哪里会放我和叔父离开? 叔父道:“求也不中!都让开!” 众僧不退,叔父浑身用劲儿,把一干和尚震的人仰马翻,各个灰头土脸。 天然禅师叹息道:“罢了,一切皆有因果,看天意。阿弥陀佛……” 第123章 禅院红劫(十七) 瞧着众僧的可怜相,我实在是于心不忍,道:“大,试一试。不行的话,我就立即上来,你知道我的水性,没问题的。” “不中!” “大,你要是不叫我下水,我就不走了。”我也犯了倔,道:“要不你给我绑走。” 打小叔父就顺我的意,见我犯了拧,执意要下水,只好叹息一声,道:“那中,你照顾着当心点。” “嗯!”我心中大喜,抽了丁兰尺拿在手中,把衣服脱了下来,只剩一条裤衩,调匀了呼吸,准备施展锁鼻功,下水。 “道儿!”叔父拉住我,严肃的说道:“见事儿不对,立马上岸!我知道你的本事,打不过的时候,跑还是能跑掉的。你要是逞能,出个三长两短,我就把这庙里的所有人全杀光,给你陪葬!” 众僧全都愕然,我又惊又感动,知道叔父说得出就做得出,我如果真折在水下了,不但是丢了自己的小命,连带着这庙里所有的和尚,包括天然禅师,肯定都活不成了。 于是我郑重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大!” 吸口深气,调好内息,默捏心诀,将“锁鼻功”施展起来,又把丁兰尺咬在嘴里以后,我便悄悄的从池塘一角慢慢的溜下水去。 我原本心想以自己的涉水技巧,下水时应该会做的无声无息。可是没成想,我刚刚入水,眼角的余光就瞧见池塘中央的水波悄然荡开,底下暗流涌动,那大龟似乎已经注意到我了…… 但是我并不怎么慌张。 因为在我的肌肤接触到水的一刹那,有种久违的欢愉感就遍布全身——这是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在岸上时,我那还算紧绷的心到此刻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此次水下之战的胜算应该会在九成以上。 我将全身都隐没于水下,越潜越深。 上善若水,水又无情。水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存在之一。它能于不着痕迹间要掉你的性命——就比如,越深的地方水压就会越大,当到达某种深度,人的肺脏和心脏甚至能被水给压碎! 因此,我下深水,就冒着这样的危险,那么,大龟呢? 那大龟既能上岸,又能入水,可见是两栖动物,而并非是单纯的水龟。 两栖动物有一样优势,那就是它水上、陆上的本事都有点。不过,这种优势反过来又恰恰是它的劣势——因为它时而在水中,时而在岸上,对两种环境都不那么专一,结果便是它在水上、陆上的本事都不会高到极致。 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那大龟和我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深水区对我造成的危险有多少,对它几乎也有多少。 除此之外,深水区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越深的地方就越安静。这样的话,我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我周遭的一举一动,从而判断那大龟的行止。 我只能这么判断。 因为在水下,我的耳朵基本上丧失听力,嘴巴除了可以吐吐气泡之外,只能用来被灌水,而鼻子更是毫无用武之地——所以,下水以后,声音和气味都已经不能被捕捉。 至于眼睛,寻常的人很难在水下开目。就算是能开目,可视距离也非常之短,清晰度更不用提。 除非夜眼,夜眼不但能在黑夜中视物如同白昼,更能在水下开目,不但不会觉察到不舒服,视力之强也足以明察秋毫之末。 可惜,叔父修得夜眼,却不敢涉水;我水性精熟,却尚未能修成夜眼。 所以,即便是我再熟悉水,再懂水性,下了水以后,也得闭上眼睛。 至此,耳、目、口、鼻、身、心六相对我来说,耳、目、口、鼻全失功力,只剩下身和心—— 以身感,以心觉。 以身犯,以心断。 水的流动速度,水的温度,暗流、波纹的形成和消失……种种迹象,都代表着很丰富的信息。 而我就擅长捕捉和分析这些信息。 静静的游动中,我觉察到一股暗流正悄悄的涌动着向我靠近,我周围的水温也在以一种几乎不可察觉的程度微妙的升高了极其可怜的那么一点点,嗯,似乎还有两道或者四道水波在我身后汇集,然后又荡开…… 我佯装无所知觉,继续缓缓往前游动…… 但我心中却在计算,三—— 二—— 一! 我脚下踩水,猛然转身,眼镜急睁,那大龟的影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此时此刻,原本被我衔在口中的丁兰尺已经到了我的手上! 我斜刺里大力一挥,模模糊糊中,尺锋已经从那大龟的脑袋上砍过! 一股黑血立时涌了出来,在水下弥漫。 那大龟急往上游。 我心中暗呼一声:“可惜!” 刚才那一砍,伤到了大龟的脑袋,可惜却错失分毫,没有割断大龟的脖颈。 我在水下对角度和力度的把握,仍旧是无法达到陆地上的水准。 但既然已经伤到它了,它的锐气就折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会好办的多。 我重新闭了眼睛,也踩水往上急速浮动,片刻后,脑袋露出水面,缓了一口气,再看那大龟,距离我只有一丈多远,也浮在水面上,眼睛之后一寸之处有道长长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 “好!”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喝彩,吓我了一大跳!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池塘周围站满了人,不但有叔父、天然禅师和庙里的一众大小老少和尚,卫红等人也在。 他们各个脸色都不怎么好,神情既惊惧又兴奋。 叔父大声道:“你伤着了没?我瞧见水下冒上来不少血!” 我道:“没有!血都是乌龟的。” 叔父点点头,道:“小心,龟孙子记仇,吃了亏就更危险!” 我“嗯”了一声,去瞧那大龟,只见它正恶毒的盯着我看,一双眼睛实在丑陋邪异,看得人分外不舒服。 它也不动,就静静的浮在水面上,直勾勾的看我。 我三番五次的潜下水,想引诱那大龟再下水,继续在深水区拼斗,可是它竟丝毫不为我所动,就浮在水面上,像死了一样。 叔父在岸上用石头投掷它,它也不动,任由石块乱打——此龟的坚韧程度超出想象,绝非是一般的兵器、工具所能伤。 邪物也只有具备灵力的法器才能伤害,从这一点来说,丁兰尺对付这大龟要比都有用的多。 吃一堑,长一智,伤了第一次就不来第二次,足见这大龟的狡猾。 水中行止对身体的消耗本就是陆上的几倍,敌不动,我频动,体力消耗更剧,这大龟恐怕正在打耗死我的注意。 当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毕竟不是两栖动物,就算是在水面上漂着不动,其实也是极其耗费力气的。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临时换个策略。 我也先把身子浮在了水面上,然后重新把丁兰尺衔在嘴里,腾出双手,拨动池水,光明正大的朝着那大龟游了过去。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大龟的眼神明显一怔,继而又添了许多歹毒——恍惚间,我都要把它当成一个人了,这大龟的凶恶狠戾以及狡猾也已经不输于一个人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已经不足三尺远! “快沉底儿!”岸上的叔父陡然大喝一声。 叔父慧眼如炬,已经瞧见了我这行为所带来的危险! 我想也没想,身子已经沉下水去! 即便是不用叔父提醒,我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几乎就是在我沉下水去的同时,我眼睛中的余光扫见了那大龟的嘴巴猛然张开,我的耳朵在入水的瞬间,只听见“啵”的一声响,一团白花花的“痰”闪电般喷出,几乎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虽然没有真真切切的击中我,可是一股刻骨的阴寒激的我在那一瞬间几乎浑身冰冻! 痰没有击中我,可是那大龟已然迅猛的扑了下来! 这个过程描述起来十分繁琐,可是发生的时候却是极其迅速,几乎是电石火花的一瞬!这个过程在外人看上去好像是我麻痹大意了,其实是我故意在铤而走险,为的就是要那大龟这样! 艺高人胆大,我虽然艺没那么高,但胆子还是有那么大的! 我料想那大龟下水就是为了咬我,而我也就是想让它来咬我,只要它来咬,就得把脑袋伸过来,只要它的脑袋伸过来,我就有机会能斩断它! 距离越近越危险,可同时,时机、分寸、力度的把握也越精确! 就在那大龟下水的瞬间,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瞅准了它脖颈的位置,丁兰尺直戳而上! 在水下,戳比砍更省力,更直接,更迅速! 有了前次的经验,这一次就绝不会再错失分毫! 我坚信这一次能把那大龟的脖颈戳个窟窿! 不料,就在我把丁兰尺戳出去的那一刻,两道幽冷的目光猛然迸入我的眼睛,刹那间,如遭电击,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丁兰尺在刚刚触及那大龟脖颈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浑身变得冰冷、沉重、无力,开始往池塘深处沉下…… 第124章 禅院红劫(十八) 我拼命的想要挣扎着动起来,可是从脚底心到头发根,居然没有一处是能动的! 我就像一根铁柱子,毫无浮力的往水下沉去。 坏了,坏了! 那大龟的眼睛在水上不怎么厉害,只是丑陋邪异,可是万万没想到,在水下,与它的目光对视,身体竟能被禁锢住! 不,也许被禁锢住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我脑海中所想要做的一切都与身体无关,灵魂和身体处在两个世界。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阵绝望的悲凉。 原本我乐观的想,胜算是在九成之上的,前提是没有意外——结果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这大龟和猫王,以及獭怪,都是动物日久天长加以异法,得了邪性,非同寻常……它们浑身上下最厉害的地方应该就是眼睛。 大意了,大意了。我终究还是大意了。 我急切的想闭上眼睛,可是连眼皮也已经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我往池塘底部坠去,那大龟也尾随而下,虽然目光再未与我的眼睛对应,但是那诡异的感觉,却一路不舍,如影随形,深映眼前! 我会沉向何处? 池塘底?淤泥下? 池塘的淤泥底下会是另一个世界么? 咦? 这不能动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就像,就像是天然禅师先前所讲“婆娑禅”中的“定”。 对,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极苦中极乐的“定”。 我想起天然禅师在车上说过的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婆娑禅功中,“戒”、“定”、“慧”乃是佛门的三无漏学。 所谓“三无漏学”,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完美无缺的本事。 其中,“定”为三无之根本,是“戒”与“慧”的前提,所有婆娑禅的修行,都需要从“定”开始,甚至可以说,一切佛法的修行,也都要从“定”开始,而不是仅仅限于婆娑禅功。 只有达到了“定”的境界,才能有机会修行至端庄肃穆的“戒”之境界,最终才能真正开启“慧”的根本,从而达到佛门所谓通明的地步。 佛门有八万四千法门,无一例外,全都是以足够的“定”力为根,然后才能发芽,开花,进而结出“菩提果海”…… 我先前不甚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可是在这种处境中,突然间有些悟了,但是却又像是看得见、摸不着,云里雾里,模糊而不清晰。 万念起于一瞬之间,又消失在一念之间。灵感一闪而逝,想继续深思,可是处境已经不允许了。 渐渐的,水越来越深,我胸口处的压力越来越大,四周也越来越黑暗,我眼前开始恍惚,隐隐约约中,我看到,似乎有一道人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我心中猛一振奋,难道是叔父么?! 叔父察觉到我的危险了,要来救我吗?! 那人影慢慢靠近了,一阵森冷的寒意也随之接近了,他的面容清晰之极,我也吃惊极了,他不是叔父,而是那聋哑船公!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水下?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不明白,只瞧见他张大了嘴,似乎在“啊啊”乱叫,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嘴里只有半截舌头,一端发黑,在喉间拼命的抖动……他的耳朵里有血涌泉似的往外冒……他的模样狰狞而恐怖! 我惊愕难当,正觉头皮发麻时,那聋哑船公的面容骤然一改,竟变成了一个和尚,十分面熟的和尚,那是……百川和尚!又是个死人! 只是眼前这百川和尚和我之前遇见的那个百川有些不同,眼下的他,神情呆滞,目光游离,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就像是三魂七魄被抽干了一样,只嘴角荡漾着一丝笑意,看上去又古怪,又愚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那间,百川和尚的五官转换,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是个和尚,依旧是我熟悉的面孔——千山和尚! 他也与之前不同——整个人就像是瘦了一圈,畏畏缩缩的,脸上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忧虑,目光闪烁不止,频繁的左顾右盼,四面张望,我就在他眼前,而他却像是瞧不见我一样…… 渐渐的,千山和尚的脑袋上生出了头发,模样也起了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是这次是个女人,脸色惨白惨白的女人,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只剩下了眼眶,没有了眼珠子……我并不认得她是谁。 接着形容又变化,成了一个中年妇女,也是一个陌生人——她的两只袖子是空的,像是没有了双臂,空空的袖子在水中飘啊飘,就像是无根的水草…… 晃眼间,这中年妇女不见了,她变成了一个身穿蓝布制服的年轻男人,一脸的诡笑,眼神坚硬,双手按在胸口,拼命的抓挠,似乎是想把胸前挖出一个洞来,掏出什么东西……这人我熟悉,是刘解放! 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可能认出来的几个人影却全都是已经死去的人! 他们现在逐一出现在水中,逐一出现在我的眼前,又是以这种诡异可怕的模样,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难道这意味着我是下一个吗? 下一个要死的人? 他们有的失去了舌头,刺破了耳朵,有的失去了眼珠子,有的失去了双臂……那么我呢? 我在丧命之前要失去什么东西? 又或者我现在的所有想法都是错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我在失去生命前的可笑幻觉? 胡思乱想中,刘解放的身影像泡沫一样裂开了,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 可是顷刻间,一滩白的、红的黏糊糊的东西又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漂了过来,一颗被砸扁了的脑袋也缓缓凑近,一张残破的看不清楚五官的脸上,有一张大大的嘴巴,它裂开了,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说话,它发出诅咒似的话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恍惚间我听见了:“神龟,神龟……” 我想吐,可是我能感觉到恶心,气闷,却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脚下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又有些硬度……是不是我已经下沉到了池塘底儿的淤泥处? 那大龟渐渐游动,终于到我的眼前。 它那一双邪恶丑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双眼,就像一个人一样与我相对,就那么瞪视着,我能从中读到很多很多意思——愚弄、嘲笑、不屑、玩味、怨恨、愤怒……还有一些什么别的似是而非的东西,像是不那么真实的期待、希望、贪婪……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只乌龟眼中能表达这么多的含义,就连一个人恐怕也未必能如此。 或许是终于要结束了,我心中哀叹一声。 对不起了,大,希望你不要因此大开杀戒。 对不起了,爹娘,希望你们不要太过悲伤。 对不起了,明瑶,希望你……希望你永远平安,永远开心。 忘了我,或者只是藏在记忆深处…… 乌龟的脑袋游曳在我眼前,它冲我张开了嘴,就在我以为它要咬向我的喉咙时,却有一句话传进了我的耳中: “你要生还是要死?” 我悚然而惊! 这声音竟像是从那乌龟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因为它确实张了嘴,但是它却没有咬我,而且它现在的模样,就像是在对人说话。 可我绝不相信一只乌龟能说人话,无论它有多邪性。 那么刚才声音是从何而来? 是我的错觉还是…… “你要生还是要死?” 这句话再次传来。 这次我听得更清楚了,也意识到那绝不是我的错觉,确实是有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决绝,又带着一丝蛊惑,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你恍惚间相信,生与死的选择权力就在这声音中! 当然是要生,难道还有人想要死吗? 我的心中刚起了这个念头,那声音就又响起:“你拿什么来?” ?我不禁愕然。 “你的手,你的腿,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肉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又或者你的仁,你的义,你的智,你的信——你灵魂中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换你的命。你出的价码有多高,你的命就有多长。” 用我肉身或者我灵魂中的一样东西,来换取我存活的机会? 这说法也未免太滑稽,太荒谬了? 我心中又惊又怒又好笑,但是刹那间,又猛然回想起来,某些似是而非的念头或者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起来了! 聋哑船公、百川和尚、千山和尚、刘解放以及几个不知名的女人,他们的形容在我眼前逐一显现,看似毫无关联、莫名其妙,可是如今,却因为刚才那句同样看似毫无关联、莫名其妙的话而变得有“意义”起来,他们难道不是在向我暗示某些事情吗? 聋哑船公其实并不聋哑,他只不过是交出了自己的舌头和耳朵,百川和尚其实并不愚蠢迂腐,他只不过是交出了自己的智慧,千山和尚其实并不贪生怕死,他只不过是交出了自己的勇气,刘解放其实并不残忍歹毒,他只不过是交出了自己的良心…… 第125章 禅院红劫(十九) 还有那两个不知名的女人,或者交出了自己的双手,或者交出了自己的眼睛。 就像先前那声音所说的那句话一样,或者是肉身,或者是灵魂。 出的价码越高,存活的时间就越长。 可是为什么呢? 人自己的命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肉身或者灵魂去? 难道他们和我一样,都遭遇了我眼下的困境? 被迫无奈之下签订的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 不对,济清和尚又怎么解释? 他的面容刚才也出现在我的眼前了,这说明他也把自己肉身或者灵魂中的某些东西给抛弃了,可是这乌龟就是他养的,难道他养一只乌龟就是为了害自己吗? 这不合情理。 “交出来,有些东西对你来说其实是没有用的,或者说,是没有好处的。”那声音又传了过来:“譬如爱,譬如善,譬如信……如果没了这些东西对你的约束,你会过的更好。” 我看见乌龟的口中缓缓吐出来一件黑黝黝的东西,不是它的舌头,模样像是竹简,但明显却又是金属材质。 那东西半尺来长,一寸多宽,上面密密麻麻的有一些符号,扭扭曲曲的像是某种字,但是我一个也看不懂。 它中间有个凹槽,凹槽中又有个尖锐凸起的部分,就像是尖儿朝上的图钉。 “按下你的无名指,你就会想到要交出什么东西来了。在留下你一滴血的那一刻,你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臂能动了! 那声音是要我用右手无名指去按凹槽中的尖锐凸起,在按下去的那一刻,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我立即把手伸出,猛然去抓那乌龟的脖子,却颓然的发现,虽然我的手能动,可是却酸软麻木,几乎使不出半分力气。 “你还年轻,命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还是无法跟它对抗,一切都在它的掌控中。 只不过是个畜生,就如此厉害,我心中愤愤的想:如果真的要按,我心中想的一定会是罪恶。 但我自己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抛弃? 更何况,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更大的圈套? 聋哑船公、百川和尚、千山和尚、刘解放等,他们舍弃了自己的肉身或者灵魂,换了自己的命,可仍旧不免一死,而且全都不得好死! 我会愚蠢到做下一个殉葬吗? 就算是要死,我宁可选择现在被淹死!被乌龟咬死! “你的价码如果很高,你就能活到很长。快点,你瞧,水已经灌进你的鼻子里,灌进你的嘴里了,你如果再不按你的手指,你马上就会死。” 本来还好好的,可是这声音刚刚落下,一大口水就猛然灌进了我的口中,我不由得咳嗽一声,结果更多的水从我的鼻子里钻进,呛入我的气管,我的食道,我感觉自己难受到极点了,我拼命的想要闭住呼吸,合上嘴巴,可是第一口水已经进来了,第二口、第三口……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也从来不觉得水有这样可恶过! 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神智一阵阵恍惚,我拼命的摸索,想要抓住救命的绳索,把我带出水去,我要呼吸空气! 我不畏惧死亡,可是却无法忍受这样的死法! “按,按下去,你就能活。” 那声音充满魔力,它的**让人无法抵抗。 快要被溺死的人,往往会不顾一切的抓住任何他能抓到的东西,期望能救他一命。 这是一种溺水者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本能。 我似乎是清醒着,又似乎是不清醒着,情愿着,又不情愿着,终于把手伸了出去…… 就在我的手刚要接触到那凹槽时,胸口处一动,内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我恍恍惚惚的一瞥,瞧见了,是那婆娑禅! 刹那间,有几句话电光一闪,立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所谓极苦,原是极乐,所谓极乐,亦是极苦。世上诸般事,如梦幻泡影,塞耳屏鼻息,不闻声香气,障眼清心意,不见色相欲…… 我的手又缓缓的缩了回来。 婆娑禅功的口诀心法渐渐的都出现在脑海中了,而且句句清晰无比,甚至比当初天然禅师传授我的时候更清晰! 我突然又有种错觉:现在的诸般情形,不过是我所见、所感的幻觉罢了。即便是真实发生的,我也要以此禅功,将其当做是幻觉! 我尽我之人事,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心非形色,亦无所处,不可系之在境。妄想缘虑,尽皆消无。心若止,无须制,断诸乱,即是修……” “体之诸法如虚,无取无舍,无依无凭,无往无著,悉皆空寂,以正智慧。若心无取舍,无依凭,无往著,皆空寂,则一切妄想颠倒,生死业行,悉皆止息……” “无为无欲,无造无作,无念无行,无示无说,无诤无竞,泯然清静,如婆娑是名真止。此则止无所止,无止之止,名体真止……” 我的眼睛渐渐的闭上了,呼吸也止住了,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水的温度、流速也无可体察——就像是我自己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声、色、香、味等诸相都消失的空间里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已浑然不觉周遭之所处境遇,没有池塘,没有深水,没有淤泥,没有要淹死的诸般难受和征兆。 没有危险,没有厄难,没有黑暗,没有阴冷,没有血腥,没有杀伐…… 我就像是身处在一个空荡荡又开阔的地方,光明,柔软,又温暖。 这感觉实在是让我舒服极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 心中刚起了这个念头,便猛有一阵刺痛传来,那是真真切切的疼痛,足以将禅功中断——六相恢复,我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仍在池塘中,周围暗黑一片,我所处依旧是深水区! 疼痛感是从脖子上传来的——是那大龟!它终于下嘴了! 它咬中了我的脖子! 幸亏我平时练功勤勉——那大龟下嘴咬我时,我脖颈上的肌肉和血脉中的气息在受到伤害时会起自然反应,卸去一部分的伤害力度,要不是这样的话,以那大龟的狠戾,恐怕已经咬断了我的脖子! 即便如此,也不能长久下去,因为我能觉察得到,我脖子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流血,那大龟正在贪婪的吮吸! 眼下,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我手上一用力,不由得大为惊喜,力气恢复了,而且丁兰尺还在——看来致命之处还是这大龟的眼睛,只要不在水下跟它的目光相对,身体就还是自己的! 这大龟棋差一招,它肯定是因为跟我“谈判”失败,所以恼羞成怒的要咬死我,结果没想到它一上嘴,眼睛就不够用了,它的眼睛不够用,我的机会就来了。 此时,它咬着我的脖子,它的脖子也离我最近! 而且此时的它以为我必死无疑,几乎是毫无防备! 我忍着痛,挥手上扬,尺锋在那大龟脖子上奋力一划,有种以快刀切肉的入感,我甚至听到了“嗤”的一声响,很快,便有一股血汩汩冒出,眼前登时殷红——那大龟的壳身忽然缓缓往下沉去,而它的脑袋还在我脖子前,它的嘴还咬在我的脖子上。 我把丁兰尺咬在口中,双手奋力掰开那大龟的嘴巴,把它的脑袋攥在手中。 我忍不住又瞧了它的脸,这是我生平所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之一——我瞧见它那双丑陋的眼睛还瞪的大大的,可是先前那种邪异的目光已然黯淡了。 就像它的生命一样,熄灭了…… 可是我还不能庆幸胜利,因为我的处境也并不乐观。 首先是我脖子上的伤口有些冰凉麻木了,疼痛还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麻木——这种迹象往往表明,要么是中毒,要么是坏死。 另外,我已经清楚的感知到,我把“锁鼻功”已经用到了极致,再在水中待下去必定要送掉性命。不过这一次,能在水下待这么长时间,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想象了! 我踩着池水奋力往上升,等我的脑袋刚刚钻出水面时,恰好看见叔父“噗通”一声从岸上跳到池塘里。 我虚弱的叫了声:“大……” 叔父瞧见了我,岸上众人也纷纷叫嚷,我努力伸长脑袋,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又劫后余生般的环顾四周,突觉外面的太阳光好灿烂,晃得我眼前一黑,浑身上下陡然没了力气,身子沉沉的就又开始往下坠…… 叔父的手已经抓住了我,仗着他半吊子的游泳技巧,勉强把我带上了岸。 “哎唷!快看!是乌龟的脑袋!” “真是!吃人的乌龟死了!” “阿弥陀佛!” “……” 岸上的僧众还有卫红等人看见我手里死死抓住的乌龟脑袋,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只有叔父脸色难看的厉害,叫道:“天然老秃驴,过来瞧瞧我侄儿的伤口!是不是毒?!” 第126章 禅院红劫(二十) 天然禅师过来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我脖子上的伤势,别人也要围上来看,叔父怒喝一声:“都给老子滚蛋!” 众人都吓得退避三舍,也不敢欢呼雀跃了。 “阿弥陀佛,没有大碍。”天然禅师说道:“这应该是那孽畜咬伤的,所以浸染了那孽畜的阴毒,好在这孩子修为精湛,已经自行抵御了部分,伤口也不太深,用去阴毒的药敷一下,把阴毒拔出来就好……” “你这里有药没有?!” “有。” “那还废话!?”叔父瞪眼道:“快去拿药!” 不等天然禅师吩咐,便有几个和尚跑开了。 叔父又有些愠怒的瞪着我,道:“我就猜到你出事了,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上来!真不要命了?!” 我勉强笑了笑,道:“原本那乌龟没有想咬我,是想让我跟它做笔交易什么的,后来我不跟它做,它才恼了,才咬我的。” 叔父一愣,便伸手来摸我的脑袋。 “我没事儿,大。” 其实现在的我还有些兴奋,我问道:“大,我刚才在水下面待了多长时间?是不是好几个钟头了?那我的锁鼻功比以前强的多了啊,我记得以前最多也就待二十来分钟。” “你是真烧了?”叔父摸摸我的脑门,狐疑道:“也不热啊。老秃驴,这是不是中毒的迹象?” “我没烧。”我说:“我清醒着呢!” “那你说啥胡话?”叔父道:“那王八能跟你做啥交易?你下水也就二十来分钟,哪有几个钟头?!” 这次轮我发怔了,刚才我在水下待的时间竟然那么短?! 感觉上却那么长?! 难道我在水下的时候,所见的种种人影多半是幻象? 而我后面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淹死了也是幻觉? 那么和大龟的交易呢? 它嘴里吐出来的那个金属东西呢? 还有婆娑禅呢? 在水中的时候,我看到婆娑禅从我口袋里掉下去了,不会也是幻觉? 我急忙往身上口袋里摸,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条大裤衩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衣服了,哪里有什么口袋? 我抬头茫然的看了一下叔父,叔父立即紧张道:“是不是哪里不得劲儿?” “不是。”我回了一句,刚想说婆娑禅的事情,就瞧见刚才去拿药的和尚正飞快的跑过来,便住口不说了。 天然禅师把药接在手中,敷了我脖子上的伤口,又安慰我和叔父道:“没事了,阴毒半日可清,伤两日可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叔父狐疑道:“天然,你别因为我说要杀光你庙里的人就诳我。不中听的话我可要先说在前头——你要敢糊弄我,就算是我侄子现在没事,过个十年八年的,又因为这旧伤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回来灭你的庙!” 叔父恶语相向,我颇觉过意不去,又不好说什么。天然禅师倒不介意,道:“这孩子宅心仁厚,吉人天相,我相信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做叔父的,可不能老是咒他。” “放屁!”叔父骂了一句,又没好气的****拿药的和尚道:“纱布呢?!” “没拿。”那和尚一脸无辜的表情,道:“主持让去拿药,没说要拿纱布。” 叔父登时大怒,道:“小贼秃没脑子!伤口敷了药以后不用包扎么?!” “用我的手绢。”卫红突然走上前来,伸手递过来一条淡蓝色的手帕。 叔父没有接,而是满含敌意的横了她一眼,她吓得浑身颤抖,却没有后退,而是小声说道:“这是新的,没有用过,很干净。” 叔父“嗯”了一声,脸色稍稍好转,伸手要去接那手帕,卫红也是个细心伶俐的人,连忙说道:“我来帮忙,我母亲是医生,我学过包扎伤口。” 叔父听见这话,便让她近前来。 卫红把手帕在我脖子上缠了一圈,在脖颈后面打了个结,果然是手法熟练,又快又舒服。 包好之后,卫红笑道:“这样看起来不像是包扎伤口,像是戴了个围巾。” 我道:“谢谢。” 卫红道:“不用客气。”说罢,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叔父,叔父的脸色又好转了些,朝她微微颔首。 卫红身后的几个女青年见叔父不再发火,都大了胆子,围在最前面,挤着看我,像是再看什么稀奇的怪物一样,目光瞟来瞟去,伸手指来指去,神情又兴奋,又激动,似乎还有些羞赧。 我突然想到自己只穿了个裤衩子,登时也尴尬起来,连忙说道:“大,把我衣服拿过来。” 早有和尚把我的衣服给抱了过来。 看我手忙脚乱的穿,卫红等人都忍着笑,小声的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我摸了摸外套的内袋,婆娑禅果然还在,那我便可以确信自己在水下所看见的婆娑禅从怀中跌落就是幻觉了。 如果是幻觉,那可就真是惊险。如果没有这幻觉,我也不会想到婆娑禅功,也不会默修禅功,绝了声色之相,更不会从那恶龟的阴邪目光中脱身。 万万不料,一场幻觉竟然能救自己一命! 莫非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福祸无门,全是自招? 但是那乌龟口中吐出来的东西,那个带有凹槽和“针头”的“金属片”,到底是我幻象中所见之物,还是真的存在物,我心中仍存疑虑。 我把那乌龟的断脑袋抱了过来,掰开它的嘴,瞪大了眼睛去看它的口中——周围众人不明所以,有的吓得后退,有的反而好奇的向前围观,叔父忍不住说:“道儿,你真的没事?” “大,我怀疑乌龟的肚子里有东西。”我反复看了那乌龟的嘴,找不到那金属片,料想这东西如果真的存在,那便一定是在乌龟的肚子里。 叔父半开玩笑道:“那龟孙子的肚子里能有啥好货?多半是刘解放的肉。” “不是说那个。”我凑近叔父,低声说道:“大,这乌龟的肚子里藏着一件邪物,能让人跟它达成交易。你还记得那聋哑船公不?还有那个百川和尚、千山和尚,包括刘解放,都跟那件邪物有关。” 叔父看着我,满脸的不相信,道:“哪里会有这种事?” 我道:“那大乌龟的尸身就在池塘底,捞上来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叔父见我说的认真,沉默了片刻,道:“中,那我下去捞!” 叔父的水性不算是极好的,但是他的锁鼻功修为可是远在我之上的,再加上他有夜眼,可以水下开目观物。因此,他抱着石头,沉入池塘底,将那大乌龟的尸身取上来,并不算什么难事。 略微收拾了一番,又嘱咐了天然禅师照顾好我以后,叔父便抱着一块大石,跳入了池塘中,往水下沉去。 叔父一下水,卫红等女青年就越发的放得开了,她们本来还怕叔父,现在只剩下一帮和尚,她们可什么也不怕了。一个个都围在我身边,也不谈女孩子的矜持了,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乱问起来: “喂,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 “嗐,听你的口音肯定不是本地的人,你是哪儿来的?” “哎,你怎么能憋那么长时间的气?” “咳咳,你究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嗯……你将来不会在庙里当和尚?” “那个,你跟那么大的乌龟打架不害怕吗?” “对了,大乌龟咬你脖子的时候,你痛不痛啊?”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有五六个女人,叽叽喳喳的比两台戏还热闹。我被问的头昏脑涨,也不知道该回答谁,索性就闭了嘴,任她们乱问,对谁也不回答。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女青年问了句:“喂,同志,你是用什么东西把龟头给砍掉的?” 这句话一问出来,四周猛然就变得静悄悄的死寂一片——任谁也不说话了,各个都憋红了脸,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看模样,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我正奇怪她们是怎么了,突然有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接着便是“哈哈”、“叽叽”、“咯咯”、“嘿嘿”……各种笑声一窝蜂的响起来,众女青年乱成一团。 那些外围的男青年也各个形容猥琐,窃笑不已。 只有和尚们,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比一个宝相庄严。 我迷瞪了片刻,也突然醒悟,原来是最后说话的那个女青年言语中有歧义,让人想歪了。 这可真是……我自己也不由得闹了个大脸红。 “喂!”卫红突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道:“大英雄,没想到你也会害羞啊。” 我稍稍一怔,道:“我算什么大英雄?我不算的。” “怎么不算?”卫红道:“你之前敢冲进火里去救人,后来又敢下到水里除掉那么厉害的怪物,全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这里没有一个人做得到。你不是大英雄,谁是?” 我难为情道:“不是的……” 卫红又道:“其实我跟刘解放不是一类人,我也看不惯他的做法。” 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话,但心中暗道:你们都同志了,还不是一类人么? 不过从之前的种种行为上来看,卫红确实跟刘解放是有些差别的。最起码还有些敬畏和良心,不至于那么歹毒。 第127章 禅院红劫(二十一) 卫红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道:“刘解放以前也不像今天这样的,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像发了疯一样……他明明看见那个济清和尚在大雄宝殿,还要放火去烧,还骗那个济清和尚,说什么他的宝贝就在殿里……然后又拿着,跑到池塘这边,乱打一气,结果惹出个大乌龟出来,反而把他自己给咬死了……他以前还听我的话,今天——” “等等!”卫红的话让我听得心惊,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刚才说刘解放是故意要烧死济清和尚的?也是他自己来这边的?他认识济清和尚?” 我本来没什么反应,突然间情绪激动,把卫红也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我又问了一遍,她才听得明白我问的是什么,道:“这……我不是很清楚。” 我略略失望,却仍不死心,又问道:“那刘解放还说过什么别的奇怪的言语吗?” 卫红思索了片刻,道:“情况是这样的——他在后殿里被你们挫败了以后,就基本上不说什么话了。我们走的时候,他不是也跟着走了么,当我们到到大雄宝殿的时候,就遇见了那个济清老和尚。当时,刘解放确实停顿了脚步,还看了那个济清和尚,济清也看了他,两人的表情……似乎,似乎是有些奇怪,像是认识。” 说到这里,卫红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卫红接着说道:“但是他们之间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那个济清和尚看样子有些老糊涂了,原地兜了个圈子,突然就问我们见他的宝贝了没有。我们哪里知道他有什么宝贝?也都不想搭理他,可刘解放却说看见了,就在大雄宝殿中!那个济清和尚立即跑进去了。结果刘解放要放火烧大雄宝殿,我拦不住他,还跟他吵了一架……” 卫红和刘解放吵架的情形我是看见了,不过那时候大雄宝殿已经着了火,刘解放和济清和尚十有八九也认识。可惜,从卫红这边的只言片语里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卫红见我不吭声,便试探着问道:“怎么,大英雄还要管什么不平事吗?” “不是。”我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脑海中实在是思绪纷乱。 我有一种预感——刘解放、济清和尚,还有那大乌龟,他们之间必定存在什么关联。虽然现在,人和龟都已经死了,可是那种厄运临头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大英雄,你在想什么?”卫红的话特别多,我越是不想说话,她越是要跟我说话。 我半是不好意思,半是不耐烦的道:“你别叫我大英雄了。” 我语气生硬冷淡,卫红却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兴致勃勃,道:“那我叫你什么?” “反正不是大英雄。” “小英雄?” “……” 卫红一笑,道:“你如果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一直叫你大英雄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卫红是故意这么叫的,目的不过是让我自报家门。也真是的,直接问不就成了,拐弯抹角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我本想说的,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和叔父处处跟这帮无法无天的进步分子作对,现在又闹出了人命,说了名字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惹什么麻烦,顿时有些踌躇。 “大英雄害怕了?”卫红察言观色、猜测人心倒是十分准确,道:“看样子是不敢说喽。” “那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姓陈,叫弘道。”我一来不想受一个女孩子家的激将,二来也实在犯了她一口一个“大英雄”。如果不说出来,谁知道她还会缠磨到什么时候。 “耳东陈?” “嗯。” “弘扬道德的弘道?” “嗯。” “好名字。”卫红嫣然一笑,道:“你应该是知道我叫卫红了,我姓何,人可何,保卫红色革命的卫红。” “嗯。”我正觉没耐烦,突然瞧见水面上汩汩冒泡,接着便露出了一片黑褐色的龟壳,登时提起神来。 “哎呀,大乌龟又出来啦!” 也不知道哪个胆小鬼喊了一声,吓得一干女青年又忍不住尖叫,纷纷站起来要跑。 卫红也变了脸色,刚想起身,回头瞧见我面带冷笑,才没动弹——叔父已经露出了身子,大乌龟的尸身被他举在手中。 “上去!” 叔父喝了一声,将手中的乌龟尸身抛到了岸上,自己受力往水下沉了沉,而后才又浮起来,以“狗刨式”游到了岸上。 众人都围上来,去看那乌龟尸身,我看了看断头处,血肉模糊,恶心难当,并不见那“金属片”。便说:“大,想个办法,把乌龟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这不难。”叔父道:“拽着尾巴,把乌龟光嘟嘟的从壳里薅出来。” 旁边的何卫红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叔父瞪眼道:“你笑啥笑?” 何卫红道:“乌龟壳本来就是乌龟身子的一部分,龟壳是它的外骨骼,不是它穿戴的什么东西。” 叔父“哼”了一声,还是伸手去拽那乌龟的尾巴了。结果他老人家大力之下,“砰”的一声脆响,竟把尾巴给拽断了,还迸了一地的血。 “***!”叔父一阵暴怒,提起手来“啪啪”的在龟壳上乱打起来,掌掌都是“塌山手”的功力,可那乌龟壳也着实坚硬,直到叔父把那乌龟的尸身给砸到陷下地里去,才终于打的裂开了几条缝。 叔父又施展“提千斤”的抓力,硬是用蛮力把乌龟壳给掰断了开来,乌龟的内脏器官早已经被叔父的掌力给震得稀巴烂了——叔父如此神力,周围人全都看的舌挢不下。 一堆烂壳烂肉中,叔父用树枝扒拉了片刻,我在旁边屏息看着,突然见瞧见乌光闪烁,不由得“咦”了一声,也顾不上恶心了,急忙上前,伸手往里一抓,将那散发乌光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触手之处一片阴寒坚硬,情知就是那非同一般的“金属片”。 在池水里一洗,那东西完全露出了本来面目,果然就是那东西! 长长窄窄的,像是块竹简,可是质地乌黑发光,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似铁非铁,上面布满了奇形怪状的字和符号,半中央处有个凹槽,槽中有个倒起的尖针。 再次确定,就是先前那乌龟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不是我的幻觉! 只是拿在手中,用眼睛瞧着这东西,我便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恶心,种种难以言喻的不好念头纷至沓来,就像是有股难以克制的冲动,刺激着自己要去做坏事一样。 周围所有的人也都惊疑不定,谁也想不到乌龟的肚子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连叔父和天然禅师也瞠目结舌,叔父道:“真是稀奇!” 天然禅师道:“不祥之物。” 旁边突然有一只纤纤细手伸了过来,无名指突出,就往那金属片上凹槽里的尖针上按! 我吓了一跳,急忙抓住那手,回头一看,却是何卫红,正满面痴迷,嘴角带笑,眼神恍惚,不知所以。 “何卫红!”我冲她大喝了一声,她一个激灵,迷瞪了过来,呆呆的看向我,又去看那金属片。 我急忙把金属片往后移了移,道:“你干什么?!” “我,我……”何卫红一脸迷茫,突然间又满面通红,似乎想到了极其难为情的事,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立即松开来。 何卫红不以为意,轻轻吐了口气,微微摇摇头,以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不可思议……” 我心中陡然起疑,以刚才的情形来看,何卫红十有八九是遭遇了和我在水下时相似的情况,否则她怎么会把无名指伸出来,去往那凹槽里的尖针上按? 这不正是舍弃自身**或者灵魂中某种东西的仪式吗? 我立即开口问道:“何卫红,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让你把无名指伸出来按出血?” “啊?”何卫红的脸色本来已经恢复了些,听我这么一问,陡然又通红起来,慌不迭的摇头道:“没有啊,没有,我怎么会听见,没有的……” 我狐疑的看着何卫红,直视她闪烁的目光,道:“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脸红?”何卫红下意识的一捂脸,然后语无伦次道:“没有,我脸不红,我不脸红……” 这话说的让我疑心更大,人脸红不红自己怎么知道,又没有照镜子。 但我也不好说破,而且既然何卫红有意掩饰,我也追问不出真实的结果。 不过,我由此更加确信,何卫红必定是遭遇了我之前在水下所经历的那种情形——有声音蛊惑她舍弃自己肉身或者灵魂中的某些东西,来换取…… 咦?不对! 我猛然间打了个激灵——何卫红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并未遭受任何生命危险,和我当时在水下要被淹死的情形完全不同!既然并无危机,这“金属片”拿什么来蛊惑她? 难道除了生命之外,还能换取别的东西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何卫红想换取什么呢? 第128章 禅院红劫(二十二) “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突兀的朝何卫红问了一句。 “啊?!”何卫红被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登时愣住,片刻后,支支吾吾,不知道说的什么。 她旁边却有个声音接上了话,喃喃说道:“我要变得比何卫红更漂亮……” 众人尽皆愕然,连我一起,全都朝那说话的人看去,却是距离何卫红最近的一个女青年——身量不高,面色微黄,还有些雀斑,足显其貌不扬。 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情跟刚才何卫红一模一样,痴痴呆呆的,又似笑非笑的,伸着胳膊,无名指朝我手中的“金属片”戳来。 我脸色顿变,倒抽一口冷气,又一个!又一个中照的! 她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手越伸越近,周围众人全都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瞧着这古怪的一幕。 “拉住她!”我大喝一声,又连忙那“金属片”高高举起,迎着阳光。心中暗想:但凡邪物,都该怕太阳。 “素雅怎么了?” “她刚才是不是说的要比卫红漂亮?” “嘻,发痴了!” “……” 一干人议论纷纷,我大声道:“都离我远点,否则会中邪!” 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吓得纷纷后退,也有同伴拉住那个叫“慧雅”的女青年,往后拖了几步,然后使劲的摇晃她:“慧雅,慧雅!” 何卫红呆呆的站着,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既尴尬,又有些恼怒。 那叫做慧雅的女青年半天才缓过来劲儿,瞧见众人看她的神色,不由得结结巴巴道:“我,我刚才怎么了?” 许多人窃笑,也有人偷瞄何卫红,何卫红咬着嘴唇不做声,另有一女青年似嘲似讽的说道:“你刚才说你要变得比卫红更漂亮。” “啊?!”慧雅愣住,片刻后,脸色猛然惨白,“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扭头就跑。 我本想问慧雅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用再问了——问了她未必肯说,若是说出来,以后肯定也不好做人了。 其实也不必问了。 慧雅刚才那句“我要变得比何卫红更漂亮”已经是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它表明,这“金属片”确实可以蛊惑人,让人舍弃自己的某些东西来另外一些东西,譬如美丽的容颜,而不仅仅限于换取生命。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然禅师也看出了端倪,高喧一声佛号,然后道:“此物邪性非小,红尘之中,贪欲甚多,若留它在,恐怕危害极大,为祸甚深。不如毁了它,一了百了!” 这“金属片”确实邪的厉害,那大乌龟已经死了,它仍能害人,而且在须臾之间,就有两个人险些着了它的道——她们甚至都还没有接触到这东西,只不过是距离它有些近罢了。 至于我,纵然有修为在身,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心中的烦闷、躁动。 真真是令人骇然! 叔父却伸过手来,说:“道儿,把这铁片片给我。” “啊?”我还以为叔父也受了蛊惑,连忙警惕的往后又退了退,以期离叔父远点,免得他一上来就伸手往那尖针上按。 “你躲啥呢?”叔父愣道:“给我啊。” “阿弥陀佛!”天然禅师赶紧上来拦住:“相尊,我素知你心中戾气深重,杀意未绝,但此物乃是至邪之物,需坏之,毁之,敬而远之,且不可亲之,近之,自甘**……” “闭嘴老秃驴!”叔父一把推开天然禅师:“你才自甘**!” “哎?!” “我清醒着呢!我是想由我来保管这邪物,然后查一查它的来路!” “啊?哦……” 我不由得也哑然失笑,叔父的修为远在我之上,这东西交由他来保管自然是于己无害,于人也无害,比在我手上要好得多。 天然禅师想了想,似乎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劝我叔父道:“相尊,济清已然归西,孽畜也已伏法,你要这邪物,如何查清来路?不如毁了,如果你坠入魔障,可是无人能治……” “我要是坠入魔障,就先杀了你这个嘟噜噜嘟噜噜的老秃驴!”叔父道:“它总不能是那乌龟肚子里自己长出来的?哼,你庙里养的和尚,不是好东西!” 叔父骂的是济清和尚,却把一干活着的僧众给气的翻白眼,但又都不敢吭气。 叔父接过那“金属片”凑到眼前,去看上面的字迹符,我连忙提醒道:“大,小心点!我刚才只是看了几眼,就觉得非常不舒服。” “嗯,没事。”叔父浑不在意,道:“上面应该是命术的符箓图,我瞧瞧,看能辨出门派不能。” “小相尊啊……”天然禅师偷偷的把我拉到一旁,道:“你知道你叔父的为人么?” “我知道啊。”我诧异天然禅师何出此言,道:“他为人很好,嫉恶如仇,从不做坏事。” “我说的是心性。”天然禅师道:“你叔父为人太刻薄了,心性偏于阴毒。” 我心中怫然不悦。 这话我听老爹也隐隐约约说过,也知道叔父有时候确实手辣心狠,可自己知道是自己知道,老爹说出来也不过是出于兄弟关切之情,无可厚非,但天然禅师,一个外人,如此评我叔父,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我直言道:“大师,对子侄骂叔父,有些无礼了?” “你会错了我的意。”天然禅师面容不改,全无惭色,道:“你叔父不婚娶,无子女,又不学出家人吃斋念佛,慈悲为怀,说是修童子身,其实练的是绝情心。如此下去,终非大道。日久天长,戾气缠身,必然祸根深重啊。岂不闻戾深祸亦深,德厚福也厚?” 我脸色顿变,已然明白了天然禅师话中的意思。他言辞委婉,却蕴含深意,是要我暗中规劝叔父把心胸放豁达一些,把手段放仁慈一些,这样不损阴德,益补天道,对他自己也有好处。 毕竟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这些日子,我实在是见得多了。 叔父秉性暴烈刻薄,天然禅师虽然身为他的好友,却也不敢面刺其过,即便是真心劝诫,叔父也未必听到耳中,记在心里,更不必说循规蹈教。而叔父对我从不计较,一片挚心,自然是我来劝导他最合适。 想到这里,我感激的看了一眼天然禅师,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一定好好劝诫叔父。” 天然禅师摇摇头,道:“恐怕无用。以你叔父的为人,目空一切,虽然对你疼爱有加,可势必不会把子侄辈的劝诫之语放在心上。” 我疑惑道:“那要怎么办?” 天然禅师道:“你自小是跟你叔父修炼六相全功的,必定会沾染他相功中的暴戾之气。” 我脸色一变,暗想自己似乎并不暴戾啊,却听天然禅师继续说道:“幸好你根基不算太深,否则也种祸根。我将婆娑禅功传授给你,一来是感念你的恩情,二来是因你有机缘,也有慧根,三来,其实是想以此来化解你体内的暴戾之气。因此,你若有心,可暗中设法将婆娑禅功中的修行法门传授给你叔父,以此来消磨他的戾气,祥和他的心性,可切记,千万不要说出是婆娑禅功,否则,他绝不肯练。” 听了天然禅师的这一番话,我越发的感动,这才是真正慈悲为怀的大师,一片佛心。 “天然,和我侄子嘀咕啥呢?”叔父突然走过来,狐疑的看着我和天然禅师。 我正想对天然禅师说一些感激的话,也赶紧缄默。 “呵呵……”天然禅师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这老秃驴!”叔父白了他一眼,道:“我和我侄子该走了。” 天然禅师道:“那东西,看出来了?” 叔父摇摇头:“那东西上的符箓稀奇的很,我看不出是啥门道,想去茅山走一遭。一竹老道总该认得些。” 叔父说风就是雨,说了要去茅山,就恨不得马上飞去茅山,朝天然一摆手,扭头就走。 天然禅师慌张了,快步上前扯着我叔父的衣服,道:“你这就走?” “走啊。”叔父道:“天黑之前好上路呀。” 天然禅师急赤白脸的道:“你,你不能走!” “咦?”叔父笑了:“你这老和尚,我想走就走。你给我松手!” “不松!”天然禅师死命拽着叔父的衣服。 “呀?!”叔父又惊异又好笑,道:“老秃驴,你这会儿兴里很啊!这是要闹哪一出子?” 我也诧异的看着天然禅师,却见他哭丧着脸,道:“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你这话真是可笑,你几十岁的人了,没我你还活不成了?咋长真大了?”叔父道:“我们走了,你该咋办还咋办,做你的主持,念你的经!这里发生恁多事儿,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卡车啊……”天然禅师把叔父拉到一旁,左右看看,见众人远离,低声说道:“你们要是走了,卡车里的那一车佛宝可怎么办?” 第129章 禅院红劫(二十三) “哦!”叔父恍然大悟,道:“把这茬儿给忘了。没事,我和道儿不开车,步行出去。等到晚上,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小和尚,偷偷把佛宝搬上来就成了。那车就留在那里,我等会儿回城给我的伙计说一声,他自己会来开走。” 天然禅师为难道:“就算是搬上来了,能藏在哪里?万一再换一拨人来寺中闹事,依旧是保不住。” “那就不归我管了,我总不能天天守在你的庙里帮你看东西。”叔父道:“你老和尚一身本事,到头来要还是任人宰割,愿意受人家的窝囊气,那我有什么办法?” “你,你这是管杀不管埋!”天然禅师气愤愤的指责叔父。 叔父白眼一翻,道:“咱们认识恁多年了,你才知道啊。我就是管杀不管埋的主!” “你——”天然禅师无言以对。 “走。”叔父扯着我就走,天然禅师可怜巴巴的留在原地。 我心中过意不去,叔父这样做确实太为难天然禅师了。以天然禅师的个性,那是树叶砸到脑袋上都不敢抹掉,唯恐违背了天意,蚊子吸一肚子血不敢拍死,唯恐杀了生…… 如果真再有激进分子来闹事,天然禅师是阻挡不了的,那些闹事的也肯定会毁了佛宝。如此一来,我和叔父辛辛苦苦忙这一场不就白费力气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得想个办法,让那批佛宝能安安稳稳的保存下来,还不至于留后患。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明瑶在就好了,她肯定能拿出来很多别人想不到的主意…… 心中思索着,被叔父扯着,我穿过了僧众和人群。当我经过何卫红身边的时候,她正看我,我朝她微微点头,就准备过去,她突然叫了声:“弘道同志!” “啊?”我停住脚步,道:“怎么?” 被一个相识没多久的女青年叫出来名字,而且还不带姓氏,我有些不太自在。 何卫红一脸茫然的表情,道:“你要走了?” “嗯。”我点点头。 “啊?”何卫红怅然若失道:“你去哪儿?回家么?” “罗里嗦的。”叔父在旁边说道:“去哪儿也不管你的事儿。”说罢,拉着我又走。 “哎!”何卫红紧追两步,道:“你,你,咱们都是同志了,你家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他可跟你同志不了。”叔父冷笑道:“你这妮子真是念缠人,你不是跟刘解放挺对劲儿嘛,他都死了,你这还走?还不赶紧回去通知通知他家里的人?” “他父母不在了,我们俩的交情也一般!”何卫红咬了咬嘴唇,又看向我道:“弘道同志,你还想不想知道刚才你问我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何卫红这一长句话比较拗口,绕的我一阵懵,慢慢的反应过来以后,我不由得大喜,道:“你愿意说了?” “嗯。”何卫红眼皮重重的扇动。 “那你说呀!”我急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跟你说了什么?” 何卫红目光一闪,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先说,我然后说。” 我愕然道:“什么问题?” 叔父已经接口道:“河南许昌禹都陈家村!麻衣陈家!” 何卫红忸怩的一笑,瞧了瞧叔父,又瞧了瞧我,目光中意味深长,像是很满意叔父的回答,又似乎是在说我:“你还不如你叔叔聪明。”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刚才何卫红问我家在哪里,我没有回答——何卫红说话如此拐弯抹角,我哪里能想到是这层意思,倒是叔父挺懂…… “好了,妮子,快说。”叔父道:“别耽误事儿!” 何卫红没来由的脸色一红,道:“刚才在那边站着的时候,我瞧见了那个铁片片上歪歪扭扭的符号,还有那些奇怪的图形,突然间就有些迷迷糊糊了……我确实听到了有人在说话,是个很陌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 果然如我所料,何卫红是听见了声音的! 我急切道:“你能告诉我,那声音对你说了什么吗?” 何卫红翻眼看着我,道:“这,对你很重要吗?” 我点了点头,道:“很重要!” “嗯……”何卫红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我等她了半天,见她都快把嘴唇给咬破了,还是不吭气,心中真是急的没有办法,忍不住催促道:“你,你快告诉我!” “愿不愿意和你好……” 何卫红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幸亏我和叔父的功力到家,算是听见了。但是这话,让我莫名其妙:“愿不愿意和你好?你是谁?” “就是你!”何卫红突然大声喊了一句,然后猛地往我手上塞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转身飞快的跑回了那一群女青年中,留给我个背影。 我愣了片刻,看了看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本红的鲜艳的小册子,上面赫然五个大字——“毛*主席语录”。 “这妮子真有意思……”叔父“嘿嘿”的笑了起来:“送这东西。” 我忍不住问道:“大,她刚才是什么意思?” “她看上你了啊,信球!”叔父骂了我一句:“咋恁呆,也不知道像谁?!走啊!” 我的脸“唰”一下红了,嘴里嚅嗫道:“这哪儿跟哪儿啊……”脚下走得飞快,如落荒而逃。 路上,叔父开始絮絮叨叨: “这个妮子啊,其实也差不多……” “嗯,长得齐整,杆儿也顺当……” “还怪风里,当着男人的面就敢说得出口,太解放了……” “比明瑶好看,为人也还算正派,就是不知道哪儿,没有明瑶顺眼儿,嗯,兴许是吃的饭不一样,吃米长大的,色儿太白了,白咕哝哝,不如吃面长大的看着耐看,不结实……” 我自装没听见,心里翻江倒海一样,何卫红怎么会看上我?才刚刚认识而已,就因为现在的年轻姑娘都崇拜英雄吗?可我算什么英雄…… 手里拿着那本《毛*主席语录》,我只觉它越来越烫手,它就像是个定情信物一样。 我想要把它给扔了,转念一想,这种行为对主席似乎是不那么敬重,这语录谁敢随手扔…… 嗯,就是本语录而已,只要自己心正行得正,哪里有恁多事儿?或许何卫红就是想让我学习学习,进步进步,没来由自己把人家给想歪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哎——” 摩挲着《毛*主席语录》,我突然间一个激灵,刹住了脚步,欣喜道:“大,我知道了!” “才缓过来劲儿啊?”叔父叹口气:“瞅瞅我这信球孩儿哟……” “不是说那个!”我愤愤道:“我说的是那批佛宝,有办法保住,不被破坏了!” “嗯?” 我也不跟叔父细说了,让他先慢慢走着。我自己飞快地往回奔,直跑到愁眉苦脸的天然禅师跟前,拉着他附耳说道:“大师,有办法了!” “啊?”天然禅师见我去而复回,如此言语,不由得一怔。 “把那批佛宝运到庙里,放在观音殿的观音像底座下。”我压低了声音说道:“观音像的底座下面是空的,而且那么大,应该能放得下那批佛宝。” “放是能放得下,可是……不行,不行。”天然禅师摇摇头,道:“连观音殿也未必能保得住,万一底座被扒开……” “大师你听我说完。”我道:“你去找一张大的毛*主席画像,挂在观音殿里,再找几尊毛*主席塑像,也放在底座上……” 天然禅师的眼睛亮了,道:“妙,妙!这样以来,就没人敢在观音殿里动手动脚了,也没有人敢去毁了底座!” “对!”我正是从《毛*主席语录》里得到的启发,激进分子们就算再敢折腾,也绝不敢折腾到被他们奉若神明的毛*主席身上。 观音殿中挂着毛*主席像,谁敢去烧,谁敢去拆,底座上放着毛*主席塑像,谁敢去毁? “小相尊可真是功德无量啊!”天然禅师眉开眼笑起来。 “大师再会!”我转身走了,虽然能感觉到有双眼睛穿过人群在盯着我看,但是我也没有回头。 《毛*主席语录》真是个不错的礼物,给了我这样的启发,也算是让我和叔父为佛门做了一场圆满的功德。 难题解除,我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拿着《语录》不由得随手一翻,只见扉页上写着何卫红的名字,另有一行娟秀的小字,还有两小行阿拉伯数字。 我停下来,仔细瞧了瞧,除了名字之外的其他字迹,都似乎是用钢笔才写下没多久,而且内容好像是地址、邮编和电话号码。 我愣了愣,是何卫红故意留下的吗? 一定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和她通信?通电?或是去找她? 我就算再呆,何卫红送这语录的深意,我也总算是明白了。 看着封皮上的毛*主席像,我摇了摇头。 追上叔父,说了教给天然禅师的法子,叔父也说好。临出山门,我又停住了,我还是决定把这礼物给留下来,以示心迹。 我吹了吹山门前台阶上的尘土,把《毛*主席语录》恭恭敬敬的放在了那里。 我想,何卫红离开的时候,一定会看见的。 “走咯!”叔父轻快的喊了一声,大踏步往山下迈去。 第130章 滴血木偶(一) 茅山在江苏镇江,距离江浦不足百里之远。我和叔父一路奔行,准备先回到城里,休息**之后,第二天再去茅山。 叔父似乎是有意要练我,正行之际,突然越走越快。 最初的时候,我还能跟得上,可以与叔父并肩而行。四五里地之后,叔父渐渐加快速度,我还勉强紧紧追随,虽然说不至于落后太多,但是已然觉得吃力! 又过五六里地时,我便已经落后叔父三四丈远了。 我努力调息,把自己浑身上下的劲儿几乎都用到了一双腿上,但仍然无法拉近距离。反而是越着急,和叔父拉开的距离越大! 后面甚至一个不小心,跑岔了气,差点在路上翻个跟头……受此一惊,我才赶紧摄定心神,先把气息给稳了下来。 既然追不上,又何必非要去追呢?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步速来,叔父总会等着我的。 念及此,我便换了心情,重运吐纳,不知不觉间,但觉气息越来越顺,步速也越来越稳……须臾,已开始不闻耳旁有风声呼啸,不去观眼前诸景,更不觉空气相阻,甚至都快要忘了一双疾驰的脚步上的疲乏,浑然如坐定修行,悠然惬意……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感觉到胳膊一紧,脚步一轻,身子骤然被一股大力拉扯住,我才遽然而醒——只见叔父满脸又惊又喜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道:“中了啊!” 我“啊”了一声,茫然道:“怎么了,大?” “你的修为进步的够快啊!”叔父锤了我一拳,道:“刚才我有意练你的气息调运吐纳,刻意疾行,想着要不了多大时候,你的气息就该乱了,步伐也该浮漂了。我约摸到差不多的时候,就得停了下来等你……结果瞅见你跑过来的时候,气息也没乱,步伐也没有浮,而且追我追的也不慢嘛!” “啊?”我也又惊又喜,道:“是么?” “弘字辈的孩儿们,没有谁能超过你的水平了。”叔父欣慰的说道:“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再过五年,就该跻身当世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十年之后,横行天下,不会有大危险!四十岁以后,咱们麻衣陈家,就算是放眼整个术界,能伤得了你的,恐怕没有。啧啧……不赖,真不赖!大没有白教你,你也真是学相功的料,要是放在我大哥手底下**,难强中啊,嘿嘿……” 我挠了挠头,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的。虽然觉得叔父的话可能有夸大的成分,我怎么可能五年后就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行列呢? 但是这本事毕竟是叔父教的,在他面前,我也不好说什么谦逊的话,否则就是贬低他老人家。因此也只能咧嘴陪叔父干笑。 “就是你的夜眼得赶紧练出来啦!”叔父收了笑容,道:“你现在的眼力劲儿可不咋着,恁会儿从我眼巴前过也不停住,就像没瞅见我一样,要不是我拽住你,你都跑过去了!这天,也不算太黑啊。” “是,是。”我道:“可能是目法这块,我的修行功夫还不到。” 叔父教导的修炼夜眼的法门,我一直都有练习,老爹也没少指点我,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练出来,确实也让我心焦。我也想早早的就能视黑夜若白昼,潜水下如平常。 “也不用着急,水到渠成。”叔父道:“调匀气息,慢慢走,咱们快到城边边上了。” 我应了一声,边走边调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暗暗叫了声:“不对!” 刚才奔行的时候,后半段我用的应该不是六相全功的本事,而是婆娑禅功! 对了,就是婆娑禅功! 六相全功是要将耳、目、口、鼻、身、心六相的威力全都发挥到极致,所以如果我用的是六相全功在追叔父,不可能从他身边过而瞧不见他——那种状态下,我应该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而且也确实会如叔父所说,我如果那样跑的话,气息一定会乱,步伐一定会浮。 婆娑禅功恰恰不同,它是可以随意将六相中的一相或者几相给“隐藏”起来,以期达到蓄力发于一处的效果!所以我才会在疾行之中,忽略了周围的声音和景象,只凭着意识追着叔父在跑。心无杂念,调度有法,气息自然不乱,步伐也不会浮漂。 之前在池塘底,面临那大乌龟的时候,就是靠着婆娑禅功救了自己一命,这一次疾行,又是靠着婆娑禅功令叔父刮目相看。 这倒不是说婆娑禅功比六相全功好,而是婆娑禅功以心为主,强调的是一个境界,而六相全功以相为主,强调的是一个程度。如果拿婆娑禅功去杀那大乌龟,恐怕是自寻死路,但克制那大乌龟的邪异,却正用在刀刃儿上——把六相全功和婆娑禅功结合起来使用,可真是相辅相成,交相辉映!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喜,这算是新发现了! 我正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叔父,可转念间又打住了。 叔父现在还在得意自己是“名师出高徒”,我这一个想法说出来,叔父必定心中不悦,就像是天然禅师比他还会教似的。 而且,天然禅师也交代过,要用婆娑禅功化解叔父心性中的戾气,我可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来。 思索了片刻,我说道:“大。其实我是最近有了新的修行心得,所以进步才会快了些。” “嗯?”叔父道:“啥心得,说来叫我听听。” 我斟词酌句,道:“六相全功的六相,分为耳、目、口、鼻、身、心,您从小教我的时候,就是同时修行这六相的,也就是不分先后,面面俱到。对?” “呵,那是啊。”叔父笑道:“总不能先练眼,等五大目法全都练会了,再练耳朵、鼻子、嘴?那成啥了?那不成六相不全功了?” “嗯。”我道:“可是我觉得,当这六相都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后,比如说入了门,踏入境界,那后面是不是该有所侧重?毕竟六相各不相同,也各有所长,不会永远都站在一条线上,以一样的进度修行?” 叔父看着我道:“那你约摸着六相中的哪个最该侧重?” “嗯,我觉得心相最重要。”我道:“万法以心为重,成败、生死也都在一念之间,善恶也因心思而起。就譬如在池塘底,我能从死里逃生,拼的就是心,心静才能逃过那乌龟的邪异目光。而且最近我的修为之所以进步大,好像也是因为前段时间我对心相有所侧重,其实,在您教的根基上,我自己也想了一些稍稍不同与以往的修心法门。” “是这?”叔父极为诧异,也严肃起来,道:“心之一相确实是重中之重,但是以你现在的年纪和造诣,能自创修心的法门,可就有点吓人了。你说说你的法门是啥,可千万不要出岔子,万一抄了近路,入了旁门,走火入魔可前功尽弃了!” 我心中一凛:叔父好厉害,这就发现马脚了,我再说话可千万要小心再小心了。 稳住神,我把天然禅师传授给我婆娑禅功中的心法给做了些改动,言语表达和天然禅师完全不同,而且是混在六相全功中,当做是自己的心得体会,说给了叔父。 叔父一边听,一边沉吟,眉头越皱越高,只不说话。 当初,天然禅师在传授我心法的时候,是在车里,叔父就在一旁。他平生心高气傲,最以六相全功为重,最不屑的就是偷学旁门,所以当时对天然禅师的话是充耳不闻。可既然近在咫尺,难保叔父不会对天然禅师的话留下什么印象。 所以,我最怕的就是——即便我对那心法做了些改动,叔父他也能分辨得出来。那可就是打他老人家的脸,伤他老人家的心了。 我说完之后,我们整整又走了半里地,叔父都没有吭声,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在我忐忑不安以为泄底儿的时候,叔父突然开口说了句:“这法子中,适合你的性子。” 我小心翼翼道:“您也可以试试,还能正好帮我找找其中的不足之处。” “嗯。”叔父应了一声。 可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答应了,还是敷衍我。后面也不敢再提。 进城之后,吃了些东西,找了地方休息,**无话。 待到第二日,天刚放光亮,我和叔父便动身前去茅山。 隅中时候,我们俩就到了山脚下。 茅山派源自东晋,始祖为玄术集大成者陶弘景,传世千余年,享誉甚久。 昔年,玄门江湖上的命术一脉,以正一派、阁皂派、茅山派的符箓为上乘,为“三山符箓”,其中尤以茅山派的符箓为最正。可以说,茅山派是玄门正派中,命术一脉的泰山北斗! 小时候,我还曾听祖父说过,茅山派规模宏大,山上山下,道室相连,信众络绎,香火不绝,好生兴旺! 而今茅山派的掌教正是一竹道长。 我知道他的名声,也知道他跟我老爹是同辈中人,只不过年纪略大些,却没有见过他的真容。 可是等我到茅山脚下的时候,却不由得大为吃惊——茅山脚下,一派萧索,只有几处残垣断壁,遥望山上,也不见人烟,哪里有祖父描述的宏大场面? 我看着叔父,道:“大,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第131章 滴血木偶(二) 叔父看着周围的情形,皱了皱眉头,道:“和大宝禅寺一样。走,上山瞅瞅去。” 我顿时晃过神来,这个时节,同道中人尚多磨难。大宝禅寺难逃一劫,茅山派也概莫能外。 我和叔父上得山去,一路上冷冷清清,所见所闻,尽皆衰败萧索,令人感慨。 等入了山门,进了观中时,我 不由得倒抽冷气,几乎跟大宝禅寺里的情形一样,甚至比大宝禅寺更惨,一应的道君、神祇塑像全部被推倒,烧香的铜炉也被踏扁,旗杆折断,幡子扯毁……惨不忍睹。 我和叔父一路走,一路看,直行至大茅峰巅的九霄万福宫处,穿过宫前的大广场,绕过左右的山门,先经灵官殿,又走藏楼,拾级而上,行至太元宝殿,殿中空无一人,神坛破败…… 过了太元宝殿,又临近“飞升台”,飞升台后是二圣殿,左右的鹤厅、仙馆、道院、花厅、道舍、斋堂等,均已破败,但从轮廓上来看,之前必定是器宇不凡,可惜了。 叔父道:“我在多年前来过茅山,这九霄万福宫里可是放着不少的命术一脉典籍和宝贝,还有宋朝皇帝茅山的御宝——玉印、玉圭、玉符、哈砚,全都有呢,现在啊,呵呵……” 命术典籍、宝贝什么的,我全都没瞧见,只看到几乎处处糊的都是大字报,或用墨汁,或用朱砂,歪歪扭扭却酣畅淋漓的写着雷同的字迹,诸如:“装神弄鬼”、“封建残余”、“歪理邪说”、“狗屁不通”…… 玄术中,封建糟粕确实有,而且不少,歪理邪说也多,装神弄鬼的更不在少数,但是如此一棒子全都打死,怎么也无法让人信服,更无法让人舒服。 难不成中华明四五千年,在而今之前,全都是在水深火热、愚昧无知中过来的? 那些影响世界的,闪耀古今的化、明、智慧全都是骗人的? 不尽然…… 叔父叹息道:“这一场浩劫,儒、释、道三教全坏!玄学纵有糟粕,也不该落入这种境地啊。” 我也是心情沉重的厉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片刻,道:“大,一竹道长会不会已经不在这里了?” 叔父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不清楚。 一竹道长既然是茅山派的掌教,在这种时候,那就是被斗的最狠的对象,不要说从从容容的待在道观里了,即便是全须全尾的“苟活”,也未必能做到。 念及此,我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当初祖父还有老爹为了子孙做计,费尽心思,总算是保留了一席之地。万幸,万幸……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深宫之中一阵喧哗之声传来,我和叔父都是精神一震,急忙往里奔去。 此时此刻,对我们叔侄来说,不管弄出动静的是不是茅山派的人,只要有人,就好些。 偌大的山,偌大的道观,偌大的宫殿,如果没有一个人,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深入九霄万福宫内中没多久,我和叔父便瞧见一群人聚拢成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这些人,大部分的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有男有女,有丑有俊,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单从服饰上来看,这些个人绝不是道观中出家的道士,也不会是修行的居士——他们和刘解放、何卫红等人是一样的来路,手里拿着家伙什,胳膊上缠着红布,各个精神亢奋,言语激昂。 他们瞧见我和叔父近前,也没有什么反应,不怎么理会——我和叔父都是常装打扮,非僧非道,他们只当我和叔父是来围观的。 人群中央围着两个人,显然都是被批斗的对象——这两人一老一中,都是道士打扮。 那老的道士有五十岁左右,低着头站立,身材瘦小,面容清癯,像是天天没有吃饱饭饿的皮包骨头一样,一双三角眼耷拉着眼皮,更显得整个人形容猥琐,精神萎靡。 那中年道士看样子是三十来岁,也是站着,身材比那老者略高些,也略壮些,却不低头,而是高高昂着脑袋,一双眼,气势汹汹。 两个道士的道袍都已经被扯烂了,又脏又皱,脖子上还都吊着铁丝,挂着牌子,牌子上写:“封建余孽,牛鬼蛇神。” 叔父低声道:“是一竹道长。” 我心中一凛,自然知道叔父说的必定是那年老的道士。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形容琐碎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茅山派掌教一竹! 叔父又指着那中年道士,低声说道:“他是一竹道长的大弟子红叶。” 一众男男女女正激烈的批判着这师徒俩:“你们的符全都是胡乱画的,狗屁用都没有,对不对?!” “你们惯行的就是招摇撞骗对不对?!” “老实交代,都骗过多少人了!?” “……” 一竹不吭声,红叶怒目而视,众男女愈加愤怒:“说话!” “快点认清楚自己的罪行!” “不知羞耻,不知悔改!” “不说话就是默认!” “……” 正喧闹之际,突然间有个女人冲上了前去,神情激动的指着一竹道长骂道:“你凭什么出家?!凭什么不娶妻?!” 那女人相貌难看,尤其是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占据了整张脸很大的部分,十分醒目。 她这一声呵斥,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一竹道长也愕然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心中惊怒交加:一竹道长是出家人,不娶妻多正常的一件事,这也能拿出来作为批判的理由? 酒糟鼻女人见众人噤声,自己备受瞩目,登时得意起来,嗓门更是提高了一倍:“你瞧不起女人!” 一竹道长小声的嚅嗫道:“我,我是出家人啊……” “人民不允许你出家!”酒糟鼻女人大声道:“有多少女人都没有享受到婚姻的幸福,你凭什么出家!?” “这是出家人的规矩!”红叶道长忍不住出言维护自己的师父。 “那是封建糟粕,是陈规陋习!”酒糟鼻尖叫道:“从今以后就不允许!劳动人民不惯你们这臭毛病!同志们,把黄姑叫上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妪被几个女青年推搡着,跌跌撞撞的,也站到了人群中央,满脸惊慌,手足无措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黄姑,你不要太紧张!”酒糟鼻女人把她推到了一竹道长的身旁,道:“你要记住,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这酒糟鼻女人要干什么。 一竹道长也脸色惨白,那被称作“黄姑”的老妪,更是害怕的双手抓着衣服乱抠。 “同志们!经过我们的详细调查,黄姑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死了丈夫,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守寡了!”酒糟鼻激动的嚷嚷着:“三十二岁啊!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年纪!可是她却独守空房,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也放弃了幸福和自由!为什么?!只是因为那些可怕的、可恶的、可恨的封建伦理!可悲啊!可怜啊!可是,今天,就在今天,她必须要学会对旧时代说不!她要抓住自己的命运!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今天,就在今天,我们就让那封建时代遗留的**重新步入婚姻生活,要让封建时代遗留的道士还俗成家,我建议,让让黄姑和一竹成亲!!” 要**和出家的道士结婚,我和叔父都惊呆了! 这酒糟鼻,可真是敢作…… 黄姑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在听了酒糟鼻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更是变得面如死灰。她惊恐的看着一竹道长,连连后退,发疯似的一样摆着手叫嚷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守寡是自愿的!我愿意守寡!” 一竹道长也惊恐极了,嘴里喃喃道:“道士有可以结婚的,有不能结婚的,这是宗教的自由。你们不要坏了宗教的规矩,不能坏了规矩……” “那是什么狗屁规矩?!”酒糟鼻大怒道:“我们就是要造一造道教规矩的反!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酒糟鼻这一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吐沫横飞,立时得到了其余红兵的热情喝彩:“说得好!” “咳咳……”一位为首模样的红兵小将摆摆手,示意众位红兵稍稍克制一下各自激动的心情,说道:“汪兵同志说的非常好!不管它是道教的规矩,还是佛教的规矩,还是孔老二的规矩,咱们都要造一造他们的反!造反有理!造反光荣!” 酒糟鼻得到了“小将”的支持,更加兴奋,尖叫道:“我们要掘了这些封建糟粕、歪理邪说的坟墓,让它们彻底曝光在太阳底下!挫骨扬灰,大快人心!” 红叶道长气愤道:“我们练气养心,我们劝人向善,我们支持政府,我们拥护人民,我们又不作坏事,你们凭什么说我们是歪理邪说、牛鬼蛇神?!” 第132章 滴血木偶(三) 红叶道长这一番质问,众红兵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眼看冷了场,那红兵小将猛地拔出一支来,顶着红叶道长的脑袋,冷冷道:“你的神功能挡住吗?!” 红叶道长道:“我没有什么神功,也没说过能挡住!” “连都挡不住,那你们修道就是假的!”红兵小将冷笑道:“就是骗人的,就是歪理邪说!” “你!”红叶道长气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这是什么逻辑?! 红兵小将洋洋自得道:“道士们自古以来都说修道能把肉身凡胎修成神仙,全是放狗屁!练得再厉害,还是肉身,还不是挡不住?有在手,神仙见了也害怕!” 众红兵顿时连声喝彩,纷纷夸赞首领英勇。 “修道修道,重不在于强身,而在于修心。”一竹道长道:“我们的道比不上治国安民的马克思主义,但我们的道却能安定我们自己的心。除去恐怖,消磨戾气,领悟天地万物的道,那才是我们的追求……” “你闭嘴!”酒糟鼻叫道:“这里不准再散布你的歪理邪说!” 一竹道长叹息一声,当即沉默下来,不再吭声。 红兵小将道:“老道士,其实,你虽然是封建迷信,不过毕竟是没有产业的——这茅山是国家的,这道观也是国家的,所以你本人的成份估计极有可能是属于无产阶级的,顶多了,就算是个自由职业者,小资产阶级,那是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敌我的大矛盾。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改不改,可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我,我不要嫁给他!” 一竹道长还没说话,黄姑已经又开始摇头了:“我是自愿守寡的,我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不想再嫁,到老了更不可能再嫁!我可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要逼我这个老婆子了。” “为死人守寡那是封建余毒!”酒糟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伸着手指头点着黄姑的脑袋指责她道:“黄姑啊,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你要是还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可就等同于为封建余毒复辟了!那可是妄想要变天!那可是罪不可恕!” “哎呀,饶命啊!”黄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我没有想复辟,我也没有想变天,我坚决拥护……” “好了,好了!”酒糟鼻把黄姑拉了起来,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是帮你走上更加光明的道路,你要相信我们。” “我……”黄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了起来,却再也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了。 “我看这样。”红兵小将道:“把黄姑和一竹关进一间屋子里去,让他们自行结合。这就算是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众红兵都兴奋起来,哄叫着,“簇拥”着黄姑和一竹道长而去,红叶道长也被推搡着走了。 我本以为叔父会出手阻止一下的,没想到叔父却眼含笑意,道:“走,看看一竹道长会不会跟黄姑洞房。” 我:“……” 众红兵把一竹道长和黄姑送到一间卧室里以后,就关上了门,又从外面上了锁,然后趴在外面窗户、门缝处,往里面偷听偷看。 这群人,可真是下作啊,咦—— 我突然瞧见叔父也挤在人群里,跟着偷看,还朝我挥手眨眼睛,叫我过去。 我站在一旁,感觉叔父真是胡闹,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情,这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要不,我也去看看…… 黄姑和一竹道长所在的屋子是间小卧室,进门就是一张老样式儿的木**,几乎占据了整个卧室。 半天才挤进去,我趴门缝看了片刻,就只瞧见一竹道长坐在**上,一动不动。 再仔细瞧瞧,他的双腿盘踞,两手都放着膝盖上,捏着诀,双目微闭,腰背挺直,完全就是一副练功打坐的模样。 黄姑就更可笑了,撅着屁股趴在一竹道长的对面,像是在朝一竹道长磕头似的,嘴里絮絮叨叨的不停念诵,我听得到,她念的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不要怪罪,菩萨不要怪罪……” 我心中暗暗好笑,一竹道长是道士,黄姑朝着他念这个,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或许黄姑是虔诚的佛教弟子。 就这个样子,一竹道长和黄姑整整保持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干红兵轮番趴门缝,偷看了几个来回,最终都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偷看了。我和叔父也早撤下来了。 要不是碍着有这些红兵和那个黄姑在场,我觉得叔父肯定早就把屋门给踹开,直接进去找一竹道长说事儿了。 红兵们百无聊赖,继续去拆卸桌椅板凳,清理着“漏网之鱼”,把那些没有砸毁的神像、香炉全都又毁坏了一遍。 看到忍无可忍处,我实在觉得义愤填膺,想出手阻止一下,叔父却拦住我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手。” 我正诧异叔父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按照以前,肯定是他老人家忍不住先动手的嘛。 叔父看穿了我的心思,道:“如果别人不托咱们爷俩儿的底细,咱还能闹闹。现在不中了。咱们在这边要是闹得动静大了,这帮鳖孙肯定要查咱们的底细,江浦离这儿不远,何卫红那一伙人又知道了咱们的来头,难保不被打听到,那可就要连累老家了。” 我“嗯”了一声,果然还是叔父老江湖,考虑的比我周全。 “他们俩在干嘛呢?”酒糟鼻刚才领着一帮女红兵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干了什么“丰功伟绩”,这会儿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冲着卧室门口的红兵询问一竹道长和黄姑的情况。 “黄姑在念经,那个老道士好像是在打坐。”被问的红兵回答道。 “这还得了?!”酒糟鼻大怒,感觉自己遭到了愚弄和羞辱,立即喝令锁门的红兵把卧室门给打开。 “把他们给我拖出来!” 卧室门一开,酒糟鼻就让人进去,把一竹道长和黄姑从**上拽了下来,拖到了外面。 “你们真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酒糟鼻带头又打又骂,在一竹道长身上踹了好几脚。 一竹道长低眉耷拉眼的,既不还手,也不还口,窝窝囊囊,可怜兮兮。 酒糟鼻又去推搡黄姑,骂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帮你?!你就是个地主的小老婆,地主都死了,你还替他守寡!你这是做他的殉葬!我看还是要把你的成分给划到——” 酒糟鼻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有个东西从黄姑的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啊!” 黄姑先是一怔,继而尖叫一声,发疯了似的猛然把酒糟鼻给推开,扑到在地,把那东西给捧了起来。 众人都诧异的看去,连我也吃了一惊,这黄姑是要干什么? 只见她的双手颤巍巍的,哆嗦着,捧着一具笔筒大小的木偶,凑到眼前,眼中的神情如痴如醉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那木偶,嘴里喃喃说道:“摔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把你爱护好,也怪他们!怪他们!他们都该去下地狱!” 黄姑蓦然扫了一眼酒糟鼻等红兵,那目光,又冷又锋锐,让人不寒而栗! 酒糟鼻等人都懵了,各个噤若寒蝉! 我也愕然的看着黄姑,现在的她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她疯了!她简直是疯了!”酒糟鼻汪兵刚才被黄姑猛然一推,仰面摔了一大跤,被人拉起来以后,又是羞愧,又是吃惊,更兼带恐惧和愤怒,她伸手指向黄姑,叫嚷道:“把她抓起来!绑起来!” 没有人上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惊惧交加。他们都已经被刚才黄姑的疯狂举止给吓到了。 “你们怎么都不动!?”见众人无动于衷,酒糟鼻更加焦躁,口不择言喊了起来:“一群胆小鬼!上去抓住她啊!” “你怎么不动?” 酒糟鼻汪兵也不是什么领导,她这一喊,众人顿时不买账了:“你不胆小你去!” “真是的,有本事自己上,没本事别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她以为自己是吕主任啊!” “……” 酒糟鼻脸色顿时涨红,正要忍不住发作,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问道:“吵什么呢?怎么回事!?” “啊,吕主任,你回来了!”酒糟鼻看到救星了似的,赶紧迎了上去——说话之人正是不久前支持汪兵的提议,让黄姑和一竹道长结婚的那个“小将”。 “这个黄姑胆大包天,她不但拒不成婚,还出手伤人!”酒糟鼻伸着手臂,向吕主任告状道:“主任你瞧,你瞧瞧!她把我的胳膊都给挠了,还把我给推到地上,摔了一跤!” “是么?”吕主任诧异的瞥了黄姑一眼,厉声道:“黄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第133章 滴血木偶(四) 黄姑仍然是捧着那具木偶,虔诚的放在眼前,目光如痴如醉,脸上还荡漾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这种笑容在我看来,应该是出现在少女脸上的,而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过六旬的人脸上。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吕主任皱了皱眉头,环顾众人道:“谁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吕主任,她的精神好像不大正常。”有人回答道:“刚才汪兵拽她的衣服,那东西就掉出来了,然后黄姑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打了汪兵,还骂了我们,说我们都该死,那眼神,真是吓人!” “对,对!”众人纷纷附和。 “那是个木偶?”吕主任道:“张英,你去把它拿过来,让我瞧瞧。” “这……”被使唤的张英面有难色:“主任,她可是会伤人。” “啰嗦!这点困难都难住你了?你就这点积极性?!还想不想有好的前途了?!”吕主任不耐烦的又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全都上去,控制好黄姑,别叫她伤人!” 眼见吕主任发了火,众人都不敢再推脱,小心翼翼的围了上去。 “黄姑,听话啊,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会对你宽大处理的……”张英颤巍巍的说着,然后哆嗦着手,向黄姑捧着的那木偶缓缓的伸了过去。 黄姑就像没有看见张英的人,也没听见张英说话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最好别这样。”一竹道长突然说话了,他看着黄姑,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是中了邪。要不,让我看看?” “一派胡言,乱放狗屁!”酒糟鼻泼妇骂街似的叫了起来:“该死的老道士,肯定是你教唆她这样的,对不对?!” 一竹道长不敢再说话了。 “快把木偶给她拿走!”酒糟鼻跳脚喊道:“张英,主任让你拿过来,你在磨蹭什么呢!?” 张英咬咬牙,猛地上前伸出胳膊,一把从黄姑手中抢走了那具木偶,做贼似的,转身就跑! “啊!” 一声尖叫,黄姑的手“嗖”的探出,快的惊人!张英还没有跑出去一步,就被黄姑抓住了头发! “哎呀!”张英惊的面无人色,嘴里叫道:“快按住她,快按住她啊!” 跟着张英上前的那几个人见这情形,谁敢上前?吓得发一声喊,纷纷逃窜回来,谁也不管张英的死活。 张英伸手去抠黄姑的手,却死活都抠不动——黄姑那一双手,看上去皮包骨头,枯瘦纤细,此刻却青筋暴露,以惊人的力道,攥着张英的头发,把张英整个人都给拽了回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壮年男人,被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年妇人给倒提而走,这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所有人都看傻了。 “给我!给我!还给我!”黄姑嘴里咿咿呀呀的嘶吼着,一只手死死攥着张英的头发不松开,另一只手则胡乱的在张英脸上乱挠,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张英脸上鲜血淋漓,他疼的“哇哇”乱叫:“给你!给你了!” 张英把木偶又塞到了黄姑的手里,黄姑才停住了抓挠,略微安静了下来。 张英趁机捂着头和脸逃脱,他的一大撮头发连同一小块头皮都被拽掉了,脸颊被挠的几乎毁了容。 “主任!他们都不管我!”张英哭诉道:“你看看我的脸!” 这一下,连吕主任也惊住了,心不在焉的安慰张英:“没事,没事,你冲锋在前,功不可没,我回去给你记一大功!” 我也震撼非小,那木偶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秘密,竟能让黄姑如此疯狂? “吕主任,怎么办?”酒糟鼻在一旁低声说道:“这要是传出去了,对咱们可不好。” “我看黄姑真是疯了!”吕主任阴沉了脸,道:“你们上去把她给我抓起来,用绳子捆了!” “主任,黄姑她,她的力气很大啊……” “估计她的精神不太正常,要不,要不就算了。” “对啊,黄姑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就是老了,脑子不大清楚……” 众人看着张英那惨状,都心惊胆战,有了这前车之鉴,谁还敢再上前? “我有!”吕主任厉声道:“你们只管上前,这一次,她只要敢伤人,我就开!” 吕主任真的拿出了,上膛,口对准了黄姑。 众人面面相觑,吕主任又道:“快上去!凡是抓住黄姑的人,回去都记一功!” 有了吕主任用做后镇,又承诺了要记功一次,众人终于大了胆子,四个男青年朝黄姑围了上去,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对黄姑形成包抄之势。 黄姑正捧着木偶,小声的安慰,似乎拥有那个木偶,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一、二、三……上!” 四个男青年齐声呼喝,然后一拥而上,两人抓住了黄姑的一双胳膊,另外两人抓住了黄姑的两条腿,只听“啪”的一声响,四人把黄姑给掀翻在了地上,让她脸朝下,背朝上,又扭着她的胳膊,翻转到后面,死命的按压着。 那木偶也从黄姑的手里摔在了地上。 “啊!该死!你们该死!嗬嗬……” 黄姑鬼哭狼嚎似的叫了起来,拼命的挣扎着,几次都差点从地上起来! 那四个男青年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各个脸红脖子粗,到最后甚至坐到了黄姑的身上,这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我看的惊心动魄,去仔细瞧那地上的木偶,只见是男人的形容——短发,长褂,面容俊朗,五官雕刻的栩栩如生,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雕的分外真实……只是这笑容,看起来…… 咦?! 我猛然间瞪大了眼睛——我看见那木偶脸上的笑容竟然像是在慢慢的收敛! 顷刻间,笑容消失了! 那木偶的面容变得扭曲了起来,笑意完全被愤怒所取代! 我骇然至极,慌忙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木偶——刚才,我是看花眼了吗?! “那木偶有问题!”叔父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我看向叔父的时候,发现叔父也是满脸惊愕的神色! 我不禁问道:“您也看见了?” 叔父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吕主任、汪兵、张英等人,却没有谁注意那木偶,他们都在大声的呼喝,吩咐众人要好好控制住黄姑。 突然,一道灰影闪过——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伸手往地上一抄,将那木偶拿在了手中! 正是一竹道长! 此时此刻,他那一双松弛着的三角眼,精芒四射! 他身上原本的窝囊气,也在这刹那间一扫而光! “还给我!” 黄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凄厉嘶吼一声,只听惊叫阵阵——黄姑竟然把按压着她的四个男人全都掀翻在地! 酒糟鼻汪兵正拿着绳子,准备往黄姑身上套,却被黄姑当面一挠,抓了满脸的血,惨叫着坐倒在地,眨眼间的功夫,黄姑已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恶狠狠的扑向了一竹道长! “主任,快开啊!”汪兵捂着脸,用近乎哭腔的声音尖叫道:“打死她!打死她!” 汪兵本来有个硕大的酒糟鼻,已经十分不漂亮了,这又被挠了一脸的血痕,更是雪上加霜,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吕主任也被黄姑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指向了黄姑的背。 而此时此刻的黄姑,正疯狂的扑击一竹道长,想要夺回那具木偶。只是一竹道长身法灵动,异常敏捷,每当黄姑快挨着他的时候,他只需轻巧巧的一闪,便能躲过去。 “不要开!” 吕主任举的那一刹,一竹道长也看见了,呼喝声中,往前疾蹿,只一晃,便到了吕主任的跟前,吕主任还没有来得及扳动扳机,已经被一竹道长劈手夺下! “你,你干什么!?”吕主任见一竹道长竟然敢抢了自己的武器,顿时惊怒交加:“你,你这是自绝于人民!快把还给我!” “我把给你,你可不能再开了。”一竹道长居然真的又把还给了吕主任。 吕主任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家伙,一阵发呆。 而黄姑又扑到了一竹道长的身后,恶吼道:“给我!” 一竹道长急转身,反手一绞,已然拿住了黄姑的手腕子,忽又顺力向前,拉扯着黄姑猛然撒手——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一竹道长把黄姑给抛到了空中,而黄姑**的方向,正是我和叔父这边。 “琪翁,别看热闹了!”一竹道长出声呼喝。 我又吃了一惊,原来一竹道长已经认出了叔父——“琪翁”正是江湖朋友对叔父的尊称。 “哈哈!”叔父不由得大笑,道:“你啥时候瞧出来的?” “你一进门我就瞧见了!”一竹道长叫道:“快搭把手!” “中!”叔父应了声,看也不看,手便径直的往空中抓去。 黄姑还未落地,便被叔父捏住了肩膀,顺势一带,黄姑的身子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了,毫发无损。 黄姑满脸怨毒,喉咙中“咯咯”怪响,好似骨头磋磨,并不理会叔父,扭头又奔一竹道长而去。 看来是谁拿着那木偶,谁就是黄姑不共戴天的敌人! 第134章 滴血木偶(五) 叔父哪里会放黄姑再去找一竹道长的麻烦,揉身而上,弹指如电,“行云拂”的手法施展出来,眨眼间的功夫便点了黄姑前胸、后背、腹间、腰下、膝上十余处大穴。 被点了穴道之后的黄姑立时止住了脚步,但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黄姑身上突然乱响了起来,“噼里啪啦”,仿佛爆豆一样! 我愕然变色,以为是叔父下重了手,把黄姑浑身上下的骨头全都戳碎了——毕竟那么瘦小干瘪的一个老妪,哪里能经受住叔父的“行云拂”指法? 叔父也是神情怔怔,却听“嗝”的一声怪音,正是从黄姑的喉中发出,又见她的身子往前倾斜,脚步竟然又迈了出去!第一、二步还显踉跄,可是后面已然是健步如飞! 如此一来,我和叔父都真正骇然! 真是活见鬼了! “啪!” 就在黄姑刚冲到一竹道长跟前的时候,一竹道长突然伸手在黄姑额头上按下! 那是……是道符纸! 我看见了一张四寸多长的黄表朱砂符纸,不偏不倚的贴在了黄姑的额头正中! 黄姑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也不动,不但是伸到半空中的手都没有收回来,就连瞪大了的眼睛,张大了的嘴也没有再动一下。 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须臾间,变故三番五次,意外层出不穷,置身事外的我都觉得惊心动魄,更遑论身处其中的吕主任、汪兵、张英等一干人?他们全都已经看傻了。从叔父动手,到黄姑被纸符贴住,他们没有再说半句话。 “她不是人?变尸也不像啊?”叔父走到了黄姑身边,瞅了两眼,诧异的问一竹道长,道:“我封了她十二处穴道,她竟然还能动?真是稀奇了!” “她是人,不过是祟物附体的人。”一竹道长说:“你封了她的穴道,禁锢了她的血气,可是却禁不住她的祟气,是那祟气驱使她动。只能用符镇住那祟气,才能真正禁锢她。” “啧啧……”叔父惊叹道:“那她身上的祟物不一般啊,不然咋能压得住血气!” “是不一般。”一竹道长神色凝重,看着手中的木偶,沉声道:“依我看来,道行定然是在三十年以上!” 我愕然的看向那木偶,只见它的表情似乎又有了变化,不但愤怒,而且还有几丝惊惧。 我忍不住问道:“道长,祟物就是这个木偶?” 一竹道长点头:“嗯。” “我瞧见了它的表情在变,变了三次了,它,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眼力劲儿!”一竹道长多瞥了我几眼,有种刮目相看的味道,又低声询问:“令尊是神断先生?” “是。”我点了点头,料想一竹道长是不愿意我们之间的谈话被别人听见,便也学他的样子,低声说道:“后学末进陈弘道,见过茅山掌教道长。” “嘘……”一竹似乎是吓了一跳,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道:“可千万不要再叫我茅山掌教了……神断先生有子如此,可喜可贺啊——琪翁,你存心来看我笑话,也忒不厚道!” “可惜了,原本想着老一竹打光汉打到半百,要解放自己了,谁知道关键时候,学了柳下惠,坐怀不乱。”叔父摇头叹息道:“不得劲儿,不得劲儿……” “哼,贫道还算是保住了晚节,没能趁你的心意!”一竹道长瞪了叔父一眼,忽又低声说道:“你们也瞧见了,我这里不太平,我知道你们上山来肯定是有事来找我,但现在,无论什么事情,我肯定是办不了。不如你们帮我一个忙,把这黄姑和这具木偶都带走,查查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何?” “喂,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叔父还没说话,那吕主任突然朝我们这边走来,开口喝问。 黄姑没有动静了,他们的胆子也大了,慢慢的都围了上来。 “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汪兵说道:“快老实交代清楚,你们跟这老道士是不是一伙儿的?黄姑是不是被你们给教唆成这样了?!” 叔父横了汪兵一眼,冷冷说道:“你信不信,要不是我们制住了黄姑,她能把你整张脸给挠烂?” 汪兵吓得浑身一哆嗦,缩头缩脑的躲到了吕主任的身后,吕主任不满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的身份,你们还不够格知道!”叔父道:“上面让我们下来,就是来暗中看看你姓吕的办事能力!一个**就能把你们闹成这样子,嘿嘿……” 吕主任脸色骤变,惊疑不定的看着我和叔父,一时间也摸不准我们的来路。 其余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叔父道:“这个老道士有问题,这个黄姑更有问题,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带走了!” “这……”吕主任狐疑的看着叔父,道:“你们明明和这老道士认识,你们——” “听说过五大队吗!?”叔父陡然厉喝一声:“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插手五大队的事情!?” “不敢,我,我没有……”刹那间,吕主任面如死灰,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叔父冷眼扫向其余众人,无一敢直面叔父的冷峻目光,叔父“哼”了一声,道:“把人带走!” 叔父说完,扭头就走,一竹道长假装垂头丧气的跟在叔父后面,我赶紧过去背了黄姑,从那些不敢抬头的一群人中,穿行而过。 直到我们走出了吕主任等的视线,他们也没有谁追上来拦阻。 我心中既惴惴不安,又有些惊疑不定,见叔父和一竹道长谁也不吭声,也只好忍住,直到走出道宫门,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大,五大队是干什么的?您什么时候替五大队办事了?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五大队?” 叔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左顾右盼,前后瞅了几眼,然后突然鬼鬼祟祟道:“先躲起来再说!那帮兔崽子应该快缓过劲儿了。” 一竹道长说:“上房!” 两人说上就上,蹬地攀墙,又跃上了宫房,然后叫我把黄姑给抛上去。 我有些愕然,越发的不明白叔父要做什么,不过仍旧是照做了。 把黄姑弄上宫房之后,我也跟着攀了上去,正要再问叔父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道宫之内急匆匆的传了出来。 吕主任带着人跑得飞快,汪兵也跟着跑在旁边,气喘吁吁道:“吕,吕主任,到底怎么回事?五,五大队是什么来头?我,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不要问了!”吕主任在宫门前站住了,深吸几口气后,道:“我跑不动了,你们快些,先把他们的人给我找到,一定要问清楚——不,把人给我请回来,让我来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好!”几个人快步往山门冲去。 我在房顶上看见这情形,又一看叔父和一竹道长都满脸狡黠,顿时恍然大悟——叔父刚才竟然是杜撰身份,假托五大队的名头,在虚张声势。 但“五大队”这个称谓肯定不是叔父杜撰出来的,因为叔父说出来“五大队”这个名头的时候,吕主任的脸色是真真切切的变了,他确实是被吓到了。 那“五大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能让那吕主任如此忌惮? 道宫门前,汪兵又问了一遍:“吕主任,五大队究竟是做,做什么的啊?” “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乱问!”吕主任恶狠狠瞪了汪兵一眼,忽然厉声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以后给我消停点!自己嫁不出去,就当一辈子老**,别打别人的算盘!如果这一次捅出什么乱子来,我饶不了你!” 汪兵愕然不知所对,又惊又羞又惧又怒,脸色涨得跟鼻头一样红了。 我心中一阵嘀咕:怎么这吕主任对汪兵发作开了? 不过骂骂这个酒糟鼻也挺让人解气,从头到尾都是她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搞出来的事情。 这时候,被吕主任指派出去追踪我们的那几个人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向吕主任回报:“主任,他们人已经没影了。” “这么快?山道上呢?” “没有瞧见人。” “啊?”吕主任有些失神,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五大队的人?可要是真的,又怎么会跟一竹老道士那么熟悉?嗯,以一竹老道士原来的身份,认识五大队的人也完全有可能……” 有人忍不住问他道:“吕主任,我们现在怎么办?” “哦……”吕主任回过神来,道:“现在,现在,嗯,这里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开展完了,下山到别的地方去。” “现在就走?” “嗯……” “不管那个老道士了?” “嗯……” “那个红叶也不管了?” “嗯……” “那他还捆着呢,放不放?” “嗯……” 不管手底下的人问什么,吕主任都回答的心不在焉的随口一答,满脸心神不宁的样子让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好再对他说什么。 第135章 滴血木偶(六) “对了!”尴尬的静寂中,吕主任突然振奋精神,神情威严的环顾众人,说道:“五大队的事情,谁都不要对外说起!听到了吗?” “听到了。”众人敷衍道。 “别怪我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哼,小心一辈子都开不了口!”吕主任面色阴沉,目光冷冷的扫过众人,最后在汪兵的脸上停留了下来,阴瘆瘆道:“尤其是你!要是再多嘴多事,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人尽皆悚然,汪兵身子一晃,差点没瘫倒在地,而吕主任已经抬步奔山门而去,瞧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对身后偌大的道宫再无半点留恋了。 张英等人疑碍了片刻,也都纷纷跟上。 没有人再搭理汪兵,她既然被吕主任排斥了,那自然也就是大家排斥的对象。汪兵自己落在了最后,脚步虚浮,踽踽而行…… 我心中暗暗称奇,这个汪兵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吕主任,怎么片刻间被整成了这样? 等他们出了山门之后,我和叔父、一竹道长带着黄姑才从屋顶上下来,又重新进了道宫之内。 一竹道长把那木偶人给了叔父,让我和叔父先待着,看着黄姑,他去寻红叶过来。 一竹道长走后,我又忍不住开口问叔父:“大,五大队到底是干什么的?” 叔父终于作了回答,却不是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了一个问题:“咱们术界江湖,门派家族众多,在你知道的派别中,有没有哪一家是精通山、医、命、相、卜五术的集大成者?” “这……”我想了想,摇摇头,道:“术业有专攻,一辈子精研一脉的本事都未必足够,应该是没有精通五脉的。” 连麻衣世家这等流传了上千年的家族,也不过是只精通相术,对其他四脉则是略知一二而已,绝对谈不上精通。 陈家如此,别的门派应该也不会例外,否则昔年的嵩山论道怎么会让天默公夺了魁首? “五大队就精通。”叔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惊诧道:“五大队也是术界的门派?” 我既惊诧于五大队精通五脉,又惊诧于自己的孤陋寡闻——如此厉害的一个门派,我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叔父却摇头道:“他们像是一个门派,却又不是一个门派,准确来说,他们是一个职能部门,是国家机器。” “啊?”我再次吃惊。 “他们不在江湖,而在于庙堂。”叔父道:“五大队的五,就是指玄门五脉——山、医、命、相、卜!五大队笼络了这五脉中为数众多的绝顶高手,有权有钱有势有人有力,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单独与之相较高下。” 我愣了半天,道:“这,那,那五大队既然是公家的,吕主任为什么对它怕成那样?” “五大队是个极其独立特殊的职能部门,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它不受制于任何机关,不归宗教,不属民政,不隶军政。权力大的惊人,又一心为公,手段凌厉,但凡是与邪教、异端、会道门扯上关系的,全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昔年盛极一时的天理宗,就是毁在了他们的手上——”叔父问我:“天理宗你知道?为首的太虚子正是当年嵩山论道时,五行六极诵中的南火妖卜!” 我心中大为震撼,天理宗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南火老妖太虚子能与祖父齐名,并列六极,必定是身怀惊人技业的绝世高手! 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太虚子妖卜之名远播天下,以他为首的天理宗又会差到什么地方?可竟然会举派覆灭在五大队手中,五大队的实力,当真骇人! “除了天理宗之外,另有百余派邪教、歪门都是被五大队给剿灭的!由此,五大队也颇受民间敬仰和拥护。”叔父顿了顿,道:“刚才,我不过是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五大队,就随口说出来诈一下那姓吕的,没想到他还真的知道五大队——他既然知道五大队,应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一般人听都没听过。” “知道就会怕吗?” “那倒不是,这姓吕的之所以害怕,我看八成是因为黄姑。” “黄姑?” “黄姑那个样子,明显是跟歪门邪道有关的,姓吕的可是撺掇黄姑和一竹道长结婚了,又说黄姑值得同情,可以挽救……乱七八糟的!你想想,如果黄姑被认定是邪教的,那姓吕的可就是同情邪教,还帮邪教中人做媒拉纤,这是啥性质?这要是犯到五大队手里,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怪不得刚才那吕主任会突然对汪兵恶语相向,态度骤变——只因为黄姑是汪兵弄来的,让黄姑和一竹道长结婚也是汪兵的主意,吕主任是感觉自己被汪兵给坑了。 说到底,也是这个五大队当真厉害。 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呢?剿灭的歪门邪教又都是那些?我心中一阵好奇。 “咦?”叔父突然皱起了眉头。 在说话的时候,叔父手里拿着木偶人,已经摩挲了半天了。这时候,他把木偶人从右手交左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我忍不住道:“怎么了?” 叔父道:“这个木偶摸起来都不像是木头了,怪怪的——你摸一下试试?” 叔父把木偶人递给了我,我刚一接触,浑身就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因为那木偶人的触感确实是太瘆人了,正如叔父所说,不像是木头,或者说根本就不是木头,而像是皮! 还有温度,不是被捂热的温度,而是那木偶人本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热! 我起疑道:“这到底是不是木头刻的?” “先前是,一竹刚给我的时候,明明白白就是木头。”叔父道:“现在就说不准了。难道还能变?这可真是奇了大怪了!给我再看看。” 我把木偶人还给叔父,叔父捏捏,又掐掐,那木偶人的表情似乎又微微有些异样。 叔父惊道:“还真成精了!”说罢,用手指甲在那木偶人的腹部使劲一划,弄出一道痕迹来,道:“开膛破腹看看有没有肠大肚儿……” 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我和叔父都瞪大了眼睛——那木偶人身上被叔父划下痕迹的地方,竟然渗出了血! 那滴鲜艳至极的血,顺着木偶身子缓缓流下,“嗒”跌落尘埃,轻微的声音在这空旷宁静的屋中显得十分响亮而清晰,刹那间,我只觉毛骨悚然! “嘭!” 一声轻微的爆破音迅即传来,我和叔父都不禁凛然,几乎同时循声而望,只见黄姑额头上贴着的那张纸符已然飘落,无声无息的燃着火焰,在空中灰飞烟灭。 “不好!” 叔父急忙起身,而黄姑已经扑了上来,她的行止比之前更快,更狠,就像是一头嗅到腥味的饿极了的狼,身子一躬又一长,“呼”的纵跃在半空,又“嗖”的坠下,两手成爪,直取叔父! 但是,这一次,黄姑的目标似乎变了,她的手没有抓向那木偶,而是抓向了叔父的心口! 叔父的脚已经踢到半空,又陡然收回,同时身往后撤,躲开了黄姑的这一击。 黄姑虽然又快又狠,可是以叔父的本事,对付黄姑那破绽百出的身手,简直是易如反掌!叔父刚才那一脚如果不收回来,而是踹到实处,就算是两个黄姑也废了! 叔父是念及对方是个老女人而脚下留情了。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抢上前去,右手中指以极快的速度在黄姑左臂“手三里”、“曲池穴”处连弹两下,然后又如法炮制,在黄姑右手臂上也如此作为。 我满以为这样可以令黄姑双臂酸软发麻,无力垂落,可是我的手指弹击之处固然坚硬如铁,弹击之后,那黄姑的胳膊也没有垂落。 我猛地想起一竹道长所说的话,黄姑的行止已经不是她自身的血气驱使,而是祟物的戾气! 念及此,我急忙换势,改弹为抓,左右手分施“罗汉折枝”、“太公摆旗”两式擒拿手法,不留痕迹的抓住了黄姑左右手的大拇指,然后交叉翻转,向下按压,把黄姑的身子往后折仰,以此式制住了她的两条手臂,令她不能再动。 那黄姑倒仰着脸,与我几乎面对面相望,我瞧见她双眼通红,满是血丝,两颗眼珠子暴突往外,狰狞可怖!一对鼻孔也撑的大大的,牛喘不已!上下两排牙齿呲在一起,口水不停的从嘴角往下滴落,完全不是人的样子。 “咔嚓!” 忽然间,两声脆响不约而同响起,我吃了一惊,只听叔父喊道:“快松手!” 我立即松手,只见黄姑的两条手臂正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角度翻转了过来——原来她刚才竟然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臂给掰断了! “她……”我头皮一阵发麻,只能骇然而退,不敢再近黄姑的身。 第136章 滴血木偶(七) 被黄姑击中固然不是我所愿,可是抓住她又是逼她自残,这种惨状,也非我所愿见。 叔父和我一样的想法,只能任由那黄姑在屋里没头苍蝇一样,乱扑乱撞乱抓。 就在我和叔父狼狈躲闪之际,一竹道长终于带着红叶进来了。 瞧见这情形,一竹道长满脸茫然,道:“琪翁,干什么呢?” 红叶更是惊愕:“那,那不是黄姑吗?黄姑在干什么?!” 叔父叫道:“你快贴住她!” 一竹道长:“我原来贴的符呢?” “别提你那破符,不质量,自己烧着了!你快再贴一张好的来!” “自己烧着了?”一竹道长难以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啊……” “磨磨蹭蹭的,肉死你了!”叔父蓦地低头一矮身子,猿臂轻舒,左手环住黄姑的腰,喝了声:“接住你的媳妇!” 黄姑的身子“腾云驾雾”般而起,朝一竹道长砸了过去。 一竹道长神色尴尬,急忙动手,几乎没瞧清楚他的动作,便有一张符倏忽而出,“啪”的一声,在黄姑落地的瞬间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那符纸跟之前一竹道长贴的一模一样,也当真灵验如神,黄姑在被贴中的那一刹,立即又止住了动静。 “师父!”红叶突然叫道:“镇不住了!” “咦?!” 黄姑的脑袋已经开始晃动了,一竹道长刚刚贴上去的符纸的顶部也开始渐渐发黑,几缕青烟袅袅而起,眼见这张符纸又是要无火自燃了。 一竹道长的脸色骤变,忽的张开嘴来,“呸”的一声,在左手掌心吐了口唾沫,然后右手食指蘸着那唾沫,在黄姑额头迅速划动——指法缭乱而迅捷,片刻间便已收尾,临了,又使劲在黄姑的中正位一摁,然后长吁了口气。 这一来,总算是保住了那张符纸,只黑了顶部,没有烧起来。 “怎么须臾之间,这黄姑身上的祟气就深重了这么多?”一竹道长仔细瞧着黄姑,喃喃说道:“再这么下去,她的命可就保不住了——你们刚才对她做什么了?” “少诬赖好人!”叔父道:“她一直被镇着,站在那里不动弹,我和我侄子闲扯,谁知道她的符纸呼的就着火了。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练功了,术力不足了?” “我从没有一日懈怠——咦?”一竹道长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叔父手中的木偶,道:“这,这木偶是怎么回事?怎么颜色和之前有不同?” “颜色?”我和叔父刚才跟那黄姑斗了半天,都无暇再去研究那木偶,一竹道长这么一说,我们便又去看——这才发现,那原本是黑黄色的木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红润了起来! 就像是用红蜡在上面涂了一层似的! “这东西太古怪了!”叔父愕然道:“刚才还不是这个颜色,咋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变了!?” “道长,这木偶能流出来血!”我瞧着那颜色,心中也是阵阵悚然。 “流血?”一竹道长皱起了眉头。 “刚才我用指甲在这木偶的肚子上划了一道,结果划痕里流血了,你瞧——咦,划痕咋会没了?” 我和叔父大眼瞪小眼,刚才叔父用指甲在那木偶肚子上划出来一道很深的痕迹,现在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 一竹道长走上前来:“给我看看!” 叔父把木偶递给了一竹道长,一竹道长刚接住,便“哎呀”一声惊呼,手剧烈抖动,把那木偶摔在了地上。 “咋么了?” “琪翁!”一竹道长满脸惊骇的看着叔父,道:“你,你没感觉到这木偶在吸你的血气吗!?” “啊?!” “我刚才一碰它,就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气陡然逆转,向外有贲张之势,显然是这木偶在作怪,怎么你一直不觉?” 叔父惊愕交加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约摸到啊。” 一竹道长沉默了片刻,道:“琪翁,你调息试试,看血气是否有亏损?” 叔父点了点头,依言而行,片刻后,神色陡然耸动:“果然!” 我“啊”的一声惊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木偶,只觉此时此刻,它的眼睛中也散发出光彩来了,似乎随时随地它都能活过来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木偶?怎么会如此邪性? 一竹道长俯下了身子,从袖子里摸出来了一根细长的竹签,朝着那木偶的脑袋缓缓刺了进去,顷刻间,便有猩红的血从中溢出来! “师父,这,这是木偶吗?”红叶瞪大了眼睛,惊愕难当。 “这是刚吸进去的血!”一竹道长抬头看着我和叔父,道:“如果时间久了,必定是黑血,不会这么鲜艳!琪翁,可都是你的。” “这么多?”叔父惊骇的难以名状:“咋我会一点都约莫不到?道儿,你刚才也碰了它,你约摸到不对劲儿了没有?” “没有。”我当真是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察觉到,除了那木偶的触感让人觉得有些惊悚。 一竹道长问我道:“你是什么时候碰它的?” 我回道:“大约一刻钟了,那时候我大还没有用指甲划它。” “那就是了。”一竹道长想了想,说:“存在这种可能,在你接触它的时候,它吸食血气的程度还不够深,你没感觉到很正常,但是你叔父就不应该了。” 一竹道长又盯着叔父,说:“琪翁,你的本事远胜于我,你修得又是六相全功,耳、目、口、鼻、身、心六意最是灵敏不过,连我都察觉到了,怎么刚才你丝毫不觉?” “我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叔父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嗯……”一竹道长继续用竹签戳那木偶,那木偶的血越流越多,渐渐的,鲜血流尽,又溢出浓郁粘稠的黑血来。 “这东西在我手上的时候还没有主动吸食生人血气的道行,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就突然道行大进了……我听说这东西遇邪则更邪——对了,琪翁!”一竹道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叔父叫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邪物?!” “邪物?”叔父摇头道:“我身上咋会带那东西。” “那个金属片!”我猛地醒悟过来:“大,把那个金属片拿出来,给道长瞧瞧!” “对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叔父急忙掏那东西。 一竹道长诧异道:“什么金属片?” 叔父把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一竹道长:“这上面画了好多歪三拐四的东西,应该是你们命术一脉的,你瞅瞅能解不能——这东西可算是大邪物一件,从一只磨盘大的老鳖肚子里抠出来的。” 一竹道长茫然的拿起了那金属片,怔怔的瞧着上面的符箓图,神情渐渐变得恍惚。 红叶也凑上前去,伸着脑袋看。 半晌,这师徒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比一个入神认真。 叔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左顾右盼起来,又低头乱瞥,突然“咦”了一声,说:“一竹还真有些赖门道,用竹签把这恶弄人的玩意儿给放完了血,色儿还真变了。” 我也去看那木偶人,果然!刚才还浸透在它身上的红润之色,此时此刻已然消失的干干净净!而今,它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生生的白,像是被硫磺熏过的粉芡。 “模样也变了,眼睛里像是不放光了。”叔父说着,伸手就去拿那木偶,我连忙提醒道:“大,它会吸血!” “没事,我现在身上没了邪物,金属片在一竹那里。这玩意儿要是再吸血,我就能约摸到了。”叔父把木偶人拿在手中,使劲儿一捏,“咯吱”微响,叔父道:“连身子都变硬了!乖乖,这是死了?人死了会变硬,木偶人死了也变硬?” 叔父说的好笑,我却笑不出来。我看着那木偶人,打心眼儿里都还觉得犯怵。 “砰!” 正拨弄那木偶人之际,一声响突如其来,我和叔父变色起身,却见是黄姑扑倒在了地上。 “黄姑怎么倒了?”我狐疑的走过去看看动静,叔父也跟了来。 黄姑直挺挺的趴在地上,我瞅了片刻,不见她有任何异动,便伸手去扶她,可刚碰到她的身子,我就吃了一惊,连手都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那黄姑的身子气寒彻骨,即便是隔着衣服,我也能感受到那穿肌透肤的阴冷,像锥子一样,刺人! 叔父跟着伸手去扶,不提防也“哟”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我们俩面面相觑,刹那间都变了脸色,齐声喝道:“不好!” 也不顾得阴寒了,我们两个急忙去搬黄姑的身体——她浑身上下硬的像根木头,就笔直着不打弯儿,被我和叔父翻到了正面! 一竹道长贴在她额头上的那枚纸符已经脱落,可黄姑仍旧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已然是散开了,她那张原本蜡黄的脸,此际白的像洗过又晒干的纸!她周身干瘪,比之前更甚,好似突然被吸干了血,又缩了一圈似的! “大!”我惊慌的看着叔父:“她,她是不是……”后半句话我没说出来,这太突然了,刚才还是张牙舞爪的人啊。 “一竹,黄姑死了!”叔父吼道:“你贴的是啥破符?!” 第137章 滴血木偶(八) 我没有听见一竹道长的回应,刚扭过头去看,却听见叔父骂了一句,同时身子猛然蹿了出去——我看见红叶正伸直了手指头往那金属片凹槽里的尖针上去摸,而一竹道长痴痴呆呆的竟毫无反应! 我心中一凛:“他们师徒也着了道儿!” 叔父的速度极快,在间不容发之际一脚踢翻了红叶,左臂勾手一把夺走了那金属片,右手“啪”、“啪”连甩了一竹道长两个耳刮子,一竹道长“啊”的一声,往后坐倒,瞬时又直了起来,眼睛缓缓回过神,“呼”的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余悸似的道:“好厉害!”扭头瞥见红叶仰面躺倒,脸色顿变,失声道:“红叶!红叶——他怎么了?”最后一句是问我和叔父的。 红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急忙上前去摸他的身子,生怕他落得和黄姑一样的下场,无缘无故就死了——好在摸的时候他身体温热,触感也还软和,气息、脉搏且都尚在。 “刚才下脚重了,踢晕了。”叔父把那金属片小心翼翼的收进衣内口袋,瞪了眼一竹道长:“瞅瞅你们师徒俩的那点成色!直勾勾的着了道儿!真没大样儿!” “我没有着道儿,只是看走了神!琪翁,你再给我看看!”一竹道长不理会叔父的“恶言”,也不顾爱徒的安危了,着急忙慌的问叔父的索要那金属片。 “不中,你的道行不够。”叔父严词拒绝:“我本来想着上茅山让你掌掌眼,谁知道你差点把自己掌丢!真是瞎耽误时间,我们得下山了——还有,你媳妇儿被你给弄死了,你自己看咋办!你这不着调的老牛鼻子!” “什么我媳妇儿被我弄死——”话说到半截,一竹道长突然瞧见了躺在地上的黄姑,顿时大惊失色,转眼又瞥见那发白的木偶人,立即捡了起来,凑到黄姑跟前,摸摸,又探探,喃喃道:“坏了,坏了……黄姑的命跟这木偶人是互通相连的,我忘了这一茬!木偶人的血放干了,黄姑身上的祟气和血气也散尽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这老婆子不知道是从哪个邪教里学的这歪门本事,你弄死了她,以后得小心做人了。”叔父叹息一声:“唉……临了你还是得打光棍啊。走咯!” “你陈汉琪难道不是光棍?!”一竹道长猛然起身,使了个“八卦步”,一扑又一闪,已然伸手拦住了叔父,道:“你先慢走!你告诉我,你,你那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叔父又好气又好笑:“跟你说过了,老鳖的肚子里掏出来的!” “不要闹,我老实问你,你老实说话,不然交情没得做!” “谁跟你闹了?!走走走,起开!” 眼见一竹道长急的三角眼都张开了,我连忙解释道:“道长,那金属片真的是从一只大乌龟肚子里弄出来的。” “哪里的大乌龟?” “那乌龟是大宝禅寺里的一个火工和尚养的,藏在池塘中,专一吃人害人。后来被我们给打死了,然后弄出来了这个金属片。因为上面有符箓图,我和我大看不明白,所以想着上山来求教您。” “大宝禅寺……”一竹道长喃喃道:“大宝禅寺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这上面可是失传已久的‘往生咒’啊!” “往生咒?”叔父神情顿变,也不走了,大踏步回过身来,拽住一竹道长,惊疑不定道:“老一竹,你真认得那玩意儿?” “认得,也不全认得。”一竹道长摇摇头:“只是从几个符号上猜出来的。” 叔父追问道:“那几个符号?!说的啥意思?” “命术中的符箓,跟你说不明白。”一竹道长目光远垂,道:“二十年前,师尊曾画个那几个符号给我看,说‘这是已经失传的邪门命术,最能蛊惑人心,当年可没少害人,虽说失传了,可难保万一再现,如果遇到了,可千万小心’。没成想,真让师尊给说中了。刚才看见了这些个符,不由得追忆师尊音容,溯及往事,所以才会一时失神啊。” “你师尊还跟你说过啥?!”这次轮到叔父着急忙慌的追问起一竹道长了:“咋么个蛊惑人心法?” “你想要什么,它便能让你得到什么,如获新生!可有得必有失,妄想者须舍弃一样东西才能填补欲壑,舍者或身或魂,而事后必遭横死,好似捐命!”一竹道长沉声道:“也即,获新生之时,便是捐命之始,故曰往生咒!” 我不由得又惊又喜,一竹道长所说完全与那金属片的邪异力量暗合!足见“往生咒”一说并不虚妄! 往生,往生,就算人人都知道需要以捐命的代价才能获取新生,可又有几个能抵挡住它的**? 一竹道长慨然叹息道:“我师尊说过——欲壑难填,乃人之天性。往生咒以人之天性下饵垂钓,自愿上钩者几多人哉?” “识货!”叔父大喜道:“老一竹,看来我没有白来——你快把这往生咒的所有底细,一五一十的说道清楚。” 一竹道长说:“你把那东西再给我瞧瞧。” 叔父道:“给你也中,但是你得先把底细说清楚,我怕你又中了招。” 一竹道长说:“不会的,你快让我看看!” “大,道长,往生咒的事情可以缓缓再说。”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两人,道:“黄姑她人已经没救了吗?” “黄姑,她……”一竹道长摇头道:“了无生气,回天乏术。” 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刚才还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眨眼间就撒手人寰,那木偶人实在是太过可恶—— 我忍不住上前一脚踏在那木偶人上,使劲儿的踩,踩得稀碎!弄这东西害人的罪魁祸首,实在该遭天谴! 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其实,这木偶人跟往生咒有些关联。” “啊?”我悚然一惊,连忙问:“道长,你是不是认得这东西?” 当这木偶人从黄姑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一竹道长反应最快,而且也能用符纸制住黄姑,还能用竹签给这木偶人放血……所以他应该是知道这邪物的来历的。 果然,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虽然久不见其踪,但还是认得的——这是滴血木偶!” “滴血木偶?”叔父皱眉道:“往生咒、滴血木偶,啊呸!你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可真多,这些腌七八臜的玩意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数典忘祖了。”一竹道长瞥了叔父一眼,道:“实话告诉你,这可不是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地地道道是你们中原传过来的。” 叔父瞪眼道:“瞎扯!” “瞎扯?嘿嘿……”一竹道长一阵冷笑,道:“你可知道命术之中有一支脉,唤作厌胜术的?” “厌胜术?”叔父略一沉吟,道:“木工厌胜术?” “不错。厌胜厌胜,厌而胜之!”一竹道长说:“‘厌’又作‘压’,说的就是用命术中的符箓、咒语、道具,或诅咒,或祈祷,以惩戒施术者所厌恶之人、物、灵怪。” 叔父道:“这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竹道长问:“那你知道厌胜术是从哪里源起的?” 叔父道:“木工厌胜术,自然是源自于木工的师祖爷鲁班之手,这有啥难的?” “错!”一竹道长傲然的瞥了叔父一眼,然后侃侃而谈,道:“厌胜之术非是鲁班所创,而是起源于姜太公姜子牙!昔年,武王伐纣,天下归服,唯独丁侯不服,拒绝朝见武王。姜子牙便命人为丁侯画像,以厌胜为术,做法念咒,以道具之箭射丁侯的胸,射丁侯的眼,射丁侯的脚……丁侯由此得了怪病,胸口疼,眼疼,脚也疼,久治不愈。后来知道是姜子牙在作法,丁侯便赶紧派人向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画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脚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这在史料典籍中有记载,一看你就是不好读书的人。” 我听得出神,叔父却因为被一竹道长挖苦不好读书,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叔父是博闻强识的人,只不过有所偏重而已。叔父道:“老道,你扯的有点远了,说这些干啥?” 一竹道长问道:“姜子牙是哪里人?” 叔父有些瞠目,道:“好像是陕西人,他在渭水钓鱼嘛……” 一竹道长笑道:“果然是不好读书,不求甚解。” 叔父连连被一竹道长挖苦,顿时大怒:“老牛鼻子,你掉书袋不是?来,我给你扯扯相术,你知道六相全功是源自何处,有甚深意?你知道义山公的老家在哪里,爹娘都是谁?” “先说姜子牙,再说陈义山!我先问你的,你说!” “我——”叔父看向我道:“这太简单了,我都不稀的说,连我侄儿都知道!道儿,告诉他!” 第138章 滴血木偶(九) 我平时看书多,倒真是知道些历史人轶事,随口便答道:“姜子牙,姜姓吕氏人,名尚,他的祖宗封地在吕,他也是在吕地出生的。那吕地,是在今天的河南南阳。” “哈!”叔父大喜道:“老牛鼻子,听见了没?!” “又不是你说的——姜子牙确实是吕氏,这厌胜术起自姜子牙,发扬光大却在鲁班。”一竹道长说:“鲁班是木工始祖,他知道匠人辛苦,怕徒子徒孙受气,因此把厌胜术集为大成,著成《厌胜经》一书,这书又被叫做《鲁班经》,记载了数百种厌胜术。于是命术中多了一个支脉——木工厌胜!鲁班本来是想保护徒子徒孙的,可是他的徒子徒孙中也出了不少奸恶之徒,把厌胜术加以改造,弄出不少歪门邪道来,那往生咒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师尊说过,往生咒都是刻在槐木牌上,以铁钉做刺,用的都是木工的材料——至于你这块往生咒,却是刻在金属牌上的,我想,应该是怕被那大乌龟给咬碎了。” 我连忙问道:“那滴血木偶呢?” “滴血木偶也是厌胜术其中之一,而且与往生咒委实有些关联。”一竹道长看向叔父道:“琪翁,你刚才说我们南边的歪门邪道多,你想想姜子牙是河南的,鲁班是山东的,这邪门歪道究竟是从哪里传过来的?还不是你们北边?” “好哇!”叔父愤愤道:“你个倒霉老道拐弯儿抹角儿说了半天原来意思是搁这儿里啊!姜子牙和鲁班可不害人,后学的人才有坏的,说不定那学坏的就是南边的弟子!”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大,道长,你们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也有南北之争?奸恶良善只论人心,何论南北?” “说得好,善恶存心,岂分南北?让世兄见笑了。”一竹道长说:“还讲这滴血木偶——传闻人死之时,将其生前所躺之**木锯下一截来,撬开亡者牙口,将**木塞入,待头七过后,将**木取出,雕刻成亡者模样,供奉堂前。****祷告,每月阴历十五,以血饲之,七年之后,则贴身而藏,日夜不解,等到十年以上,便会渐渐生出灵性!而生者,便能在梦中,夜夜与亡者相会。生者、亡者,祟气通联,均以木偶为重——这就是滴血木偶!” 我和叔父听了一竹道长的话,许久都作声不得,因为这“滴血木偶”的做法,实在是闻所未闻,更是见所未见,即便它源自于“木工厌胜术”,即便是那“木工厌胜术”起自中原。 一竹道长感慨道:“这个黄姑也是个痴人啊。料想那木偶人所塑者,便是黄姑的亡夫。” “八成是她的男人,要不成天贴身藏着像啥样子?”叔父转而问道:“一竹,你刚才说滴血木偶跟往生咒有些关联,这是啥个意思?” 一竹道长答道:“滴血木偶之术也是一失换一得,此外,施术者沉迷其中,时间越长则越难以自拔,而且施术者也是以不得好死为结果——这些与往生咒是极其相似的。” “出血的法子呢?”叔父问道:“滴血木偶不会也像往生咒那样,弄个牌牌,有个,里面弄根铁钉刺指头?” “不用那样,是要用牙齿咬的。”一竹道长说:“而且还有一些不同——滴血木偶既需要舍身,又需要舍魂,用己身之血祭祀,用己魂之灵**,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明白了。”叔父道:“不过,说到底也是往生咒里分化出来的。” “嗯。”一竹道长点了点头:“这样讲也不算错。” “大,我感觉这事情有些奇怪。”我听了半天,忍不住说道:“往生咒和滴血木偶系出同源,茅山和大宝禅寺相距不太远,发生地都是江湖上的大门大派,而且又都叫咱们给遇上了,这……” “不错。”叔父道:“哪有恁么多巧合的事情?我也约摸着不对劲儿!” 一竹道长不知道我和叔父话中的意思,茫然的看着我们俩。 叔父道:“一竹,你别遮遮掩掩了,往生咒的底细赶紧给我全托出来!” “呵呵……”一竹道长苦笑一声,道:“琪翁啊,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想再仔细看看那金属咒牌啊。” “真的?”叔父狐疑道:“咱们多年的交情了,你可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 “当真,我几时说过谎话?!”一竹道长说:“就连我师尊也不过是只记得若干符箓,他老人家也并未见过真正的咒牌。” “那滴血木偶呢?”叔父道:“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不会也不清楚它的底细?” 一竹道长说:“滴血木偶的底细,我刚才已经全盘托出了。” 叔父道:“那经常用这个术的门派呢?在哪里?都有什么好手?” 一竹道长说:“当年厌胜门里有人施过,不过,二十多年前,五大队清剿会道门的时候,厌胜门就已经烟消云散了,门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大半都在狱中,你们想找他们,恐怕是难之又难!” “厌胜门……我知道。昔年郑县十分有名的柳镇案(厌胜门、厌胜术以及柳镇案,详见拙作《失落的桃符》,在此不影响本书故事)就是厌胜门里的人作下来的,既然是五大队对他们下的手,那肯定是斩草除根了。”叔父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问一竹道长,道:“你之前说这木偶至少有三十年的功力,那就是——黄姑是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弄这木偶了?” 一竹道长点点头:“应该如此。” “三十年……”叔父沉吟着,回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皱起,道:“黄姑在三十年前弄这滴血木偶,济清和尚在一年前养那大乌龟。这两伙不绞缠啊……” 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瓜葛,但偏偏就在内心深处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件事情必定存在某种! 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莫名其妙出来的感觉却往往最灵验! 这也正是六相全功中“心相”的精髓。 “琪翁,你把那咒牌拿出来再让我看看?”一竹道长说:“让我把那些符箓都拓印下来,如何?我必定承你的大情!” “这玩意儿可不是啥好玩意儿,你还是别瞅了。这玩意儿要是让你琢磨透了,拿出来——”话说到一半,叔父突然打住,耳朵耸动,沉声道:“有人!”片刻间,叔父脸色又有变化,迅速将身子俯了下去,左耳贴地,凝神听了片刻,眉头不自觉的锁起,问一竹道长:“一竹,你茅山派的弟子还有人在山上吗?” 一竹道长答道:“现如今除了我和红叶之外,就只剩下若干个身无修为的火工道人。怎么,有高手到了?” “嗯……奇怪!”叔父从地上一跃而起,讶然道:“是高手,但又像是两拨人,前一拨是……三个,后一拨是……嗯,五个人!各个都是练家子,脚步很轻,正往咱们这边来——是躲还是不躲?” “我的道友,多半都在劫难中,若要拜山,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如此成群结队。”一竹道长沉吟道:“十有八九是居心叵测者,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看看这些不速之客的来意。” 叔父的听力已臻化境,若要细听,千步之外的动静多半可以入耳,他说有人来那必定是有人来,说对方是练家子,那对方必定是练家子,就连人数,我相信也不会有错。 我们先入大殿之内,掩了所有门窗,然后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一竹道长不敢在这时候唤醒红叶,怕红叶醒了之后大声言语,或者神志不清乱了行止,反而会败露我们的行迹。因此,一竹道长让叔父在红叶的“神门穴”、“三阴交”、“安眠穴”上又补了几记“行云拂”,好叫红叶继续“神游天外”。 黄姑的尸身瘦小干瘪,被一竹道长负着藏在了大殿内的匾额之后。红叶被放到了神龛之下。我们三人则藏身于梁上,在阴暗处做了回梁上君子。 几乎是在上梁的同时间,我也听见了来人的动静——果然如叔父所说,是两拨人,前一拨三人都是脚步轻盈,声响不大,显得功力不弱,与红叶相仿;可后一拨人却是厉害的多,脚步轻的几乎如落叶飘地!单以此论高低,后面那一拨五人的本事,各个都应该在我之上! 我不禁有些骇然,如果这八个人都是不怀好意的恶徒,可就糟糕了。 从听到的动静上来判断,这些个人还真像是不怀好意之徒——因为这两拨人一前一后,都是刻意在隐藏行迹。以他们脚步声的来去来分辨他们的行止,这些人似乎是在逐个屋子、逐个殿堂的摸索、搜查。 脚步声临近我们这边时,我忍不住透过大殿顶上的窗棂缝隙往外看,竟瞧见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第139章 滴血木偶(十) 不速之客确实是两拨人,而且也确实是前面三人,后面五人,前面三人固然是走的鬼鬼祟祟,稍有风吹草动就左顾右盼,小心提防,可后面那五人却更是偷偷摸摸,不但跟前面三人相隔甚远,而且似乎时刻都在防备着前面那三人发现他们一样! 此外,前面三人的衣着打扮都是寻常的百姓打扮,十分随意,各有不同;可后面那五人则穿的整整齐齐,清一色的灰色中山正装、黑色大头皮鞋,就连身上的气质也都相仿,干练、肃杀、严苛…… 叔父也瞧见了,忍不住说道:“怪了,这两拨人看来不是一伙儿的,前面一拨人像是偷东西的贼,后面一拨人像是跟踪贼的。” 一竹道长默然的点了点头。 咦!? 更让我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后面一拨五人中,处在正中央的是个天生卷刘海儿的高大中年男子,行走之际,他的脑后突然又伸出来了一个头! 一个小小的,粉嫩的,明眸秀鼻,却冷若冰霜的女孩儿的头! 看见这一幕,我几乎喊出声来,因为我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红背蛛母! 可这是光天化日啊! “琪翁,你听走耳了。”我正骇然,一竹道长突然说道:“后面那拨,是六个人,不是五人。” 我这才看的清楚,原来是那“卷刘海儿”在背上背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儿,只因为那“卷刘海儿”的身材高大魁梧,所以几乎把那女孩儿的娇小身子全都给遮挡住了,那小女孩儿往前面探头探脑,就好似那“卷刘海儿”脖子后面又长了个脑袋一样——我也真是被红背蛛母给害的心有余悸了。 叔父也稍稍愕然,道:“我还在心里犯嘀咕呢,刚才听后面那一拨五人中,有个人的脚步声有些异样,原来是驮着一个小妮子——哎?!”叔父正低声说话,却突然惊出声来。 我和一竹道长都诧异的看向叔父,不知道他又因何吃惊失声。 叔父已经脸色大变:“假李鬼遇见了真李逵,是五大队到了!” 一竹道长听见叔父的话,脸色也是骤然而变,使劲儿睁着三角眼,贴着窗棂缝隙,急往外看。 刚才还听叔父说五大队的威名,现在就“说曹操曹操到”,我也是又惊又喜,按捺不住一颗好奇的心,仔细打量那五人,不,是六人。 除了那小女孩儿之外,其余五人都是男的。 五人中,只有那“卷刘海儿”模样在中年,其余四人的年纪,直观来看,都已经不小了,他们前后错落,藏在前殿东墙角,窥视着走在他们之前的那一拨三人。 这群不速之客里,最左首的那人年纪约摸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光洁,身材匀称颀长,看上去精神异常矍铄,尤其是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让人感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好似是装了机簧,一按就会动。 挨着红脸老头的男人,年纪大概在六旬左右,模样甚是滑稽——他整颗脑袋,从上到下,头发、眉毛、胡须一概全无,比和尚还要光,还要亮,目光也是五人之中最灵动的,总在左顾右盼。 光头老者的右侧便是那卷刘海儿的中年男子,卷刘海儿再右侧则是个又瘦又高“竹竿儿”一样的人,他的长相颇为斯,看上去就像是个柔柔弱弱的教书老师,皮肤白净光洁的让人心生好感。 我的目光也在这斯老者身上做了最长时间的停留,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觉得他的相貌瞧上去有几分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虽然多看了几眼,可我仍旧是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最右首的男人是那五人中岁数最大的,满头华发,却鹤发童颜,面上几乎不见一丝皱纹,只脸颊上的几块轻微的老年斑让我猜测他的年纪该在七十岁上下。虽然年长,可从精神上来看,并不见这鹤发老者有任何的疲态,更无老态龙钟的模样,鹰隼似的目光,阴沉而冷漠,叫人一见便心生敬畏。 我虽然对相术不通,但是毕竟跟着老爹有段时间了,耳濡目染,皮毛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也能稍稍相人——这五人,从形容和气势上来说,各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尤其是那“卷刘海儿”,虽不露声色,可威严肃杀之气早已经遍布全身,叫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危险人物,可他的背上却背着个小女孩儿,这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而且,从身处的位置和角度来看,那四名年长的人,都或多或少落后那“卷刘海儿”一些,显然这群人是以那“卷刘海儿”地位最为尊贵。 可一个年纪不过四十的人,是凭什么本事居中呢?他又有什么样的惊人技业呢? “琪翁。”一竹道长看了两眼,便忍不住问我叔父,道:“何以见得这几人是五大队的?” 叔父低声说道:“你瞅见那个老白脸了吗?” “老白脸?”一竹道长愣了一下,叔父已经说道:“就是左首的第三个人!” 正是那个让我感觉有几分熟悉的斯瘦削老者。 一竹道长问:“他怎么了?” 叔父奇怪的看了一竹道长一眼,道:“你跟宁波袁家熟不熟?” 一竹道长摇头:“几无交集。” “咦?”叔父诧异道:“怪了啊,你们都是江南玄门同道,而且离得也不算太远,你居然跟他们没来往?” 一竹道长说:“我师尊曾说过,袁家昔年的家主袁洪荒心胸狭隘,为人太不磊落,他的儿子袁重渡又像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告诫我与他们少来往,所以,我听从师尊教诲,与他们袁家几无交集。” “不赖,你师父算是个明眼人。”叔父低声赞了声,然后道:“这个老白脸啊,就是袁重渡的堂弟——袁重山,袁家的二号人物!” “袁重渡的堂弟?”我也吃了一惊,不由得又看了那斯老者几眼,怪不得感觉有几分熟悉呢,样子确实与袁重渡有些相似,尤其是气质上,都给人一种质彬彬的好感。 叔父说:“这个袁重山为人倒不坏,相术、相功双修,而且全都过得去,我认得他,他也认得我,因此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在五大队挂着号,是五大队相术分队首领人物。所以一瞅见他,我就知道肯定是五大队的人到了!” 一竹道长惊道:“柳庄袁家是江湖上仅次于麻衣陈家的相脉大族!他们的人居然出仕庙堂,为公家效力?” “积极出仕,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以为人都得学你老道,无为而治,清静自然?”叔父白了一竹道长一眼,道:“你应该学学人家——要不是袁重山身在庙堂,袁家现在的处境估计比你们茅山好不到哪儿去……” 正说话间,殿门已经被打开了——第一拨的那三人已经悄然入殿,他们当然自以为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头顶上有我们,身后又有五大队。 在殿内转了一圈,发现并无异状之后,三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来,言语声也大了些。 “老三,你确定黄姑是被带到茅山了?”为首的“黄布衫”男子关上了殿门,一屁股坐在门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我和叔父以及一竹道长先是一怔,继而全都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第一拨不速之客居然是冲着黄姑来的! 这样一来,滴血木偶的事情便可能有着落了。 叔父已经大为兴奋起来,正苦找不到这些在暗地里搞歪门邪道的幕后黑手,现在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听那“老三”回答道:“二哥,你放心,我百分之百的确定!因为我是亲眼看见黄姑被吕主任那一拨人给带上山来的。” “黄布衫”道:“刚才咱们躲在暗处,瞧见吕主任那一伙人下山,里面的人没有黄姑?” “老三”犹疑道:“好像是没有……” “不是好像,就是没有。”三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男人突然开了口:“我看的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老三”连忙说道:“对,大哥说的是,我也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没有黄姑!” “黄布衫”皱了皱眉头,转而道:“大哥,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整个茅山,里里外外所有的道观都寻遍了,也没寻到黄姑的人。” “大哥”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他们不说实话,肯定有咱们找不到的地方。” “老三”又连忙点头,道:“对,大哥说得对,那些火工道人不说实话,茅山立派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是有些秘密的洞啊、室啊、观啊,瞒着外人的,咱们应该给他们点厉害让他们瞧瞧!大哥,要不我去抓个人过来?” “大哥”瞥了“老三”一眼,道:“不要打草惊蛇,小心一竹老道还在。” “对对对,还是大哥考虑的周到。”那“老三”说:“虽然咱们现在还没有瞧见那个一竹,可不代表他不在啊!这老牛鼻子又狡猾又厉害,说不定在哪里藏着呢。咱们虽然不怕他,但是也不愿意惹没必要的麻烦,是?二哥,你说呢?” 第140章 滴血木偶(十一) “黄布衫”没有理会“老三”,而是忧心忡忡的问“大哥”道:“大哥,大宝禅寺那里送来的信儿,济清和尚死了,神龟也被麻衣陈家的两个贼人杀了,教主亲手交付的神牌也丢了,现在黄姑又不见了,滴血木偶还在她身上……这,这要是让教主知道了,咱们决计是活不成了啊!” “大哥”嗯了一声,也是眉头紧锁。 “黄布衫”又道:“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不是咱们要倒大霉了?!大哥,您快拿个主意!” 我和叔父听得又惊又喜,都几乎忍不住要急促的呼吸了——我们喜的是这几人不但和“滴血木偶”有关,竟然还牵扯着“往生咒”!惊的是他们说大宝禅寺那边给他们送了信儿,也就是说大宝禅寺里还有奸邪之辈,跟济清是一伙儿的! 叔父已经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常人都怕遇见恶人,碰到坏事,可是叔父遇见了恶人,碰到了坏事却很高兴。 人越恶,他越开心,事儿越坏,他越兴奋。 恶人自有恶人磨,老生常谈,至理名言,这三个小鬼,今天算是自动送到阎王手里了。 以他们的本事,我完全可以放心,对叔父造不成任何威胁,我唯一担心的是殿外的五大队! 在这档口,五大队的那六个人已经近乎悄无声息的移身到大殿门口了,而殿内的这三人仍旧如在梦中,毫无察觉! 高手近在咫尺,就连叔父也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异动,唯恐惊扰了他们。 一竹道长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却伸出手朝窗棂之外虚指了指,又朝叔父摇了摇头——这哑谜打的意思很明显,那是让叔父不要跟五大队动手。 一竹道长原来还很紧张,他以为五大队是冲着茅山来的,可是现在,我们都看出来了,五大队是冲着那三个邪教异徒来的! 从古至今,都有常言说道,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在非常时期? 一竹道长以而今的处境,自然是对五大队相当的忌惮,可叔父偏偏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因此一竹道长才如此紧张的提醒叔父。 叔父朝一竹道长点了点头,但眼中的神色却是相当的不以为然,也不知道叔父他究竟明不明白一竹道长的“良苦用心”。 殿内,那三个人反复商议,“黄布衫”与“老三”的话尤其多,说的都是怎样找回所谓的“神牌”以及“滴血木偶”,或者如何如何跟他们的教主报告、交差……那“大哥”却有些沉默寡言,但每说一句话,“老三”都要附和。 可到底,三人仍旧没有说出个结果来。 他们的教主是谁,是什么教,也没有在絮叨的话语中透露出来。 如此这般,他们三人商议了将近一个小时,可苦了梁上的我们三人。叔父早已经等得不耐烦,我也心中焦躁,只想冲下去抓住这三人,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要撬开他们的嘴,非得叫他们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只不过外面五大队的一干人还都沉得住气,不露面、不出声、不动手,我们三人也只好暂且蛰伏忍耐。 “不找神牌了。”突然间,那“大哥”说了这么一句话。 “黄布衫”和“老三”都愣住了,片刻后,“老三”先缓过神来,连声道:“对对对,大哥说的对!不找神牌了,咱们得先找黄姑,把滴血木偶收回!吕主任那伙人好对付,一竹老道也……” “大哥”却道:“也不找滴血木偶。” “黄布衫”和“老三”不由得面面相觑,“老三”嚅嗫了几下嘴唇,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附和了,那“黄布衫”试探似的问道:“大哥,那我们怎么跟教主交差?” “大哥”缓缓摇头,道:“不交差。” “啊?!”“黄布衫”和“老三”彻底愕然,呆呆的看着“大哥”,作声不得。 那“大哥”也不再吭声了,殿内一时寂静如死。 半晌,“黄布衫”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大哥,您也学会开玩笑了?” “大哥”瞥了“黄布衫”一眼,道:“神牌被谁取走了?” “黄布衫”道:“大宝禅寺那边说是麻衣陈家的两个人,一个是相脉阎罗陈汉琪,另一个是神断陈的长子陈弘道。” “大哥”道:“你斗得过陈汉琪吗?” “黄布衫”立即摇了摇头:“大哥说笑了,我这点本事跟人家提鞋也不配。” “大哥”再问道:“我斗得过他吗?” “老三”马上接口道:“大哥您的本事独步天下,除了教主之外,估计无人能比!那个陈汉琪叫什么相脉阎罗,依我看啊,不过是借了陈家的光,托了中土半神陈天默的福,论真实本领,呵呵,十有八九是个浪得虚名的人,他要是真的遇见了大哥您这样的高手,估计啊,嘿嘿,一万个打不过!” “放屁!” 那“大哥”恶狠狠的瞪了“老三”一眼:“既然如此,咱们怎么不追到陈家村去夺了神牌回来?!” “老三”瞬间闭嘴,满脸尴尬之色。 “黄布衫”在一旁摇了摇头,道:“大哥的本事虽然高,但是比陈汉琪,可能要差一些。” “大哥”又问道:“那教主呢?” “教主……” “黄布衫”迟疑了片刻,道:“我听人家说,陈汉琪是现在麻衣陈家所有的高手中,把六相全功修炼到最高境界的唯一一个人,要是只以相功来分高下,估计就连神断陈汉生也不一定斗得过他,他的修为,可能已经跟不死老道陈天佑差不多了……教主他,教主……” “黄布衫”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有对他们教主的本事和我叔父相比如何做个评价。 “大哥”开口道:“教主的本事不如五行六极,否则也不必藏匿行迹。陈汉琪的本事与五行六极持近,教主须差之一筹!” “黄布衫”和“老三”都讪讪的,默然无语,显然那“大哥”并没有虚说谎言。 “大哥”继续说道:“神牌比滴血木偶重要百倍,神龟也非黄姑可比,现如今,神牌在陈汉琪手中,神龟已死,我们不去追神牌,也不向教主交差。这样最好。你说呢?” “大哥”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是他言语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就连教主都不是陈汉琪的对手,凭咱们三个,能拿回来神牌吗?神龟死了,神牌没了,再去跟教主交差,不是自寻死路吗?所以,出路只有一个——跑。 “黄布衫”十分犹豫,脸色时阴时晴,那“大哥”的眼睛眨也不眨,就一直盯着“黄布衫”看,等着他回答。 最终,“黄布衫”使劲咬了咬牙,点了点头,道声“好!”说:“我听大哥您的!以后就跟您生死与共了!”转眼又问“老三”道:“老三,你呢?” “我?”那“老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忽而“嘿嘿”一笑,拍胸脯道:“我什么时候不听大哥的话了?大哥说要我往东,我绝不朝西!” “好。”那“大哥”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黄布衫”和“老三”也都立即起身,跟在“大哥”后面,那“大哥”朝着殿门走了两步,蓦地一旋身,右手扫回来,“呼”的捏住了那“老三”的左肩膀,如此出其不意,速度又快如闪电,让正在窥伺的我大吃一惊! 只听“咔嚓”一声响——似乎是那“老大”手上用力,捏碎了“老三”的肩头骨,那“老三”惨呼连连:“啊!大哥,你干什么?啊!” “大哥”道:“我和老二逃命,不能带你。” “老三”汗流满面,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我,我,那我不跟你们就行了……” “大哥”道:“你口蜜腹剑,我信不过你。” “老三”拼命摇头:“大哥,我不会泄密的,我不会的,我,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大哥”略略沉默,却突然说道:“你偷喝了神龙的血。” “老三”的眼睛猛然瞪大,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大哥”冷冷道:“既然忠心耿耿,又为何瞒我?” “我,我……”那“老三”目光闪烁起来了,言语也开始支支吾吾,“大哥”只冷眼相看,那“黄布衫”已经看呆了。 “哈!” 突然间,“老三”张大了嘴,喉中响动,“噗”的朝着“大哥”喷出一片血雾来! 这变故陡生,又是在肘腋之间,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说来那“老三”喷出的“血雾”也十分古怪,在空中弥漫开来以后,却又不落地,只散成小小的一块,如同面巾一般,红的鲜艳,就好似有了灵性一般,冲着人脸裹卷,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正是血中带有剧毒的征兆! 那“老三”先前对“大哥”唯唯诺诺,面目可憎,一派小人溜须拍马的作风,实在没有料到他身怀绝技,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第141章 滴血木偶(十二) 眼见那血雾就要迎面裹住“大哥”的脸,可“大哥”却似好整以暇,早有防备一样,毫不慌张。血雾迎面扑来,他身子“嗖”的往后轻轻滑动,须臾间已经退开数步之远,极其轻巧的躲了过去,这情形看起来就像是那血雾在追“大哥”,却偏偏始终差着一毫够不着。 “崔秀,我的血有神龙的毒,哈哈哈……张易,你跟他死定了!”那“老三”大笑数声,趁着“大哥”躲避的瞬间,叫嚣着急往外蹿,眼见他就要破门而出,可身形却骤然止住! “大哥”崔秀的手不知何时又已经捏住了他的肩膀,这次是右肩! “老三”惊恐的扭过头来,看着那崔秀手上恶道青筋暴起,只听“咔咔”连声脆响,“老三”引颈惨呼,肩膀已然塌陷了一个大坑! 我心中暗忖: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崔秀生的斯腼腆,又沉默寡言,却不料下手竟如此狠毒!咦!? 我在心中正暗自感慨,令人更毛骨悚然的一幕情形发生了! 崔秀把嘴朝着“老三”的脖子凑了上去,一口咬中“老三”的咽喉,刹那间,鲜血迸溅! “老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是他痉挛般的扭动,寂静的大殿内,除了张易粗重的呼吸声之外,便只是崔秀那“咕咚”、“咕咚”……诡异的吞咽声。 “老三”的身子缓缓的瘫软倒地,一股发甜的诡异血腥味悄然弥漫了开来。 崔秀擦了擦嘴角的血,“呃”的打了个饱嗝,盯着“老三”那至死还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神色的眼睛,道:“两面三刀,死有余辜!” 崔秀扭过头来又看向张易,张易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道:“大,大哥,我,我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情!” “我知道。”崔秀淡淡说道:“你很好。” 张易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老三”那干瘪的尸体,心有余悸的说道:“没,没想到老三这么大胆,居,居然敢害死神龙,我一直还以为神龙是自己死了的。” “神龙是我杀的。”崔秀咧开嘴笑了笑,上下牙齿缝隙之间全是血迹,猩红一片让人毛骨悚然。 “啊?!”张易惊愕的看着崔秀:“不是老三偷喝了神龙的血吗?老三刚才亲口承认的,他,他还练成了血幕之法。” “不错。”崔秀道:“正因如此,神龙元气大损,多留无用,我便喝光了它剩余的血,吃了蛇胆。” 张易神经质的点着头道:“哦,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反正神龙不归咱们管,杀了也就杀了……怪不得大哥您不怕老三的血幕之法,刚才他喷出来的时候,我嗅到那股味道,脑袋就有点晕眩了,实在想不到他隐藏的这么深,咱们险些遭了他的暗算。” “我提防他已久。”崔秀瞥了张易一眼,道:“另外,神龙就算归咱们管,也可以杀了。” “是,是。”张易连忙说道:“咱们已经不管教里的事情了,不管了……” “嗯。”崔秀道:“走。”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殿门而去,无论谁都对“老三”的尸体不屑一顾,就好似不认识他一样。 梁上,我和叔父以及一竹道长都瞪大了眼睛,就等着他们推门的那一刻! 张易伸手推开了门,外面的阳光照射了进来。 张易往后稍稍一退,让崔秀先出去,崔秀“嗯”了一声,迈步往外。就在他的左腿越过大殿门槛的时候,脸色骤然而变,道声:“不好!”身子如飞而退,同时还伸手扯了张易一把! “呼!” 一道风声呼啸而起,狂卷殿门,横灌室内! 崔秀瞋目喝道:“出来!” “嘿……有两把刷子!”冷笑声中,一道苍老的嗓音响起,当门进来个人,拦在大殿中央——我看的分明,正是五大队一行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鹤发老者! “山术御风之法,好厉害!”崔秀盯着那鹤发老者。 鹤发老者点点头道:“眼力不错!” “你是来找茅山派麻烦的?”张易连忙说道:“我们两个不是茅山派的。” “茅山派并没有为非作恶,一竹道长素来也为我所敬仰,我不来找他们的麻烦。”鹤发老者盯着崔秀、张易道:“怎么,杀了人,就这么一走了之?” 张易摇头撒谎道:“误会!这人不是我们杀的。” 鹤发老者道:“是不是你们杀的,我都是来找你们的!” 张易脸色发白,道:“我们不认识你!” 鹤发老者冷笑,道:“我认识你们!” 崔秀眯起了眼睛,道:“我跟阁下无冤无仇!” “自古正邪不两立!邪就是正不共戴天的仇敌!”鹤发老者鹰隼一样的目光如刀似剑,冷冷说道:“崔秀,张易,五行教木堂的正、副堂主,以往生咒取人身魂,造滴血木偶乱人心智,毒祸江南……我没有冤枉你们?”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一直持重的崔秀终于也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来历!?” “五大队山术总首领雷永济!”鹤发老者狞笑道:“再不投降,你们的死期可就到了!” “五大队?!”崔秀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瞳孔骤然紧缩,几乎缩成针孔大小,一股肃杀的寒意油然而生! 张易的脸色煞白,脖子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鸡皮疙瘩,口里喃喃说道:“五大队,五大队……” 崔秀问雷永济道:“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雷永济嘲讽道:“从老津口一直跟到这里,差点没累坏我这把老骨头。” 崔秀猛然扭头看向张易,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张易愕然了片刻,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失声喊道:“不,不是我!大哥,我,我没有泄密!你是知道我的……” 崔秀冷冷说道:“只有我们三人,我一直防着另一个人!” 崔秀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五大队无缘无故的不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一定是有人泄了密,但我们总共三个人,我一直提防着老三,所以老三不可能有机会通风报信,那就只能是你张易了。 张易如何能不明白崔秀的弦外之音? 崔秀可是个魔头,真正的心狠手辣,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吸人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此张易一边后退,一边汗如雨下的连连摇头:“真的不是我,我,我不认识五大队的人,我也不认识他……” “不是他。”雷永济开了口,道:“如果他是五大队的眼线,我们倒也不用费那么多功夫,暗中追查你们到现在了。” “哦。”崔秀的脸色稍稍恢复,道:“老二,很好。” 张易惊魂甫定的擦了一把汗,勉强笑了笑,道:“大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生死与共,我不可能害你。” “嗯。”崔秀的眼睛重新移向雷永济。 雷永济戏谑的笑笑,道:“是投降还是拒捕?” “很多人都知道陕西终南山方寸道人有徒风唳真人,在三十年前就以山术风法一十九诀名动江湖。”崔秀看着雷永济道:“都道士终南的衣钵要落入此子之手,可此子却突然间不知所踪。你认得他吗?” “我还以为世上的人都已经把风唳真人给忘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他。”雷永济傲然道:“老夫在六十年前出家为道,法号风唳!二十三年前,五大队找到我,请我为国效力,师父便允许我还了俗,恢复了我自己的本家姓名,从那以后,风唳真人没有了,只有五大队的山术总首领雷永济!” 崔秀点点头,道:“果然是你。” “瞧在你还记得风唳真人的份儿上,我可以保你一命。”雷永济道:“五大队的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对付邪门歪道,从来都是法外开刀!不过,只要你降了我,老老实实的配合,用我的情面,可以叫你不死。” 崔秀突然诡谲的一笑,缓缓说道:“可惜,我不怕风唳。” “嗯?!”雷永济稍稍错愕,眉头往上一挑,厉声道:“不知好歹!” “请风唳真人赐招!” “招”字尚在口中,崔秀的人已经动了,身形一闪,便往前欺近了四尺,唇齿轻动,呢喃之声嗡鸣,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的手在哪里摸了一下,只觉得他不过是把胳膊在空中随便一挥,指间便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两张符纸,黑色的符纸! 只见他捏着符纸,当胸错交,又猛然往前闪动,“呼”的一声响,那两张黑符陡起两道焰火,凭空直喷出去有半丈多远,迎头冲向雷永济! 雷永济双手也已起诀,原本齐齐整整的中山装,此时此刻都像是打了气一样,浑身上下都鼓荡而起! 眼见那焰火冲到面前,雷永济并不慌张,而是喝了声:“来的好!” 喝声中,雷永济双手齐往前震,霎时间,“噗”的震出一阵风来! 真是好风! 一时间,四面门窗纷乱作响,周遭旗幡簌簌而舞,神坛上尘土飞扬,屋顶下乌烟瘴气!顷刻之间,我的视野之内便是全然模糊,完全瞧不清楚雷永济和崔秀的举动!耳朵里只听见一阵啸声在大殿里逡巡回荡,就好似有人在那风中叫喊、嚎哭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第142章 滴血木偶(十三) 我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怪不得雷永济以前出家的道号叫做“风唳真人”,瞧这声势,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崔秀用命术黑符弄出来的那两道焰火,在雷永济的山术风法之下,毫无招架之力,瞬间化作飞灰散尽。 四下里视野也稍稍清楚了些。 崔秀不敢直撄其锋,收了势,往后连退三步,才稳住了身法。 张易本来要上前夹攻雷永济,瞧见这等声势,哪里还敢动手?以手遮眼,跟着崔秀,急往后退!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风声中,雷永济苍老的嗓音穿刺而出,他的身子也随声而动,一个腾挪,往前纵掠五尺有余,距离崔秀已经很近时,双手又是往前震动,鼓荡起一阵风来,朝崔秀裹卷而去。 在雷永济欺身而进的时候,崔秀左手食指伸出,迅捷的在右手掌心一按,然后划动起来,就像是在掌心写字一样。 眼见狂风又来,崔秀也不避让,反而往前进了半步,右手提起,五指合拢,掌心直挺挺的迎风而去! 说来也怪,那崔秀的手掌只不过是往前伸了半尺,雷永济震荡出来的风声便已消失,再往前半尺,周遭的旗幡便已不动,一尺半后,四下里尘埃落定,就好像这大殿上下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似的。 我这才瞧见,崔秀的右手掌心中多了一副猩红的符图! 原来崔秀刚才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中一按,竟然是用指甲戳透了掌心皮肤,让掌中溢出了鲜血来,而后就着自己的血,在间不容发之际,画出了一道符图! 我暗暗咂舌:这一系列的动作,前前后后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崔秀真是好快的速度! 崔秀的符图破了雷永济的风,直奔他的额头! “好一个血手印!”雷永济喝了一声彩,变掌为爪,自下而上,去截崔秀的手腕,与此同时,雷永济的两侧腮帮子高高鼓起,嘴唇却扁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风,轻轻的往外吐。 “嗖!” 一声异响,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瞧见一道毫芒闪现,崔秀猛然凝身缩头,可天灵盖上已然被削去了一片头皮,鲜血迸流! 雷永济得了手,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可是这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就立时收住了! “嗤!” 破空之音陡起,一道“红线”笔直的刺向雷永济的眉心! 雷永济急忙闪躲,无奈那“红线”来的实在是太迅速,距离也太近,雷永济只来得及稍稍侧头,那“红线”便过去了。 从我斜向下的角度来看,那“红线”似乎是擦着了雷永济的右侧眉毛,而且他的右侧眉毛确实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条血淋淋的红色印痕,也不知道是被那“红线”擦伤了,还是沾染了那“红线”的颜色。 但是那“红线”竟然能在一个照面间,将雷永济的眉毛给弄没,厉害程度可见一斑! “得罪!”崔秀眼中含着一丝笑意,表情略带嘲讽的看着雷永济。 雷永济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瞪得又圆又大,也不知道是恼怒至极还是十分尴尬。 胜负刹那间易主,连作壁上观者都始料不及。 “哈哈……”一阵笑声传来,大殿里突然又多了个人影:“雷老大,我说过你一个人拿不下来,你偏要和我打赌。回去请客吃饭,跑不了你了!” 我瞧见了说话之人的相貌,正是先前在五大队诸人之中,头发、眉毛、胡须全都不生的光头老者。 他浑身的机灵劲儿,似乎很喜欢开玩笑,一进大殿里来,就又冲雷永济说了句:“啧啧,这血里像是有毒!雷老大,你的眉毛弄丢了,是想和咱老计比比谁更光吗?” 雷永济神色大为尴尬,恶狠狠的瞪了光头老者一眼,喝道:“计千谋,你再敢笑话我,我把你的舌头连根吹断!” 计千谋“嘿嘿”一笑,扭头又看向崔秀,满脸的笑容在瞬间消失殆尽,变得冷若冰霜:“崔秀,能伤得了雷老大几根寒毛,也算你了不起!来,让老计来领教领教你的命术血咒之法!” 崔秀打败了雷永济,张易满脸欢喜,却不料又进来一个人,而且仍旧是五大队的人,张易的欢喜在刹那间就全部变成了恐惧。 崔秀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也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冲着门外冷冷说道:“你们全都现身!” 大殿门口原本空无一人,崔秀的话音刚落,便骤然多出了三个人影——袁重山、卷刘海儿、红脸老者同时出现,就好像他们一直都站在那里似的。 那小女孩儿的脑袋又缓缓的从卷刘海儿的背后伸了出来,一双星眸黑亮灿然。 张易瞧见这些人,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一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崔秀虽然不动声色,可是我能瞧见他的背影在轻微的发颤。 大劫难逃! “薛老大,雷老大中了血毒,你还不赶紧给他看看?”计千谋冲那红脸老者说道。 红脸老者只瞥了雷永济的眉毛一眼,便道:“急什么?不过是蚊叮蚁咬的伤,不值一哂。” 听见这话,崔秀的目光骤紧,却见那红脸老者抬起右手来轻轻弹动中指,早有一抹灰白色的毫芒奔向雷永济的眉头,顷刻之间,雷永济那受伤的眉棱骨处便多了层药粉,而血迹已然不见。 倒是灵验如神的妙药。 细看之下,我才瞧见,原来那红脸老者的双手十指都大有章——他的每根手指头的指甲都是极长极长的,而且颜色各不相同,赤、橙、红、绿、青、蓝、紫、黑、白、黄一应俱全!最奇的是,他每个指甲上都套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药包,使用时,只需轻轻一弹,药包碎裂,其中的药粉便飞射而出,如此一来,真是又快又准又叫人难以提防! 不用说,此人必定是医术一脉中的高手! 计千谋道:“薛老大,这样就没事了?” 红脸老者面含讥诮,道:“区区的邪教血毒,还能费我多大功夫?” 崔秀没有吭声,脸上却多了些冷笑。 “崔秀,你用不着不服气,雷老大只不过是太看不上你,所以才大意了。否则,你以为凭你的本事,还能伤得着雷老大的一根头发吗?!”那红脸老者看出了崔秀的冷笑,便也回以讥讽。 五大队诸人中,计千谋滑稽可爱,雷永济急躁冲动,袁重山不动声色,中年男子温尔雅,倒以这红脸老者最是骄横,在他面前,连冷笑都不能。 “嘿!”崔秀终于忍不住说道:“神医薛笙白,江南玄门医术一脉唯你称雄,真是好厉害!” “哼!”薛笙白双眼翻白,鼻孔朝天,竟来个默认。 “可惜一过长江,就要藏头缩尾,只因羞见禹都张家!”崔秀又说了几句。 “你!”薛笙白没料到崔秀是欲抑先扬,夸过之后是挖苦,一张红脸在刹那间变得青灰,却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崔秀,目眦尽裂。 我知道江南医脉中有个薛家,与禹都张家并雄,张家祖上是医圣张仲景,薛家祖上是明朝御医薛立斋,都是家学渊源,名噪海内。 这个薛笙白想必就是薛家的高手,但是在崔秀的挖苦言语和薛笙白的神情表现之中,却像是薛笙白跟张家结下了什么梁子……这些我倒是都不明所以。 “嘿嘿……” 计千谋笑了起来:“薛老大,这个崔秀的话少,却字字歹毒啊!怎么,要不要亲自动手解解气?老哥我可以把他让给你。” “呸!”薛笙白啐了一口,骂道:“他算什么东西?!怕脏了我的手!” “好!”计千谋道:“老哥是向来不讲究的,就让老哥代你下场玩玩儿!崔秀,好叫你输得明白,老夫姓计,名千谋。倒不是老夫自吹自擂智计百出,奇谋不断,而是爹娘起名起的好,老夫——” “当年剿灭天理宗时,你立功最多,人称千谋万断不失计。”崔秀突然打断了计千谋的话。 “咦?!”计千谋稍稍吃了一惊,道:“小瞧你了,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崔秀道:“南火太虚子卜术近妖,却被你算计,你很厉害,千谋比起神医来,不算虚名。” 薛笙白在旁边听得又是一阵火大,却又不便于反驳,因为一反驳就像是自认“神医”是虚名了,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计千谋弄出一副忍住不笑的滑稽样子,干咳两声,道:“嗯,你知道就好了。太虚老妖是我们卜术一脉中的大败类,由我来清理门户,那当然是最妙不过了。按理说,你是命术一脉的人,不由我来出手对付你……” “你们不妨一起上!”崔秀再次打断了计千谋的话。 计千谋顿时稍稍愕然,雷永济在旁边怒道:“崔秀,老夫一时失手,才让你占了半分便宜,你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无敌了?!你不要太狂了!” “群起而攻还算诸位无耻的光明正大。”崔秀冷笑道:“车轮战可就下流的隐晦。” 第143章 滴血木偶(十四) 崔秀的这一番话甫说出来,五大队诸人齐齐变色,但是却没有一人出言反驳——雷永济败了半招,计千谋就上来了,这不是车轮战是什么?要是计千谋又败了,肯定还会有下一个人出战,五大队总归不会放过崔秀和张易,这种打法在江湖上来说,确实算得上无耻下流。 崔秀这人看似寡言少语,为人木讷,但其实却字字都能噎死人,看似外表平平,但内心的狡诈程度,又远超常人的想象——之前,故意托大,激怒雷永济,拼斗之中,又佯装不敌,结果勉强胜了雷永济半招,眼下,他明知无幸,便拿这话来挤兑五大队众人,且看五大队诸人怎么下得台来。 计千谋突然看向张易,厉声道:“张易,你呢?也要跟着崔秀抗拒到底?” “我……”张易瞥了崔秀一眼,见崔秀目不斜视,淡然而立,便咬牙道:“我与崔大哥生死与共!他做什么,我做什么!” “杀我们两人,群攻也可,轮战也可,五大队都会威风。”崔秀仍旧是不咸不淡的拿话挤兑人。 “崔秀,打嘴仗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是车轮战或是群攻,你们两个都跑不掉。”袁重山开口说话了:“火星尖狭是当流,纹乱纵横主配囚——你的上停之相,足以预兆你的结果必定是锒铛入狱。所以老老实实认罪伏法,说出来五行教的巢穴所在,说出来其余堂口的主要罪人名单,或可以功抵罪,从轻发落,如果一味顽固不化,则是违逆天相,主死!” “不错!”薛笙白道:“跟正派中人讲道义,跟你们这些歪门邪道,有个屁道义可说?你们害人的时候讲道义了?计老大,少费吐沫星子了,废了这俩恶徒!” “好。”计千谋缓步走上前来。 “雷永济、薛笙白、计千谋、袁重山!”崔秀环顾众人,突然大声说道:“为我崔秀,竟惊动如斯高手,上天待我毕竟不薄!只此人面生,无缘识荆,请教尊姓大名。” 崔秀的目光落在那卷刘海的中年男子身上,等着他开口。 薛笙白喝道:“凭你也配知道我们总首领的名号!?” 那中年男子的表情却十分和煦,微微笑道:“我姓许,言午许,名丹阳,内外双丹化孤阳。崔先生,跟我们走,我可以保证,只要你配合的好,我绝不为难你。” “你们寻我,不过是要破五行教。”崔秀道:“若我不服,纵然囚我、毁我、伤我、杀我,我也不说机密!” 许丹阳温声道:“那崔先生的条件是?” “他们四人,山、医、相、卜,只差命脉。”崔秀盯着许丹阳道:“素闻五大队行则五脉俱全,则你必是命脉。你我既然同根,就一决雌雄!你败我走,你胜我服!” 许丹阳略一沉吟,点点头,道:“点到为止的话,这样也好。” 计千谋、薛笙白、雷永济、袁重山等人听见这句话,顿时不约而同全都散了开来,为许丹阳腾出了一大片空地,许丹阳朝着崔秀微微一揖,道:“崔先生,请了。” 崔秀愕然的看着许丹阳,目光瞟向他背上的那小女孩儿,道:“她——” “哦,倒忘了这小丫头。”许丹阳笑了笑,又稍稍侧脸问背后的小女孩儿:“如心,你怕不怕?” 那叫做“如心”的小女孩儿脸色淡然,道:“五招。” 许丹阳道:“什么五招?” 如心道:“他的破绽在中脘,五招之内,他一定败在表哥的手中,我不怕。” “你……”崔秀的脸色瞬间煞白,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如心! 梁上,连叔父和一竹道长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看向那个叫如心的小女孩儿。 他们如此举动,让我立时明白,如心所言无误,崔秀的破绽确实是在中脘! 可是,这也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瞧得出崔秀这等高手一身修为的破绽所在? 就连我观察了崔秀许久,也还没有看得出来! 莫非是五大队里雷、薛、计、袁诸位高手对崔秀有所提及评,被如心听了去,所以她才知道?, 可是看雷、薛、计、袁诸位高手的表情,他们显然也是十分震惊! 我不由得也像看妖怪似的看向那如心,她却仿佛有所感应,像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伺她一样,扭动小脑袋,逡巡四顾,我急忙把脸往后缩了缩,好在这小丫头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略略环顾,便即复归。 “崔先生,请出手。”许丹阳神情悠然,一副表情稳如泰山。 “哈!” 崔秀猛地张开嘴来,怪喝声中,只见一团状如浓痰的鲜红色粘液“嗖”的迸出,劈面打向许丹阳的面门! 骤然出击,抢占敌先,崔秀此人果然心狠手辣! 许丹阳稍稍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觉得崔秀的招数恶心——抬手轻轻一拂,早有一张符纸飞出,迎面裹住了那团粘液,半空里缩成鹌鹑蛋大小,又朝崔秀倒飞了回去! 我心中不由的暗暗喝彩:“好厉害!” 我见过一竹道长出符的手法和速度,已然是极快了,可是跟着许丹阳相比,却又显然差着一筹! 一竹道长出符,我纵然瞧不真切他的手是从什么地方把符纸拿出来的,但是我却可以大致判断得出,他那符纸是藏在他的道袍袖子里。在使用的时候,被他以极快的速度从袖子里抽出来,捏在指间,然后发力施术。 这样的出符手法,不但需要施术者有非常准确的判断力,知道用什么符纸破掉对手的术,还需要施术者有极快的手速,得以在敌人得手之前破解敌人的招数。可最重要的却是需要施术者有着极其清晰的记忆力! 因为我可以肯定,一竹道长的袍袖之中绝不可能就藏着一种符纸。 黑、黄、绿、红、白,五色符纸,箓字样更是千变万化,数百种已是小可!这样繁复的纸符,一竹道长都藏在身上,使用时,并不以眼观,而是信手抽出来一张,就敢肯定是自己要用的那张——记忆力委实可怖! 只不过,这种记忆是可以通过平时反复不断的练习来锻造出来的,沿用古人的一句话作评——无他, 但手熟尔。 许丹阳穿的衣服是中山装,板板正正,不如一竹道长的道袍那样大腹便便,可以容物,因此他在袖子中藏符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许丹阳出符之前,双手下垂,掌中、指间空空如也,出符之时,只是把手往空中随手一挥,我根本就没瞧见他从何处取符,也猜不出他身上哪里装着符纸,就好似空中凭空被他变出了一张符纸,恰恰凑用,用即克敌制胜! 至快如斯,当真可怖! 言归正传,且说许丹阳那符纸包着崔秀喷出来的粘液又倒飞了回去,反逼崔秀面门,崔秀见势不妙,连忙后撤半步,双手齐出,冲着那团符纸包裹着的粘液隔空猛戳,那东西迅即止住,且又奔向许丹阳! 许丹阳轻轻一笑,笑带不屑,似乎是不愿意如此消磨时间,却听崔秀口中又是一声怪喝:“嘿!” 只听“砰”的一声爆响,那符纸包裹着的粘液竟然炸了开来,空中登时弥漫起层层血雾。 “血雾有毒!”薛笙白大声叫道:“大家伙小心,不要吸了血雾,这厮歹毒的很!” 薛笙白这话明面上好像是在提醒计千谋、雷永济、袁重山等人,可是这几人都距离崔秀甚远,根本碰不到那血雾,所以薛笙白的话其实是说给许丹阳听的,好叫许丹阳防备。 但许丹阳却丝毫不惧,眼见血雾弥漫,已近身畔,又是信手一挥,早有符纸飞出,翩翩舞入血雾之中,“呼”的无火自燃,腾起一阵蓝色的火焰来,连着周围的血雾,烧成一片,顷刻间干干净净! 薛笙白、雷永济、袁重山、计千谋等人齐声喝彩:“好!” 这固然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可是许丹阳的手段干净利落、精妙绝伦,也确实值此赞誉! 崔秀脸颊上的肉一阵抽搐,他先前挑了许丹阳来敌,应该是瞧着许丹阳年轻,又听他姓名不如薛笙白、雷永济、袁重山、计千谋等人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便错以为许丹阳是五大队一行人中本事最弱的,结果却不料踢门踢到了铁门槛,自讨了苦吃! 高手之间对垒,往往是数招之下便分胜负,崔秀先动手,抢了先机,又是攻人不备,却反而被许丹阳处处压制,其实是不用再继续比了。 可惜,一个亡命之徒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这场比试上,又叫他如何善罢甘休? 只见崔秀两侧脸颊上的肉一阵抽搐,猛然把左右手的食指、中指一起塞入口中,刹那间,咬的满嘴流血,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五大队诸人见他如此凶恶,都不由得骇然变色,那雷永济吃过他的亏,忍不住叫道:“小心!” 第144章 滴血木偶(十五) 话音未落,但见四条“红线”闪电般破空射出,一条刺向许丹阳的眉心,一条刺向许丹阳的膻中,一条刺向许丹阳的气海——另有一条,竟是刺向许丹阳背后如心的脑门中正! 这正是之前崔秀与雷永济对敌时候,侥幸赢得半招所用的手法! 当时一条“红线”便烧掉了雷永济的眉毛,而今,竟是四条! 却听“呼”、“呼”连响,四条“红线”全数消融,许丹阳的身子连带着如心化作了一道影子,鬼魅般从崔秀身侧掠过,几乎是与此同时,“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大殿上下,有道影子轰然倒地,正是崔秀! 许丹阳把背上的如心放了下来,瞧了瞧,安然无恙,而后才扭头看向捂着胸口满地打滚的崔秀,一改之前温尔雅的脸色,阴毒的说道:“你能练成血手指,而且是在这年纪把双手四指全都练成了,算是很难得了!我一向是爱才的,本来不愿意废了你,可怪就怪你太下作了,居然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下手!” 原来就在刚才,电石火花之间,许丹阳不但破了崔秀的“血手指”,而且还击中了崔秀的破绽所在——中脘穴! 所谓破绽,其实就是玄门修行者一身的气凝之处,最是重要又最是薄弱,一旦受击,气散功休,道行尽矣! 就在方才,弹指间,杀“老三”,破“风唳”,好不威风!而今却成废人,天道好还,报应如此不爽! 崔秀怨毒的看着许丹阳,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好!” “自作孽,不可活。”许丹阳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真气强行被散尽,你的寿命也不过十年。这些,你应该也清楚。我现在可以保证你剩余的十年过得安安稳稳,甚至可以不抓你入狱,当然,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崔秀嘶声道:“你问!” 许丹阳回头看向袁重山,道:“袁老,你来一下。” “是。”袁重山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了许丹阳的身旁,盯着崔秀。 许丹阳回顾崔秀,脸色重新变得温和起来,道:“崔先生,你们教主的姓名是什么?” 崔秀嘿然道:“教主。” 许丹阳皱了皱眉头,道:“真实姓名。” 崔秀咧嘴一笑,道:“他的姓名,教众概莫能知,通呼教主。” 许丹阳道:“年龄呢?” 崔秀道:“不知道。” 许丹阳道:“他出自什么门派?” 崔秀道:“不知道。” 许丹阳道:“他的相貌是怎么样的?” 崔秀道:“从来都是假面示人。” 许丹阳道:“是男是女?” 崔秀道:“雌雄也难辨。” 许丹阳愕然,然后瞥了眼袁重山,袁重山默然的点了点头。 许丹阳也不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又问崔秀,却是换了个问题,不再是询问教主的事宜,而是道:“你们教的总舵在什么地方?” 崔秀道:“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居无定所,教众概莫能知。” “你说谎!”袁重山忽然道:“目色闪烁有斜向,准头膨扩申辩长。这是人说谎百试不爽的面相!” 我这才醒悟过来——许丹阳之所以在审问崔秀的时候,要让袁重山站在旁边,原来是要袁重山以相术的本事来判断崔秀的言语是否有虚假的成分。 崔秀乜斜了袁重山一眼,道:“我生就如此相貌,你们不信也罢。” “好。”许丹阳道:“那我再问你,异五行(原来在五大队这边,称五行教为异五行)一教之中,除了你们教主的身份地位最高之外,次要人物是谁?” 崔秀道:“五堂堂主。” “你又说谎!”袁重山冷冷道:“常情数息变,包藏祸心短。袁某人相人几十年了,毫末的变化都逃不过我这一双眼睛!崔秀,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们总首领的话,别以为我们非要指望你,张易还在呢!” 自从崔秀被许丹阳废了道行之后,张易便心惊胆战、噤若寒蝉。张易很清楚,而今的情形——五大队五大高手在场,崔秀那样的本事还难逃厄运,更何况他自己呢?崔秀自知逃跑无望,便畏畏缩缩的蹲在大殿的一处角落,这个时候听到袁重山提到自己的名字,惊得浑身颤动,脸色瞬息三变,好在袁重山只是提他的名字,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却听崔秀说道:“你们既然不信我,那我便不再言语。许首领且去问张易。” “呵呵……”许丹阳脸颊一阵抽动,皮笑肉不笑的,道:“崔先生,我是相信你的,咱们继续聊聊——你所在的堂口是木堂,你们守护的所谓教中的‘神兽’是乌龟,代号‘玄武’。水堂守护的所谓‘神兽’是毒蟒,代号是‘青龙’。对不对?” 崔秀目光中稍稍讶然,道了声:“原来水堂也是被你们破掉的?!” “你以为呢?!”薛笙白讥笑道:“一个小小的邪教异端,居然还敢自称是五行神教,还分什么金、木、水、火土五大堂口,为非作歹,简直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材!水堂,水堂,一群水货!水堂的堂主、副堂主,还有几个狗屁‘大师’,现在全部都在狱中了!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待我们许首领问的问题,否则,嘿嘿……没用的人就只能去做死人!” 薛笙白费了半天的吐沫星子,连骂带吓,满指望耍耍威风,却不料崔秀始终神情漠然,甚至连看都不看薛笙白。薛笙白平白讨个了好大的没趣儿,既怒且惭,被计千谋笑呵呵的拉住。 许丹阳干咳两声,道:“崔先生,据我们所知,你们养的乌龟已经被人除掉了,除掉这乌龟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而是河南许昌麻衣陈家的陈汉琪和陈弘道,对不对?” 听见这话,我心中顿时一阵凛然:五大队好灵通的消息! 旁边的一竹道长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和叔父,叔父的脸色微微变化,无声的嘟囔了一句——从口型上,我勉强看得出叔父心中所想,正与我一样:“这帮兔孙的耳朵还真尖!” 那崔秀说道:“似乎是。” 许丹阳道:“那麻衣陈家和你们异五行有什么梁子吗?” 崔秀道:“从未听说。” 许丹阳道:“那他们为什么会除掉你们的乌龟?” 崔秀道:“不知道,或是抱不平?或是行侠仗义?嘿!” 许丹阳看向身旁的袁重山,袁重山点了点头,表示这几个问题崔秀回答的属实。 许丹阳“嗯”了一声,又问道:“崔先生,据我所知,你们异五行水堂的‘神物’毒蟒也已经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崔秀斜眼看向许丹阳,道:“许首领,隔墙有耳,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趴墙根偷听了去,就不要再徒废口舌了?” 这番言语中的的挖苦揶揄之意十分明显,袁、薛、计、雷等人都勃然变色,想要发作,许丹阳倒不以为意,挥挥手,示意众人勿动。然后说道:“崔先生,我想知道的是,那条毒蟒,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蛇‘青龙’,是你们教中的神物,你们需要恭恭敬敬对待,可你为什么还要杀害它?” 崔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哦。”许丹阳道:“是不是说,如果没有那毒蟒的血,你就练不成四根血手指?” 崔秀深深的看了许丹阳一眼,道:“不错,许首领慧眼如炬,不愧是我辈中人。” “放屁!”薛笙白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谁跟你成我辈中人了?” “薛老不要介怀。”许丹阳安抚了薛笙白,又回顾崔秀,道:“崔先生,你们木堂的乌龟肚子里藏着往生咒的神牌,那水堂的毒蟒肚子里又藏着什么呢?” “不知道。”崔秀说完这三个字,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表情,道:“既然水堂已经伏法,许首领可去询问水堂中人,何必问一个木堂的外行?” 许丹阳的言语中有所失误,被崔秀给听出来了破绽,神色不由得稍稍有些变化,不过,许丹阳究竟老道,迅即又恢复了正常,问道:“我们自然是先问过了水堂的人,可是我们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去偏信一面之词,所以我还想听你说说,这样两相对照,才能印证真假嘛——换个问题,代号‘青龙’、‘玄武’的动物都有了,那金堂、土堂、火堂的神物代号想必就是‘朱雀’、‘白虎’和‘麒麟’了?” 崔秀“嗯”了一声。 许丹阳道:“这朱雀、白虎、麒麟可都是传说中的神兽,现实中应该是没有的?就好像木堂用乌龟来代替玄武,水堂用毒蟒来代替青龙,那你们拿什么来代替朱雀、白虎和麒麟呢?” 崔秀道:“别的堂口,我所知甚少。” 袁重山道:“又说谎!” 崔秀冷笑不语,许丹阳道:“那金堂、土堂、火堂的堂主、副堂主、大师都是什么人,什么来历,在什么地方,隐藏身份又是什么……请崔先生说出来听听。” 第145章 滴血木偶(十六) 袁重山多次提醒许丹阳崔秀是在说谎,而许丹阳仍旧强自隐忍,没有立即责难崔秀,而崔秀也并没有领情。对于许丹阳抛出的一大堆问题,崔秀的回答还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知道。” “你还是在说谎!”袁重山怒不可遏:“崔秀,你一定知道!” 崔秀不吭声,不还嘴,表情却相当的嚣张和不屑。 许丹阳已经皱起了眉头,道:“崔先生,你们异五行养所谓的‘神物’去害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总该不会是只以害人为乐?” “许首领当真是我辈中人。”崔秀笑道:“确实如此,不为其他,只以害人为乐。” “崔秀!”袁重山厉声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显然,崔秀所回答的这几句话,在袁重山以相术来断,全都是谎言。 许丹阳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言语中也不说“崔先生”,而是直呼其名了:“崔秀,再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说实话!” 崔秀满不在乎,毫不畏惧,反而说道:“许首领并无诚意,崔某人自然也‘有来有往’。” 许丹阳面若寒霜,道:“我怎么没有诚意了?” 崔秀道:“许首领废了崔某人道行之后,就地询问,心中自然打算的是问完之后就地解决。若是有诚意,那便请先治我伤,再回贵部,择一密室,茶水相待,笔墨伺候,好言相问!届时,崔某自然也会真正的以诚相待。” 许丹阳脸色发青,沉声道:“崔秀,我奉劝你识时务些!” “许首领无法自持了?”崔秀笑道:“莫不是从水堂处问不到什么,所以方才才对崔某人一忍再忍,只等骗出实话,而后过河拆桥?” “我想要杀头蠢驴,不一定非等到卸磨的时候!如果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驴就该杀了!”许丹阳终于恼羞成怒,厉声道:“你现在就是一头驴!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老老实实的拉磨,还是作死撂蹄子?!” “你放我走,我把我所知的一切如实写下,以信寄送贵部。”崔秀缓缓说道:“若非如此,至死不说。” 我听得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崔秀,也真是个人才!都成废人了,还敢跟许丹阳反复的讨价还价。 不过想想也是,都已经是废人了,除了安全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再三权衡呢? 许丹阳笑了起来,他的嘴角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好,好!我放你走!让你现在就走,让你走的远远的,走到西天去见如来!” “嗤!” 一声轻响,红光迸现,崔秀的脖颈处猛然溅出来一道血柱!喷的袁重山浑身鲜艳!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满脸狞笑的许丹阳,瞳孔渐渐消散…… 我心中剧震,虽然我早就已经看了出来,许丹阳对崔秀容忍已久,渐渐按捺不住要发作,可是我仍旧没有料到,许丹阳会在突然之间对崔秀骤下杀手! 许丹阳几乎没有在崔秀身上问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袁重山掏出手绢擦了擦溅在自己脸上的血,雷永济和计千谋都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只有薛笙白啐了一口:“死有余辜!” 许丹阳回头看向如心,又换了副面孔,道:“表哥没有吓到你?” 如心摇了摇头,道:“我感觉到了。” “唔?” “我感觉到表哥要杀人了。”如心平静的说:“还有,我也感觉到了他会死。” “嗯。”许丹阳满意的点点头,道:“玄门中的高手,不论是山、医、命、相、卜里的哪一脉,都把感觉看的非常重要。当然,对于你们卜术来说,感觉的培养和训练,更是重中之重,你生来就能有这样的天赋,真是难得的很。” 我心中了然,原来这个叫“如心”的小女孩儿也是玄门中人,而且还是卜术一脉。 只不过,我心中对这如心的惊诧也更甚——刚才许丹阳杀崔秀的时候,连我都受了一惊,可是这只有四岁年纪的如心却波澜不惊,脸上的神情并无丝毫的变化,这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而像是天生如此。 这小丫头的天赋固然惊人,可是这一份天生冷漠的心境,更是让我感觉匪夷所思。 就连许丹阳和她的对话,也无法让人想到她是个只有四岁的小女孩儿! 与其说是许丹阳在对晚辈开导,不如说许丹阳是在对一个无论年龄或阅历都跟他自己平等的人在交流。 只听许丹阳又说道:“你可不要学表哥,表哥有的时候耐心还不够,这样的性格对于一个领导来说,很不好。” “不是。”如心说道:“表哥你太啰嗦了。” “啊?”许丹阳稍稍惊诧,道:“我太罗嗦了?” “嗯。”如心说:“那样狡猾的恶人,早就该杀了。” 许丹阳顿时愕然,我更是陡生寒意——这小丫头的心当真是好狠! 许丹阳缓了缓,道:“如心,残忍是要有的,仁慈也是要有的,你忘了你父母给你起名字的含义了?” “如心是个‘恕’字,我知道。”如心皱了皱眉头,道:“可是我不喜欢。为什么要‘恕’?无能的人才讲‘恕’道。等我长大了,我就给自己改个名字。” “哦?”许丹阳饶有兴致,道:“你要改什么名字?” “我不要这个‘心’,我要像太阳那样做独一无二的、高高在上的,而且是清晨出来的太阳,我要我的光能覆灭所有的黑暗!”如心一字一顿的说:“昕昕如日,我要叫邵如昕!” “好!”许丹阳大笑了起来,环顾众人,道:“你们瞧瞧我这个表妹,年纪小小,可雄心壮志却比我们这帮男人还大!” 袁重山、计千谋、薛笙白、雷永济都纷纷赔笑称赞。 许丹阳道:“袁老,你们祖传的柳庄相法最擅长为女人看相,怎么样,你来看看我这小妹将来的成就如何?” 袁重山刚要开口,邵如心便尖声叫道:“我不要他看!我自己知道!” 袁重山一阵尴尬,勉强笑道:“邵姑娘的相貌贵不可言,老朽的道行浅,可相不出来。” 这话本就前后矛盾,既然说“相不出来”,又何来“贵不可言”? 可这也正是袁重山圆滑的表现——“相不出来”对应邵如心所说的“我不要他看”,“贵不可言”又对应了许丹阳所说的“看看我这小妹将来的成就如何”,真是面面俱到,两不得罪。 许丹阳甚是满意,道:“咱们言归正传——张易!” 张易本来就心怀惴惴,崔秀死后,更是瞬息数惊,坐卧不安,偏偏许丹阳却像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似的,竟开始**起邵如心了……其实,这不过是许丹阳有意无意弄出来的手段,好叫张易对其捉摸不透,然后自乱心智,而他许丹阳便可以趁虚而入了。 积威之下,张易的脸色变得青白,几如死人面容,他兢兢战战说道:“许首领您吩咐。” 许丹阳笑着走到张易跟前,假意亲切的拍了拍张易的肩膀,吓得张易几乎瘫倒——还以为许丹阳对自己下毒手了。 许丹阳道:“张先生不要害怕,我瞧你跟崔秀是不一样的人,他作恶多端,手段卑劣,自己人还要杀自己人,你也是在他的淫威之下,不敢发作罢了,其实你心中早就对他不满了,对?” 张易浑浑噩噩的“嗯”了一声,道:“是。” 许丹阳道:“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张先生,张先生不会学崔秀那样不识时务?” “啊?” “五大队可是从来不受任何人的威胁。”许丹阳道:“这一点,张先生可要记得清清楚楚。” “我明白了。”张易深呼吸了一口,脸色虽然还显惨白,可是神情却不像之前那般茫然惶恐无所适从了。 “张先生,你准备好了吗?”许丹阳道:“我要问了。” “呵呵……”张易突然惨笑了几声,又沉默了片刻,而后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直视许丹阳,道:“许首领,我姓张的本事没有练到家,做的事情也确实该死,落入你们手中,我心服口服。我做够了坏人,临死前突然想做个好人了。” “很好,很好。”许丹阳道:“张先生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好得很,我一定对你宽大处理,法外开恩,你不一定会死——不,你一定不会死的,只要你说实话。” “死是肯定要死了,好人也是要争取做一做的。”张易的神情莫名其妙轻松了起来,甚至还开始在大殿里走动了起来,他甩甩手臂,晃晃脑袋,缓步说道:“好人是什么样的呢?好人都重情重义,都讲忠诚和忠心,对不对?” “嗯。”许丹阳稍稍皱了皱眉头。 张易道:“老三要背叛五行教,结果死了,崔大哥也背叛五行教,结果也死了,这都是不仁不义、不忠不诚的结果。我呢,跟着崔大哥一起反水了,所以结果肯定也是个死!不过,既然我已经反水过一次了,如果临死前再出同道,那就是无情无义、不忠不信之上再加一等!许首领,您说对不对?” 许丹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我也略略吃惊,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张易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第146章 滴血木偶(十七) 张易不同于那个“老三”,没有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恶劣作风,也不同于崔秀,没有狡诈残忍的心和手段,虽然也怕死,可是却也不失磊落。 许丹阳死死的盯着张易,嘶声道:“这么说来,你也是个不识抬举的人,要学崔秀了?” 张易显得有些激动了,言辞也语无伦次起来:“就像崔大哥说的那样,你们要是有诚意,真的要饶我们的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的问了……还有,如果你们从水堂的兄弟那里已经问出了什么消息来,就不会再来问我们木堂了?水堂的兄弟们是不是都已经被你们杀死了?嘿嘿,你给我也来点痛快的!” “队长,他不会说了。”袁重山摇摇头道:“倔死之相。” “好。”许丹阳点点头,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这帮邪教分子,真该是见一个杀一个啊,你要死,我就成全你——” 许丹阳的动作很快,话音未落,手便抬了起来,眼见张易就要在顷刻间步崔秀的后尘,却听“嗖”的一声响,一道流光闪电般自上而下掠出,直奔许丹阳的手掌心! 许丹阳大吃一惊,急旋身斜撤! “砰!” 一声响,那流光击中大殿的地面,化成一堆粉碎的尘屑,而地上铺的青石板砖也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我正错愕,却听见身旁的一竹道长叫了声:“苦也!” 袁重山、薛笙白、计千谋、雷永济等人齐声呼喝:“梁上有人!” 四条身影几乎同时拔地而起,朝着我们所在的方位合围扑来! “哈哈……” 一阵大笑在我耳畔响起,好似接连不断炸起了雷!大殿里嗡嗡乱响,砖瓦剧震,神坛抖动——正是叔父的“龙吟”功力所致! 我距离叔父很近,早被震的头脑发胀,险些一个倒栽葱从梁上掉下去,幸亏我转念转的快。 袁重山、薛笙白、计千谋、雷永济四人就有些惨,身已经在半空中,恰好在临近我们之时,被叔父这么一震,弄了个始料不及,气息全都岔了道!在各自的惊怒叫骂声中,又都纷纷掉了下去。 “走!” 叔父大喝一声,左右手分别提了我和一竹道长,砸碎窗棱,从梁上丢到了大殿外。 我和一竹道长刚稳住身形,又瞧见一道人影从殿里飞出来,摔在地上,却是张易! 接着,才是叔父跳将出来,瞪眼道:“还不快跑!?” “哦!” 我稍一愣神,胳膊已经被叔父抓住,由他施力,不自觉的飞奔起来,另一侧,张易也被叔父抓住了手腕,正云里雾里的被带的风驰电掣。 一竹道长一边跟着跑,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陈汉琪,你就是个钻头虫,扫把星,喝了洗脚水的失心疯!你害死我了……” 我的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完全不知道叔父突然来这么一手,目的是干什么。 救张易吗?可张易是个货真价实的邪教分子,以叔父嫉恶如仇的性格,怎么会甘冒大险去救一个坏人? “陈汉琪!” 正跑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大喊叔父的名字。 我心中一惊,叔父也是脚步稍有顿挫,骂道:“鳖孙的眼力劲儿还怪好,这样都能认出老子!” “我认出你来了!”又是一声大喝:“是麻衣弟子的,就别做缩头乌龟!” 叔父的脚步陡然止住,连带我也止住了步子,那张易收势不及,身子仍旧是往前急冲,差点摔个跟头,幸亏是被叔父抓着胳膊,这才勉强站稳。 “你叫唤啥叫唤!?”叔父回头骂道:“你姓袁的才是缩头乌龟!” 五大队一行人已然全员追来,当先一人正是袁重山,刚才出言呼喝的那人也正是他。 一竹道长又埋怨叔父:“你闯了大祸了!被人认出来了!连累贫道了!” 张易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看看叔父,又瞧瞧我和一竹道长,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五大队诸人身上。 叔父低声说道:“张易,你还想落到五大队手里吗?” 张易愣了愣,还没有说话,叔父又道:“落入他们的手里,你只有死路一条!你想不想死?” 张易立即摇头道:“不想。”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张易刚才在许丹阳面前慷慨赴死,其实是被逼无奈,明知在劫难逃,索性硬气一些,也强过死前变节,结果被叔父出手相救,死里逃了生,哪里还有再死一次的勇气? “中。”叔父嘿然笑道:“你要是想死,我也救不了你,你要是不想死的话,那可就好说多了,现在就走!” “啊?”张易吃了一惊,惊愕的看着叔父,道:“你,你不是——” “少啰嗦!”叔父抓住张易的胳膊,提气一送,张易的身子在空中连翻三个扑腾,落地时已经在七八丈开外,张易回过头来满脸茫然的看向我们,叔父低声骂道:“蠢货!” 张易终于意识到,原来叔父是真的要帮助他脱身,于是扭头就跑。 “张易,你往哪里跑!?” 袁重山刚巧闯到我和一竹道长的身畔,厉喝声中,大步流星的就要去追张易,却不料刚从我们身边跨出去半步,脚还没有落地,他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然后双脚离地,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就被那只手倒提了回去。 “谁!?” 袁重山大惊失色,反应也快,回手就是一掌,却打了个空——那只抓他肩膀的手已经松开,他的脚也挨到了地。 袁重山扭头一看,却是我叔父正瞪着他,道:“袁重山,你我总算还有点交情,可你居然敢说我是缩头乌龟?要不要打一架,看看谁是缩头乌龟?!” “陈汉琪,你——”袁重山见是我叔父抓他,气就先弱了一半,又听我叔父说要跟他打一架,锐气尽消,变怒为喜,强堆欢笑,道:“哈!陈师兄误会了,我——” 袁重山正要解释,紧随在他身后的薛笙白也冲了过来,一闪身就想从叔父侧面掠过,仍旧是去追张易,此时的张易还没有逃出山门。 叔父立即打断了袁重山的话,道:“停会儿再说!”而后冲着薛笙白喊了声:“薛神医!” 薛笙白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叔父,仍旧是急冲冲的追袭张易。 叔父纵身而起,一个起落便赶在了薛笙白的前头,双手大张,拦住左右,又喊了一声:“薛笙白!” 薛笙白冲势太急,差点撞到叔父怀里,顿时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推叔父的胸膛,口中厉声喝道:“让开!” 叔父岿然不动,薛笙白的手掌刚刚触及叔父的衣服,便“啊”的一声惨呼,触电般往回缩。 这一下我看的明白,薛笙白推的孟浪,又不加提防,被叔父以四十余年精纯的童子功内气震了掌心,那感觉,当真不亚于被电击! 薛笙白左手捂着右手,惊怒交加的看着叔父,道:“你,你大胆!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啥。”叔父满脸冷笑,道:“我还想问问你,你想干啥?喊你两声都喊不应,难道神医是个聋子?!还出手击我膻中穴,要不是我还有些微末道行,命得送到你手里头去!” 薛笙白道:“我认识你是谁啊,无情无份的,你喊我做什么?!” “听说你是神医,想巴结巴结你,咋么,巴结不上难不成还得挨顿打?”叔父道:“你不认识你,他认识我——袁重山,替兄弟我给这位薛神医引荐一下?” 袁重山苦着脸道:“薛老大,这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相脉阎罗陈汉琪。” 雷永济、计千谋、许丹阳等人在此时纷纷赶至,计千谋朝雷永济使了个眼色,喊道:“雷老大,我看这个陈汉琪八成是假冒的!” “不错!”雷永济会意,应声道:“我瞧九成都是假的!” “是真是假,试试便知!”计千谋突的跳到叔父的左前方,双手骤然翻开,只听“嗖、嗖、嗖”响,一阵利器破空的呼啸之音乱作一团,点点乌光交成一道伞也似的网,笼了叔父的上、中、下三路要穴! 与此同时,雷永济跃至叔父的右后方,喉中“哈”的一声怪响,立时喷出一道风来,“呜呜”鬼叫,直冲叔父的后脑勺! 我心中大惊,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两人出手竟然如此狠毒,甫一照面就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我正要动手,却见叔父右手在前胡乱一抓,左手翻后微微一拂,乌光立时不见,风声也瞬间消弭! “来而不往非礼也!” 叔父右手突然往后,左手却倒转向前,刹那间,乌光又起,风啸再响,但听得“哎呀”、“啊”的两声惊叫,计千谋和雷永济已然是各自狼狈——计千谋的上衣不知怎的变得粉碎,露出来贴肉的内衬;雷永济则突然浑身长满了“刺”,仔细一瞧,竟然是几十根蓍草扎在衣服上! 原来是刚才计千谋用卜术蓍草打叔父的周身要穴,雷永济用山术风刃之法削叔父的后脑,却被叔父右手抓走了蓍草,左手太虚掌力化解了风刃,然后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蓍草扎了雷永济,用掌风击碎了计千谋的衣服! 第147章 滴血木偶(十八) 计千谋和雷永济双人合击却落了下风,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羞愧难当,但也明白不是叔父的对手,哪肯再继续自取其辱?只有那薛笙白大叫道:“一起上啊,杀了这个狂徒!” 袁重山、计千谋和雷永济都看向许丹阳,等许丹阳示下。 薛笙白往前冲了几步,见只有自己,叔父又冷眼看他,顿时发憷,赶紧又退了回去,愤愤的瞪着叔父。 此时,张易已经不知所踪。 许丹阳目视叔父,道:“真是好身手,您就是麻衣陈家的陈汉琪陈相尊?” 叔父道:“是我。您就是五大队的许总首领?年纪轻轻的,就能当这样的家,真是有成色!比起那些把年纪活到狗身上的人可强太多了。” 许丹阳道:“陈相尊过奖了。” 薛笙白却听出来叔父指桑骂槐,顿时大怒,道:“许队长,他是故意放走张易的!他跟邪教徒是一伙的!”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然可是会死人的。”叔父阴沉了脸,道:“江湖上没见过我的人很多,但是没听说过相脉阎罗这个名头的人却很少。阎罗阎罗,恶鬼难过!这天底下所有的恶人遇见了我,都得废!你敢说我跟邪教徒是一伙儿的?” 薛笙白被叔父的气势所慑,再加上刚才被叔父震伤了手,其实是外强中干,只嘴上还不饶人,道:“那你干什么拦住我?” “刚才就说了,我想巴结你薛神医啊。”叔父冷笑道:“谁知道我喊你了两声,你都不搭理我。没想到神医的名声没俺大,本事也没俺大,架子倒是比俺大得多!” “你!”薛笙白羞怒交加,可也无言以对。 “哈哈……相脉阎罗之名,威震江湖,薛老的名头虽然也不小,可是到底比不了相尊啊。相尊刚才一出手,真是不同凡响,可让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大开了眼界!”许丹阳笑着把邵如心从背上放了下来,然后上前来朝叔父深深一揖,道:“另外,还要多谢陈相尊!” “可不敢当!”叔父斜刺里一滑,躲过了许丹阳那一揖,摆手道:“许首领可没有啥要谢我的。” “有的,有的。”许丹阳道:“刚才在大殿之中,要不是陈相尊手下留情,恐怕我的这只手已经被您的石子给打废了。” “哎呀,那许首领可是误会了。”叔父道:“我那是学艺不精啊!那粒石子是打张易的,可不是打您的!谁知道我的本事不到家,失了准头,差点误伤了您!对不住,对不住!还好,许首领本事高强,轻巧巧的就躲了过去,真让人佩服。” “哦?”许丹阳道:“那陈相尊怎么又把张易给踢到了大殿外?这很容易让人误会陈相尊有意要救张易啊。” “嗐!许首领又误会了!”叔父叹道:“说来惭愧,当时我想的是一脚把那个邪教徒给踢死,谁知道那个兔孙也怪有本事,也不知道使得是啥歪门邪道的手段,反而借着我的踢劲儿,逃出了大殿!哎呀,弄出这种事情,我这张老脸可是没地儿搁了。” 许丹阳道:“那陈相尊为什么又跟着逃?” “还是误会!”叔父道:“我们哪里是逃跑啊,我们是出来追那个邪教的兔孙,好将功赎罪啊!谁想到那个兔孙跑的真快,我们仨拼死的撵,好不容易刚抓住了他的肩头,袁重山那老货在后面吱唠一嗓子,吓得我手一抖,那兔孙又蹿了!袁重山,你说说,你没事儿叫唤啥!?” 袁重山气的脸色发白,不敢吭声,只喘粗气。 许丹阳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叔父道:“谁说不是呐!” 许丹阳道:“那晚辈有些奇怪,陈相尊怎么会在大殿里的梁上藏着呢?” 叔父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一竹道长和我有些交情,所以我特意带着侄子来认认这位命术界的前辈。结果,我们刚在殿里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来了,趴窗户瞅了瞅,原来是几个偷偷摸摸、龌龌龊龊的贼,往大殿里摸。我们仨就想着先藏起来,看看这伙儿龌龊贼准备干啥坏事,这不,没地方躲,就上了梁。” “哦?”许丹阳道:“像陈相尊这样大的本事,还怕几个小贼?” “唉……好汉架不住人多,猛虎干不过群狼。”叔父叹口气,道:“谁叫人家人多?咱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藏起来瞅瞅再说,这样也稳当点。” 许丹阳点点头,道:“陈相尊真是有经验!怪不得麻衣陈家独步江湖一千多年了,仍然声名不坠,感情是人人都行事小心谨慎啊,这一点,可真值得我们这些后学末进好好学习学习。” 叔父道:“小心好,小心好,只有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嘛。” 许丹阳和我叔父,两人你三言,我两语,既是话赶话,又是话藏话,问的快,答的也快,看似谈笑风生,却各自暗藏机锋,听得我在旁边暗捏一把冷汗。 也真没料到,叔父竟还有这等口才,把话说的滴水不漏,破绽全无,到底是相士真传,铁齿铜牙,真是无愧“相脉阎罗”中的“相脉”二字,比起来,麻衣陈家上上下下,倒是我的嘴最笨,真是辱没了祖宗。 眼见袁、计、薛、雷四人各个气的翻白眼,却无可反驳,叔父笑吟吟的说道:“许首领啊,虽然那个张易逃跑不是我们的责任,但是也多多少少有点干系,要不,我们帮五大队追追?” 许丹阳道:“陈相尊客气了,那个张易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敢劳烦陈相尊,我自有安排。” 叔父道:“哦,那也好。” 许丹阳又看向一竹道长:“这位就是茅山派的掌教真人?” “不敢当,不敢当。”一竹道长慌忙道:“贫道一竹。” “果然是仙风道骨,一派名家风范。”许丹阳赞了几声,又看向我,道:“这位世兄是陈相尊的侄子?” “对对对。”叔父接口道:“是我大哥的长子,陈弘道。” “好啊,久闻陈汉生老前辈神断之名赫赫,却可惜金盆洗手了。”许丹阳叹道:“不过,这位陈世兄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也真是有家族遗风,可喜可贺!” 我说:“谢谢许首领夸奖。” “今天认识了两位前辈和一位少年英雄,真是得大于失!”许丹阳遥望天际,道:“时间不早了,暂且别过,咱们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许丹阳朝我们拱拱手,然后回顾众人,道:“咱们走。” “队长!”薛笙白嚷道:“就这么走了?这姓陈的,他,他——” “薛老,该走了。”许丹阳道:“我相信麻衣陈家的作风,也相信相脉阎罗的为人,别忘了,木堂的乌龟就是陈相尊除掉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伙儿的?” 叔父笑道:“知我者许首领也。” 薛笙白愤愤然,却也只能默不作声。 许丹阳背了邵如心,带着众人徐步离开,走得两三步,那邵如心忽然扭过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射出阴冷的光来,口中说道:“麻衣陈家!” 我心中一悸,那邵如心已经把头又转了回去。 许丹阳一干人越走越远,终于出了我们的视线。 一竹道长惊魂甫定,长吁一口气,回顾叔父,愤愤然道:“琪翁啊琪翁,你真是胆大妄为!自来江湖不扰庙堂,你倒好!居然敢对五大队的人出手!你安的是什么心!?” 叔父道:“我安的是熊心豹子胆,咋?!你瞅瞅你那样色儿,堂堂个茅山派的掌教,胆子比女人还小,你还不如那个四岁的丫头片子呐!” “我不与你斗嘴!”一竹道长说:“我只问你,你救张易那等邪徒做什么?!” 叔父道:“不救他,难道等着许丹阳杀了他?” 一竹道长说:“杀他也该!” 叔父道:“杀人容易,找人难!往生咒到底是谁弄出来的,你不想知道了?” “嗯?”一竹道长的脸色稍稍缓和,道:“你的意思是,施恩于张易,然后从他那里打听出来五行教的底细?” “你以为呢?!”叔父道:“好不容易得了个线索,我绝不能叫它给断了!张易的胆子小,可骨头不算软,五大队那威逼利诱的法子不中,得用我的。我从五大队手中冒险救了他的命,他总不能知恩不报?”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叔父甘冒奇险,打的却是这个算盘! 一竹道长踌躇着,说道:“此法倒也可行,只是你冒的险委实太大!就不怕折在五大队手中?” “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哪能套得住狼?”叔父道:“五大队这几个人的本事,我在梁上差不多都瞧清楚了,哪一个都有破绽!只要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各个击破,易如反掌!” 一竹道长说:“单打独斗,确实无人能敌得过你。可若是五大队合力将你毙掉,你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148章 滴血木偶(十九) “合力?不可能!”叔父道:“袁重山跟我认识,计千谋是个老滑头,这俩人都不会对我下死手,许丹阳是五大队的头头儿,为了江湖和庙堂两股势力之间不相互敌对,轻易不会跟江湖上的名门大派结怨,对我下手那可是结怨麻衣陈家,甚至是整个江湖正道!他许丹阳下不去手!雷永济呢,对许丹阳又是言听计从,只有薛笙白是个信球二杆子货,可独木难支啊,我怕啥?” 一竹道长说:“许队长的手段狠毒,为人确是正直,心胸也大度,念在你是麻衣陈家的人,名声又好,不跟你为难,算你走运。只是你这行径,等同于赌命,赌你自己的不算,还连带你侄子,你就不怕万一惹祸出事?” 我连忙说道:“道长,我也不怕的。” 叔父道:“我陈汉琪就是算定自己必死无疑了,也能保我侄子安安稳稳,更何况算准自己死不了?好啦,老牛鼻子真是嘴碎,嘟噜起来叨叨叨的叨个没完没了,烦死人了!你回你的道观,我和我侄子去找张易!” 叔父转身要走,一竹道长却抓住了叔父的胳膊,道:“且慢!你知道张易去往何处?” “当然。”叔父诡谲的一笑,道:“你忘了是我送他走的?” 一竹道长诧异道:“我就在近旁,并无听见他说去往何处啊。” “哈哈……”叔父笑的得意非凡:“我送他的时候,抓了他的胳膊啊!” “那又怎样?” “我暗中透气入穴,悄无声息的伤了他的经脉!” “啊?这是何故?” “叫他跑不远啊——刚开始的时候,他肯定是约摸不到的,等跑个一时半会儿以后,他那半边身子就得麻了,肩磨头麻,俩手麻,胳膊、腿、脚全都得麻,想跑都跑不掉!” “你,你,你这是猫捉耗子,戏弄人!” “哪儿跟哪儿啊!他是个逃犯,跑不动的时候会咋办?肯定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被人发现!这样,我不就找得到他了?” “他隐藏行迹,你如何找得到?” “真笨啊!跟你还说不清了——我和弘道上山的时候,特意观察过四面八方的环境,大路小路,山坡草地,泥洼树林子,哪里开阔,哪里偏僻,哪里能藏,哪里能躲,我都一清二楚!以我透入他身上的劲力和他的道行来算,他应该是在下山之后不久就会发作,他肯定是立马找地方藏,嘿嘿……他身上溅的还有血,凭我这鼻子,把他扒拉出来,还有啥难处?” 我和一竹道长全都愕然,听他这一番话,我才知道叔父的心思究竟细腻到哪种地步,简直是可怕可怖! 一竹道长摇头叹息道:“琪翁啊琪翁,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的服了你!” 叔父“哈哈”大笑:“你以为我这名声是白给的么?老道,好好活着,咱们后会有期!” 与一竹道长作别之后,我和叔父便往山下赶去。 路上,我和叔父都十分留意,怕再碰上五大队那几人,好在沿途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又走不多时,叔父脸上便有了笑容,开始往山脚下的一片荒林里拐。 我知道是叔父发现了张易的踪迹,尽管地上不见什么脚印,但是跟着叔父走了片刻之后,我便也嗅到了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须臾,叔父在一颗大树下停住,说道:“张易,出来。” 四周并无动静。 我原以为张易是在树上,但是往上瞧了瞧,也不见踪影。 叔父微微笑,脚下一拧,踢出块石头,“嗖”的平飞出去,穿过临近地上乱长的几片荒草丛,只听“哎唷”一声叫,有个人影窸窸窣窣的从草丛里爬了出来,正是张易! 只是他的动作十分奇怪,是右手和右脚撑地,像螃蟹似的,横着爬了出来。 我看的忍不住好笑,那自然是叔父暗中透劲儿的“效果”了。 张易左右瞧瞧,见只有我和叔父,略略放心,道:“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叔父道:“我嗅到你身上的血腥气了。” 张易吃了一惊,道:“那五大队的人呢?” 叔父道:“他们可没这本事。” 张易这才放心,连忙道:“刚才多亏了您出手救我,您这是再生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叔父道:“好说。” 话说到这里,暂都无话可说。张易扭着身子,偷眼打量我和叔父,叔父不吭声,我自然也无话,气氛诡异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张易先忍不住,小心翼翼询问道:“您,您是相脉阎罗陈二爷?” 叔父“嗯”了一声:“是我。” “那这位小哥是,是您的公子?” “是我侄子。” “哦!少年英雄,久仰大名!” 都不认识我,还久仰大名,我:“……” 又沉默了片刻,张易偷觑着叔父,道:“陈二爷,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别介意。” 叔父又“嗯”了一声,道:“你说。” 张易道:“您是正,我是邪,常言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不是一路人,您,您没道理出手救我啊。” 叔父瞥了张易一眼,道:“本来是没打算管你,不过你不怕死,临了没出同门,骨头还算硬,很合我的胃口。我正好又跟薛笙白、袁重山有点私仇,也忍不了许丹阳在我眼皮子底下抖威风。” “这样啊!”张易的脸色愈加轻松,他竖起了大拇指,道:“敢跟五大队打的人,没有!陈二爷不论是胆量还是本事,在天底下都是这个!” 叔父道:“别拍我马屁,我现在也后怕。” 张易略尴尬的一笑,道:“江湖上混的,救命之恩不报枉为人!陈二爷,您的本事比我强一百倍,肯定也没多少事儿能用得上我,不过只要有,您就请吩咐!水里火里,我张易拼死巴结!” “先不说这些。”叔父道:“你这怪模怪样的,是咋回事?” 张易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啊,刚跑下山,身子就出问题了,从肩头开始麻,一直麻到脚后跟!我寻思着肯定是不能跑了,不然五大队追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我,所以就藏到这里了。” 叔父道:“我瞅你八成是真气岔了道,要是不归拢归拢,右边的身子也得麻,到那时候,你想学螃蟹爬都爬不成了。这样,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身子里乱的气,我帮你捋捋。” 张易大喜过望,嘴里却道:“那怎么好意思再费二爷的劲儿?” 叔父淡淡说道:“算是咱俩有缘,我信缘分!你只要以后不作恶就中了。” “今天本来就打算洗手不干了。”张易赌咒发誓道:“在二爷手里捡回来了一条命,要是还去做坏事,那就还送到二爷手里去!” “嗯。” 叔父走上前去,伸手抓住张易的胳膊,提气来震,那张易不由得浑身发抖,猛然一阵急颤,溢出了满脸的汗。 叔父松开手,道:“试试能走不能?” 张易虚脱似的瘫倒在地,又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汗,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果然四肢如常,左右灵动。 张易欢喜无限,没口儿的道谢,几乎要跪在地上给叔父磕头。 我在旁边看的暗暗感慨:叔父这一手“以柔克刚”,施展的炉火纯青,叫那张易感恩戴德,服服帖帖,自比许丹阳一味的胁迫高明的多!接下来叔父肯定就要问五行教的事情了,那张易在感动之余,会不说? 却不料叔父突然回顾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我一愣,心中暗暗纳罕:叔父不问张易五行教的事情了? 但这话我也没说出来,只应了声:“是该走了。” 还没走出半步,那张易就急了,慌忙拦住我和叔父,道:“二爷,二爷,您先别走!” “咋了?”叔父道:“我们还有好多要紧事儿要办呢,可不能耽误。你也别担心五大队,他们被我打了一顿,正没皮没脸臊得慌,跑远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跟着我们俩也行。” 张易感动的俩眼儿发红,又急的抓耳挠腮,道:“二爷,二爷,都说您是阎罗王,谁知道您是活菩萨!您连救我两次,要是什么都不让我干,就这么走了,我还算是人吗?!求求您,你有什么事,快吩咐我!” 叔父道:“真没啥事儿要你帮的,我们是去找五行教的麻烦,你就是五行教的人,总不能叫你为难?” 张易斩钉截铁道:“二爷,我现在不是五行教的人了!我是您的人!” 叔父道:“不叫你为难?” 张易拍着胸脯喊道:“不为难!” 叔父皱眉皱了半天,才缓缓点头,道:“那,那行,我就问你点事儿,看你能说不能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 张易大喜道:“二爷您问!我知道的全都说!瞒您一个字儿,叫我不得好死!” 到此时我才算彻底恍然大悟,心中对叔父已然是佩服至极:高明!当真高明!这是施到极致的欲擒故纵啊! 第149章 来日大敌(一) 此时,日薄西山,月影已泛,林中归鸟簌簌,凉气渐生,我腹中也饥饿起来,只盼着叔父赶紧问完张易话,然后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去找个地方吃喝睡觉。 叔父问张易道:“你们五行教的教主的底细你知道么?” 张易摇头道:“不瞒二爷,教主是什么人,我们这些教众真的全都不晓得。没见过他的面,没听过他的声音,不晓得他是男是女,也不晓得他多大年纪。只晓得他本事厉害的很,堂主都怕他,教众都敬他。” 叔父“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做堂主的,总要听他的命令做事情,连人都没见过,咋听命令?” 张易道:“教中有个专门传达命令的教使,是个瞎子。” 叔父愕然道:“瞎子?” “对。”张易说:“每年的正月十五、四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教里都会举行堂主大会,号称春、夏、秋、冬四例会。每次例会,五个堂口的堂主和一名副堂主都要参加。代替教主参加传令的人就是那个瞎子教使。” 叔父略略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们的总舵在哪里?” 张易道:“总舵在哪里也没人晓得,我听崔秀说过或许根本就没有总舵,崔秀还说教主之所以不露面是不敢露面,他在东躲西藏,像是怕什么人来寻仇。” “没有总舵?”叔父诧异道:“那你们的堂主大会在哪儿开办?” 张易道:“堂主大会每次都换地方,而且每次都是临时通知。就好比今年冬例会,要在十月十五举行,我们木堂需在十月十三夜里,赶到开封的赌城,找一个赌蛐蛐不会输的人,问他要开会的地址。” 叔父吃了一惊:“开封?开封的赌城?” 张易点点头道:“是啊。” 叔父道:“这可就奇怪了,我去过开封几十次了,大街小巷都熟,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啥赌城。这时节,哪里敢办赌城?不是找死么?!” 张易道:“那我就不晓得了,可能是个地名?” “十月十三,夜里,开封的赌城,赌蛐蛐不会输的人……”叔父喃喃念叨着:“古怪,古怪……看来我得早点去开封探探路了。” 张易道:“二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叔父缓过神来来,道:“你们养那乌龟弄往生咒害人,主要是想干啥?” 张易道:“这个,我隐隐约约听崔秀说过,好像是教主要用,但到底怎么用,用到哪里,就不晓得了。” 叔父道:“那其他堂口的堂主都是些啥人,你都知道么?” 张易正要说话,叔父的脸色却猛然变了,伸手做个噤声,然后耳朵耸动,听了片刻,骂道:“娘的,五大队的鳖孙们来了!” 我吃了一惊,张易更是慌乱,颤声道:“是,是往这里来的?” “是往这里来的!”叔父道:“张易,你快走!我想办法给你引开他们!” “好,好,二爷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张易说着,没头没脑的往林子深处奔去。 “这五大队还真邪性!”叔父环顾四周,快速观望了一圈,道:“藏猫猫不是咱的风格……走,咱爷儿俩去迎迎他们!” 我心中突突的乱跳:“五大队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又会找到这里?” “谁知道。”叔父道:“到时候随机应变。” 我跟着叔父反向奔走,不出十步,便瞧见了五大队诸人正风驰电掣而来。 叔父立即停住,佯装吃惊道:“这不是许队长么?你们咋也到这里了?” 许丹阳还未说话,薛笙白就喝道:“快让开!” 叔父脸色一沉:“薛笙白,又找事儿是不是?!” 薛笙白敢怒不敢言,恨恨的想从叔父旁边绕过去,叔父却闪身拦住,道:“薛笙白,今儿你非得跟我说清楚,我到底咋惹住你了?” 薛笙白冷不防差点又撞到叔父怀中,赶紧刹住脚步,愠怒道:“你,你——” 袁重山便连忙说道:“琪兄,我们要追张易,以后再跟你叙旧!” 许丹阳也朝叔父微微一笑,道:“前辈不要放在心上,薛老对您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我们公务在身,不敢耽误,所以急了些。” 我暗暗心惊:这五大队诸人居然不是凑巧来的,而是似乎知道张易就在这里!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只听叔父道:“原来是追那恶徒啊,巧的很,我和我侄子也在找他呢!咱们一起!” 许丹阳道:“好,有前辈相助,那自然是如虎添翼,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里没有啊。”叔父道:“我和我侄子找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不妨事。”许丹阳道:“计老、如心,再定。” 计千谋看向邵如心,道:“邵姑娘,上艮下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邵如心手中捏着一缕寸长的头发,道:“停留阻止,无可再进;随份勿贪,不可强求。身在西南,寻人不见。守。” 计千谋点点头,看向许丹阳,道:“首领,我和邵姑娘所见略同,咱们不用追他了。” 雷永济忍不住道:“什么意思?” 计千谋道:“我和邵姑娘卜算的结果都是要咱们守株待兔,穷寇莫追。” 我愕然的看向那邵如心——难道五大队一干人能追到这里,就是凭着计千谋和邵如心的卜术?计千谋也还罢了,这邵如心可是个只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啊! 她手中那缕头发显然也不是她自己的,莫非是张易的? 她是用这头发作为道具卜算的么? 实在是匪夷所思! 更奇的是许丹阳竟然真的采纳了计千谋和邵如心的建议,当真不再追了,而是停了下来。 叔父道:“许队长,不追了?” 许丹阳笑吟吟道:“不追了,听计老和如心的话,守株待兔,等着张易来自投罗网。” 叔父“啧啧”叹道:“张易难道还能自己撞过来?今天我要睁大眼睛开开眼界了。” 我和叔父是眼睁睁瞧着张易跑掉的,而且张易也知道五大队就在他后面追,他就算再蠢,也不会自己又跑回来? 雷永济老大的不满,神情愤愤,却碍着许丹阳的情面,不好说邵如心什么,只是对计千谋乱发牢骚,道:“计秃子,咱们就这么干守着,就能守到张易?你算的到底准不准!?” 计千谋笑道:“艮为山,二山相重,一山为真山,一山为高人。茅山在你后,陈公在你前,不是正应了卦象吗?这能还不准?” 叔父插了一嘴,道:“‘陈公’说的是我么?” 计千谋道:“是啊。” 叔父道:“我被你们算到了卦里?” 计千谋道:“一不小心把您老应验到卦里了,抱歉,抱歉。” 叔父笑道:“应验到卦中,那是我的荣幸,荣幸,不过,您老可比我老。” 计千谋打个“哈哈”,扭头又对雷永济说道:“雷老大啊,邵康节先生曾言语过,得此卦者,前路受阻,不宜妄进,宜守待机。这邵姑娘年纪虽然不大,可却是邵康节先生真真确确的嫡系,洛阳邵氏世家传人!你不信我,也该信她。” 雷永济小声嘟囔道:“她再神,也才四岁,四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邵如心瞥了雷永济一眼,道:“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年纪不小,又能懂什么?” “你——”雷永济脸色大变,张口难言,一张脸已经是气的变形了。 许丹阳喝道:“如心!你怎么跟雷老说话的?!” 邵如心撅着嘴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吭气了。 许丹阳又冲雷永济笑道:“雷老,她还是个孩子,说话没轻没重,您别放在心上。” 雷永济抽搐着五官,“嘿嘿”的冷笑:“许首领,雷某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了,本事已经不如四岁的孩子了,受人不待见也是应该的!你们在这儿等,老朽先行一步!”说罢,一个腾挪起身,双手拍风,只听林中“扑剌剌”的乱响,树枝、树叶掉落一地,雷永济的身影已然不见。 袁重山和薛笙白、计千谋看着满地狼藉,都是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许丹阳锁着眉头,瞪了邵如心一眼:“看看你!雷老生气了——” 许丹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止住,惊疑道:“有人声?” 薛笙白观望道:“难道是雷老大又回来了?” 袁重山摇摇头,道:“不对,这脚步声不是他的……” 一旁的叔父,脸色“唰”的变了。 我也急忙引颈远望,恍惚间看见一道身影,正跌跌撞撞朝我们这边而来——那模样依稀中看来,竟熟悉的很。 “咦?!”袁重山突然失声叫道:“是,是张易!” 袁重山这么一喊,我也认出来了,确是张易! 张易他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我瞠目结舌,不由得扭头朝邵如心看去,只见她面带冷笑,神情高傲,浑然不似个只有四岁年纪的孩童!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50章 来日大敌(二) 张易就好似个没头的苍蝇,在林间跌跌撞撞,却又不偏不倚的往我们这边靠近。 我们都瞧见了他,他却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见我们。 薛笙白第一个忍不住,立时就想冲上前去手擒张易,叔父却抢先一步挺身而出,大叫道:“好哇,张易,原来你在这儿!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这一声喊,响彻林中,震耳欲聋。 薛笙白被吓了一跳,不禁大怒:“陈汉琪,你是故意提醒他的?!” “这是威慑!”叔父乐得与薛笙白斗嘴,道:“没见过抓贼吗?先喊一声‘别跑’,吓他一跳……” 薛笙白正要反驳,袁重山突然笑道:“可惜了琪兄这么大的嗓门,那个张易像是没听见一样,是个聋子?” 果然,那张易仍旧是跌跌撞撞的往我们这边跑,连个停顿都没有。 叔父的脸色沉了下来,薛笙白却喜形于色,道:“计老大和邵姑娘还真有本事!这个恶徒还真的巴巴的自己回来了。” 我心中诧异之极,不由得又转过头去看那邵如心,暗想:难道这小丫头片子会什么妖术不成?否则,张易怎么会变得这么不正常?这么多人杵在这里他瞧不见,叔父那么大的声音他也听不见,还有他走路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叔父突然说道:“我瞧这个张易有些问题。” “嘿!”薛笙白冷笑道:“我们抓的就是有问题的人!” 张易去而复回,眼巴巴的自投罗网,叔父正没好气,听见薛笙白又来抬杠,便瞪眼道:“姓薛的,你长着人样子,听不懂人话是?!你瞅不见那张易不正常吗?还吹自己是神医,你是啥狗屁神医!?” “你——”薛笙白有心想骂叔父几句,可嘴唇动了几动,话都到了嘴边,又不敢真骂出来,只好愤愤的又咽回去。 张易走近了,身子软塌塌的,摇来摆去,眼神十分古怪,像是在看我们,又像是什么都瞧不见,嘴角还流着涎水,正嘟嘟囔囔的说话:“药,给我药……” “目似离魂,面有狰戾!”袁重山突然叫道:“诸位小心了!” 薛笙白本来是想要上去抓人,听见袁重山这话,立即往后退了退。 不料,那张易却像是就冲薛笙白而来的,跟着他就走,嘴里还是嘟囔道:“药,给我药……” 薛笙白厌恶道:“站住!别过来!” “快给我药!”张易猛然跳起,朝着薛笙白就扑了上去! 薛笙白惊愕之余,急闪身躲避,那张易拧身又扑,薛笙白连躲了好几次,那张易都如影随形,紧逼不舍,竟像是缠上了薛笙白! 薛笙白惊怒交加,连声呼喝:“你干什么!?信不信我废了你?!” 众人也无不惊愕,计千谋问道:“薛老大,你给他下毒了?!” 薛笙白嚷道:“我没有啊!” 计千谋道:“那他怎么追着你要药?!” “我怎么知道?我瞧他八成是得了什么邪症,喜欢凑近藏药的人,所以才会来追我。”薛笙白一边躲,一边问许丹阳道:“许首领,还要不要留他的活口?!” 许丹阳道:“先抓住他,别叫他乱动,然后切脉看他是不是在装疯傻。” “好!”薛笙白双脚连挫,让那张易欺近跟前,蓦地旋身折腰,避过张易的双臂,脚步迂回中,屈指一弹,一道绿烟迅速裹向了张易! 这薛笙白虽然自命不凡,骄傲蛮横,但是确实也有真实本领——脚步敏捷、身法灵动,用毒更是精妙娴熟,弹不虚发——那绿烟直冲人面,将张易喷了个正着! 只听薛笙白喝道:“定!” 正在张牙舞爪中的张易竟然当真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了,就好似被点了穴道一样。 计千谋不禁拍手笑道:“妙,妙!薛老大的‘僵身烟’真是名不虚传!” 薛笙白神色得意,道:“这不算什么,妙的还在后头!我叫他什么地方动,他就能什么地方动。” “唉……”叔父在一旁叹息道:“怪不得一路上看不见牛,原来都被人给吹上天了。” 薛笙白阴沉了脸,恨恨的看了叔父一眼,然后伸手去搭张易的腕子切脉。谁知道,就在此时,那张易的面皮突然耸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脸皮里蠕动似的。 薛笙白不由得一愣,手僵在半空,冷不防“扑”的一声轻响,张易的左脸颊破了,内里竟钻出来一只半寸长的银色肉虫来! “这,这是什么?”薛笙白惊惧交加的看着那肉虫。 众人也各自变色,我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有!”在计千谋的惊呼声中,张易的鼻孔、眼睛、耳朵、人中、额头、面颊全都溃烂开来,一条条银色的肉虫蠕动着钻了出来,眨眼间便趴了张易满脸! 那一脸银色的肉虫和黑色的孔洞直面而来,令人寒毛直竖! “不对头!”叔父突然低声对我说道:“咱们先躲开!” 我早已经是毛骨悚然了,跟着叔父大步的往后退,直到离了三四丈远才止住。回头看时,只见那些银色的肉虫竟然开始渐渐生出翅膀来了! 刹那间,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掠上心头! 邵如心尖声叫道:“表哥,快走!” 许丹阳二话不说,抱住邵如心转身就跑,计千谋想也不想,立即跟上,袁重山略愣了愣,然后也扭头疾走,只有薛笙白茫然道:“你们跑——” “嗖!” 薛笙白的话音未落,一只银色的肉虫突然飞起,半空中发出一道刺耳的振翅之音,直冲薛笙白的面门! 薛笙白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抬手就挡,只听“噗”的一声响,就好似是一柄尖刀刺穿了皮革,薛笙白嘶声惨叫——那银色的肉虫竟然钻透了薛笙白的手掌! 掌心中一处清晰的血洞,触目惊心! “薛老大快跑啊!”计千谋叫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不用任何人提醒了,薛笙白满头冷汗,咬着牙提气便跑。 张易脸上的那些银色肉虫一个个全都生出来了翅膀,在月色的照射下,熠熠闪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亡光芒! “快跑!” 叔父伸手一把扯住我,“纵扶摇”的身法施展出来,拼尽了全力往林子外奔去。 我原跟不上叔父的步速,好在学了“婆娑禅功”,运用起“转”字诀,将周身之力,集在两条腿上,把自己当做是一只风筝,被叔父扯着飞。 身后,一阵密集的锐气破空之音呼啸而至,就像是有人拿着机在我们身后扫射,压抑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声音越来越近,我竟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濒死的恐惧! “嘶……” “薛老大用毒啊!” “它们不怕毒!” “啊——” 五大队诸人大喊大叫,乱作一团。 突然间,“嗖”的一声响,我左眉尾处猛然发凉,眼前霎时殷红一片!银芒闪动,竟是一只肉虫从我的“福堂”部位擦飞而过! “呼!” 叔父扭过头来含气而喷,那肉虫斜飞而去,“噗”的穿过一棵大树,留下一处黑漆漆的孔洞来! 我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刚才那虫子幸好只是擦着我的“福堂”而过,若是穿透过去,我这条命就已经不明不白的送在这片林子里了! 这些究竟是什么虫子,怎么如此厉害?! 我忍不住往后看去,只见许丹阳、计千谋、袁重山、薛笙白全都是血染须发!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计其数的银光,恍若野萤,快如流星,影附而来! 张易的脸上为什么会钻出来这么多肉虫,恐怕无人能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全都死在这片林子里! “咦?!”突然有道人影晃了过来,讶声道:“你,你们——” 正是之前独自出走的雷永济,不知怎的又跟我们遇上了。 “快跑!”叔父喊了一声,拉着我便从他跟前闪过去了。 “雷老大,快跑!”身后的袁重山也叫了一声。 “怎么了?”雷永济还不明所以:“跑什么跑?你们怎么都挂了彩?那是……” “跑啊!”薛笙白也叫了起来。 “啊!”雷永济突然一声惨叫,怒吼道:“什么鬼东西!?啊!”接着便是风声如雷,呼呼乱响。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候,那些紧追我们不放的肉虫居然全都停住了,然后掉头往回飞去。 我和叔父各自诧异,眼见真是没有肉虫再追来,便稍稍缓了缓,往后瞧去——不远处,雷永济正歪坐在地上,面容如疯似狂,双手左右乱拍,拼了命的施展山术来回护周身——他旁边银光闪烁,团成一片,正是那些肉虫! 它们居然全都集中到雷永济身边了! 虽然不时有肉虫被雷永济的风法给吹开,但是肉虫的数量却越聚越多! 不但我和叔父身旁再没有肉虫来袭,许丹阳、袁重山、薛笙白、计千谋等人的身边也都没有了。 众人都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面面相觑。 第151章 来日大敌(三) 叔父皱眉道:“姓雷的腿被肉虫给凿了个眼儿。” 我也瞧见雷永济的左腿小腿肚上,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薛笙白满脸汗水,惊惧交加:“雷老大怎么这么招虫子?是流血的缘故?” 计千谋道:“我们身上都有血。” 薛笙白道:“那你快拿个主意啊!雷老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计千谋道:“能有什么主意?这些虫子是什么来历,你知道?” 薛笙白哑然,无人知道那些肉虫的底细。 袁重山道:“要是蒋家或木家有人在就好了。” “这不废话!”薛笙白道:“计老大,平时你的主意最多!你快想想!” 计千谋苦着脸道:“我看只有走为上。” 薛笙白一愣,道:“那雷老大怎么办?” 计千谋道:“他的腿伤了,他是跑不动了,谁要是背着他跑,也得死在这里。” 袁重山和薛笙白面面相觑,脸色都是异常古怪,薛笙白颤声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不,不管雷老大了?” 计千谋道:“雷老大估计要牺牲了,咱们再耗下去,也得步他的后尘……” 三人都把目光移向许丹阳,主意谁都可以出,但是拍板的人却只能是许丹阳。 许丹阳脸色青白不定,目光闪烁,只不吭声。 我看的暗暗心寒,忍不住问叔父道:“大,咱们救人不救?” “救,雷永济不是坏人,可就是咋才能救他是个问题!”叔父使劲的挠着脑袋:“要是蒋家那妮子在就好了!” 雷永济拍出来的风声越来越弱,眼见顷刻间就要不支,许丹阳突然咬咬牙,喝道:“走!” “表哥!”邵如心突然说道:“上九、六五、九四,六三、九二、初九!主离火,客兑金,以火克金!” 许丹阳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用火?” “嗯!”邵如心说:“用你的丹符命活烧那些肉虫试试!” “好!”许丹阳得了这话,立时行动,把邵如心往地上一放,纵身便往雷永济那边蹿去。 袁重山、薛笙白见状,也全都跟了过去。 只有计千谋走到了邵如心身边,道:“邵姑娘,一日不过三。” 邵如心道:“我这刚好是第三次。” 计千谋道:“如何?” 邵如心道:“看天。” 这两人说话跟打哑谜似的,我和叔父也无心过问,只往雷永济那边看。 许丹阳往嘴里塞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色丹药,使劲嚼了起来,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出来一叠符纸,隔空抛出,霎时间,那些符纸竟好似自己长了翅膀一样,绕着雷永济,环成一圈,八方各据一处,形如八卦,将那些肉虫全都圈了进去! 更奇的是,无论雷永济弄出来的风有多迅猛,那些符纸仍旧全都安居于空中不动不摇! 而那些肉虫还不知到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了,还是围着雷永济乱飞乱撞! 也不知道雷永济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薛笙白看着许丹阳,喃喃自语道:“这,这法子真能行?” 计千谋道:“邵姑娘年纪不大,可是算无遗策。” 邵如心道:“看天。” 仍旧是那两个字,计千谋不由得笑了笑。 “砰!” 许丹阳蓦蹬脚踩地,跺出来一个坑,紧接着,只听“呼”的一声响,八张纸符同时起火,彼此相连,那火光,红、绿、蓝交杂,每一道符都如同缎带,煞是诡异! “好!”众人齐声喝彩。 许丹阳能成为五大队的首领,制符、控符、用符等命术上的造诣,确实非同小可! “噗!” 许丹阳冲着那火张口便喷,满嘴的碎烂丹屑迎火而上,刹那间,只听“哔哔啵啵”、“噼噼啪啪”响成一片,恍如爆豆,又如骤雨砸窗! 那些肉虫直到此时才惊慌起来,舍了雷永济,掉头要跑,可是符纸和丹药弄出来的火早已经连成了一圈,固若金汤,不但四面八方无路可走,连上下都无空门! 肉虫沾火即成灰,就好似雪片,顷刻间被烧的干干净净,竟连一只都没有逃得出来! 我和叔父以及五大队诸人都看呆了! 就连许丹阳自己都不敢相信! 刚才还几乎要我们命的虫子,竟如此不堪一击?! 雷永济死里逃生,对许丹阳感激的无以复加,挣扎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给许丹阳鞠躬作揖,许丹阳连忙止住他,道:“是如心的法子救了你。” 雷永济不禁一呆,扭头朝邵如心看去,邵如心的面色依旧冷淡。 雷永济倒也不做作,瘸着腿站了起来,冲邵如心躬身答谢,道:“邵姑娘虽然是在幼冲之年,但是确实是真有本事的人!姓雷的服了你了!” 邵如心也不回话,一张脸毫无表情,就好像雷永济不是在跟她说话似的。 许丹阳打个“哈哈”,道:“雷老,相处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我这表妹性子怪的很,你做长辈的,就不要跟小辈相互介怀了。” “嗯。”雷永济应了一声,转眼瞥向薛笙白道:“薛老大,快来给我的腿上点药!” “哦,好!”薛笙白快步上前,来查看雷永济的伤势。 袁重山和计千谋也过来慰问雷永济,雷永济忽的劈面一掌,把计千谋打翻在地,众人都吃了一惊,计千谋更是愕然,道:“雷老大,你这是干什么?!” 雷永济冲着计千谋大骂道:“计秃子,从现在开始,咱们割袍断义,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哦……”计千谋讪讪的笑道:“我知道了,雷老大您生我的气了!刚才我说要跑,您听见了,对不对?” “哼!”雷永济更加愠怒,道:“你就不是个东西!咱们认识几十年了,你居然见死不救!还撺掇大家跟你一块跑!陈相尊叔侄俩都比你强上百倍!” “误会了,误会了。”计千谋道:“雷老大啊,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刚才那情形,我们除了跑还能干什么?” “哼!” “如果我能替您死,那我绝无二话!可是,您试想,我就算留下来了,也换不了你的命,只能陪你白死!” “贪生怕死的东西,滚!” 计千谋道:“死也无所谓,咱们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了,死在一起,那是心甘情愿!可您想过没有,您死了以后,您的夫人怎么办?您的老娘怎么办?我赔您死了以后,我家里那口怎么办?你的儿子、女儿、孙子怎么办?我的儿子、女儿、孙子又怎么办?你想想咱们哥俩儿这么多年出生入死闯荡江湖,结下了多少仇家?五大队里咱们俩又身居高位,有多少宵小之辈暗中红眼忌恨?咱们真的都折在这里了,家人们到底怎么办?” 雷永济有点懵了,像是被计千谋的话给带了进去,跟着问道:“那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如果咱们都死了,那他们只能无依无靠,受人欺负!”计千谋道:“所以我刚才想的就是,我千万不能死!我一定得活着回去!我活着,不但是彻底覆灭五行教给老哥你报仇,更要替你照顾你的家人,让他们好好活着,不受欺负不受气!” 雷永济脸色缓和了过来:“你想的是这些啊。” “是啊。”计千谋叹一口气,道:“老哥你也知道我平时就想的多,好心总被人误会。你要是还认为我刚才是贪生怕死,无情无义,非要跟我割袍断义,那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在心里还把你当成我的异姓兄弟,可以换命的生死兄弟!” 雷永济感动道:“老计啊,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没事,没事……”计千谋的眼睛中泛出了泪花。 我和叔父在旁边都看呆了,这计千谋嘴里长得才是一条如簧巧舌啊! 袁重山满脸见怪不怪的神色,只问薛笙白道:“薛老大,怎么发起愣来了?” 薛笙白没有吭声,蹲在那里看着雷永济的伤口,一动不动。 袁重山又问:“薛老大,你怎么了?” 薛笙白仍旧是没有吭声。 我和叔父也都觉得奇怪,叔父仔细一打眼,忍不住“咦”了一声,道:“袁重山,那个姓薛的脸色不对劲儿。” 袁重山听见这话,伸手推了那薛笙白一下,薛笙白“啊”的一声叫,受惊似的,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蹿出去好远。 众人无不诧异,许丹阳道:“怎么了,薛老?” “我,我……”薛笙白癔癔症症的环顾众人,一双眼中满是惊恐。 许丹阳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他……”薛笙白指着雷永济,浑身发颤,竟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但是谁都能瞧得出来他是满脸的恐慌。 “薛老大,你活见鬼了啊!”雷永济道:“我怎么了啊?你怎么也不给我包扎伤口?” 薛笙白道:“你,你的血有股味。” 雷永济道:“什么味儿?” 薛笙白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话。 计千谋忍不住道:“是雷老大的血里中毒了吗?” “不,不是。”薛笙白连连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味儿!?”雷永济大声道:“你要急死我!?” 薛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寒噤,呐呐说道:“是,是死人血的味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子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第152章 来日大敌(四) 沉默中,计千谋忽然笑了笑:“薛老大,你真有意思,这时候还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薛笙白看向雷永济道:“雷老大,你,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听见这话,我本来应该觉得很好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但没有笑出来,还猛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雷永济的脸在黑暗中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盯着薛笙白,嘴里“嘿嘿”的冷笑,也不知道是不屑于回答,还是…… 计千谋和袁重山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悄然的往后挪着步子。 许丹阳却伸出手来,捏着一张符纸,道:“雷老,我手里是一张镇尸符,对活人是没有用的,我现在给你,你敢要吗?” “我敢!你过来给我!”雷永济的声音低沉而愠怒。 许丹阳稍稍犹豫,却还是朝着雷永济走了过去。 “首领等等!”计千谋道:“袁老大,你觉得雷老大他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 袁重山摇头道:“夜色太暗,我相不出来。” “计秃子!”雷永济厉声说道:“你也怀疑我死了?” “不是。”计千谋道:“雷老大,我是有些奇怪,你刚才不是往北去了吗?怎么又和我们撞到一起了?” 雷永济道:“我不知道啊,我也奇怪,怎么走着走着就又碰到了你们?” 计千谋似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说话,道:“雷老大,你迷方向?我听人说,这天底下只有两种动物会迷方向,一种是女人,一种是老母鸡。” “放屁!” “不是女人,也不是老母鸡,那就只有死人了……”计千谋脸上笑嘻嘻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雷永济。 雷永济沉默半天,忽然冷笑:“计秃子,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做生死兄弟吗?还有你们!咱们相交相知几十年,你们就这样对我?!” 计千谋还要再说话,许丹阳挥了挥手,计千谋闭上了嘴。 许丹阳道:“雷老,我过去了。” 薛笙白叫道:“首领,小心!” “没事的,我相信雷老。”许丹阳离雷永济只有一步之遥,停了下来,将手中的符箓递出,道:“雷老,非常之时,只能用这非常的手段了,还请您能谅解。” “嗯……”雷永济应了一声,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伸着手,似乎是要去接着那符箓。 这时候,一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雷永济的脸上,我站的位置恰好看清了他的五官,他的脸色白的像是刷了一层漆,他的嘴角挂着笑——僵硬而机械的笑。他的右眼眼皮子微微的蠕动,一只银色的肉虫悄悄露出了脑袋…… “小心!”我忍不住大喊一声:“他脸上有虫!” 许丹阳吃了一惊,也就在此时,雷永济猛然跳了起来,“嗷”的一声厉喝,双臂大张,猛然将许丹阳抱在怀中,嘴里“嗬嗬”叫道:“给我药!快给我药啊!” 许丹阳奋力挣扎,但是却被雷永济抱得死死的,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分毫! 袁重山、计千谋、薛笙白全都愣住了,这片刻间,任谁都没有缓过神来。只有叔父一跃上前,劈手抓住雷永济的脖颈,奋力的往后拉! 雷永济猛地扭头,面向叔父,嘴巴张开,一堆肉虫涌了出来! 叔父“哎呀”一声惊呼,急忙撤手! “火!”邵如心叫道:“烧他!” 许丹阳立时醒悟,双脚分开,沉肩提气,“哈”的一声低吼,一张纸符从他的衣领中飞出,飘在空中,他的脚下也咕噜噜的掉出一颗丹来,与那纸符连成一道线,迎着微风,“呼”的就蹿起来一丈多高的艳火,把许丹阳和雷永济都给笼罩在其中了! “啊!嗬……” 雷永济嘶声惨呼,无比凄厉,却仍旧死死的抱着许丹阳不松手。 许丹阳也在火中拼命的挣扎,却终究无法脱身。 “薛老大,快砍了雷永济的胳膊!”计千谋大叫。 “用,用什么砍啊?”薛笙白脸上全是汗水,声音都是颤的。 计千谋道:“你的手术银刀!” “啊?哦!”薛笙白这才反应了过来,双手在衣下褡裢中摸索着,慌忙上前,但见火光中银芒闪动,血光溅火,烈焰殷红中,一条人影跳了出来,正是许丹阳! 许丹阳头发和衣服都已经烧了起来,此时仍然不熄。 雷永济那一双胳膊被薛笙白的银刀给削的齐根断掉,可这一双断臂仍旧十指紧扣,还箍在他的身上! 袁重山上前,一把将那两条断臂都给拽掉了,然后又去扑许丹阳身上的火,许丹阳却叫道:“扑不灭,用真气吹灭!快!” 若用真气灭火,雷永济是最好的人选,他的山术御风之法和风刃之法都已登峰造极,可惜的是,雷永济现在正邪难断,更何况自己还在火中被烧,又哪里顾得上许丹阳? 袁重山挥掌连拍,十分力,可是许丹阳身上的火却似越来越大! “用全力!”许丹阳呲牙咧嘴的叫:“丹符之火遇到微弱的气息会越来越旺!要把气息积聚于一处,厚积薄发!” 计千谋和薛笙白也急忙上前帮忙,可在两人的手忙脚乱之下,仍旧是如火上浇油! 许丹阳已经痛的忍不住惨叫起来。 “都让开!”叔父喊了一声,双掌齐挥,只听“哗”的一声,就好似瀑布泄地,许丹阳身上那火竟然在眨眼间灭的一星都没了! 袁重山、计千谋、薛笙白都傻眼了。 许丹阳脸色发黑,头发、眉毛全都已经被烧光,中山装也没了,露出了里面的内衬,和计千谋一比,倒像是他的兄弟。 我又是好笑,又是惊惧,再看那雷永济,早被烧成了灰! 许丹阳那丹符之火,当真是厉害的紧! 如果他不是施术之人,恐怕现在的下场已经跟雷永济一模一样了! “多谢相尊!”许丹阳朝着我叔父深深的一揖,感激道:“我炼制的丹符之火,确实得需要功力远远在我之上的人,灌注真气一击扑灭才行,人多乱打是没有用的。” 叔父道:“别客气了,不过是用了我太虚掌的六成功力,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听见这话,袁重山、计千谋、薛笙白的神情都十分尴尬,但也都不好说什么。 叔父回过头来,瞧着雷永济那一堆被烧成的灰烬,喃喃道:“雷永济为啥会死了呢?他的脸上为啥也有那些肉虫?”说话间,叔父猛然抬起脑袋,环顾众人,道:“咱们这一群人中,还有谁是死人?还有谁的面皮里藏着肉虫?”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 此时,已经将近深夜,林中越发的黑暗阴沉,四周却静的能让人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 许丹阳道:“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叔父道:“既然雷永济能糊里糊涂的死过去,那别人自然也能。到时候弄得一个不留神,又从面皮里拱出来一大堆肉虫,那才糟歪!” 这话说的我脊背一阵发寒,许丹阳却道:“前辈言之有理。”说罢,又看向薛笙白,道:“薛老,你瞧呢?” 医术里讲究望、闻、问、切,“望”是以目辨色、容,现在的林子里这么暗,望是望不出来的;“问”是询症明状,如果对于病人也还罢了,对于死人、变尸,那问也是问不出来的,所谓“切”,是切脉号经,至于“闻”,一来是听声,二来是闻气——刚才雷永济的腿上有个眼儿,血的味儿被薛笙白给闻到了,所以他才怀疑雷永济是个死人。 许丹阳询问薛笙白的意见,无非是想让薛笙白以医术来判断,在场的诸人之中,有没有问题。 薛笙白道:“听声音,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各位身上的气味儿……等等——” 薛笙白突然脸色大变,怔怔的看向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看,然后自己还缓缓的往后退。 “薛老!”许丹阳道:“你做什么?!” “许首领……”薛笙白惊恐的道:“我,我又闻见那种死人的血腥味儿了,和雷老大的很像……” 许丹阳道:“是谁!?” 薛笙白摇头道:“还,还分辨不出来。” 刚才叔父的怀疑只是凭空而论,现如今薛笙白又说闻到了那股死人的血腥味儿,那便是有理有据了!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对其余的人倍加警惕! 只有叔父过来拉住我的手,问:“道儿,你还活着?”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大,你开什么玩笑!” 叔父一笑,道:“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恁古怪的事儿!” 袁重山突然冷冷说道:“琪兄,你可千万小心。” 叔父愕然道:“小心啥?” 袁重山幽幽说道:“这个时候,最怕的是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可是却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死人。”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个袁重山说的话真吓人! 叔父却“哼”了一声,道:“经常是贼喊捉贼!老袁,要是你真死了,还冒充活人,准备暗地里害我们,可别怪我不讲旧情,到时候我连全尸都不给你留!” 第153章 来日大敌(五) “陈汉琪,要是你死了,才最可怕。”薛笙白突然说道:“这里可没人能制得住你。” “你啥意思?”叔父冷笑道:“现在就撺掇着要合伙儿对付我?” “薛老,不要互相怀疑!”许丹阳道:“各位都站开些,别挨得太近。” 众人都依言再次后退,只我仍旧和叔父站在一起,邵如心在许丹阳身旁。 沉默了片刻,计千谋道:“许首领,用你的镇尸符,一人发一张,是死是活,就都清楚了。” 许丹阳苦笑道:“镇尸符都在上衣里,刚才那阵火,把镇尸符全烧光了。” “薛老大!”计千谋又问薛笙白道:“从雷老大的血腥味儿里,你能闻出来他死了多久吗?” 薛笙白道:“不出半个时辰。” “废话!”叔父道:“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半个时辰以前,他还跟咱们在一起呢!” 薛笙白怒道:“如果死久了,不用说我,连你这个外行也能闻见死人身上的臭味!” “两位别斗气,现在可是非常时候,得齐心合力,齐心合力。”计千谋道:“薛老大,雷老大有没有可能是刚刚才死?” 薛笙白点点头,道:“当然有可能。” 计千谋沉吟道:“刚才雷老大是被肉虫钻穿了腿,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才死的?” 薛笙白道:“这我不能确定,你问这些干什么?” 计千谋略一停顿,然后缓缓说道:“我怀疑那肉虫含着什么厉害的毒,只要把人伤出了血,那人就……咱们这些人中,除了邵姑娘和陈相尊,其余的都被那肉虫给伤了,身上也都挂着彩!” 薛笙白醒悟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都有可能会死?” 计千谋道:“不是已经有死人了么?” 我的心猛然一紧,连忙冲叔父说道:“大,我刚才是被肉虫擦伤了额头,说不定我现在真的已经死了,但是我自己还不知道呢,你快离我远点!” “放屁!”叔父拍拍我的胸口,骂道:“自己摸摸,心扑通扑通跳的跟兔孙似的,离死还远哩!”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果然跳的很厉害,顿时放心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大,你注意着我的脸啊,要是等会儿脸皮也动了,你就赶紧杀了我,埋了我!不然钻出来虫子多恶心!” 叔父没搭理我,直接给了我一记暴栗。 “嘿嘿……” 就在我脑门生疼,直流泪的时候,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声突然传来! 我不禁悚然,薛笙白大声叫道:“谁,谁在笑?” 无人应声。 我们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圈子,相隔的距离比之前远了,黑暗中只能瞧见别人的身影,却看不清楚别人的表情。 刚才那两声冷笑来的太突然,似乎是从袁重山那边发出来的,又似乎来自于计千谋。 叔父忽然道:“袁重山,你扭头往后看啥?” 袁重山道:“刚才像是有人在我身后发笑。” 计千谋狐疑道:“袁老大,刚才那声音就是你自己的?” 薛笙白道:“我听着也像。” “不是我!”袁重山道:“怎么会是我?!” 叔父道:“老袁,你往前面站站,树叶子遮住你的脸了,我瞧不见!别待会儿拱出来虫子大家都不知道。” “嘿嘿……” 袁重山没有吭声,却又有两声冷笑响起,这次连我也听得清楚了,就是从袁重山那边发出来的! “谁?!” 袁重山却突然扭过头去,“呼”的挥掌,只听“咔嚓嚓”一声响,一棵树应声折断,“哗啦啦”的砸落地上,在此之后,再无别的动静。 须臾,计千谋道:“袁老大,有人吗?” 袁重山回过头来,沉声道:“没发现。” 计千谋道:“那就是你在笑了,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袁重山怒道:“刚才不是我在笑!” 薛笙白道:“可是那声音谁都能听出来,就是你的!而且,袁老大,那股死人血的味儿也像是从你那里过来的。” “薛笙白!”袁重山厉声道:“你这么诬赖我,是何居心!?” 薛笙白针锋相对:“这么多人听着看着,我哪一点是诬赖你的?!” “你!”袁重山作势要朝薛笙白冲过去,计千谋却道:“袁老大,你最好别动!许首领的镇尸符虽然没了,但是丹符之火还在,要想烧你,嘿嘿……” “好,好!”袁重山气的声音发颤,道:“那我走!” “袁老稍等!”许丹阳开口问道:“薛老,你刚才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那股味儿确实是从他那边过来的。”薛笙白道:“我和袁老大平时的关系不差,没理由去冤枉他!而且,那两声笑,你们都能听出来是他的声音……” “给我药,快给我药!” 就在此时,一声叫喊响彻林间,袁重山突然跳了起来,众人各自惊呼,都以为袁重山要扑上来,纷纷闪避之时,却见袁重山转身跑了! “快追!”许丹阳道:“是他!” “是!”计千谋和薛笙白飞身便追。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真的是袁重山! 但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肉虫又是怎么上的身呢?想来更觉恐惧! “***腿,还真是贼喊捉贼?!”叔父拉着我也要追上去,却听“哎唷”一声惊呼,我瞧见袁重山的身影扑倒在了树林子中。 薛笙白和计千谋上前一拥而上,袁重山叫道:“别伤我,这里有人!” “咦?!” 薛笙白和计千谋将袁重山从地上提了起来,我和叔父、许丹阳也都赶到,只见地上竟然真的躺着个人,背朝我们。 “这……” 因为凑得近,我看了那人一眼,不禁惊愕道:“这不是张易么?” “啊?!”众人吓得一起后退,叔父骂了声“窝囊废”,过去一脚踢翻了那人,面朝上过来,赫然是满脸的黑孔——正是张易,再也不会错的! 叔父也吃了一惊:“真的是张易啊!?” 我心中不禁凛然:肉虫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是从张易的尸身旁边开始跑的,跑了那么长的时间,以那么快的速度,我们跑出去至少有十多里地!如此这般,没有跑出树林子都已经算是很奇怪了,可是居然又跑回到这里,那可就太诡异了! 薛笙白和计千谋虽然往后退,然是却还抓着袁重山的肩膀,袁重山也不挣扎,只是乱嚷:“是张易在捣鬼!是张易!不是我啊!” 计千谋道:“袁老大,刚才那声音可是你的!” 袁重山道:“肯定是,是张易假冒的!” 薛笙白冷笑道:“你让他再假冒一个试试?你瞧他这样子,还能说话吗?” 张易已经是死透了,既没有异变,更没有复活。如果说这样的一具尸体,还能假冒袁重山的声音冷笑说话,也着实叫人难以相信。 可是袁重山也不像是已死之人啊。 袁重山显得气急败坏,又委屈难当,叫道:“你们如何才能信我?!” 计千谋道:“袁老大,事关生死,不得不这样了!除非你能证明刚才的声音不是你发出来的。” 袁重山怒道:“你叫我如何证明!?” 计千谋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不然让许首领的丹符之火试试你?真金不怕火炼。” 袁重山脸色大变,颤声道:“计千谋,咱们相交多年,却不料你如此歹毒!” 计千谋道:“袁老大,不是我歹毒,是这么多人的性命不能儿戏!如果刚才那笑声、话声是我发出来的,你烧死我一万遍,我也无话可说!” “好!好!”袁重山大声道:“许首领,你要烧就请便!” 许丹阳沉默不语。 我忍不住说道:“袁老前辈不像是坏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害咱们。” 袁重山感激的看了我一眼,薛笙白却翻眼瞪着我道:“小子,你没有听见刚才他笑的声音吗?还有他喊的话——给我药,快给我药——这不是跟张易、雷永济喊得一模一样吗?!” 我道:“或许是有人在模仿他的声音嫁祸他呢?” 计千谋道:“谁会嫁祸他?” 我道:“不知道。” 计千谋道:“嫁祸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总有这个可能。” 计千谋冷笑道:“总不能凭你随口说的一个可能就置大家的生死于不顾?!” “你们怀疑他死了,难道不也是可能吗?”我道:“薛老先生嗅到的死人血的味道,难道不会是张易身上的吗?你们都是他的朋友,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决定处死他?!雷老前辈已经死了,你们难道不伤心吗?!” 计千谋登时变了脸色,薛笙白也不禁一愣,看了看袁重山,又瞧了瞧张易的尸体,耸动着鼻子,不再吭声。 许丹阳道:“薛老,那死人血的味道确定是袁老身上的吗?” 薛笙白摇了摇头,迟疑道:“现在仔细辨别,似乎,似乎更像是张易身上的。” 袁重山立即大叫道:“我说过,我真的没有死!” 第154章 来日大敌(六) 计千谋皱眉道:“难道真的是有人假冒袁老大?可是这林子里难道还会有别人?” 这话说的我如芒刺在身,急忙逡巡四顾,想看清楚黑暗中究竟是不是还藏着悄然窥伺我们的人,但除了黑暗,我什么都瞧不见。 但我的心更加慌张起来,因为我感觉在暗中确实有一双我瞧不见的眼睛,在窥伺着我们。 这种心情让我分外不安,甚至无意中瞥到邵如心时,我都怀疑是不是这个小丫头在暗中捣鬼——不过,她的表现倒比我显得镇定的多。 “一定还有别人!”袁重山突然说道:“你们想想,如果没有别人,这张易的尸体从何而来?!我们明明已经走远了,又如何会回到他的附近?!” 计千谋和薛笙白面面相觑,没有回答,我说:“大家还是不要相互猜忌的好,否则很有可能就中了别人的圈套,我看不如先走出这片林子再做打算才好。” “恐怕是走不出去了。”叔父突然幽幽说道:“这林子里有古怪。” 薛笙白道:“陈汉琪,这时候你还吓唬人,安得是什么心?!” 叔父道:“如果你眼不瞎,就能看出来,不是有人挪动了张易的尸体,是咱们又绕回来了!” 众人都慌忙环顾四周,然后又纷纷看向叔父。 “一样的树林子,白天和黑地你们可能瞧不出来,但是我能。”叔父说:“我是夜眼,这个地方,我确定就是天黑之前张易死的地方!还有,你们忘了张易是自己又跑回来找咱们的么?另外,雷永济不也是离开咱们以后,又莫名其妙撞回来的么?” 众人都愣住了。 我细想一番,确实如此——张易和雷永济明明都朝着和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去,结果却又遇着了我们! 薛笙白喃喃说道:“难道是鬼打墙?” “不会。”许丹阳道:“有咱们这些人在这里,没有什么祟物敢作乱。” 薛笙白道:“袁老大,你快相相四周的风水,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啊。” 袁重山摇头道:“我可不是夜眼。” 叔父道:“你的罗盘呢?用罗盘来判断啊!” 袁重山道:“计老大、薛老大,你们到现在还不信我吗?先放了我,我要取罗盘了!” 计千谋和薛笙白都看向许丹阳,许丹阳点了点头,计千谋和薛笙白才都松了手。 袁重山站直了身子,甩了甩胳膊,朝我微微颔首,意有感激,然后又在口袋里一摸,拿出个巴掌大小的圆盘子,黑漆漆的好似一块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白色的字,中间有个玻璃罩,罩着的是根磁针——此时此刻,那磁针正滴溜溜的在玻璃罩中转! 突然间,袁重山的脸色变了,环顾众人道:“这林子里真有古怪!” 我也颇认识罗盘,知道那罗盘中间玻璃罩中的那根针是磁针,可辨别东、南、西、北的方位,有灵性的还可以分辨阴阳祟喜之地。但是此时此刻,那磁针乱转个不休,却是十分罕见的情形! 计千谋和薛笙白都对袁重山心有疑虑,听见他说林子里有古怪,便更添敌意,那薛笙白冷冷的盯着袁重山,阴阳怪气问道:“古怪在哪里?” “你瞧我这罗盘中针?” “针怎么了?” 袁重山道:“这林中必定是有股极强的气,扰乱了我这罗盘中的磁针!” 计千谋道:“什么气?” 袁重山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中任何一行的气若有异常,便能扰乱磁针。此外,祟气过重,秽气过重,也会扰乱磁针。” 计千谋道:“那究竟是五行之气还是祟气?” 袁重山摇头道:“无法判断。甚或是……妖气?” “呸!”薛笙白啐了一口道:“袁重山,我看你现在就是个妖怪!你少拿那罗盘吓唬我们,我觉得就是你在捣鬼!是你自己把罗盘的针弄得转个不停了?” 袁重山愤愤道:“你们要是不信我,我有什么办法?!” 之前还是袁重山在提醒我叔父,让我叔父小心一些,可是风水轮流转,转的实在是太快,现在竟是袁重山处处遭人怀疑! 计千谋盯着袁重山,道:“要我们信你也很简单——你打头,带着我们走出这个林子就行了。” 袁重山低头瞧了瞧手中的罗盘,又远望了番黑压压的树林子,迟疑道:“我可以打头,但是并无十分的把握可以走出去……” “等等!”薛笙白道:“计老大,要他带我们走太冒险了!谁知道他能把咱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袁重山看向许丹阳,道:“许首领,你信不信我?” “我……”许丹阳犹疑不定,道:“袁老,刚才那阵笑声,还有那喊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听到是你的。” “我真不知道!”袁重山道:“可是首领,我在五大队里多年,为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的啊!” “嗯,只是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许丹阳应付袁重山了一声,又低头问邵如心道:“如心,你觉得呢?” 邵如心道:“我信。” 许丹阳道:“信袁老?” 邵如昕道:“嗯!” 许丹阳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邵如心突然瞥了我一眼,道:“就像他说的,声音能模仿的。” “哦!”许丹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袁重山大喜,道:“邵姑娘明鉴!” “许首领。”计千谋道:“我觉得,有人模仿袁老大说话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哦?” “首领请想一想,咱们这许多人,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更何况还有陈相尊这样修为的人坐镇?如果说有人潜伏在咱们附近,还模仿袁老大的声音说话,咱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更何况,那声音就近在咫尺。” “计千谋!”袁重山也急了:“我看你今天最有问题!” 计千谋道:“我怎么了?” 袁重山道:“你先前一直主张要舍掉雷老大,现在又一心冤枉我!你的面相外宽内忌,面暖心寒,十足像是个奸细!” “嘿嘿……”计千谋冷笑道:“袁老大啊,你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我一直主张要舍掉雷老大,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雷老大就是有问题!对于你,我可没有冤枉,但凡你能拿出点证据,表明自己是无辜的,那我就信你。至于我的面相,这几年应该没什么变化?既然你今天能瞧出来我是奸细,以前怎么不说呢?” 袁重山恨恨道:“姓计的,你真是个毒人啊!” 计千谋道:“毒人不敢当,我姓计的只知道公家大局为重,私人感情要放在后头。” “琪兄!”袁重山求援于叔父,道:“你还信我不信?” 叔父正要说话,计千谋便道:“陈相尊,一直以来都听说您的六相全功出神入化,无论是目力,或是听力,都早已经臻至化境。如果说有人在附近三丈之内潜伏着,你能听到他的动静吗?” 叔父道:“只要有呼吸,或者有动作,我就能听得见。” “着啊!”计千谋拍手道:“刚才那笑声,还有那喊声,凭着嗓门的大小来判断距离的远近,我可以断定,就在三丈之内!如果是别的人在假冒袁重山,陈相尊应该能发现?” “能的。”叔父严肃的点了点头。 “袁重山,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计千谋道:“连陈相尊都这么说了,你还要狡辩吗?说什么别人冒充你,别玩笑了,这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我瞧着袁重山面如死灰的绝望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开口替他说话,我道:“计前辈,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可是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你要袁前辈证明他自己是好人,这个很难,因为好人不需要证明,好人怎么证明呢?但是你非说他是坏人,那你可以证明他是坏人啊,你要是拿不出证据表面他是坏人,那他就是好人。” 我向来不太会说话,这次说的有点多,便局促起来,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又自忖言语中的意思应该不难理解。 袁重山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道:“这位陈世兄说的不错!计千谋,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坏人!我也没有违法乱纪!” 计千谋还要再说话,许丹阳摆摆手,止住了话头,道:“好了,现在大家同舟共济,谁也不要怀疑谁,咱们先出这个林子,好?” 既然许丹阳已经这样讲了,计千谋和薛笙白即便是心中再怎么不爽,也不会再发牢骚。 不过,计千谋和薛笙白他们两人却仍旧是一左一右站着,把袁重山夹在中间,四肢蓄势待发,眼含敌意外露——袁重山虽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却也无奈。 可是,我们该怎么出这片林子? 张易的尸体突然出现,袁重山的罗盘磁针又莫名其妙失了灵,夜色昏黑,林中死气沉沉,悄无声息的,任谁也不敢迈出离开的第一步。 很多时候,一步之错,可断生死。 第155章 来日大敌(七) “前辈。”许丹阳突然朝叔父一拱手,恭敬的说道:“您老修得五大目法之夜眼,可视黑夜如白昼。这黑暗中的情形,我们看不清楚,您看的清楚。所以晚辈斗胆,想请求前辈带着我们走出去。” “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叔父道:“这万一我要是带错了路咋办?” 许丹阳笑道:“前辈怎么会带错?就算是偶有失误,我们也肯定是无怨无悔的。如果前辈答应了,出去林子以后,五大队必有重谢!” “重谢不用了,我也想出去,顺道儿带你们。”叔父环顾四周,前后左右都仔仔细细观望了一阵,然后锁着眉头问我道:“道儿,你约摸着咋样?” 我实话实说道:“大,我心里没底儿。” 叔父“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说咱们是走?还是不走?” 我道:“要不,等天明了再说?” 雷永济自己出走,跑了一圈回来,莫名其妙就死了,还弄了一脸的肉虫……这让我心中实在是瘆的慌! 叔父道:“为啥等天明?” 我道:“我想想雷永济的下场,心里头发憷,天明了也能壮壮胆子。” 叔父口头上嘟囔了句:“这孩子没出息。”却扭头冲许丹阳说道:“我心里没底儿,还是等天明了再说。” 许丹阳愕然,道:“前辈,这……” “别这啊,那啊的了,老老实实的待着最踏实。”叔父说:“罗盘都玩不转,我就是有双好眼,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乱动。” “嘁!”薛笙白道:“大名鼎鼎的相脉阎罗也不过如此!” 叔父翻着怪眼道:“那你去探探路?” 薛笙白不吭声。 叔父骂道:“有胆子就滚蛋,没胆子就憋住!成天就你的歪嘴话多!” 薛笙白大怒,只喘粗气,不敢还嘴。 许丹阳赔笑道:“前辈,咱们真的不走了?在这里待一宿?” “不走了,等会儿都找个树杈子睡**。”叔父道:“你有喝的、吃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分分,快渴死、饿死了!” 许丹阳道:“水我这里没有,吃的东西,我有些特制的压缩饼干,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 叔父道:“拿来,我不挑食。” 我因为饿得很,便狼吞虎咽吃了一包巴掌大的压缩饼干,给噎了个半死。 袁重山看见,说道:“陈世兄,我这里有水,要么?” 我翻着白眼,连连点头。 袁重山背了个绿色的军用水壶,看着不大,却很容物,我喝了个舒畅,又给叔父喝,轮番几次都没喝完。 许丹阳、计千谋、薛笙白只慢慢吃饼干,却不喝一口水,嘴唇都干的起皮了。 邵如心既不吃,也不喝,就钉子似的矗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我们。那眼神,带点不屑,还有些悲天悯人,看的我一阵阵心寒,不禁暗忖:这小妮子长大了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许首领,把这张易的尸体给化了?”薛笙白吃了阵儿东西,一抹嘴,突然说道:“一直留着他,我怕再生什么变故,也不知道那肉虫留了卵没有。” 许丹阳道:“好,化了。” 薛笙白朝计千谋使了个眼色,示意让计千谋看好袁重山,计千谋点头领会。袁重山察言观色,也知道两人的勾当,只是叹气苦笑。 薛笙白拖着张易的尸体到一棵树下,翻药兜,拨动药粉,准备往那尸体上倒,那尸体却突然传出一声喊:“块给我药!” “哎呀!”薛笙白吓得一蹦三尺高,白着脸就蹿了回来。 我们也全都惊得失色! 那声音是张易的,张易的尸体是要异变了么?!因为什么?!又怎么会这么快?! 薛笙白喘着粗气,喃喃道:“怎么会异变?怎么会异变……”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黑暗中也瞧不清楚,只有叔父看了片刻,诧异道:“没动静啊。” 张易的尸体一动不动,除了刚才那声突如其来的喊叫之外,再无别的异样变化。 “可是刚才他就是说话了。”薛笙白惊慌的环顾我们,道:“你们都听见了?” “你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 “?” “……” 一阵回声,在树林子里荡了开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愕然无比! 计千谋道:“这林子里怎么会有回声?” “怎么会有回声?” “有回声?” “声?” “……” 又是一阵回声荡了开来。 众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这是在山谷中,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说话有回声,那不足为奇,可这是一片树林子啊! 而且之前无论是谁说话,都没有回声,现在怎么突然就有了呢?! 袁重山却又是兴奋又是惶遽,嚷道:“我就说这林中定有古怪!” “林中定有古怪!” “定有古怪!” “古怪!” “……”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啊!” 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我“啊”的回声。 “哈哈……”叔父笑道:“有意思!” “哈哈……有意思!” 林子里回荡的都是叔父的笑声,我不禁毛骨悚然。 计千谋压低了嗓门,道:“我看咱们还是快走,这林子里是不可能有回声的。” “可能有回声的。” “回声的。” “……” 周围也同样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和计千谋的一模一样。 我猛然醒悟,道:“这不是回声!是有人在假冒咱们的声音!就像之前假冒袁前辈的那样!” “是有人在假冒咱们的声音!就像之前假冒袁前辈的那样!” “就像之前假冒袁前辈的那样!” “袁前辈的那样!” “那样!” “……” “不错!”袁重山也道:“这不是回声!” “不是回声!” “回声!” “……” “是哪路高手,露个面?!”叔父振声大喝道:“装神弄鬼的,不算本事!” “装神弄鬼的,不算本事!” “不算本事!” “本事!” “……” 叔父大怒,骂道:“鳖孙,我****八辈祖宗!” “****八辈祖宗!” “八辈祖宗!” “祖宗!” “……” 叔父快疯了,暴跳如雷的还要再骂,我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了,因为我也快疯了! 之前还感觉在大屋子里乱喊乱叫听回音很有意思,可是现在,我们每说一句话,林子里都会有四五句重音,这种感觉真是难受之极,简直是快要了我的命! 叔父想骂娘,却又不好说话,气的直跺脚锤树! 我想了片刻,拉过叔父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问道:“大,对方是人还是鬼?” 我之前和明瑶就曾经这样交流过——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她。 唉…… 若是依照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对方最好是鬼祟。因为,如果是人在和我们作对,就太可怕了! 想想,刚才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袁重山背后,模仿他的声音,而我们竟一无所知!到后来,又模仿张易的声音,我们仍旧是没有发现!若真是人,那这人的本事该有多高?! 可是叔父沉吟了片刻,却在我手心里一撇一捺,写了一个字:“人。” 我心中不禁凛然,慌忙又写字问道:“为什么?” 叔父回道:“鬼的味儿我多少都能闻出来。” 我明白了叔父的意思,他老人家到现在也没有嗅到什么异常的味道! 我失望的收回了手。 五大队那边,看见我和叔父在手心里写字交流,也得了灵感,许丹阳拍了拍邵如心的脑瓜子,又伸出了自己的左右手,用食指、中指圈了个圆,扣在自己的两只眼睛上,朝邵如心比划。 邵如心当即会意,叮叮当当的开始从自己的衣服里掏东西,很快,便摸出来两块圆铁片。 小小的手掌摊开,邵如心寻找着树叶缝隙中投射出来的月光,捏着架,迎了上去,把手掌放在月光下——我这才看见,她手心里的铁片是两枚占卜用的铜钱! 月光照在那铜钱上,色泽便开始变得异样起来,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力量。邵如心拿起铜钱,盖在自己的双眼上,把眼睛透过铜钱的方孔来看向四周。 恍惚中,我想了起来,老爹似乎说过:“玄门五脉,各有各的观祟之术。”邵如心施展的,便是卜术中的一招,唤作“透阴目”,这招手段只能是年纪不超过一纪的卜术高手才能施展出来! 那铜钱也是卜术高手特制的有灵性的道具,透阴目施术者从那方孔中,可以看到肉眼无法瞧见的鬼祟。 由此可见,许丹阳跟我是一个想法的,他也希望这林子里捣乱的是鬼祟,而不是人,所以才叫邵如心用这法子来观察。 计千谋、袁重山、薛笙白全都紧张的盯着邵如心。 只见邵如心缓缓的扫视着前后左右,身子转了一个圈,又回到远处,然后放下铜钱,收归口袋,漠然的朝许丹阳摇了摇头。 虽不言语,但是这意思很显然——捣乱的并不是鬼祟! 如叔父所说! 许丹阳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第156章 消弭无形(一) 我忍不住又在叔父的手心里写字,问道:“大,能听得出来对方的大致方位吗?” 叔父摇了摇头。 我又问:“能听出来对方有多少人吗?” 叔父再次摇头,回道:“对头各个是高手!咱们这次惹上大麻烦了!”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我一直认为天底下除了老爹和叔祖辈的人物,再没有谁能难为得住叔父的。可是,现在对方已经这般戏弄我们了,而叔父居然仍旧听不出来对方有多少人,方位在哪里,甚至连对方的气味也闻不见,又说对方各个是高手……对方的本事究竟有多高?难道,这片林子是我们的死地? “朋友,我们是五大队的,你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我们为敌?”许丹阳突然大声喊道。 “我们是五大队的,你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我们为敌?” “你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我们为敌?” “为什么要跟我们为敌?” “……” 四面八方回音重重,全都是许丹阳的声音。 声音虽近似在耳旁,眼前却一个人也看不见,我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或许,许丹阳问的正是所有人心中都想问的:对头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怎的要跟我们为敌? 许丹阳强自镇定,又问道:“朋友,你们一直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是异五行的道友么?” “一直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是异五行的道友么?” “是异五行的道友么?” “……” 许丹阳怒极,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冲着计千谋、薛笙白、袁重山三人一挥手,又指了指自己身前、身后、身左三个方向,三人立即会意,只计千谋和薛笙白稍稍犹疑,袁重山却立即纵身而去,计千谋和薛笙白便也动身。 许丹阳这是让计、薛、袁三人寻敌而去。 “快回来!” 三人刚走片刻,叔父突然大喝一声,整个林子里嗡嗡乱响,那正是龙吟的功力! “快回来!” “快回来!” “……” 周遭也全是这个声音,但是中气却显然不足,比叔父的本声弱小多了。 我精神不由得一震,声音可以模仿得了,本事,就难了,六相全功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假冒得了的。 薛笙白、计千谋、袁重山已经纷纷退了回来。 许丹阳诧异的看向叔父,叔父道:“你们瞅见他们是跑着跑着都跑歪了么?对,你也瞅不见,这林子里太邪门了,一走远肯定要走丢!想想雷永济的下场!” “这林子里太邪门了,一走远肯定要走丢!想想雷永济的下场!” “一走远肯定要走丢!想想雷永济的下场!” “想想雷永济的下场!” “……” 袁重山惊愕的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写字,道:“我自己不觉自己走歪。” 叔父道:“废话,要是你自己知道,还能走丢么?” “还能走丢么?” “走丢么?” “……” 学人说话这把戏虽然简单,却真是能把人给折磨疯,我相信这世上没人能忍受得了! “你们都是狗!”叔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就会学人汪汪叫!” “就会学人汪汪叫!” “汪汪叫!” “……” 叔父突然笑了,大声道:“我是狗!” “我是狗!”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声音。 叔父又喊:“汪汪!” “汪汪!”树林子一片狗吠。 “哈哈哈……”叔父笑弯了腰:“真信球!” “真信球!” “……” 我也忍不住失笑,这些人—— 咦?! 刹那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暗忖道:“不对!如果对方真的各个都是高手,那为什么一直藏头藏尾,不敢出面呢?而且,叔父这几声喊明明是要故意戏弄他们的,他们怎么会跟着学?” 究竟是猫戏老鼠还是在装神弄鬼? 一股凉风袭来,我嗦了嗦身子,突然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顿时惊动——这味道,不是我们这些人身上所有! 就在此时,我身边人影一晃,叔父已经箭似的蹿了出去! 我跟着就走! 不管这林子里有多古怪,怎么迷路,只要循着那香味,往源头而去,就一定不会乱兜圈子! “前辈!”许丹阳不知道我和叔父要干什么,急忙喊叫。 这一次,竟然没有了回音! “跟着走!”许丹阳的声音中都透露出欣喜来。 仍旧是没有回音。 真是怪了…… 那股香味越来越浓,渐渐的,我瞧见了林中有些光亮在远处闪动着,依稀之间,还有几道人影摇曳,似乎行走极快,发出些“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 “鳖孙们,给老子站住!”叔父暴喝一声,好似打了个响雷,那几道人影立时止住,叔父的人已经过去了。 越追越近,借着光,我看见树丛中影影绰绰立着的是四个人影,高高矮矮,有男有女,手中都提着灯——这些年已经很少见的纸糊的灯笼,也是颜色各异,绿、红、白、黄。 “咦?!” 见叔父掠近,有个女人失声惊讶道:“复哥,好像是个人?!” 那声音清脆温婉,听在耳中真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更让我感觉这似乎不像是坏人。 “是人!”有个男人冲着叔父喝道:“那位朋友慢来!” “慢来你***腿!” 骂声中,叔父又近前两丈,距离那四人已不足六尺,“呼”的抬手就是一掌,朝着说话那男人当胸拍去! 那男人急往后撤了一步,双手齐出,接了叔父这一击“塌山手”! “砰!” 那男人凌空倒飞,连翻了三四个筋斗,直到后背撞在一棵大树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音,才跌落在地。 叔父“哈哈”大笑,道:“原来就这点成色!” 到此时,我也追到了跟前。定睛看时,对方果然是四个人,两男两女,年纪都很轻,不过二十岁上下,穿的全是非道非俗的古怪袍子。 一个照面,那被称作“复哥”的人便被叔父给打飞了,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剩余那两女一男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复哥!” “大哥!” “……” 那“复哥”摔在地上,挣扎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双臂更是软绵绵的好似面条,那两女一男呼喝着要扶他起来。 “叫你小鳖孙给老子上眼药!”叔父闪掠向前,眨眼间便又已欺身进到那四人丛中。 “小心!” “嘿嘿!” 那“复哥”失声惊呼,要提醒众人提防我叔父,但叔父的身法何等之快?!冷笑声中,劈面只一招,叔父便已经抓住了剩余那年轻男子的脖颈,如提童稚般将其凌空举了起来! 叔父的身材十分高大,被他提着的那男子面目虽然清秀,身量却不高,比着叔父至少要矮出一头,因此被叔父举在空中,双脚距离地面甚远,显得更是瘦小。 脖颈上要穴甚多,被叔父这般抓着,就算是有心挣扎,也无力施展,那矮个子男人的双臂缓缓垂下,手中的灯笼也跌落在地,只其中的火还熠熠闪耀,发出诡异的黄光来。 “放开他!” “你快放人!” 那两个女子见状,又惊又怒,各自娇叱,全丢了灯笼在地,左右一起拥上,素手连弹,霎时间,空中纸片乱飞,竟是十多张五颜六色的符纸朝着叔父包裹而去! 我待要上前助战,却见叔父一手提着那男子,健步如飞,另一只手前抓后取,左捏右拿,刹那间便将那十多张纸符给掳掠一空! 我不由得止住步子,看这情形,我只需要压阵即可,叔父一人足可对付。 “就这点成色?刚才的本事来?”叔父冷笑着,再摊开手掌时,但见空中纸屑“簌簌”落下,已然全部被毁! 玄门命脉中人,以纸符施术的时候,最要紧的便是快和准! 就好比一竹道长、许丹阳,出符的速度快到让人无法看清那纸符是从何而来的,而且就在符纸出现的刹那间,命术就跟着施展了出来,这才能叫对手忌惮,叫敌人胆寒! 眼前这两个年轻女子,出手固然也不算慢,虽然比不上一竹道长和许丹阳,可是足够算江湖中的一流好手,本不该输的如此惨淡,可惜她们遇上的人是我叔父——相脉阎罗陈汉琪! 在叔父的眼中,她们这样的手法就太慢了! 她们只来得及把符纸抛出来,还没来得及施术,就已经被叔父给终结了。 纸符成了碎纸,还如何能起效力? 差距如此之大,那两个女子固然是大惊,所谓的“复哥”和被叔父抓在手中的矮个子男人也都面如死灰! “阿冰你快走!” 那“复哥”大声呼喊:“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走!” 那被叫做“阿冰”的女子虽然声音清脆温婉,可是性子却倔强的很,另一个女孩儿也十分固执,自不吭声,却是谁也没有走,仍旧冲着叔父围了上去。 “站住!” 叔父厉喝一声,那两个女子悚然而止,像是极听叔父的话,实际上却是被叔父的龙吟功力给震的气血凝滞了。 第157章 消弭无形(二) “我不跟小妮子动手!”叔父道:“你们其他的人呢?!叫他们都滚出来!” 那两个女子相顾一怔,那“阿冰”开口道:“没有别的人了,就我们四个!” “你们这点能耐,瞒不住我!”叔父冷笑道:“隔八丈远,我也能听见你们的喘气声!所以别啰嗦,把你们的高手喊出来,要不然,我弄死这俩公的!” 那“阿冰”道:“你要杀,就杀光我们!” 这时候,许丹阳、袁重山、薛笙白、计千谋等人也都赶到,将这两男两女给围在了垓心,她们再想跑,就极其不易了。 “唉……”那被唤作“复哥”的男子叹息一声,道:“失算了。” 叔父随手将抓着的那矮男子一丢,与“复哥”摔在一堆儿,啐了两口,道:“你们失算就失算在不该算计到我头上!” 那“复哥”沉默不语。 “你们就看着小儿辈们死在我手里?!”叔父纵声大喝:“这四个男女毛还没扎奇,不是我的对手!拿他们顶缸,算啥么东西?!” 林子里“嗡嗡”乱响,却无人应声,更无人现身。 “好,硬抗是?”叔父回过头来,又看向那四个男女,道:“没人管你们了,说罢,哪个门,哪个派的?!” 两男两女都别过脸,全不吭声。 “贼男女,快说!”薛笙白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雷老大是不是你们害死的!?” 那两男两女仍旧是不吭声。 “不说话?!”薛笙白狞笑一声,道:“刚才是你们把我们当猴耍,现在可要猫戏老鼠了!再不说话,我叫你们尝尝薛家的‘蟾衣粉’!” “要杀人就快点!”身量稍矮那男子大声道:“怕你什么狗屁‘蟾衣粉’!” “看来这位小兄弟还是年轻啊。”计千谋笑呵呵的往前走了两步,温声说道:“这蟾衣粉是毒,一种奇毒,不叫你死,只叫你变个样子。知道为什么叫‘蟾衣’吗?‘蟾衣蟾衣’,就像那蟾蜍的皮,一身的疙疙瘩瘩!你们要是中了这蟾衣粉的毒,就会变得跟那蟾蜍一样,脸上、胳膊上、身上、腿上甚至手心、手背、脚心、脚背、眼皮子上全都长疙瘩!不疼,只痒,你还不能挠,一挠就流脓!啧啧……” 计千谋说话慢吞吞的,语气温和,面色和蔼,可是我在旁边早已经听得脊背发寒,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是自己已经中了那蟾衣粉的毒似的! 只听计千谋继续说道:“男人或许不怕这毒,可惜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娃,长得可都不丑啊,你说说她们将来怎么见人……” 那两个女人早已经是面色惨白,那“阿冰”突然一扬手,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我站的地方离她近,也早就觉得她神情不对,眼见如此,立即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道:“别!” “你放开!”她恶狠狠的瞪着我。 “你不用死。”我说:“只要你说出来你为什么存心害我们。” “我存心害你们?”她冷笑道:“谁晓得你们是哪里来的恶人?!” “我们不是恶人。”我说:“那肉虫是不是你们弄的?” “什么肉虫?”她挣扎着,喝道:“放手呀!” 我道:“你快说罢,你打不过我们的。” “呸!”她突然啐了我一口,骂道:“一直抓着我的手做什么?!不要脸!” 我脸上大热,心中恼怒:好,不叫我抓你手是,我也不想! 我手捏脉门,使劲用力,她“啊”的一声轻呼,手掌不由自主的摊开,掉在地上一件物事——我松了她的手,把那东西捡起来看,却是柄两寸来长的乌金镖。 “咦!?”叔父瞧见那乌金镖,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片刻后,又翻眼看向那“阿冰”,道:“你跟范宗是什么关系!?” 那“阿冰”吃了一惊,愕然的看向叔父,叔父冷笑道:“这镖有个明堂,打出去以后,能发出一声怪啸,惊人心魄,叫人悴不及防——正是苏北古武世家范氏赫赫有名的‘雁过留声’”! 说着,叔父突然甩手,只听“嘎”的一声怪叫,众人惊悚中,有道乌光击中那“阿冰”身后的大树,“嗖”的洞穿而过! “你,你怎么会范家的镖法?”那“阿冰”惊愕之极的看着叔父。 许丹阳也稍稍吃惊,道:“前辈,他们是苏北范家的人?” 叔父瞪着那“阿冰”,道:“到了这时候,还不认?” “阿冰”的性子十分执拗,仍旧是追问叔父:“你怎么会范家的独门镖法?” 叔父道:“范宗教过我!” “你说谎!”那“阿冰”大声道:“这是范家的独门镖法,绝不外传!你,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 “呸!我这辈子最恨偷和抢!”叔父啐了一口,道:“我跟范宗有交情,我教过他几招我的本事,他也还了我几招范家的本事。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的情。” “这……”“阿冰”怔怔的看着叔父,一时间似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叔父又问道:“你是范宗的闺女?这几个是你的兄弟姊妹?” “阿冰!”那被叫做“复哥”的人突然叫道:“别跟他说话!他是在套你的话!” 那“阿冰”本来还想张嘴说话,听见“复哥”如此言语,立时又闭紧了嘴巴。 “呵呵……”计千谋突然皮笑肉不笑道:“江湖上传言,范宗这人的行还是很说得过去的,没想到却养了这么一窝坏东西!从来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可见这个范宗的名声假的。” 叔父皱了皱眉头,道:“范宗为人很可以,名声不假。” 计千谋朝叔父眨眨眼,道:“看来他连您都给骗了,那是个资深的伪君子啊!” 叔父见计千谋似乎是话里有话,便不再吭声了。 那“阿冰”却大怒道:“你才是伪君子!” 计千谋道:“我又没有生出来坏东西,怎么会是伪君子?养不教父之过,你爹没有管好你们,那就是他不好,他就是伪君子。” “你们才是坏东西!”那“阿冰”大声道:“我爹好的很!我也好的很!” 计千谋点点头:“那你是承认范宗是你爹了?” “阿冰”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计千谋套了话去,她使劲咬了咬嘴唇,几乎咬出血来,恨恨道:“老奸巨猾!我爹就是范宗!怎么了?!本姑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范瞻冰!你们杀了我们!杀了我们,范家、江家、茅山派都不会饶了你们!” “江家?茅山?”叔父诧异道:“我知道红叶俗家姓的是江,你们跟红叶有啥关系?” 范瞻冰冷笑道:“你又认识红叶道长了?你是不是想说你还会些茅山派的本事?” 叔父点点头,道:“我还真会些茅山派的本事,一竹老道我们两个切磋过。” 叔父本来是一本正经的回答,但是在范瞻冰那里听起来却像是故意嘲讽戏弄。 那范瞻冰怒道:“你一把年纪,欺凌戏弄小辈,算什么本事?!为老不尊!无耻下流!” “哈!”叔父怒极反笑,环顾众人道:“我行走江湖恁么多年,骂我心狠手辣的有,骂我刻薄阴毒的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为老不尊、无耻下流的!” 我解释道:“范同志,我们真认识茅山一竹道长,今天才从茅山上下来。” “谁跟你是同志?!”范瞻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我气的直接不理她了。 “你跟他们啰嗦什么?!”薛笙白不耐烦的挤到叔父前面,道:“我管你们是范家的还是江家的还是茅山的,再不老老实实交代,我就下药!” “起开!”叔父一扬手把薛笙白推了个趔趄,瞪眼道:“除了生养我的,比我本事大的,没人敢在我陈汉琪面前大呼小叫!你再敢这么跟我叫唤,我弄死你!” 薛笙白呆了呆,忍气吞声不敢再动。 “你是陈汉琪?”那被叫做“复哥”的男子突然间惊声问道:“哪个陈汉琪?” 袁重山道:“江湖上有名有号的相脉阎罗陈汉琪便是他。而今他是念着旧情,自持身份,不对你们下手,可你们别惹恼了他。” “相脉阎罗陈汉琪?!”那“复哥”又惊又喜的盯着叔父,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阿冰,他是陈汉琪陈相尊!” 范瞻冰瞧着叔父,神情也异样了起来。 叔父诧异道:“啥怪不得?” “前辈!”范瞻冰突然翻身跪倒,冲我叔父盈盈一拜,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 那范瞻冰如此前倨后恭,我们都不禁吃了一惊,只有叔父神色略显淡然,道:“你这是干啥?起来!” 范瞻冰道:“要是没有您,就没有我,刚才晚辈说话难听,真是不该。” “不怪你。”叔父道:“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没有陈汉琪,就没有她?”薛笙白小声嘀咕道:“这是陈汉琪的私生女?” 第158章 消弭无形(三) 我心中不由得打了个鼓:不会?叔父向来都称自己是童子身的,往哪里会生这么个漂亮的女儿?而且看范瞻冰的样子,和叔父长得也不像啊。 薛笙白说话的声音虽小,可是范瞻冰也听见了,脸色顿时变得囧红。 “胡嚼啥呢?!”叔父瞪了薛笙白一眼,道:“二十年前,范宗和他媳妇儿在湘西遭了难,我出手帮了一把,所以才结下的交情!那时候,范宗的媳妇儿怀着孩子——就是你了?” “对。”范瞻冰说:“就是晚辈。这事儿我爹娘曾经多次提到过,我也记得清楚,可是我实在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 “嗯。”叔父又问那“复哥”道:“你刚才说怪不得也是这意思?” “不是。”那“复哥”微笑道:“我的意思是,怪不得一掌就打飞了我,原来对手是相脉阎罗!我本来沮丧的很,想死的念头都有了,可现在感觉神清气爽,沾沾自喜!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还不够格跟相脉阎罗交手呢,我今天算是拣着了!” “马屁精!”薛笙白低声嘟囔了一句。 叔父只当没听见薛笙白的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叔父的脸色已经缓和多了,问那“复哥”道:“你叫啥名字?你的本事……你不是范家的?” “晚辈不是范家的。”那“复哥”道:“家父江公伯吾,跟红叶道长是兄弟。晚辈江道复,族中排行第十四,因此又称江十四。”说罢一指那矮个儿的男子,道:“这是晚辈的族兄,江道成,别名江十三。”又指四人中最后的那女子,道:“这是晚辈的兄嫂,茅山派的外门弟子,籍贯安徽阜阳,因为家临颍水,所以姓夏,单名一个颍字。” “哦,这样啊。”叔父道:“说了一圈,都不是外人。就这个夏颍,也和我们同吃一川的水,都沾个颍字。只不过我们吃头,她吃尾。” 说罢,叔父上前解了那江道成的穴道——原来在叔父把他丢在地上的时候,顺手封了他的穴道,所以他就一直没能站起来。 穴道解开之后,那江道成和夏颍都朝叔父施礼问好,我也自己报了姓名,五大队诸人似乎不愿意暴露身份,都不吭声,江、范、夏四人察言观色,也不理会他们。 叔父道:“除了你们四个,没别的人了?” 范瞻冰道:“确实没有了,只有我们四个来了。” 叔父道:“那说说,为啥要害我们?” “害你们?”那江道成瞪大了眼睛:“前辈怎么这么说?是前辈先动的手,而且把我们打得一败涂地!” “那还不是你们先弄点虫子,害死了我们这边俩人!?”薛笙白愤愤道:“后面又一直学我们说话,你们是何居心?!” “虫子?学你们说话?”江道复一愣,突然间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那范瞻冰也是同样的表情,两人相视几眼,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道成和夏颍也是忍俊不禁,四人“吭哧吭哧”笑成一堆,我和叔父面面相觑,不知他们何故发笑。 “笑什么笑!?”薛笙白怒道:“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叔父也道:“别笑了!笑得我心里发毛!” 江道复忍着笑,道:“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好笑。前辈,我看咱们是互相误会了!” 叔父道:“误会啥了?” 江道复说:“前辈刚才遇到的情况,是不是你们说一句话,四面八方都会有同样的回音?” “是啊。”叔父道:“你说你们弄这些恶弄人的歪门邪道干啥?!” “那不是我们弄的!”江道复说:“前辈听说过‘山语’吗?” “山芋头。”叔父说:“不但听过,还吃过。咋了?” “不是山芋头。”范瞻冰笑道:“是‘山语’。山水的‘山’,言语的‘语’。” 叔父愕然道:“那是啥东西?” 范瞻冰道:“就是这茅山脚下,这片林中独有的一种邪怪。擅长模仿各种声音,而且全都学的惟妙惟肖,真假难辨。我们也曾经吃过它们的亏,这次来,就是为了除掉它们!” 我听得瞠目结舌,五大队诸人也全都不信,计千谋看向许丹阳,许丹阳沉吟着,缓缓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袁重山道:“你们莫不是编造什么谎话哄骗我们?” 薛笙白道:“对啊,什么山语,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江道复不理会薛笙白,而是指着他们带来的四色灯笼,朝叔父说道:“前辈看见这灯笼了么?” “嗯。” 江道复说:“这是我们特制的灯,蜡烛中含了专门迷翻那山语的奇香。谁想到刚进林子没多久,就跟前辈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你说不好笑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一直没有嗅到什么味道,突然就随风来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感情是江、范、夏四人的灯笼发出来! 叔父提起一个灯笼,嗅了嗅,点点头,道:“是这个味儿!” 看来是真弄错了! 我又是好笑又是气愤,忍不住道:“那山语长什么样子?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模仿人说话?” 范瞻冰伸手朝下指了指,道:“就在咱们脚底下!” 听见范瞻冰说那山语就在我们脚底下,我大吃一惊,急忙跳开,五大队诸人也纷纷慌乱,着急忙慌的观察自己的脚下,只有叔父稳如泰山,左右瞅瞅,道:“这地上平稳稳的,不像是有钻过的印儿啊。” 范瞻冰道:“它们不从土里钻,而是从树里钻,这林子里很多树都是空心的,因为被山语给钻透了。而且就是因为它们能躲进树心里,所以在模仿人说话的时候,很难被人发现。” “哦!”叔父恍然大悟似的,道:“怪不得声音那么近,却啥都瞅不见!我还以为是啥绝世高手躲的远远的吓唬老子呢!哈哈,说穿了不值一提啊!” 叔父的神情轻松起来,我却越发觉得心里头发毛,因为这林子中什么都不多,只有树多,这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高高矮矮的都是树,谁知道那棵里面就藏着一个害人的山语在暗中窥伺着你? 范瞻冰瞧见我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观察那些树,不由笑道:“陈师兄放心,它们是不会出来的。” 我勉强一笑,道:“为什么啊?” 范瞻冰道:“山语阴毒,却另有一样天性,在人死之前,绝不露面。” 我好奇道:“那又是为什么?” 范瞻冰道:“因为据说它们也曾经是人,但现在却成了怪物,而且戕害同类,所以就没脸再见人。” “曾经也是人?”我越发的摸不着头脑,道:“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范瞻冰叹息了一声,幽幽说道:“它们的肉身原本都是这山林里的野猴子,它们的灵魂却是这林子里的冤魂厉祟,相互纠缠的久了,就混到一起,变成了害人的怪物。” 我惊住了。 “野猴子?冤魂厉祟?”许丹阳摇头道:“这就奇怪了,冤魂厉祟不都喜欢附身于人吗,为什么会和野猴子纠缠?” 计千谋也狐疑道:“这里靠近茅山,冤魂厉祟避还避不及,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这就要追溯到东晋之前了。”江道复说:“在很久之前,还没有茅山派的时候,这片林子比现在的幅员还要辽阔,其中更是有沼泽,有野兽,瘴气遍布,是个很危险的野去处。所以,在那个时候,迷失在这里的古人有很多,死后魂魄不消,便都成了冤魂。再到后来,还有些拦路打劫,杀人越货的强人,再加上战乱时期死伤的兵员,又造就了许许多多的的厉祟。因此,这片林子里的气很乱很乱,甚至能干扰现在的仪器,平常人走进来便很容易迷路。若是到了夜里,这其中的气就更乱了,即便是相脉中的高手,用具有灵力的罗盘也很难辨别方向,除非是精通五大目法中的灵眼,能望得见气,才能够走得出去。” 袁重山在旁边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许丹阳略一沉吟,又问道:“这里离茅山并不算远,茅山派立派之后,其中的高手应该能觉察出这林子里的古怪,他们就不来管管吗?” “当然要管了。”江道复说:“因为这林子中祟气深重,不但伤人性命,还冲撞茅山的风水,所以到后来,茅山派的宗师高手便特意把这林子选为修炼之地,常常在其中筑坛起法,攘凶纳吉。茅山派的历代高手用各种符箓、命丹将林子里的冤魂厉祟都给锁镇了起来,这片林子也确实安宁了好长时间。” 许丹阳道:“那现在为什么又乱了呢?” “呵呵……”一直没说话的江道成突然发出一阵冷笑,道:“这多简单,因为后来又有人作孽了呗!” 许丹阳道:“什么意思?” 江道成却“哼”了一声,不愿意搭理许丹阳。 第159章 消弭无形(四) 许丹阳微微尴尬,好在江道复又接着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据说啊,是在七八年前,有一群年轻人冲进了这片林子里,说什么破四旧、断迷信……进来毁了法坛,烧了符纸,碾了命丹,赶走了所有修行的道长……那些冤魂厉祟便重新获得了解脱,又开始作乱起来。不过,由于它们先前被禁锢的时间太长了,怨念和执念也更重,所以,它们都不愿意逃出这片死地,就要在这里害人!可是,这片林子里又很少有人出现,只有那些野猴子。因此,那些冤魂厉祟便附身在了林中的野猴子身上。日久天长,渐渐成了后来所谓的怪物——山语!”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我觉得江道复和范瞻冰不像是在说谎,可是这故事听起来却实在有些离奇。 “难以置信!”薛笙白突然大声道:“我是淮南人,离这里并不算远,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怪事?!” “颍姐。”范瞻冰突然冲夏颍说道:“叫他瞧瞧!” 夏颍瞥了薛笙白一眼,并不搭话,而是提着红色灯笼,凑到自己脸前,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斜向走出三步,到了一棵大树前,放下灯笼,在袍中一摸,手里多出来一把,“唰”的在那树上剜出个窟窿来。 “空的!”我一眼瞧见了那树心是空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这里面有山语吗? 正在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时,夏颖又摸出一颗红色的丹来,“嗖”的丢进那窟窿中,然后快步后撤,只听“砰”的一声响,那树中迸发出一道殷红的焰火,跟着又爆出来一具尺余长的黑色毛茸怪物! 叔父急往前看:“这就是山语?” “对!”江道复说:“这就是山语!” 我也凑近了去看,那山语蜷缩成一团,应该是死了。它全身上下都长着寸长的毛,只有脸上干干净净的,五官具备,像是人脸,却又比人脸宽的多。 “它只有一条腿!”薛笙白突然叫了起来。 “也只有一只爪子!”计千谋喃喃叹道:“真是怪物!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夏颍看向薛笙白,道:“现在你信了?” 薛笙白无语。 许丹阳赔笑道:“众位真是好手段,我也是命脉中人,咱们算来是同道。还要请教几位,这山语究竟为什么要模仿人说话?” 夏颍没有说话,范瞻冰道:“为了杀人啊。” 许丹阳惊异道:“杀人?” “是呀。”范瞻冰道:“它们羞于见人,却还要杀人,只能用这法子。野猴子本来不会说话,但是和人的魂魄纠缠在一起之后,时日长久,就全都会了人话,而且极其擅长模仿人言,但它们并不懂是什么意思,学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有人在夜里出现在林子中,它们就会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人,直到把人给折磨死,然后吃人的尸骨,取人的魂魄。”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五大队诸人也都面面相觑,脸色难看的厉害。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怪不有。 今天若不是江道复、范瞻冰等四人凑巧来灭山语,我们这群人说不定就真的要死到这片野林子里了,到时候,尸骨无存,魂魄还得跟野猴子作伴,再去害别人,想想都不寒而栗! 我心有余悸的说道:“四位师兄师姐,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我们都欠你们一份恩情!” “欠什么人情?”薛笙白道:“咱们又未必能死到这里面。” 叔父道:“白天出不去,晚上学你说话,你能受得了几天?别不识好歹!” 薛笙白不敢作声,许丹阳又是赔笑,道:“确实要多谢四位道友!不过,我刚才听道友们说,你们之前就在这里吃过亏?那你们是怎么脱身的?” 江道成冷声道:“你们几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们凭什么跟你说?!” 许丹阳“呵呵”道:“这位道友误会了……” “好了!”江道成打断许丹阳的话,道:“连姓名都不愿意讲,还说别的干嘛?!” 薛笙白一脸愤愤,计千谋皮笑肉不笑,袁重山面无表情,许丹阳尴尬的看向叔父,叔父装作没瞅见,许丹阳又看我,我觉得也不好让他太过难为情,便替他问,道:“江师兄、范师姐,你们那时候是怎么走出去的?” 范瞻冰的脸突然一红,道:“说起来,那次也怪我太任性了,一不小心闯了大祸。” “那怎么能怪你呢?”江道复柔声说道:“你也不知道的呀。” 范瞻冰道:“还是我太任性,明明知道是有危险的。” 江道复说:“那也是人之常情……” 任谁都瞧得出来两人略显腻歪,我还罢了,感觉挺美好温馨,叔父却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俩,这是在处对象?” 范瞻冰的脸色更红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去,不作声响。 江道复虽然也颇为尴尬,但好歹是个汉子,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叫相尊知道,我们江家和范家已经订过亲了。” 叔父点点头,道:“门当户对,不赖。” 我也喜道:“好,真好。” 江道复不想把这个难为情的话继续下去,连忙撇开说回正事,道:“那一次,其实是阿冰来茅山玩耍,我和我十三哥、十三嫂陪她一起。黄昏时候,我们四人下了茅山,也是红叶道长好心,特意交待我们要快些赶回家去,不要在路上随便乱逛,尤其是不能进这片林子里,说会遭遇怪物山语。哪想到——” “哪想到红叶道长越是不让我们来这里,我就越是好奇。”范瞻冰理了理头发,自责式的一笑,道:“那就是我任性不懂事了。我们经过这片林子外面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但我就偏偏想进来看看,甚至还想瞧瞧究竟什么是山语。复哥拗不过我,就跟着我进来了,还连累了十三哥、颍姐……结果,我们进来没多久,就迷了路,而且也被那些个山语学说话,几乎把我们给吓死、折磨疯掉!” 我道:“那你们到最后是怎么脱险的?” 范瞻冰道:“是红叶道长不放心,和一竹掌门下山来进林来看,把我们给引出去的。” 叔父诧异道:“一竹老道进来这林子能出的去?他的道行有那么高?” “凡事事先有准备就好办的多。”范瞻冰道:“一竹掌门和红叶道长进来林子的时候,每隔一丈就贴两张符,作为路引。直到寻到我们以后,又循着‘路引’走了出去。” “好哇!”叔父顿时瞪眼道:“这个老奸巨猾的货,明明知道这里有危险,居然不事先嘱咐我一声!” 我道:“大,一竹道长也不知道咱们会进来这里的。” 江道复也笑道:“在一竹掌门眼中,有什么危险能难得住相尊呢?对了,相尊和陈师兄你们是为什么进这片林子的?” “我们啊,嗯,是追一个邪教徒。”叔父道:“他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叔父还低声嘟囔了一句:“算来算去把自己带进去了,***腿……” 我知道叔父言语中的意思,那是说叔父算计张易,想在这林子里套张易的话,结果没想到我们差点死在这里。 范瞻冰等却没有理会叔父那话,只是吃惊道:“你们找的那个人,被山语给折磨死了?” “不是。”我道:“是一种从人脸里钻出来的肉虫把他害死了。” “脸里钻出来的肉虫?”范瞻冰的脸色变了。 “对,很恶心的。”我说:“还会生翅膀,飞的极快,伤人异常厉害,挨着就透!” “啊?!”江道复、范瞻冰等全都愕然,道:“这林子里还有这种怪物?怎么我们之前就没有遇到?” “我们之前怀疑那肉虫是这个林子里的怪物,但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林子里的怪物。”我道:“可能与一个邪教有关。” 叔父道:“不说肉虫的事儿了,还说这个叫山语的野猴子,你们今儿黑进来的时候,贴符了没有?咱们能不能循着符出去?” “没有贴符。”江道成硬邦邦的说:“我们今天夜里来,就是要灭掉它们!灭掉它们,就不怕走不出去了。” “你们有啥法子弄死它们?”叔父道:“就一棵树一棵树的找?不是有的会藏到地下么?对了,你们刚才找山语的时候,用灯笼盖着眼是啥意思?” “这四个灯笼是我们特制的。”江道复指了指那四色灯笼,道:“除掉那些山语就用它们!” “这,这灯笼纸是符纸拼接成的?”许丹阳瞧了那四色灯笼几眼,突然吃惊道:“里面的味道,也像是,像是命丹的丹香。” “行家!”江道复朝许丹阳竖起了大拇指,自己也微微有些得意,道:“这四色灯笼,每一盏的灯笼纸都用了内外两层,十二张符纸拼接而成!灯笼中的蜡烛,则是八丸命丹糅合所制!每根蜡烛的灯芯儿,又是四张符纸捻成的卷儿,灯笼的骨架,则是两根骨刺所制!” “大手笔!”许丹阳双目放光,道:“都说江家与茅山渊源极深,深谙三山符箓的正宗法门,现在看来,真是不假。” 第160章 消弭无形(五) 问及那灯笼的具体做法时,江道复言说:“这个法子耗费了我们三个月的功夫!这四盏灯笼,总共用了六十四张符纸,三十二丸命丹、八根骨刺!八根骨刺和六十四张符纸暗合八经六十四卦,灯笼按照方位布置起来,就是个阵,这林中的山语全都逃不脱这个命术大阵!那三十二丸命丹发出来的丹香,只要调味得当,便能使那山语晕眩、致幻,教他们乖乖的自己走到阵中,坐以待毙!” 江道复、范瞻冰、江道成、夏颍四人,将那四色灯笼依法排布开来,占据四处方位,又用签子摆置了灯笼中命丹做成的蜡烛,点燃灯芯儿,而后便说要“守株待兔”。 片刻之间,林中便弥漫起淡淡的丹香味来,那四色灯笼中发出来的亮光,也是十分诡异,透过灯笼纸来看,那灯笼中的火色冷漠,光焰一蹿一蹿的忽高忽低,像是被风吹着,几将熄灭,只从未熄灭罢了…… 薛笙白鼻子耸动了几下,突然从自己的药兜里取出来几粒药丸,往自己嘴里填了一颗。计千谋见状,也连忙讨要了颗,学薛笙白一样塞在嘴里,吞着不咽下去。 江道复等人瞧见,知道是薛笙白提防着自己,也不说破,只不屑的冷笑。 薛笙白拿药给许丹阳,许丹阳问那是什么,薛笙白道:“这是解毒的药,放在嘴里含着等它慢慢化开,可以以防万一。”许丹阳听见,又瞧了瞧江道复等人的表情,各自不善,便也接住了。 薛笙白又拿药给邵如心,邵如心却摇摇头不要。 “老袁,给,吃一粒以防万一。”薛笙白半讨好似的走到袁重山跟前,伸手递到袁重山眼巴前。 袁重山只微微冷笑,却并不接药,道:“薛老大心有顾虑,袁某人亦有嫌隙。这药,出自你手,入于我口,还是免了。” 薛笙白情知这是袁重山对之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也不好说什么,尴尬的收回了手,讪讪的笑了笑。 计千谋走过去,满脸堆欢,道:“袁老大还生着咱哥俩儿的气呢?” “哪里?”袁重山道:“没有。” 计千谋伶俐惯了,是个说变就变,能大会小的人物,当即朝着袁重山作了个深揖,道:“袁老大,要不兄弟给你跪下磕个响头?” “不敢当!”袁重山道:“袁某人现在还在追思雷老死时的惨状,无心开玩笑。” 计千谋和薛笙白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许丹阳看在眼中,走过去拍了拍袁重山的肩膀,笑道:“袁老,薛老是个直脾气,率真的性子,计老爱开小玩笑,不伤大雅,他们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您总该知道的。” “嗯。”袁重山道:“确实如此。” 许丹阳道:“不知者不怪嘛,谁知道是山语在暗中捣的鬼?袁老就不必往心里去了。” “不会的。”袁重山道:“您轻放心,袁某必定是以大局为重,以公器为先。” 许丹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和叔父在旁边耳闻目见这种种情形,心中自然各有思量。 身为首领,五大队诸人之间的矛盾,必须由许丹阳来居中调和,但是许丹阳应该也知道,薛、袁、计等人,本来就是世家大门子弟,江湖地位尊崇,不管涵养如何,一股傲气总在。相互之间一旦心生芥蒂,那是再难磨平的了。 “噗通!” 一棵树上突然扑下来一团黑影,趔趔趄趄的就冲到了四色灯笼中央。 “来了!”我忍不住惊呼一声:“是山语!” 和之前死的那只山语相差无几,也是极矮小的躯体,一张又扁又平又宽的脸,一条胳膊,一条腿,没有尾巴,却弹跳的极快。 紧接着,好像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一声接着一声,响成一片!远远近近的树上不停的往下跳着那山语,都涌到了四色灯笼之间! 它们挤在一起,嘶吼着,竟然互相吞噬了起来! 我惊愕的瞧见一只山语扑到另一只山语身后,“嗷”的一声怪叫,张嘴便咬掉了它同类的半颗脑袋!鲜红的血和白花花的脑浆子迸流满地,那山语口中嚼碎骨头和筋肉的声音“咯嘣咯嘣”乱响…… 山语越凑越多,将近百只涌到一起,都发疯了一样乱抓,乱啃,乱咬,乱叫!有的只一个照面,眼珠子就被抠了出来,有的正在啃咬别的,眨眼间就变成了被啃的…… 叔父、五大队诸人看见这情形,全都惊呆了。 只有江道成大为兴奋,叫道:“成了!成了!” 刹那间,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意遍布周身,我一把抓住正看得兴致勃勃的江道复,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道复道:“它们现在已经被丹香给迷惑了!它们现在眼中所见的同类,都是死了的人!” 我呐呐道:“它们以为自己是在吞噬人类的尸骨?” “对!”江道复说:“陈师兄,你等着瞧,不出一个钟头,这里的山语能全死绝了!也算替你出口恶气!” 我愕然。 范瞻冰和夏颍都别过了头,不去看那血腥又恐怖的场景。 我也想闭了眼睛,不见为静,可是那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惨烈暴虐的嘶吼惨叫却不停的冲撞着我的鼻子和耳朵,让我的胃反复翻腾,几欲作呕! “江师兄,能,能不能停下来?”我感觉难受之极,甚至无法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平稳下来。 “怎么了?”江道复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大为惊愕道:“陈师兄,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难受道:“我觉得这,这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 “残忍?”江道复怔怔的看着我,我点点头,江道复又去看我叔父,叔父道:“我这侄子心善,见不得这场面。” “哦!”江道复恍然似的笑了笑,道:“陈师兄宅心仁厚,难得。你要是不想看的话,就学十三嫂和阿冰,把头扭过头,眼不见心为净。” “就算是瞧不见,也知道很残忍!”我道:“江师兄,这是造杀孽,有损阴德的!能不能换个法子?!” 江道复听我说话说得重,不禁愣住了。范瞻冰和夏颍也都扭过头来看我。 “这有什么残忍的?!”江道成说:“你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们想出了灭掉它们的法子,现在它们啃的可是你们的骨肉!它们为害,我们除害,这能损什么阴德?!” “不行!”我道:“我看不下去!” 话音未落,我便冲上前去,抓住两只正撕咬的厉害的山语脖子,奋力拽开,往两侧使劲丢了出去,然后又抓住两只…… “陈师兄快回来!”范瞻冰喊道:“它们会咬你的!” “真是妇人之仁!”薛笙白叫道:“它们是一群畜生,懂什么?!” “它们不懂,我们懂!它们原来不吃人,是人害的它们吃人!害得它们成这样的怪物,又要这样残忍的杀它们,做人也太无情无义!”我一边大喊,一边继续拉扯撕咬在一起的山语。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这样做并无实际意义。 那些被我拉扯开,丢出去的山语,又发疯似的重新冲了回来,并且再次撕咬成团……就如范瞻冰所说,还有好几只山语扑上来咬我。 渐渐的,我身心俱疲! 叔父上前一把抓住我,将我揪了回去,道:“算了,留着它们,以后还得害别人。这样是残忍,不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有没有别的法子?”我问江道复:“既然它们是被冤魂厉祟附了身,就能恢复,对不对?” “没有别的法子了。”江道复想了想,又说:“就算有别的法子,也来不及用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这次不杀光它们,咱们就出不去这个林子。”江道复说:“这一次,一竹道长和红叶道长可不知道咱们都在林子中。” “杀孽啊……”我失望而绝望的叹息道。 就在此时,叔父猛然抬起头来,“咦”了一声,引颈远望。 “琪兄,怎么了?”袁重山惊问道。 叔父道:“有人来了。” “一竹道长?!”我惊喜道:“他老人家来了?” “不是。”叔父道:“是个光头……” “阿弥陀佛。”一道生硬而苍老的嗓音传进林中:“好眼力!” 众人纷纷张望,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身着黑袍的白眉白须老和尚缓缓走到近前。 “罪过啊!”那老和尚看了一眼厮杀中的山语,责一声罪,手指捻着念珠微动。刹那间,只听得“嗖”、“嗖”、“嗖”、“嗖”几声响,那四色灯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全灭! “不好!” “你干什么!?” “哎唷!” “你是什么人?!” “……” 江、范、夏诸人和薛笙白等都失声呼喝,我却又惊又喜,心中暗忖:“对啊,打灭了灯笼不就好了,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老和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蠢事?!”江道成指着那和尚大声问道:“谁叫你来捣乱的!?” 第161章 消弭无形(六) “江家的人跋扈惯了,连小儿辈都不知道天高地厚!”那老和尚冷冷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用这等毒法来杀生,就不怕天谴!?” 这几句话竟像是冲着江家来的。江道复和江道成不禁面面相觑,范瞻冰和夏颍也诧异的看着那老和尚。 那老和尚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过也难怪,江家历来都有绝户的习惯,呵呵……” 此言一出,江道复固然已经是勃然变色,急躁的江道成更是大怒,他伸手指向那老和尚,厉声骂道:“老秃驴,你再说一句试试?!” “黄口小儿,老衲就算再说十句,你又能奈我何?!”那老和尚冷冷的盯着江道成,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江家历来都有绝户的习惯!”临了还又加了一句话:“迟早自己也绝户!”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故意来找打的!”江道成怒喝一声,合身往前一蹿,抬手就是一掌,朝那老和尚的面门打去! 江道成抬手时,我已经瞧见他的掌心中吸了一张纸符,显见是要对那老和尚下狠手。 那老和尚的年纪已经十分老了,满脸沧桑的神色,须眉皆白,瞧上去足足有七八十岁!慈眉善目的让人心生怜悯,再加上他一出手就灭了四色灯笼,止了杀戮,我本来对他颇有好感,只是他言语之间对江家太不尊重,显然是故意要来挑衅的,江道成发怒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周围五大队诸人全都是侧目旁观,不动声色,江道复、范瞻冰、夏颍神色虽安,可都是暗中蓄势,如临大敌,只有叔父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话,我依稀听见似乎是:“这孩子要吃亏了……” 几乎是在叔父的那个“亏”字刚说完的那一刹那,我便听见江道成“啊”的一声惨呼——急忙看时,只见江道成的手腕不知怎的,已经被那老和尚给捏住了,手掌翻面朝上,那张纸符根本都没有打出去!江道成的半个身子都随胳膊扭曲着,整个人一动不敢动。 夏颍、江道复、范瞻冰三人见状,无不大惊,呼喝着一拥而前就要动手,那老和尚却喝道:“都别动!” 声音虽然苍老,却自有一番威严,再加上“人质”在手,夏、江、范三人当即止住脚步,惊怒交加的看着那老和尚。 “冤有头,债有主!”那老和尚目光冷冷扫过夏、江、范三人,道:“不是江家的人,不必强自来出头。老衲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也无心去伤旁人,休要不知好歹!” “你先放了我丈夫!”夏颍大声说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时各自飞。”那老和尚道:“你不姓江就好,还管姓江的做什么?!” “老和尚,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江道复说:“你跟我们江家到底有什么梁子,尽管说出来,我们奉陪到底!” “你们奉陪不了。”那老和尚幽幽的看着他,满脸讥讽之色,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他那眼神中的寒意浸人! 江道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似乎是想要动手,可终究是不敢轻举妄动。 “呼!” 那老和尚突然朝着江道成的手掌吹了一口气,江道成手掌中的纸符竟在这一口气中化成了灰烬! 我顿时惊得瞠目结舌! 江道复、范瞻冰、夏颍更是面如死灰。 连五大队诸人也都白了脸。 那老和尚的手段如此惊人! “看来江家的命术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那老和尚冷冷一笑,道:“符纸中蕴含如此微末的灵力,也敢拿出来献世,不知死活!嘿嘿……” 那老和尚冷笑着,手上似乎越来越用力,那江道成额头上渗出来的汗也越来越多,显然是极为痛楚。只是江道成为人刚烈硬朗,纵然是痛极,也要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大师,请你手下留情!”我忍不住说道:“江家都是好人,你跟他们有什么误会的话,说出来大家都听听。千万不要弄伤了人!” “你说什么?!”那老和尚一怔,看向我的时候,神情变得极为古怪,就像是他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最滑稽的话一样:“你说江家都是好人?!” “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神情,道:“这两位江师兄都是侠肝义胆,范师姐和夏师姐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很佩服!” “你很佩服他们?”那老和尚阴瘆瘆的盯着我,突然连珠价似的问道:“你凭什么佩服他们?!你凭什么说他们都是好人?!你算什么东西?!” “我……这……”我一时间有些愕然,这几个问题,好像都比较难回答。 “大师像是谁都看不上啊。”叔父背放着手,慢悠悠的朝着那老和尚走了过去,那老和尚的神情立时变得警惕起来,道:“老衲还看得上你!你也别动!” “动不动你说了不算!” 叔父一出手,当真是快的无与伦比,暗中我几乎是什么也没有瞧见,但听得“呼”的一道风起,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击掌之音,那老和尚往后稍退,江道成则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夏颍赶紧上前接着:“那恶和尚伤着你哪里了?” “多谢相尊!”江道成先是冲叔父喊了一声,然后又对夏颍低声说道:“胳膊像是脱臼了!” 这时候,叔父和那老和尚相对而立,间隔两尺多远,都是一动不动。 刚才两人交手一招,叔父便解了江道成的束缚,那老和尚算是稍稍输了。但也许他只是输在猝不及防而已,所以叔父也十分谨慎。 “好厉害!”那老和尚盯着叔父,道:“你这样的本事,你们中国少见,你是谁?” 叔父稍稍骤起眉头,道:“你不是中国人?” 那老和尚道:“老衲是方外之人,无所谓何国何人。” 叔父道:“那你还问我是谁?” 老和尚道:“怕是故人。” 叔父道:“肯定不是故人。” 老和尚道:“可你跟老衲的一个故人很像。” 叔父道:“谁?” 老和尚摇摇头,道:“他不让老衲说出去,他要别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叔父道:“我问你,你是哪个庙里的?手段厉害的很啊!像是命术一脉,但是又不是很像……” 老和尚道:“老衲为了结一段孽缘而来,不愿留下任何痕迹。” 叔父皱眉道:“跟江家有关?” 老和尚点点头。 叔父道:“要杀人?” 老和尚“阿弥陀佛”一声,道:“是超度。” 江道成听见这话,又忍不住大叫道:“老秃驴,你到底是谁?!” 江道复却道:“十三哥,不要打断相尊说话。” 江道成愤愤的啐了一口。 我道:“大师,他们真的都是好人!你有什么心结请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免得误会!” 那老和尚道:“是好人也罢,不是好人也罢,老衲都叫他们超度到地狱去!” 这话说的太过恶毒,江、范、夏四人无不恼怒,只忌惮那老和尚的本事,强忍着没吭声。 我也深觉这老和尚固执乖戾,起了与江家的同仇敌忾之心,道:“江家没做恶,他们都是好人,有我们在,你怕是超度不了!” 那老和尚冷冷道:“凭你们,老衲超度十次也是举手之劳!” 叔父嘿然一笑,道:“那你试试?” 那老和尚稍稍一惊,盯着叔父道:“你也要管?” 叔父道:“没听我侄子说‘有我们在,你超度不了’么?” 那老和尚不吭声了,目光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毒。 我的手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 天色渐渐发亮,东方天际的曙光已经照耀进这片林子里,淡淡的雾霭升腾,看上去无比的祥和,无比的宁静。可谁都知道,这祥和宁静中埋着生死! “不好,山语动了!”薛笙白突然嚷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被这句话引开了。 刚才,那老和尚弄灭灯笼的时候,所有的山语全都筋疲力竭,晕倒成一堆儿,过了这会儿功夫,有几只山语醒了过来,颤巍巍的站起身子。薛笙白一喊,那些醒了的山语纷纷吃惊,朝我们看来,这一看之下,众山语更惊,怪叫声中,竟全都伸起仅有的一只爪子来遮住自己的脸! 我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些山语果然如江道复、范瞻冰之前所说的那样,它们是羞于见人的! “要跑了!”薛笙白又叫。 那些山语捂着脸,跳着就要逃窜。 “来来来,都不要跑,都不要跑……”那老和尚突然轻声曼语的吟哦起来,音调诡异,像是念诵经,却又不像。 说来也怪,那些要逃窜的山语,竟然真的一个个又回来了,围在四盏灯笼旁边,簇拥成四堆儿,越聚越多……更奇怪的是,它们全都放下了原本捂着脸的爪子,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都像是变傻了一样…… “复哥,你看!”范瞻冰突然失声道:“咱们的灯笼里开花了!” 第162章 消弭无形(七) 晨曦中,四色灯笼上各自盛开着一朵花! 不知名的花,不同的颜色,很小,三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簇拥着一朵硬币大小的花,却鲜艳的很。 可是灯笼上怎么会突然长出花来? 我看见江道复和范瞻冰、夏颍等都在吃惊,那就是连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 “念珠里有花籽。”邵如心突然说道:“念珠打进在了命丹蜡烛上,然后开出了花。” 那老和尚一惊,回顾邵如心,道:“好厉害的小姑娘!” “花蛊!”许丹阳突然惊惧交加的看向那老和尚,失声道:“南洋三大邪术!你是南洋来的!?” 那老和尚又是一惊,道:“看来在场的都是高人,老衲倒是眼拙了。” 我心中凛然,早就听说自古以来,中土奇能异士奔赴海外的极多,无论是东洋、西洋还是南洋,都遍布着华人的踪迹。他们在外繁衍生息的同时,也把中土的玄术带到异域播种发芽,开花结果,东洋固然有忍术、巫术、武术,甚至连他们的中医也不输于国内。 至于南洋,亦是不乏能人。 而今活跃在东南亚泰国、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的玄门高手,精通山、医、命、相、卜的多之又多,其中尤以蛊术、痋术、降头术影响至深,使闻者色变,见者胆寒!而这三种玄术,在国内被称作“南洋三大邪术”! 老爹曾经说过,术其实无所谓正邪,正邪只在人心,心邪则术邪,心正则术正。南洋三术之所以多被称邪,就在于施术者多谋私利害人,而非为人。也说其中施术者多行为乖戾之辈,术法手段旁门左道而不常见。 南洋三术之中,蛊术的分派甚多,有虫蛊,有鸟蛊,有蛇蛊,有毒蛊,有石蛊,有骨蛊,有药蛊,有花草蛊……甚至还有人蛊!它与国内苗疆之蛊术,都是驰名天下,各擅胜场! 当下,这老和尚无疑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南洋来的,而且所用的术也正是蛊术中的花草蛊! 听见那老和尚自认身份,许丹阳的神色便更是凝重,他便朝计千谋、薛笙白、袁重山都使了使眼色,三人各自会意,悄无声息的,不约而同朝那老和尚围拢。 维护国内术界安危,不容外族外人侵犯,这是五大队职责所在,也正是他们令人敬佩的地方! 那老和尚十分警觉,五大队的四人几乎是甫一动身,那老和尚便发现了:“怎么,诸位是要合力对付老衲么?莫非都是江家的人?” “呵呵,大师误会了……”计千谋笑嘻嘻道:“我们跟江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好奇大师的来历。请问大师来自哪个国家?又是怎么来的?来我们中国又想干什么?” 那老和尚道:“老衲原本也是中国人,现在重归故土而已。老衲刚才也说过了,出家人,不论国别。而且,老衲并没有安什么坏心。” 薛笙白冷冷道:“偷偷摸摸潜入我国内,还能安什么好心?!支支吾吾不说来历,我瞧你就是个特务!” “特务?”那老和尚眉头一皱,道:“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奸细!”薛笙白道:“再说直白点,就是汉奸!” 那老和尚的面色顿时稍稍愠怒,道:“老衲自知生是汉人,死为汉鬼,纵然出家,纵然出过,也绝不忘本,更无背族之贰心!亦从未做过汉之事!你竟说老衲是汉奸?!凭什么?!” “凡是术界人士,由国外入我国内,我们必定知情。”袁重山道:“可是对于大师,我们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那便是秘密入境。若是为公为正,何不光明正大?” “老衲为私怨而来!”那老和尚道:“非公非正,可也问心无愧!” 许丹阳道:“大师是冲着江家来的,对?” 那老和尚道:“不错!” 许丹阳摇头道:“外人秘密到我国内,还意图伤我国人,那可就不行了。大师得跟我们走一遭了。” 那老和尚道:“你们也要管这闲事?” 许丹阳道:“我们一定要管,但这不是闲事。” “好!好!”那老和尚环顾众人,最终把目光落在江道复、范瞻冰等四人身上,缓缓说道:“老衲跟踪这四人多时了,本来早就想动手,可是心中念他们年轻,稍有不忍,所以路上反复思量,才会迟入这林中,待老衲终于下定了决心,却又遇着了你们拦阻,看来也都是天意!” 这话说的江、范、夏四人面面相觑,那江道复不禁问道:“老和尚,你怎么一直都不愿意说你到底是谁?!我们江家的人虽然在术界江湖的敌人有不少,可是我们却从来没有跟南洋的术界扯过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弄错了?” 那老和尚不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有佛性佛心,却终难除却魔念,唉……罢了,罢了,生死随缘,先超度超度这些孽障……” 说话间,那老和尚走向山语群中。 薛笙白待要拦他,许丹阳却摇了摇头,容那老和尚去了。 那老和尚拿起一盏黄色灯笼,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命术不是用来杀命的,是用来救命的。” 他揪下灯笼上的那朵花,摘下三片花瓣,放在掌心中,又伸手去取了红色灯笼、绿色灯笼、白色灯笼上的花,都是摘了花瓣,置于掌中……而后双手合十,轻轻碾搓。 他口中念诵着古怪的经,手掌越抬越高,渐渐越过头顶,空中忽簌簌飘下无数花粉似的尘屑,落入山语群中…… 那是老和尚将花瓣搓成了粉末。 众人都呆呆的看着,也不知道这老和尚到底要干什么。 林间越来越亮,透过林中的光也越来越多,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僧仰面虔诚诵经,双手高向苍天,掌中的花粉飘散着,越发的光彩夺目,煞是好看…… 那些山语突然一只只都动了,但却不像之前那样慌张,而是一只只都从容弹跳着,远去林中。 “这……”薛笙白道:“那些害人的畜生都跑了!” “他对那些山语下了蛊。”许丹阳说道:“那些山语应该是受了蛊之惑。” 计千谋道:“那山语会受他的控制来伤我们吗?” 许丹阳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 山语终于全都逃散,我心中一阵轻松。原本,我不忍心以灭绝的手段来杀戮这些山语,可是也无法自保,所以内心纠结难忍,而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那老和尚放下了手,回头看向计千谋道:“它们的本性并不害人,是人的怨念执念不消,仍要害人。老衲所下的蛊,会把它们体内的冤魂厉祟给吞噬掉,还它们个自由身,从此无害无孽。” 我心中大喜,道:“大师真是功德无量!” 老和尚道:“老衲尽力而为罢了。只是它们的身体异变太大,已经无法繁衍,只能活此一世了。” 我心头一震,看着那些远去的只有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宽脸野猴子,口中渐渐泛出一丝苦味儿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杀戮,没有伤害,又哪里来的冤魂厉祟?又怎么会有山语存在?又怎么会有更多的人被害? 以杀止杀,绝非善计。 义不杀人,当从我而起。 “好了!”老和尚拍拍手,道:“老衲心愿已了!今番是生是死,就要看诸位的本事了!” 叔父道:“你还是要害他们?” 老和尚道:“老衲本就为此而来!” “大师!”我忍不住道:“你对那些野猴子尚且如此善意,为什么对人就如此苛刻?!” 老和尚道:“野猴子无伤于老衲!” 我道:“你这不也是心存怨念和执念吗?” “怨念不消,越来越怨!执念不除,愈来愈固!”老和尚道:“杀尽江家,方消我怨执!” “老秃驴!”江道成终究还是忍不住那老和尚的辱骂,也还骂道:“你有种就来江家去杀!看看是谁的秃头先搬家?!” 这话说的计千谋十分不悦,他也是个秃头。 “大师!”袁重山道:“鄙人看你的面相,左瞳深聚,右瞳大散,是善恶两极之兆!大师的脾性分化太过于严重,长此以往,必定不利。” “多说无益。”那老和尚缓缓走动,朝众人逐一看去,道:“动手之前,先叫老衲记清楚诸位的面容,好向我佛告罪……” 所有人也都瞧着他,只见他走的甚是凝重,步速也十分缓慢,神情虽然如常,但是在隐隐之中,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 “你捣鬼?!”那老和尚从叔父身侧走过去的时候,叔父突然大喝一声,纵身朝那老和尚扑去,那老和尚却“哈哈”大笑:“晚了!” 眼见叔父恶狠狠的抓下,那老和尚却喝道:“落!” “落”字甫一出口,叔父便“咚”的一声,直挺挺摔在地上! 我大吃一惊,急往前扑,却听见那老和尚又喝了一声:“倒!” 立时便有一股怪力涌上来,就像是有人站在我身后板着我的肩膀,大力之下,我“扑”的仰面倒地! 第163章 消弭无形(八) 这一跤摔得极重,我连声咳嗽,感觉内脏都被震伤了! 我使劲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脑袋、胸口、腰腹都像是被千斤巨岩压着,四肢像是被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可是我身上明明没有石头,四肢更没有被钉子给钉着,那压伏着我的大力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我更不知道那老和尚究竟在暗中捣了什么鬼! 就在这须臾之间,我身旁的许丹阳、薛笙白、袁重山、计千谋也一个个全都在那老和尚的呼喝声中倒下! 站着的人只剩下了江、范、夏四人和邵如心。 “老秃驴,你太不要脸了!”叔父骂道:“老子着了你的道了!” “老衲用这等手段暗算诸位,确实是不大光彩,有愧于心。”那老和尚道:“不过诸位放心,待老衲了却私怨之后,就放了诸位,这期间绝不会伤诸位一根须发。” 薛笙白大叫道:“番僧,你用的是什么邪术?!” 那老和尚不答话,朝着江、范、夏四人走了过去。 薛笙白破口大骂,计千谋低声道:“薛老大,先忍忍,等会儿再说……” 薛笙白仍旧是骂个不停。 江、范、夏四人剑拔**张,不逃也不躲,都朝那老和尚怒目而视。 在薛笙白的辱骂声中,袁重山叫道:“琪兄,那老僧用的是何手段?” 叔父道:“不知道!” 袁重山一愣,道:“那你如何知道他捣鬼?” 叔父道:“我瞅见他把咱们的影子踩了个遍!感觉不对劲儿!” “影子?!”我心中一凛,其余诸人也全都愕然。 叔父的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是现在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似乎是这样的——那老和尚绕着我们转了一圈,表面上是什么也没有干,可他实际上就是从我们这几人的影子上踏过去的! 怪不得我刚才会感觉到十分的别扭,连叔父也觉察出了不对,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但是,踩着影子就能制住我们,不但是见所未见,简直是闻所未闻!这是什么邪术? 我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却听见那老和尚说道:“你们这两位姑娘,是一定要与江家的人一同送命了?” 范瞻冰厉声道:“你要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怕你的是胆小鬼!?” 夏颍虽不吭声,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肯定是不肯背弃自己的丈夫于不顾的。 那江道复却说:“阿冰,你跟江家没有一点关系!你不用搀和进来!” 那江道成也说道:“她姓夏,不姓江!老秃驴,你不是要找我们江家的晦气吗?!伤着旁人一分,不算你的本事!” “我怎么跟江家没有关系了!?”范瞻冰大声道:“只差过门而已!” 听见这四人如此情意深重,我更是着急,大声喊道:“大师,你听听他们说的话,像是坏人吗?!” “既然都要求死,老衲便成全你们!”那老和尚根本不理会我的话:“老衲是前辈,让你们小辈先动手!一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我心中焦躁了起来:“只要一动手,他们四个肯定不是那老和尚的对手,肯定要一个个全都死了……” 四人和那老和尚对峙着,江家兄弟并没有先动手,他们都知道,怒归怒,气归气,真才实学是不如对方的,一动手就注定要赔上身家性命。 那老和尚也当真要让小辈先动手,江、范、夏四人不动,他也不动。 突然间,叔父叫道:“你们几个信球傻货还不动手!?” 那四人都是一呆,连我也吃了一惊,叔父怎的叫那四人去送死?! 叔父大声道:“这老秃驴为了对付我们,用的不知道是啥歪门邪道,费了他自己不少道行,他现在的本事约摸着只剩三成了!他叫你们先动手,其实是想让自己缓缓!等他缓过来劲儿了,你们就悬了!”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秃驴!”江道成立时醒悟,怒吼着冲了上去,江道复一言不发的随同而进,范瞻冰和夏颍也全都上前…… 那老和尚见四人冲上来,竟然往后略退了退! 果然还是叔父眼毒,瞧出了真相! 袁重山忍不住说道:“琪兄,我是越发的佩服你了!” “别太欢实了!”叔父道:“这老秃驴太精,他现在的打法肯定是避实就虚,以躲为主,时间越久,他功力恢复的也就越多,那四个小家伙经验不足,现在要是收拾不住那秃驴,等会儿可就更难强中啦!” 我听的惊惧交加,几乎不敢去看他们的打斗,只把目光来回瞟动……蓦然间,我瞧见身侧有一片阴影,阴影中长着一株小小的黑色的藤蔓,藤蔓周身根茎发达,八爪金龙似的往四面八方延伸,细细的,全都扎根在那片阴影中,黑的浓郁! 我心中不禁诧异起来:“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株藤蔓?” 我可以确定,先前在我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一株藤蔓!否则,单单以它那样诡异的形状和浓郁的黑色,早就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咦!? 等等! 那片阴影又是哪里来的?! 我迷瞪了片刻,努力转动脑袋和眼珠子,去看叔父和五大队诸人,然后惊奇的发现,他们的身旁也各自有一片阴影,隐约之中,也似乎都长着一株黑色的藤蔓。 这…… 片刻间,我的脑海中陡然生出了个可怕而诡异的念头——那片阴影是我的影子! 对,它一定就是我的影子! 我刚才直挺挺的站着,太阳光照进这片并不茂密的林子里,将我的影子打在了我的身后! 如果在我仰面倒下的时候,我原本的影子不动不消,那我不就是刚好躺在了我的影子旁边么?! 可问题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我的身子一旦倒下,影子必然是会动会消失的!它怎么可能还会保留? 此时非常,自然不能以正常的情况来揣度,问题就在那株黑色的藤蔓上! 刚才,那个老和尚在踩我们的影子,而且就在他踩我们的影子的时候,悄悄动了手脚! 他既然能在念珠中埋下花蛊的种子,让四色灯笼开出诡异的花来,就可能在踩踏我们的影子时利用鞋底下蛊! 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黑色的藤蔓便是他花草蛊中的一种! 那“八爪金龙”似的样式儿覆盖在我们的影子上,不正像是用绳索给我们来了个五花大绑!? 想到这里,我已经禁不住心头兴奋了——现在,只要毁了那藤蔓,就能解救得了自己! 可问题是,怎么毁掉那黑色的藤蔓? 那黑色的藤蔓距离我并不远,侧目而视,斜向不足三尺。常情之下,只要我稍稍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可是现在,不要说伸手了,我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浑身上下,唯有呼吸还算是自如的。奋力挣扎之下,也不过是脑袋和手指头还能勉强动动,可是距离够着那藤蔓还差得很远! 正自无措之际,突然“嘭”的一声爆响,震得我鼓膜发颤,早有股丹香传了过来。 我强扭脑袋,转动眼珠去往声响传来处看去,只见浓烟弥漫,那老和尚和江、范、夏等四人的身影都瞧不见——似乎是都被那股浓烟包裹着。 这该是命丹弄出来的动静。 也不知道是那和尚的还是江、范、夏四人的。 我瞧见邵如心正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棵树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股浓烟,呆呆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间,听见那老和尚喝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响?!” “小心!”江道复大叫:“十三嫂退后!” “啊!” 一声痛呼传了过来,那是夏颍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她的身影从浓烟中趔趄出来,衣袍上血迹斑斑,退不多时,便坚持不住,歪着摔倒在了地上,眼睛微微的闭上,显得受伤极其严重,只胸前还略有些起伏,表明她的性命暂时还算是保住了。 那邵如心也不管也不问,更不动声色,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老秃驴!”江道成在浓烟中大声咒骂。 突然间,“呼”的风声大起,浓烟中猛闪现出一阵光亮来,大放异彩! “唔!” 江道成闷哼着,身子从浓烟中摔了出来,“啪”的仰面着地,摔得不轻。他挣扎了几下,勉强把上半身坐起来,却又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再次仰面倒下,不动弹了。 死活不知。 “唉……” 薛笙白刚才骂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消停了片刻,这瞧见夏颍、江道成纷纷受伤,便忍不住叹气,道:“这几个后生可真是不争气,打死那老贼僧啊!” “躺那儿说话不嫌腰疼!”叔父道:“你争气你上啊!你能打死那个老秃驴才算真本事!” 薛笙白:“……” 浓烟渐渐消散,江道复和范瞻冰以及那老和尚的身影都渐渐显露了出来——江道复和范瞻冰并肩而立,左右分峙,与那老和尚正好形成掎角之势。 江道复和范瞻冰浑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那老和尚黑色的僧衣上似乎也有些血迹,只是不知道那血迹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只听那老和尚“哈哈”大笑:“江家的命术也不过如此,今时今日,老衲要用命术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方称心如意!” 第164章 消弭无形(九) 我心头大震——夏颍和江道成已经不能再战了,照眼前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江道复和范瞻冰被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邵姑娘!”情急之中,我想到了一直站着不动的邵如心——我决定铤而走险,把她叫到跟前,然后面授机宜让她帮我毁了那黑色藤蔓。 却不料,我刚刚喊完她的名字,便听见“嗖”、“嗖”、“嗖”几声破空之音大作,接着是“嗤”、“嗤”、“嗤”几声响,犹如锥子扎进布袋一般。 那老和尚“咦”的一声惊呼:“小姑娘,你放竹签扎我?” 我急忙挣扎着看——那老和尚的黑色僧袍上扎着三支竹签!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邵如心竟然对那老和尚动手了! “大师手下留情,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许丹阳慌忙叫了起来。 那老和尚不理许丹阳,而是盯着邵如心,缓缓道:“你刚才是随手丢的,还是……” “我就是要扎你的罩门!”邵如心冷冷说道:“我不许你在中国杀人!” “好!”那老和尚点头道:“好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竟能把老衲的修为罩门找出来,若非老衲醒悟的早,这条命就断送在你的手上了!” “哼!”邵如心道:“卜算出你的罩门算什么本事?只是因为我现在年纪小,等我长大,一定杀了你!” “那便容不得你长大了!”那老和尚大踏步朝着邵如心走来。 我心中不由得叫声:“糟糕!”老和尚彻底怒了,那四个还没救得了,这又得搭上一个! “大师!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不要当真……”许丹阳大声呼喊,那老和尚只是不应。 江道复和范瞻冰见状,又追了上来攻那老和尚身后,那老和尚的功力并未完全恢复,又酣战了许久,虽然伤了江道成和夏颍,自己也亏损更多! 江道复和范瞻冰的本事不弱,再加上邵如心人小鬼大,只绕着树躲避,还拿竹签、铜钱反复的打那老和尚的罩门,这几人一时间竟也闹了个难解难分。 叔父“哈哈”大笑:“呸!南洋来的狗屁和尚,老不要脸,倚老老,老不正经,以老欺小,打不过小的,又强势更小的!龌龊!” “对,对!龌龊!下流!无耻!” 计千谋也跟着骂了起来:“什么南洋三大邪术,我呸!吹牛皮吹上了天!我看也不过如此!老和尚太不要脸了,偷袭,暗算,奸猾狡诈!老的打小的,男的打女的,出家人六根不净,四大不空!” “……” 叔父和计千谋就这么一唱一和,轮番骂了起来。 我开始还稍稍惊愕,后来听见那老和尚气息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突然间便醒悟过来——这不正是之前明瑶对付袁洪荒时用过的计策么?打嘴仗,打不死人气死人! 叔父和计千谋还是不会骂,如果是明瑶在这里,肯定能气死那老和尚。 气死……刹那间,我灵机一动,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来! 对啊,我为什么非要用手去毁掉那株黑色的藤蔓,我的嘴又没有被堵着,我用气不行么? 用气吹断它! 想到了对策,我精神大震,立即调息蓄气! 以我目前的功力,去吹断一株近在咫尺的小小藤蔓,并不在话下。 调息蓄气已毕,我正要发力去吹断那藤蔓,一瞥之间,突然又泄了气!因为我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脑袋根本不能大幅度转动,一张嘴也无法对准那藤蔓! 满怀希冀,刹那间全部破灭,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我焦急万分,抱着侥幸之心,又提了一口气,努力朝那藤蔓喷去—— “呼”的一声,地上尘土草屑飞扬,那黑色藤蔓纹丝不动,安然无恙。 薛笙白大怒:“你干什么!?大家都这样了,你还消遣我?!” 他离我较近,我那口气吹在地上,弄了他满脸的草屑尘土烂树叶子。 “对不住。”我沮丧道:“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没事儿吹什么气啊!”薛笙白嘟嘟囔囔道:“溅了我一脸,湿漉漉的,都是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 那湿漉漉的东西不是别的,其实是草屑中没有蒸发干的露珠湿气。 计千谋笑道:“薛老大啊,还好是这位陈世兄在吹,你才保住了命,要是那老贼僧来吹气,你可就死了!” 计千谋自己也是秃子,所以别人骂那老和尚是“老秃驴”,他自己不骂,他称之为“老贼僧”。 薛笙白却不解道:“为什么会死?” 计千谋大声道:“那老贼僧连牛都能吹死,你能比牛还禁吹?” 薛笙白忍不住笑了起来:“计秃子你真损!” 就在此时,突然“嗤”的一声响,计千谋闷哼一声,不知道哪里受了伤,滋出一道血柱来! 众人皆惊,却听那老和尚道:“再污言秽语,老衲便不客气了!” 原来是叔父和计千谋对那老和尚百般辱骂,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出手伤了计千谋以杀鸡儆猴。 叔父和计千谋倒也乖巧,吃了这哑巴亏,都不再吭声。 薛笙白却忍不住道:“计秃子,你有事没事?” 计千谋道:“没事,还死不了。” 薛笙白道:“我都瞧见滋出了一管子血!哪儿受伤了?” “什么一管子血?!”计千谋道:“老和尚的念珠在我胳膊上钻了个眼儿,不碍事。” 这句话传进我的耳中,就好似是劈破了旁门见着了明月当空照,我眼前猛然一亮,计上心头——用气不行,可以用血! 我的脑袋难以大幅度转动,对不准那黑色藤蔓,但是我的手指头可以! 手指头不会吹气,却会滋血! 血如水,可以柔克刚! 念及此,我复又精神大振! 思索片刻,我努力勾动双手,试了半天,终于让左手食指商阳穴处瞄准了那黑色藤蔓。 潘家传授我的改良式五禽戏正好有凝气闭血之法!天然禅师传授我的婆娑禅功中“定”字诀里又有塞脉之术,再将六相全功中的转运之法结合起来施展,短时间内可积聚大量的血渗透至左手食指的“商阳穴”处! 我忍着难受和疼痛,斜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头,商阳穴处越来越红,越来越鼓,整个指头也越来越粗,就像是鼓起来了个大大的血包! 这其实就好似是用锤子在手指头上大力砸中一小块肉,皮没有破,肉也没有掉,但是被砸中的皮肉已死,坏血全淤积到了此处! “破!” 我心中喝了一声,商阳穴处的那骇人的血包顿时涨开,一道细细的血柱犹如红线般****而出,正中那黑色藤蔓! 我心中大喜! 要成了! 就在此时,血柱断了,血流已止。 毕竟那血是从手指头上喷出去的,不是从大动脉里溅出来的,血量有限。 我努力斜着眼睛去看,坏了——那黑色藤蔓安然无恙! 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弄出来的血根本就没有冲断那藤蔓。 兴奋过头,结果一场空。我只觉脑子里一阵眩晕,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失了血气。 “唉……”我闭上了眼睛,绝望的叹了口气。 等着给江、范、夏、邵收尸! 我愠怒片刻,气愤愤的使劲锤了一下地,捶的拳头生疼! “咦?!”叔父突然说:“道儿,你的胳膊能动?” “啊?”我猛然间也打了个激灵,对啊,刚才怎么能捶地了? 我急忙扭头去看那黑色藤蔓,惊愕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枯萎了! 那“八爪金龙”也全部萎缩了。 我的脑袋也能动了! 原来要接触这个术,并不需要弄断那黑色藤蔓,只要有血溅到它就可以毁了它,它怕血! 遇血而枯!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试着运转周身四肢,无不如意!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急冲到叔父那边,他仍然惊愕不已。 我环顾四周,发现叔父的影子距离他有一丈多远——那正是他发觉老和尚捣鬼时跳出去的距离。 和我一样,在叔父跳起来的时候,他的影子已经被那黑色藤蔓给“钉”在了地上! 叔父是半蹲在地上的,影子在他身后,那黑色藤蔓也在他身后,所以无怪乎他一直都猜不出那老和尚到底捣了什么鬼。 我咬破舌尖,朝那黑色藤蔓上吐了一口血水,然后瞪大了眼睛去看——终于不用再努力斜着眼珠子看了。 果然,那黑色藤蔓在浸血之后一点点的枯萎,我喜道:“大,你试试能动不能?!” 叔父“嗯”了声,然后霍然起身,大喜道:“好!道儿,有你的!” “陈世兄!”许丹阳惊喜交加,低声道:“好本事!” 袁重山也大喜道:“陈世兄,求施援手!” 就在此刻,我听见那老和尚大喝一声:“小丫头,看你还跑!?” 抬头看时,我刚巧看见那老和尚劈手揪住了邵如心的脑后脖颈,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 我急忙转眼看向别处,江道复和范瞻冰全都已经瘫倒在地,不知死伤。 第165章 消弭无形(十) “前辈快快救人!”许丹阳焦急万分。 “老秃驴!”叔父暴喝一声:“放了她!” 这一声龙吟是叔父因人而发,对我们并无伤害,但其中蕴含了叔父近乎全部的修为,再加上叔父积蓄已久的愤怒,实在惊人! 那老和尚倒了大霉——他悴不及防,被冲的浑身瘫抖,歪歪扭扭的就要摔在地上。 邵如心聪慧至极,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从那老和尚手中略一挣便即脱身,冲着我们这边跑了回来。 叔父飞身直奔,那老和尚扭过头来,鼻孔中淌着血,满脸的神情都是惊愕和惶恐:“你,你们如何识破老衲的蛊?!” “你猜猜!”叔父狞笑着,早到了那老和尚跟前,一掌挥出,那老和尚慌忙伸手来挡,只听“砰”的一声,那老和尚双手下垂,身子倒飞出丈余之地,直到撞在树上方才止住。 “噗!” 那老和尚慢慢的站起身子,嘴里狂喷出一口血来,喃喃道:“好掌力……” “琪兄留下活口!”袁重山叫道。 薛笙白着急道:“小兄弟,快把我也放了啊!我去抓住哪老秃驴!” 我只顾着看叔父那边,也不舍得再放血,就当是没听见薛笙白的话。 “这老秃驴太精太滑!”叔父说道:“我不杀他也行,先废了他的道行再说。这东西的罩门,唔……” “且慢!”那老和尚突然厉声喝道:“你不想让他们活了?!” 叔父一怔:“谁?” 那老和尚冷笑道:“江家那四个男女全都中了老衲的虫蛊!除非老衲去解,否则必死无疑!你废了老衲的道行,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虫蛊?”叔父道:“老秃驴,你又编什么瞎话诓人呢?我不信!” “嘿!”那老和尚突然张嘴一吐,一道银光直冲叔父面门而去,叔父急忙侧头,于电光石火间躲了过去,大怒道:“你是找死!” 我却瞧见那银光径直钻透了一棵树后,“嗖”的一声怪啸,又倒转了回去,奔向了叔父的后脑! 我惊惧交加,连忙叫道:“大,后面!” 叔父听风辨形,匆忙之间,不闪不避,反而向前一纵,越过那老和尚的顶门,翻转到他身后,将他的身子提起来挡在身前,那银光早到!却见那老和尚不慌不忙的又张开嘴来,伸出舌头,那银光闪落,老和尚舌头往喉中一卷,银光早已不见。 我却在那银光落在他舌头上的瞬间瞧的清楚,那银光不是别的,而是—— 肉虫! 害死张易和雷永济的那种肉虫!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那肉虫究竟从何而来,如果不是邵如心算出用火攻的方式来,我们可能早就要命丧此地! 谁又能想到源头竟然在他身上?! “你,你……”我惊怒交加的指着那老和尚,道:“原来是你!” “少跟他废话!”叔父在那老和尚脑后,抬手就要拍下。 我急忙叫道:“别啊!” “咋了?”叔父愕然的看向我,道:“这老秃驴太坏了!一不留神就要着了他的道儿。南洋来的玩意儿,咱们防不胜防。不如杀了省事儿!” 我道:“大,是肉虫啊!” 叔父还没缓过神来,道:“啥肉虫?” 我道:“这老和尚刚才嘴里喷出来的那银光,就是之前害咱们的肉虫!那是他的虫蛊!” “啊?!”叔父大惊,道:“害死张易和雷永济的那玩意儿?” “对!”我道:“那肯定是他下的蛊!” 那老和尚道:“蛊是老衲放的,但并非针对他们,老衲根本不认识他们,无冤无仇的何必要害他们。只不过,生死有命,想来也是他们的劫数使然。至于江家的这四个男女,嘿嘿……” 叔父厉声道:“你嘿嘿啥?!” 那老和尚冷笑道:“江家的四个男女,身上种的可全是老衲这虫蛊!时辰一到,后果难料……” “你个王八羔子!”叔父被老和尚那话激的立时暴怒,大骂声中,手在那老和尚肩头用力拍下,只听“咔”的一声响,那老和尚的右手重重的垂了下来,显见是肩头骨被叔父给拍折了。 那老和尚倒也硬气,连吭都不吭一声。 叔父道:“你快把蛊解了去!” “嘿!”那老和尚道:“这般的苦,老衲平生吃过太多了。若是如此央求老衲解蛊,不妨再试试。” 叔父额头青筋一蹦,怒气越来越浓,勉强忍着,说:“道儿,你去瞅瞅他们几个到底咋样了?” 我快步过去,见江道复和范瞻冰都是不省人事,便试探他们的鼻息,好歹都在,是活着的,只是不知道伤在何处,伤势又如何。江道成也有呼出呼进的气,和夏颍一样,都是晕死的状态。 “大,都活着,但是都晕过去了。”我道:“不知道伤在哪里了。” “小兄弟,你快把我也放了啊!”薛笙白又大喊道:“快点啊!等你半天了!” “你闭嘴!”叔父正没好气,道:“就你叫唤的厉害!” 薛笙白道:“我懂医术啊!谁伤着了,你们让我看看不就成了?!” 叔父一愣,连忙道:“道儿,去放了他。” 我这也才缓了过来,怎么忘了这主儿还是个医脉高手呢。 我急忙跑过去,找到了薛笙白的影子和那长在影子上的黑色藤蔓。我本想用血,但是舌头和手指头到现在还生疼,实在不舍得再给自己放血,便伸手去拽那藤蔓,结果刚一拽,薛笙白就惨叫了起来:“哎呀!你干什么呢!?” 我吓得赶紧松手,道:“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薛笙白大声道:“拿什么东西在我身上心窝子上戳呢?” “戳你心窝子?”我道:“没有,可能是方法不对。我再试试。” 薛笙白道:“你可别乱来啊!” 叔父说:“道儿,法子不灵了?” 我道:“不是,他是用花草蛊钉住了咱们的影子,让咱们不能动弹。得用血才能解除这花草蛊。” “那好说!”叔父揪着那老和尚走了过来,到黑色藤蔓跟前,抓起那老和尚的手腕子一翻,道:“老秃驴,不解蛊是,我们可隔着劲儿的怼你!” 那老和尚脸色微微变了:“你要做什么?!” 叔父道:“放你的血!” “你不敢!”那老和尚脸色变化更甚,道:“用老衲的血,你会后悔!” “后悔?”叔父打个“哈哈”,道:“我后悔啥?你看我敢不敢!” 那老和尚道:“老衲的血会让那虫蛊立时发作!他们四个马上就会死!” 叔父本来已经伸出手来,准备用指甲划开那老和尚的手腕子放血,听见这话,不禁一怔,回头朝我看来,我心中也是惶遽,说道:“要不算了,还用我的血。” 这种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老和尚说的话是真的,放了他的血,再刺激了虫蛊发作,肯定是立时就要了江道复、范瞻冰等四人的命。 叔父使劲在那老和尚的膀子上一抓,那老和尚疼的眼角抽搐,仍旧不做声。 叔父恼怒道:“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人不敢杀,不敢放,救不活,死不了!真是活活气死老子!” “琪兄!”袁重山突然说道:“这和尚的面色有诈!” “嗯?”叔父道:“你啥意思?!” 袁重山斜身躺着,道:“我相看这和尚许久,他道行颇深,面容面相神色变化极微,轻易难以发现异样。好在我被困在此地不能动弹,无趣之中,便反复揣摩,终于发觉这和尚使诈时有所异动。” 叔父喜道:“啥动作?” 袁重山道:“眼仁稍竖!” 叔父道:“你确定?” 袁重山道:“确定无疑!” 叔父道:“刚才他说哪句话的时候是在使诈?” 袁重山道:“老衲的血会让那虫蛊立时发作。” “好。”叔父嘿然道:“我现在就放他的血试试!老袁,要是你看错了,害了那四个孩子,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袁重山一怔,道:“我确定没错,可你,你还是慎重些——” “嗤!”袁重山话音未落,叔父便伸出手指一拉,指甲划过那老和尚的手腕,鲜血顿时渗了出来。 袁重山只好把没说完的话给咽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看着。 叔父拉着那老和尚的手腕,凑向那黑色藤蔓,道:“滴在这东西上?” 我“嗯”了一声。 那老和尚叹了口气,道:“你们会后悔的。” 血一滴一滴落在那黑色藤蔓上,我道:“这藤子一会儿就会枯萎,枯萎了,人就能动了。” 叔父道:“这老秃驴还真有点本事,能——咦!?” 叔父突然讶然,抬眼看向我:“道儿,这!” 我也呆住了,因为那老和尚的血滴在那黑色藤蔓上以后,藤蔓不但没有枯萎,反而越来越黑的浓郁,而且用肉眼几乎可见的程度慢慢变得更加茂盛! 那“八爪金龙”也渐渐饱胀,粗了近乎一倍! “坏了!”我赶紧把那老和尚的胳膊给推到了一旁,惊声道:“坏了!坏了!” 袁重山紧张道:“如何?!” 薛笙白也道:“怎么了?没解开?!” 我喃喃道:“他的血有问题……” 第166章 归心似箭(一) 叔父焦躁道:“把这东西一脚拧烂了!看它还作怪不作了!?” “别!”我赶紧拦住叔父。 刚才我使劲拽那藤蔓,薛笙白惨叫出声,显见是不能强来。 “啥味?!”叔父突然耸动鼻子,道:“咋这么臭?哪儿飘来的一股茅粪味儿……” 叔父这么一说,我也嗅到了股怪臭味隐隐传来,胸中不由得一阵恶心。 叔父四周略一环顾,忽然低下头来,凑到那黑色藤蔓旁边,嗅了两口,道:“是这东西!” “唉……不听老衲之言,要有大祸临头了。”那老和尚道:“用老衲的血滴这黑藤,会使花草蛊变化毒蛊,你们还是快点走,否则悔之晚矣!” “老秃驴,你刚才那话算是说着了!”叔父道:“生死由命,成败在天!要是真死了,我也认,就是肯定得在临死前拉你垫背!” “哕!” 突然间传来道干呕的声音,我急忙循声去看,却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江道复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在吐。 我又惊又喜,赶忙跑过去,只见江道复大口大口呕出来的都是一团团白花花、湿漉漉、黏兮兮的汤圆也似的东西。 正自恶心,又是一声“哕”! 不知怎的,那范瞻冰也坐了起来,伸头狂吐不已。吐出来的东西也跟江道复的一样! 我不禁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俩咋了?”叔父喊道。 我正不知如何理会,只听“窸窸窣窣”的一阵乱动,江道成和夏颍也各自爬了起来,弯腰呕吐。 “你,你们没事?”我又是惊惧又是恶心。突然间瞥见江道复吐出来的那白花花的一团东西竟然在缓缓蠕动! 我吓了一大跳,虽然觉得恶心恐怖,但是架不住好奇使然,掩着口鼻,缓缓走上前去细看——那白花花的东西竟然是一团虫卵! 还没有完全成形的虫! 我先是一愣,继而恍悟,大喜道:“是虫蛊!这是虫蛊!” 那老和尚果然在江、范、夏等人身上下了虫蛊! 可谁又能知道,那老和尚自己的血滴在那黑色藤蔓之上,弄出来的怪臭之味就是解除这虫蛊的良药?! 我和叔父误打误撞,竟然救了江、范、夏四人的性命! 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果然有理! 叔父兀自不明所以,道:“确定这老秃驴下虫蛊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他下了,但是虫蛊已经解了!” “啊?!” “就是这臭味!他们几个被这臭味熏得把虫卵都吐了出来!” 我也不嫌恶心了,用树叶子包了一团虫卵拿过去给叔父看,叔父也是大喜:“瞎猫遇见死老鼠,得劲里很!” 那老和尚叹息道:“江家气数未尽,气数未尽啊……” “老秃驴,江家气数未尽,你的气数尽,尽……”叔父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止住,手颤巍巍的伸出,眼睛惺忪着,身子趔趄着往后倒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敛住笑容,却听见旁边“噗通”一声,竟是邵如心也倒了下去! 薛笙白大叫道:“有毒!” 许丹阳也喊道:“血草互融,化为毒蛊!” 我惊怒交加,不及多想,飞起一脚“撕云裂”踢到那老和尚的胸前! 那老和尚肩膀已被叔父捏碎,身有不便,不及闪避,被我那一脚正中心口,“哇”的一声,鲜血狂喷,飞身而倒! 我正要快步赶上去,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四周天旋地转,脚下立足不稳,身子软绵绵的瘫倒了下去。 这可恶至极的老和尚…… 浑身已经发力,拼命挣扎也站不起来了,不但如此,我还感觉自己的双眼眼皮似有千斤之重!我努力睁着才不使之闭上! 毒是怎么来的呢? 难道是那老和尚的血滴在那黑色藤蔓上而生出来的吗? 这老和尚当真是一身都是蛊! “咳咳……”那老和尚咳着血,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的环顾四周,口中喃喃道:“功亏一篑,时也,命也,回去再练三年……”然后,他迤逦而去。 我不禁愕然:他这是要走了吗? 不知道是何缘故,那老和尚竟真的没有对任何人下手,我就眼睁睁的瞧着他渐渐的消失在林中。 直到他的背影在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不见,我再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渐觉快要失去意识。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薛笙白在喊:“能动了!能动了……” 我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觉一片冰凉覆面,我不禁幽幽醒来。 天色稍稍有些发昏,眼前有几个人影晃动,一个清越柔婉的声音说道:“陈师兄醒了!” 又一个声音说道:“陈师兄,怎么样?能起来吗?” “范师姐、江师兄。”我虚弱道:“多谢你们救了我。” “是你先救了我们。”范瞻冰笑道:“快试试能动不能?” 我挣扎着,只觉周身疲软,腹中空空如也,但好歹还有些力气,勉强可以坐起来。 “我叔父呢?”我一坐起来,便急忙寻视叔父的身影。 “那不是。” 范瞻冰顺手一指,我便看见叔父正盘膝捏诀端坐在旁边。他双眼微闭,鼻孔翕张,隐隐有气从口中吐出来——我不禁放了一半的心,叔父似乎是在练功。 “我叔父是在练功?” “陈相尊没什么事情,用过药了,也醒的比你早。”江道复说:“不过他吸的毒蛊之气好像多些,血脉之中有所积存,现在正以吐纳练气之法清理余毒呢。这毒蛊也不是精心种下的,所以毒气并不十分厉害,还不至于让人致死。” 我点了点头,道:“好在那个老和尚突然良心发现,在咱们晕倒之前,没有再对我们下毒手,不然可就悬了。” “那个心狠手辣的老秃驴才不会良心发现呢!”浑身血迹斑斑的江道成和夏颍相互搀扶着,都是一脸怨愤之气,走了过来,江道成说:“他是没能耐了!” 我愣了一下,范瞻冰说道:“他连番下蛊,已经是强**之末了,又被陈相尊捏碎了肩膀,被你踢伤了心肺,再无能力伤人杀人。还有就是那个医脉的老前辈似乎是没有中毒蛊的毒,并且已经快能起来了,所以那老和尚趁着还能走动,赶紧逃之夭夭了。” 我愕然道:“是这样?” 范瞻冰道:“那老和尚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彻底昏过去,瞧见了那个医脉的老前辈还有那个卷头发的男人在动。” “卷头发的男人?”我突然醒悟过来,范瞻冰说的是许丹阳。 我四下里一看,许丹阳、薛笙白、袁重山、计千谋、邵如心这五人已经不知所踪。我诧异道:“他们人呢?” “已经走了。”江道复说:“去追那个老和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追的到。” “我看他们够呛!”江道成说:“五个人怪模怪样、阴阳怪气的,本事不知道有多大,架子倒是不低!” “也别这么说。”夏颍道:“还是那个老前辈留下了解毒的药,把咱们给救醒了。” 五大队那几个人竟然没有中毒? 为什么? 片刻后,我突然想到之前薛笙白曾经服过一些解毒的药丸在口中,也给了计千谋和许丹阳——那是用来防备江道复等人的丹香的,结果没想到反而解了那老和尚的毒蛊之毒。 所以,在我和叔父、邵如心、袁重山等人被毒翻的时候,薛笙白、计千谋和许丹阳是没有晕死过去的。 只不过那黑色藤蔓是怎么被他们给毁掉了的呢? 我伸头看了看——那些藤蔓全都已经枯萎了,但是仍旧是比之前大了许多,而且地上血迹斑斑,令人心惊。 我猛然记起,那些血都是那老和尚吐出来的,他被我踢了一脚! 他的血能让那些藤蔓变大,化成毒蛊,但是既然成了毒蛊,原本束缚人身的花草蛊便已经失效。应该是如此的。 “咕咕……”我的肚子叫了起来。 “陈师兄饿了!”范瞻冰道:“他们还给了些吃的东西,你也吃点。”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范瞻冰伸手过来,我一看,又是压缩饼干,味道难吃,但肚子饿的难受,强胜于无,便接了过来。 江道复问:“陈师兄,他们是些什么人啊,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道:“是五大队的。” “五大队?”江道成皱了皱眉头,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道:“就是公家的玄门高手组织,专门维护术界的平衡和安危,打击邪教异端。” “哦!”范瞻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怪不得他们会对那个老和尚那么上心!” 江道成斜眼看着我,道:“你跟他们都是好朋友?” “不是。”我道:“我们本来从不认识,是半路上撞见的。” “哦。”江道成说:“你要跟他们是好朋友,咱们可就做不成好朋友了。他瞧不起我们。” 江道复笑道:“我十三哥是个直性子,陈师兄不要见怪。” “他也是直性子。”叔父的话突然传了过来。 第167章 归心似箭(二) 我抬头一看,叔父已经站起了身子,精神奕奕,朝我们走来,我不禁喜道:“大,你好了?” “好了。”叔父道:“那个赖种秃驴,可真能弄事儿!你们江家惹上这么个祸害,可是让人上愁啊。” 江道复也忧心忡忡道:“可我们连他是谁还不知道呢。” 叔父道:“回去问问你爹,你爹兴许心里有数,叫他做好防备。” 江道复“嗯”了一声。 我道:“那个和尚临走时好像说了一句话——回去再练三年。不知道意思是不是三年以后还会再来?” “就怕他不来!”江道成恨恨道:“下次来非弄死他!” 叔父道:“天马上就黑了,咱们也走,各回各家!” 山语既然已经顺服,林中的怨执之气少了许多,出林子的时候也没有再乱绕圈子,更没有迷路。 出得林子以后,我们六人又结伴行了一程,等到分岔路口时,依依作别,约好来日江湖再见。 而后,我和叔父便投奔大路,往城中而去,直赴车站。叔父的江湖朋友多,自有些门道,我们连夜上了车,投老家而回。 夜深人静,车上人人睡熟,我于暗中运转六相全功,结合着婆娑禅功来修,感觉修为正在渐渐精进,心中甚喜。 修不多时,精神便已复原,遥望窗外夜色,归心越发似箭。等到天明,就能到禹都了。也能见得着明瑶了…… 一踏上禹都的土地,我整个心情都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了——所见者皆顺眼,所闻者皆悦耳,便是空气,也分外清新。 从禹都下了车,回陈家村的还有二十多里,是要步行的。 我一边在前面走的极快,一边催促走在后面的叔父:“大,走快点!” 叔父慢条斯理的说:“道儿,人欢没好处,狗欢一溜烟儿啊!” “说什么呢?” “你急啥急?慢慢走。”叔父道:“路上也能琢磨琢磨事儿。” “琢磨什么事儿?” “你和蒋家那妮子的事儿。”叔父道:“这回来一路上,我都踅摸着呢。” 我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这回家的途中,是要经过颍上镇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碰见明瑶。 应该是碰不见的,她肯定还是藏在自家的那个地下密室里? 只听叔父说道:“我听你爹提过这一茬子事儿,明瑶是个好姑娘,可你娘不大乐意啊。” 我道:“应承过了。” 叔父说:“你自己应承的算个屁。你娘嫌她丑!” 我道:“那是坏人害的,不是天生的。” 叔父道:“不管咋着,都是丑。” 我道:“以后会好的。” 叔父道:“你别很跟我念牙,回去念得过你娘才是正经。” 听了这话,我满腔的兴奋欣喜顿时化作忧郁,闷闷不乐起来。 “还是我说的,人欢没好处。”叔父叹口气,道:“我那个嫂子啊,不好对付!” 清晨七点多钟,我和叔父便走到了颍水大桥,老蒋家就在附近了。 我四周张望了一眼,不见人影,心中更加失落。 刚过了桥,转过道慢湾,冷不防路边大槐树后突然扑出来一道黑影,刷的就到了眼前! 我吓得浑身一激灵,急往后躲,那黑影却止住了,“汪”、“汪”几声,吠的煞是清脆。 却是条威武雄壮的大黑狗!伸着舌头,瞪着大眼,巴巴的瞅着我,还拦住了路。 “好狗不挡道!”我正不自在,又被这大狗吓了一跳,更加没好气,说了句话,就弯腰假装捡石头。 村子里没拴着的狗都有个通病,见人就想咬,可你要是弯个腰,假装捡石头砸它,它就跑了。 可是没想到我弯了腰,那大黑狗也不动,我都把石头捏在手里了,这大黑狗还是不动,反而一屁股坐在了那里。瞅着我的眼神还有种愚弄的表情。 “老蒋!”叔父在后面跟了上来,喊道:“赶紧出来!不然剥了你的狗炖肉吃!”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中,一道高大的人影“噗通”从树上跳了下来,又吓了我一跳。 那不是蒋赫地是谁? “伯。”我连忙喊了一声。 “嗯。”蒋赫地拍拍我的肩膀,道:“看着又结实了点。不赖!汉琪啊,你的眼还恁么贼!我藏得恁严实,你都能瞅见?” “多大的人了,还藏树上。”叔父道:“我没有瞅见你,不过瞅见了这条狗,就肯定想到了你。” 蒋赫地不满道:“说话咋恁别扭!” 叔父“嘿嘿”笑了起来。 他们两位说话的时候,我左瞅瞅,又看看,没见着别的人。 蒋赫地道:“别看了,明瑶没来。” 我的脸唰的红了,嚅嗫道:“不,不是……” “不是才怪!”蒋赫地道:“她叫我来张望张望,说做了个梦,梦见你们爷儿俩今天能到,还真到了!” 我心中顿时暖暖的,十分受用。 叔父道:“那迎着我们俩了以后,预备干啥勒?” “一起啊。”蒋赫地道:“我送你们爷俩儿到家里去。刚巧你大哥今儿个不当值。” “老蒋别急啊。”叔父道:“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蒋赫地一瞪眼:“从长计议个屁!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过的就算数,还想变变啊?陈弘道,你啥意思!?” 我听得迷六七瞪,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叔父道:“他你还看不出来?问他干啥?!他好说,我大哥也好说,关键在我嫂子,你懂不懂?!” “今儿就去摆平你嫂子!”蒋赫地喝一声:“小黑,滚回去报个信儿,就说老子接到人了!” 那大黑狗也真精,立即得令,一溜烟跑了。 蒋赫地大摇大摆的就上了路。 叔父摇摇头,拉着我也赶紧跟上。 我这才明白过来,蒋赫地这是要去家里,把我和明瑶的事情赶紧给定下来。 想到此节,我顿时惊喜参半,浑身都揪了起来。 一路上浑浑噩噩,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碰见熟人说话,也没头没脑的乱应付,糊里糊涂的,突然听见有人咋呼一声:“大哥!二叔!哎呀,蒋大伯!” 我猛回过神来,定睛一瞧,老二弘德单穿个秋裤,正在院子里用皂角洗头呢,仰着脸子,头发**的顺脖子流水,像个落水的鸡。 我这才意识到,已经到自家院子里了。 门前大杨树下,立着一团毛茸茸的大物,却是那猫王,尾巴缓缓卷着又舒展,两只宝石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着来人。 “哎唷!”蒋赫地瞧见那猫王,突然惊呼一声,施个饿虎扑食就朝那猫王蹿了上去。 那猫王“嗷”的一声怒吼,平地跃起六尺来高,白影一晃,便从蒋赫地肩头掠过,尾巴还在蒋赫地脸上扫了一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接着我肩膀一沉,那猫王已经落在了我的肩头。 蒋赫地捂着脸惊喜交加的回过头来,搓着手,问我道:“弘道,这大宝贝是你养的?” “不是他养的。”老爹的声音响起,人也从正屋中徐徐走出,一手持卷,浑身麻衣,满脸精神矍铄,双目神光奕奕,冲我和叔父都点了点头。娘跟在他旁边,看见蒋赫地的时候,眉头稍稍皱了皱,我顿觉心中一紧。 叔父道声:“大哥,大嫂。” 我也连忙喊道:“爹,娘!” “嗯,兄弟回来了就好。”娘说道:“这段时间不在家,让你大哥忙死了。” “别打颤啊!”蒋赫地急道:“这大宝贝不是养的,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个猫王,在外面杀了人,也受了伤,弘道救了它,就跟着回来了。”老爹说道:“子娥把它的伤弄好了,它就住在了家里。前几天还救了子娥一命,是个稀罕物。” 第168章 千头万绪(一) 那猫王仿佛听懂了老爹的话一样,“喵呜”一声,骄傲的昂起了脑袋,不屑的看着蒋赫地。 “造化啊!”蒋赫地急不可耐,自想流出哈喇子来,他是御灵术的大行家,对灵物自然比常人更多十分的热爱,见了这猫王,哪里还能把持的住? 他央求道:“这大宝贝是最灵透的,可遇不可求!弘道啊,把它给了我?” “啊?” “我把小黑给你!”蒋赫地道:“再送你二十只鸽子!” “咳咳……”叔父忍不住道:“老蒋,你来到底是干啥的?” “我,哦,哦!”蒋赫地拍了拍脑袋,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我肩膀上的猫王移开,看向我老爹和娘,道:“汉生,子娥,你们都在家,汉琪和弘道也都回来了,人难得恁么齐全!俗话说好事不宜拖,咱们今儿就说说弘道和明瑶的事情?” 我顿时脸上起栗,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任何人。 老二**的跑过来,兴冲冲的喊道:“我大哥要结婚了?!” “滚屋里去!”娘骂道:“丢人现眼!” 老二嘟囔着走了。 我的心也沉了沉。 场面一时稍稍尴尬,老爹微微笑了笑,道:“好哇,就择个日子,先定了亲,然后再选个吉时……” “哪儿跟哪儿啊!”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娘就出言打断了:“八字还没一撇,就定日子?” “弟妹这是啥意思?”蒋赫地道:“啥叫八字没一撇?” “蒋大哥,您办事也忒不着调!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提亲?提亲也是男的去女的家里对不对?”娘说道:“那件事就是随口说着顽的,您还当真了?” “说着顽的?!”蒋赫地大声道:“啥都能说着顽,这也能说着顽?!你没当真,我当真了!” “咋还急赤白脸了?”娘冷笑道:“蒋大哥,结婚这种事,没有逼迫能成的。” “子娥!”老爹呵斥道:“这事情已经定了,不准跟蒋大哥开玩笑!” “陈弘道是我生的,我还没同意,谁敢定?!”娘看向我道:“弘道,你是听你蒋伯伯的,还是听你亲娘的?!” “我……”就在这顷刻之间,我从云端跌落尘埃,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叔父插言道:“嫂子,道儿老实,你别为难他。” “我不为难他,你们也别为难我!”娘道:“我的长房长媳,不能要满脸麻子坑的!” “娘,明瑶那不是麻子坑。” “你闭嘴!”娘厉声道:“不是麻子坑,跟麻子坑有啥区别?!再一者,就算她好好的,你也不能娶!要娶就得娶门当户对的!” “哦!”蒋赫地气的脸色发青:“弄了半天,是嫌我老蒋家配不上你老陈家啊!” “蒋大哥,别听她胡说八扯。”老爹扭头喝道:“子娥,你不准再吭气了!” “就是配不上!”娘大声道:“蒋大哥想要高攀,请另选门户!” “我呸!”蒋赫地浑身哆嗦,道:“我还不愿意叫我闺女嫁到你们这破求沙岗地!” 说罢,蒋赫地扭头就走。 “啪!”老爹一巴掌抽在娘的脸上,厉声喝道:“姓陈的且轮不到你当家!” 娘捂着脸,一言不发的进了屋。 老爹急追蒋赫地而去。 叔父叹息一声,推了推完全发懵的我:“道儿?” “啊?”我受惊似的看看叔父,叔父道:“别上心,好事多磨。” 娘为我的事情跟老爹吵成这个样子,还挨了打……我望了望正屋,心中惊忧,喃喃道:“我娘她……” “她没事。”叔父低声道:“你娘是故意的。” 我吃了一惊:“故,故意的?” 叔父撇了撇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通多着哩,你娘的手段也厉害着哩。” “您说什么?” “你爹太直了,也太正了,论心眼儿比不过你三叔,论手黑比不过我。”叔父“嘿嘿”一笑:“可我和你三叔加一块,也顶不上你娘。她吃不了亏!” 我突觉十分厌烦,不想再多听了,道:“大,我这会儿累得慌,想先去躺一会儿。” “嗯。”叔父点点头,道:“你去。” “我爹……” “你爹回来了,我跟他谈谈,顺便再说说咱们在南方遇见的稀奇古怪,有事儿叫你!” “中。” 我拍了拍猫王,猫王识趣,从我的肩头跳了下去,我拖步进了偏房卧室。 老二弘德正缩在**上一动不动,听见我关了门,才激灵爬起来,道:“哥,咱爹刚才是不是打咱娘了?” 我“嗯”了一声。 “嗐!”老二使劲一拍大腿,道:“娘也真是的,说话太难听了!以前咱爹和娘也有闹得可厉害的时候,可哪一次像今儿个?咱爹都发大火了,都明令要咱娘闭嘴了,咱娘还越发的上样子,那不是故意要当眼子头,逼咱爹动手的么?!瞅瞅咱族里叔辈的十几个,哪个敢这么跟咱爹对着干?族长的威严啊……” 我突然想到刚才叔父说的话——“你娘故意的”。 娘故意要老爹打她的么? 那是为什么? 对娘有什么好处? 老二继续絮叨:“这要是论起来,老蒋家的底子可比咱老陈家厚的多,他搁得住高攀咱?那老蒋心高气傲的跟啥似的,方圆十里八村的,估计也就瞧得上咱老爹,这被咱娘那一通说的,回去不得气死了……” 我听得厌烦,喝道:“你废话真多!” 老二撇了撇嘴,道:“哥啊,拿我撒气不打紧,明瑶姐和你的事情可别狗咬尿泡瞎欢喜一场!” 我心灰意冷,合身往被窝里一钻,翻来覆去,不觉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乱糟糟的吵闹,我不由得清醒过来——屋子里昏黑一片,我竟然睡到了傍晚! 打开灯一看,老二已经不在屋中。窗外传进来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大声争辩,男女间杂,仔细一听,竟像是娘和叔父。 我急忙起来,推开门来,兜头一股冷风吹得脑袋发胀,浑身骤冷,十分难受。 我顾不得许多,见正屋里灯光耀眼,吵闹声不绝于耳,便慌张奔去。 果然是娘和叔父,两人站在正屋堂中,在香案之前,全都是剑拔**张的样子。 老二脸色煞白的站在墙角里,不知所措的左右观望,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老爹则踪影全无。 “大嫂,我大哥动手打你是不对,可你也有五分错!”叔父大声道:“夫妻之间能有啥冤仇?更何况我大哥回来又给你赔了不是,你还不依不饶,非要回娘家,你图的到底是啥?!” 我吃了一惊,娘要回姥姥家了? 老二无声的伸手朝着地上一指,我便瞅见了两个打包的行礼。 “我不图别的,就图能安生点!”娘也大声说道:“我在你们老陈家安生不了!” “咋安生不了?” “我男人伸手打我!我叔子张嘴吵我!我儿子不听我的,我还能安生?!” “大哥打你是你让他下不来台,他回来已经跟你认错,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至于说我张嘴吵你,这话太重,兄弟可不敢承当!兄弟是就事论事,讲理伦理。再说弘道,大嫂可不能因为他最笨就冤枉他!他敢不听你的?你让他往东,他敢往西边瞅一眼?” “嘿!像你这样式的咄咄逼人,就差上手打人了!你把着道儿不让嫂子过,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 “大嫂。”叔父冷笑道:“大哥不在,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苦肉计用的高明啊!” 娘脸色一变,道:“啥苦肉计?!你少说歪嘴话,我听不明白!” “今儿个白天,故意跟老蒋大吵大闹,三番五次逼得我大哥插不上话,后面又故意辱没老蒋,逼得我大哥对你动手,这样就好有借口回娘家了?”叔父道:“你一回娘家,弘道和蒋家那闺女的事情就办不成了呗?哪有儿子结婚娘不在家的?嘿嘿,你这计谋使得中啊,做兄弟的佩服!可对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亲儿子使,就让人忒不舒服了?” 我听得浑身一寒,难以置信的看向娘。娘的目光也恰朝我瞥来,只一触,便收了回去,道:“陈汉琪,你少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我挑拨?”叔父的声音高亢起来:“用得着我挑拨?!从小到大,你给过弘道啥?!从一岁出头就不管他!没断奶就跟着我睡硬木板**!吃喝拉撒,你伺候过一样?!现在长大了,好了,这算你儿子了?!他遇见个称心如意的闺女,你摆起当娘的架子了,口口声声不准!你凭什么不准?!” “我就是不准!”娘尖声道:“你养他功劳再大,也大不过我生他!” “嘿嘿……”叔父愣了半晌,突然冷笑:“大嫂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心里有病!你就是还忌恨着大哥和木菲清的事儿!你就容不得两情相悦!” “你放屁!”娘勃然大怒:“你给我让开!” 叔父屹立不动。 “兄弟。”娘沉下了声音,道:“逼我动了手,曾家、陈家面上都不好看!” “中,中,中!”叔父侧身让开,道:“嫂子厉害!” 娘提起地上的包,大踏步往外而去。 第169章 千头万绪(二) “娘!”我喊了一声,娘并不回头,也不答应。我急忙去追,叔父一伸手,把我拽了回来:“你也弃你爹而去?!” 我一愣,叔父喊道:“弘德,你去跟着你娘!” “哎!”弘德慌忙去了。 叔父道:“你爹已经被你娘气的出去了,你去寻寻。你娘太可恶!” 我心中五味杂陈,一个是娘,一个是大,还有老爹和明瑶,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立足何处了。 “去啊!”叔父推了推我:“我守着家。” 我脑子疼痛欲裂,往外走了两步,又止住了,回头望向叔父,问道:“那个木,木菲清是谁?” “走!”叔父道:“不干你的事儿!” “那我爹去哪儿了?” “不知道。”叔父道:“你爹回来给你娘赔不是,你娘反锁门不出,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回娘家。你爹说尽了好话,也气了,摔门出去,到现在没回来。我看不过去,这才跟你娘理论起来……” 我蹒跚而去。 到了外面,我头痛的越发厉害,身上时冷时热,走路也觉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是踩在雪地里。 莫非是生了病,发了烧? 我自己伸手摸摸自己的脑门,感觉热,却也不算太热,究竟发没发烧也确定不了。 或许是真发烧了,都说心中不爽最易生病,更何况自己穿着衣服躺被窝睡了一天,没吃没喝,出来又冲着了风…… 还是先找着老爹要紧。 虽说以爹的本事,不会出什么意外,可是毕竟是在气头上,那就难说的很。 倘若为了我的事情再闹出个什么长短,我这做儿子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乱晃,不知不觉瞅见前面明晃晃的一片,正要落脚时,身后突然“喵呜”一声厉叫,惊得我浑身一颤,这一脚才没有踩实了,定睛又一看,那明晃晃的竟是汪洋大川——颍水! 我吓了一身的冷汗,扭头看时,只见猫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跟在我身后了。 病来六相沌,耳目总觉迟。刚才要不是猫王出声提醒,我这一脚就踩进颍水里去了。 浑浑噩噩的状态还真是要不得。 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月亮正明,无怪乎照的这水也亮堂堂的。 水面上有风吹了过来,刹那间,腥味扑面! 我的鼻子已经不怎么透气了,时不时的还想打个喷嚏,但是这腥味竟然如此真切,可见这味道本源的浓郁。 这片水里肯定生了不少的水草或者鱼虾。 我一天没有吃饭,腹中空空如也,胃里正不舒服,闻见这腥味,更加不耐。再加上由于刚才差点落水而生的后怕,我便回转身,喊了声:“猫王,咱们走。” 那猫王却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水面,眼睛中的光芒贼亮贼亮,绿的可怕,那嘴也缓缓的张了开来,长长的舌头舔过尖利的牙齿,又缓缓的卷了回去,像是在舔口水。 它脖子上雪白的颈毛也全都立了起来,前半身微微屈躬,利爪出刃,一副直面大敌的样子——村里的猫有许多,捕鼠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不由得好笑:“这猫王是嗅到腥味,想吃鱼了么?” “走!” 我俯下身子摸了摸猫王那毛茸茸的脑袋,猫王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呜呜”的叫了起来,好似呜咽一般,难听的很。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老猫馋成这个样子。 不走我自己走了。 我刚往回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处便暼到有个人影在远处河岸一晃而过,却轻飘飘的声息全无! 我急忙转身,定睛去看,明晃晃的月光中,我瞅见一道瘦瘦弱弱的单薄身子,跑的又快又急,正往颍水里奔去! 我吓了一跳——那,那不是明瑶吗?! “明瑶!” 我惊喜交加,大声喊道:“那是颍水!” 话音刚落,便听见“噗通”一声响,河面上水花四溅,明瑶已经不见踪影。 我惊得魂飞魄散,慌忙跑过去,大喊道:“明瑶!明瑶!” 水色沉沉,暗流无声,平静中不见有任何波动,明瑶的身子也没有浮上来。 我急的直跺脚! 如果凭着明瑶的水性,就算是误入这河水中,我也不足为惧,因为她一定能浮上来,可是看她刚才的那样子,竟像是自己故意要往这河水里跳似的!而且更怪的是,我那样喊她,她也不应! 明瑶这是做什么? 恍惚间,我明白了过来!蒋赫地既然已经怒气冲冲的回了家,那明瑶肯定也知道在我家发生的事情了,她和我一样,受了这婚姻不成的打击,心情绝望,所以夤夜来投河来……来自尽?! 对,一定是这样,明瑶的性子可烈的很! 想到这里,我再也站不住了,把外套胡乱一脱,丢在岸上,便要往水中跳。 脚脖子上突然一紧,急扭头看时,却是那猫王咬住了我的袜子,嘴里“呜呜咽咽”的乱叫个不停。 “起开!”我心中本就焦躁,都这档口了,这老猫还要胡闹! 我脚上使劲去甩,那猫王扔不松口,甩了两下,却听“嗤啦”一声,袜子被它扯烂了,我也脱困,纵身一跃,顷刻间水花乱溅,四周冰凉浸人肌肤,河水已经把我给包裹了进去。 “嗷!!” 那猫王叫的越发凄厉,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也没时间管它,只循着刚才明瑶入水的地方游去,到了地方,听见猫王叫唤的越发厉害,便扭头去看,只见它也循着岸来追我,但是却畏水,在岸上跳来蹦去,试了几次,触水便退,这次不单单是脖子上的毛了,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连尾巴都撅的多么高! 我不理它,又左右看了一阵,不见明瑶的踪迹,也没有动静,甚至连个气泡也没有冒上来! 我便把身子渐渐沉了下去,脑袋将要入水的时候,我瞥见那猫王突然转身跑了,但方向却不像是回陈家村,而是背道而驰…… 顾不上它,我已经把脑袋完全隐没入水。 我不是夜眼,入水一深,便成了瞎子。虽然能勉强睁眼,但是却瞧不太清楚水中的环境,更何况此时正值夜晚,虽然有明月当空,可水面也反光,河中深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只把四肢都伸展了开来,两只手在水下胡乱摸索,两只脚也胡乱踢蹬,一片一片水域迅速的游动,想碰着明瑶。 但浅水区空空,闹了半天,什么都没遇着。 难道沉了底? 我心中更惊,便继续往水更深处潜去。 那颍水源自嵩山,是淮河的第一大支流,本来就十分宽阔深邃,再加上下游修建了橡皮坝,这里是蓄水的上游,所以水更是深大。 我渐觉胸闷,知道下水已经极深,可仍然没有寻到明瑶。 我惊惧无状,继续下潜,慢慢的触碰到了水底飘摇的水草,我便小心起来,这时候,被水草缠住了,可是要命的事情! 突然间,我感知到脚下有股暗流汹涌,那动静十分明显! 我心中不由得大喜,能弄出这样大的暗流,非得有百斤力气的鱼才行! 颍水中哪里有这么大力气的鱼?! 十有八九是明瑶! 我便往那暗流涌动处凑近,片刻间,脚下便蹬到个物,只觉软软的,像是人的肚子,心中便确定那必定是明瑶了,正准备勾腰下手,却突觉脚踝上各自一痛,两只脚不知怎的,同时被铁箍似的古怪东西给夹住了! 我大吃一惊,使劲踢动,竟然脱不开来,双手急往下一摸,只觉触手处硬邦邦、滑腻腻的十分巨大,却不知道是什么物! 但可以肯定,那绝不是个人! 我双腿更加用力,使劲想要脱困,但那物的力气也随之加重!竟不弱于我! 我在水下,本就无法用外界之气,所以可支配的力道还不及平素里的一半!这已是坏事,而更坏的是,在水下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是提不上劲儿! 我胸中所存的气息也渐渐到了尽头,在水下的时间限制转瞬即至! 我不敢再与那东西拼力气,而是双手拨水,奋力往上浮动——只要我能浮出水面,把那物带到岸上去,脱困应该不难。 可是,奋力之下,却是绝望——我拼尽了水中手段,竟然无法往上浮动分毫! 那物困着我的双脚,就像是把我给牢牢钉在了水下! 终于,胸中的最后一口气耗尽! 脚踝处的疼痛感越来越强,似乎已经有血涌出来,可供我用的力气越来越少,我头疼欲裂…… 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张开了嘴,“咕咚”,河水灌进了口中,顺流而下,淹尽肺腑…… 那味道,腥极了! 可腥中又有些甜味,似乎是血,只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 第一口水灌进来,第二口、第三口也就跟着进来了,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我只能坚持着不叫自己彻底丧失意识…… 但是已经忍不住恍惚了。 依稀间,有道光束照了过来,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猛然凑近,两颗硕大的绿幽幽的眼珠子顷刻间已到眼前,转瞬又消失不见,让我怀疑那是我精神不济,在水下生出来的错觉。 第170章 千头万绪(三) 紧接着,我肩膀上骤然一紧,不知道又被什么怪物给夹住了……但是,却有一股力,从肩膀处而生,愤然而上,像是要把我提出水面去。 四面八方,猛然现出了无数小而迅猛的暗流,都朝着我所在的地方簇拥而来! 一些滑腻腻的东西,像是蛇,又软又长又细,灵动无比的从我身边滑过去,甚至钻进我的衣服里,贴着我的肉流窜。 我本来还能坚持着让自己清醒,可是到了这时候,我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如果真的是水蛇,我还是不要清醒了! 但是,就在我要放弃自己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松,那困我脚踝许久的怪物似乎在这一刻松开了。 与此同时,肩膀上那股力道提着我渐渐往上,胸前的压力越来越下,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但我喝进去的水也越来越多,本来空无一物的胃,此时此刻饱胀欲裂! “呼!” 猛然一阵松散,脑袋终于破水而出! “哇!” 我张开嘴先喷出去了一大口水,稍稍感觉轻松了些。 肩膀上那股力道仍旧没有消除,而且还拖着我在水面上游动。 我急忙扭头去看,一颗黑乎乎的脑袋跟我打了个照面,吓我一大跳! 是条狗! 一只大黑狗正噙着我的肩膀,拽着我,往岸上游动。 一条狗下水救了我的命?今晚的事情也太古怪了! 恍惚间,我想了起来——这不是蒋赫地养的那小黑吗?! “陈弘道,你死了没有?!”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喊,那是蒋赫地的声音。 我不禁往岸上张望过去,见月光下矗立着三道人影,隐隐约约是蒋赫地、蒋明义,还有……明瑶! 我大喜过望,连忙应声道:“伯,我——” 话还没说完,因为提气太大,挤压了胃腹,把喝进去的河水又吐出来了许多。 只听蒋赫地骂道:“那小混蛋还没死呢!大了个蛋,没死也不知道放句屁!” 我不禁怔住:这蒋赫地干嘛这么骂我? 转念一想,难道是因为娘的话,蒋赫地迁怒于我?这倒也正常了。 不管怎样,瞧见了明瑶在岸上,而且没有什么危险,我比什么都高兴! 本来头痛欲裂,精神萎靡,这时候也像是好了大半! 我也不用大黑狗噙着我游泳了,自己使劲儿往岸边游去。 到了岸上时,才瞧见原本离开的猫王也在,正低声的吼吼。 大黑狗一上岸,就连窜带跳,躲到了蒋赫地的身后,但是还稍稍露着脑袋去偷偷窥伺那猫王,神色颇为忌惮。 猫王冷冷的瞥了大黑狗一眼,表情傲慢的缓缓踱步到我身旁。 离了水之后,双脚刚蹬着实地,脚踝处却猛然疼痛,不由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明瑶急忙往前,像是想要上来搀我,却被蒋赫地按住了肩膀,喝道:“站好!” 我忍着痛,也不及去看脚踝处到底是什么伤,往蒋家三人跟前走去。 “多谢大伯救命!”我朝蒋赫地深深一揖。 蒋赫地没有搭理我,却回头去骂大黑狗道:“瞅瞅你那成色!出息!恁大的个子怕球个猫!****的怂货!” 蒋明义不满道:“爹,小黑不****!” “滚蛋!”蒋赫地瞪着蒋明义道:“要你跟我说!?” 我尴尬的去看明瑶。 明瑶几乎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脸上疤痕仍在,只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如水,又莹润若月华,我心中顿时倍感安宁、笃定和温馨。 我几乎是眼睛发直的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纵然我心中有万般阴郁愁闷,她一个眼神过来就能消解得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她也没说什么话,其实又何必言语,我知道她的心,她也明白我的心,这便足够了。 “弘道啊。”蒋明义说:“刚才可不是我妹子不下水救你,是我爹拽着我妹子不叫我妹子下去……” “大了个蛋!”蒋赫地一脚踹在蒋明义屁股上,骂道:“屁话咋恁多?!” “伯,我娘——呕!”我有心要解释几句,没成想一张嘴,又吐出来几口河水。蒋赫地大怒,道:“小赖种,你这意思是看见我闺女就想哕对不对?!你也故意恶心人是?!” 我连忙摇头:“不是!” “不是懒柿!”蒋赫地道:“滚滚滚!谁叫你来老蒋家的地盘的?瞅见你就来气!” “爹!”蒋明瑶瞪了蒋赫地一眼:“你回去!” 蒋赫地怒道:“你还敢指使你老子?!” 明瑶道:“你回去不回去?!” 蒋赫地大声道:“不回去!” “不回去是?”明瑶点点头,道:“中,以后不做你的饭,饿死你!” “造孽啊!”蒋赫地捶胸大叫:“生了个不照路的闺女,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她亲爹啊!” “赶紧回去,别搁这儿丢人啦!”明瑶嗔怪的推着蒋赫地,蒋赫地亦步亦趋走了几下,然后回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你可别碰我闺女一下,不然我弄死你!”又看明瑶:“你这死妮子!给老子早点回去!”然后大跨步走了。 明瑶又冲蒋明义说道:“哥你也走。” “中。”蒋明义道:“这水里有古怪,你们可小心点。” “知道了。” 交待完,蒋明义要走,明瑶忽然说:“哥,把你的外套脱下来给我。” 蒋明义一愣,看了看我,道:“他的外套不是在岸上扔着哩?” 明瑶道:“咱爹不是踩了几脚,脏了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蒋赫地真是跟个孩子似的,还踩我衣服! 蒋明义依言脱了外套给明瑶,然后转身去了。 那大黑狗连忙跟上,跑了几步,回头又瞅猫王,猫王作势欲扑,大黑狗吓得一蹿老远,拱到了蒋赫地的屁股,被蒋赫地揪着头皮,又是一顿臭骂。 我看得好笑,等蒋家父子远去之后,看了看明瑶,不觉有些尴尬——就剩下我们俩人了,是不是说点什么? “你的脸色有些不正。”明瑶先开了口,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夜里跑我们这里?” 我道:“老爹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出来找他,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明瑶微微一笑,道:“那怎么会落了水?” 我道:“我瞅见你跳水里了,以为你想不开,所以就下水救你。” “瞅见我跳水?”蒋明瑶稍稍诧异,然后伸过手来摸我的额头,皱眉道:“你怎么弄的,发高烧了!” “没事,练一晚的功就能好!”明瑶的手又软又滑,还带着一股皂角的香味,抚在我额头上,让我感觉有说不出的舒服。 “嗯。”明瑶点了点头,手缓缓的缩了回去,把蒋明义的外套递给我,道:“把你的湿衣裳脱了,先披上我哥的。” 我着实感觉有些冷,见明瑶背过去了身,便把上衣给脱了,披上了蒋明义的外套。 穿衣服的时候,我似乎听见明瑶在笑。等我换好衣服,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果然看见她脸上带着笑意,不禁愕然。 “你以为我会想不开?”明瑶道:“还想着我会自杀?” “嗯。”我点了点头。 明瑶撅嘴,道:“你把我看的也太瓤了?就这样的事情也值得我自杀?!” 我呐呐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明瑶说:“就是你娘不同意呗。这有什么?也值得去死?” “唉……”我叹息一声,愁上心来:“为了这事儿,我爹打了我娘,我大又跟我娘大吵了一架,我娘赌气离家出走回河北了。” 明瑶道:“一家子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情,不会有隔夜的仇。至于你娘,她回去几天就又回来了。怕什么?又不会丢。” 我阴郁道:“那她回来还不同意,怎么办?” 明瑶道:“想办法让她同意不就行了?” 我道:“想什么办法?” 明瑶道:“你娘嫌我现在丑,我先把脸治好了,她肯定就愿意了一半。” 我又惊又喜,道:“妹子,你,你愿意治脸了?” 先前在太湖的时候,潘家说能给明瑶治脸,我非常高兴,结果却惹恼了明瑶,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想过要给明瑶治脸,却不料她自己提了出来。 明瑶道:“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了,我心里头已经知道你不嫌弃我的丑。我这个样子,你都对我好,那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脸变回从前的样子?那样你岂不是会对我更好?” 我正色道:“明瑶,不管你的脸是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对你最好最好的。” “什么最好最好的,说些奇怪的话。”明瑶笑着,微微低下了脑袋,道:“你不怕你娘不同意了?” 我说:“我会一直劝她,让她回心转意。” 明瑶道:“她要是一直都不回心转意呢?” 我怔住了。 对啊,如果娘一直不回心转意,一直不同意我和明瑶在一起,那该怎么办? “好啦!”明瑶道:“咱们好不容易见面,就先别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你这猫好厉害呢!” 第171章 千头万绪(四) 明瑶伸手准备去摸猫王,猫王立即把身子拱了起来,喉中嘶吼有声,我道:“猫王,她是好人!” 猫王翻了翻眼睛,这才解了提防。 明瑶却也不摸它了,看向我道:“要不是这猫,你的命可就丢了。” “它不是跑了么……” 我想起来自己入水时,这猫王飞快的逃离河岸,而且方向并不是往陈家村去的,现在想来,似乎是往……蒋家村! 我顿时恍悟,道:“是猫王去给你们报的信儿?” “是啊。”明瑶道:“它找到了我爹,还跟小黑打了一架,差点要了小黑的命。你没瞅见小黑现在看见它怕的那个样子啊。” 我惊奇道:“它,它是怎么找到你们家的?” “它的灵性高着呢!”明瑶道:“它白天见过我爹,记得我爹的味道,循着味儿,就找到了人。我爹说这是你家的猫,大晚上来找,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跟着它来了。我们瞧见你丢在岸边的外套,猜到你落了水,我本来要下去看看,我爹在气头上,不叫我下。让小黑下了水——小黑的水性好,果然把你给救了上来。你是被水草缠着了?不然以你的水性,怎么会上不来?” “不是水草,这水底下有古怪。”我心有余悸,道:“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水底下夹住了我的脚踝,我挣脱不开,根本无法脱身。” “脚踝?”明瑶的眼睛往我脚踝处看去,突然失声道:“呀!你的腿上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 不等我说话,明瑶便伸手去拽我的裤管,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和裤腿黏在了一起,明瑶一把扯开,疼的我满头大汗。 “这?!”明瑶猛然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惊惧交加的看着我,道:“你,你脚踝上的伤都是在水下弄出来的?!” 我低头看去,也不禁大吃一惊——我左右脚踝上方寸许处,各有一道宽大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伤口处的肉已经溃烂,且往外翻,就像是是用斧头劈出来的一样,触目惊心! “你是怎么弄的啊?!”明瑶眼圈发红,急的几乎要哭出来:“怎么这么严重的伤,你都不吭声?!你的肉是猪肉啊!” 我呐呐道:“本来还觉得疼,看见你以后,就忘了。” 明瑶突然伸手在我那创伤处按了一下,剧痛骤然传来,我不禁呲牙咧嘴的叫唤了声,明瑶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能觉得疼,那就不像是中毒了。” 我讪笑道:“应该就是普通的伤,没事的。” “没事?!”明瑶瞪我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伤了你?!” 我摇了摇头:“水下太暗,我没看见。胡乱抹了一把,也没摸出来是什么。” “你蠢死算了!”明瑶霍的站起身来,气愤愤的跺了跺脚。 虽然听见明瑶在骂我,可是自己心里头却暖洋洋的极为受用,顿觉犯贱。 此时夜色已深,我道:“明瑶,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我也得走了,还不知道老爹回去了没有。” 明瑶道:“你这伤走不回去!” 说着,明瑶背转身,稍稍弯了弯腰,道:“我背着你!” 我登时愕然,然后连忙摇头:“不中!” 明瑶厉声道:“你快点!” “不中不中!”我坚决拒绝:“哪有女孩子背男孩子的?再说了,你爹说不让我碰你,否则要弄死我。” “你!”明瑶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认得什么死脑筋!?” “反正不中。”我道:“我自己能回去。” “憋倔头!”明瑶既无奈又恼怒,正不知所措。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又沉又稳,不紧不躁。引得我们二人都循声去看——但见月光下一道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正觉熟悉,那人已经开口:“明瑶,你也在啊。” 竟是老爹缓缓走了过来。 “爹!”我又惊又喜的叫了一声:“您在这儿?!” “陈叔!”明瑶也连忙打招呼,继而又指着我的脚踝嚷道:“您快来看,弘道哥受伤了,很吓人的伤!” “伤?!”老爹稍稍吃了一惊,走上前来,打眼细看,片刻间,脸色变化更剧:“在哪儿弄成这个样子的?!” “他发烧烧糊涂了脑子!”明瑶埋怨道:“说是看见我跳水自尽了,就着急慌忙的下水去救我,结果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夹住两只脚了,差点淹死!救上来以后,才看见伤成这个样子了!” 老爹默不作声,先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又俯下身子,在我脚踝处的伤口上轻轻触碰,我虽觉疼痛,可是在老爹面前,不能**。 明瑶心疼我,连忙道:“叔,我刚才试过了,弘道哥疼的厉害,应该是没有毒。” 老爹仍旧不吭声,却把手凑到了鼻端,嗅了几句嗅,然后问我道:“在水底下啥也没瞅见?” 我羞愧的点了点头。 “该把夜眼练出来了!”老爹站起了身子,朝着颍水走去。 我连忙道:“爹,水下有古怪,可不敢下去!” 老爹走到河边,止步不行,也没有往水里跳,而是凝立不动许久。 四周很静,慢慢的,我听见老爹使劲吸气的声音了——仍是在相味。 不多时,老爹忽弯下身子,用手在那河水里一舀,又凑到鼻端去嗅。 这时候,猫王“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老爹转过身缓步回来,看着猫王道:“真是个伶俐的东西。” 明瑶问道:“叔,颍水里闹怪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闹怪了。”老爹道:“弘道的伤口没有药毒,但是却透着晦色,像是阴毒入侵。而且血痂上有股腥味,腥的古怪!与一般的鱼腥味、水腥味不是一个味儿。这河水里的腥气也怪。” 明瑶道:“那您知道是闹得什么怪不知道?” 老爹道:“水下的东西,不比水上的少。现在还摸不透,但肯定是厉害的角色。你想想,弘道这样的本事,就算是发烧了,也不大可能会无中生有的看见你跳水自杀啊。” 我和明瑶同时悚然,明瑶道:“叔的意思是,弘道哥他刚才着了那怪的道了?” “秃子头上的虼蚤——明摆着的事情。”老爹叹口气,道:“颍水现在也不干净了。” “爹,我在水下的时候,还有好多好多水蛇一样的东西,在我周围乱钻。”我回想其脱困时候的情形,心有余悸,道:“有的还钻到了我的衣服里,但都没有咬我,上岸以后,一条也没留着——这也是桩怪事。” “颍水里没有水蛇。”明瑶说道:“但是泥鳅多。” “泥鳅!”我一听这话,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突然会有那么多的泥鳅靠近我?! “好闺女,赶紧回去。”老爹说:“我先带弘道回家,给他治治伤。” “嗯!”明瑶道:“您来就好多了,刚才弘道哥逞强,非要自己走,我说背他,他死活不让。” “你回去替叔问你爹一声好,叫他……” “叔您赶快走!”明瑶不等老爹把话说完,便微笑道:“我爹不是小性的人,他的脾气您也清楚,就是瞎咋呼,过去这个劲儿就好了。” “中。”老爹道:“你回去以后不要跟你爹说这水里有怪,一说出来,他准下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知道。” “你自己也千万别下水!”老爹道:“我和弘道就不送你了,叫猫王跟你一程。” “好!”明瑶喜道:“我也稀罕这猫呢。” 老爹弯下腰,道:“上来!” 我有心说不,但是老爹的语气分明不容置疑,我哪里敢说半个字,乖乖的就趴上去了。 老爹背着我,走的仍旧是沉重稳健,脚步声“橐橐”作响,让人倍觉心安。 半晌,我扭过头,看见明瑶还站在那里,猫王在她脚下。我瞅不清楚明瑶的表情,但是能看见她的眼睛明亮明亮的。 “明瑶妹子,快回去!”我大喊了一声。 明瑶这才转过身走了。 “多好的闺女。”老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是啊。”我在心中也感概道。嘴上却问:“娘呢?” “回河北了!”老爹语气生硬,道:“把弘德给撵了回来。” 我嘴里不觉泛起一丝苦涩,看来娘的态度仍旧是十分坚决。 沉默了片刻,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爹,木菲清是谁?” “不许问!”老爹冷冷的顶了回来。 我吓得浑身一紧,顿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问了。 走了许久,老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我对你娘是一心一意的……” 我怔了怔,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同样明亮的月光,同样宽绰的大路,同样寂静的夜里,我伏在老爹的背上,心中的那样的安宁…… 第172章 千头万绪(五) 回到家里以后,老爹把我放在椅子上,先让弘德煮了一锅的热水,又放到温凉,然后淋着,把我的伤口给冲刷了三遍。 弘德从头惊骇到尾,急问:“大哥啊,你这是在哪儿伤的?” 我说:“是蒋家村。” 弘德更惊:“你是去找明瑶姐了?!” 我本来是去找老爹的,但确实是见到了明瑶,所以便点了点头。 “乖乖亲娘啊!”弘德叫唤起来:“就算是咱娘说了不种听的话,那蒋赫地也不能真狠啊!真毒的手也下得去?!他伤的可是自己未来的姑爷啊!我明瑶姐就能看得下去?唉……大哥,这伤是蒋赫地放狗咬的?不是我说你,你——” “滚!” 随着老爹一声怒骂,弘德终于闭上了嘴。 老爹用老葫芦水的方子泡了一桶药水,让我把双腿放进去浸泡。 一入药水中,我便疼痛的几乎抽搐,咬牙切齿的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心中却反复咒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把老子伤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这疼倒也有好处,我浑身上下汗出如浆,脑袋竟不像之前那样昏昏涨涨了。 疼痛烧减的时候,我问弘德叔父怎么不在家,弘德说是去找三叔陈汉昌了。 三叔前段时间也在外地行走,不过比我和叔父早回来一天。 泡不多时,猫王静悄悄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模样瞧上去十分安详。我心中也放了心——明瑶必定是平安到家。 猫王凑近过来,要往我身边卧,但似乎是嗅到了桶里的药味儿,猛然打了个喷嚏,调头就跳了出去,远远的站在院子里,警惕的看着我泡脚的桶。 我不禁莞尔——这种祛邪的药物,对猫王也有效力。 泡到半个小时以后,桶里药水已经变了颜色,原本近乎透明,而今黑如墨汁!我脚踝处的伤口里也开始流出粘稠的黄水儿来,里面还沾着些砂砾,我深感不安,老爹却说好了,叫弘德把药水给倒了,然后给我敷上家藏的疮药,又用绷带缠好。 我问老爹:“娘的事情怎么办?” 老爹说:“这不用你操心。” 听见这话,我也不好再问。 老爹让我躺**上休息,有事就叫弘德去做。 我躺在**上,完全没有睡意,弘德不知道弄了些什么书,被窝里打着手电筒乱翻,我更是睡不着了。 老爹似乎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脚步声不时传进屋内。不一会儿,又有一阵脚步声自院子大门外而来,像是有两个人进了院子,片刻后,脚步声止住,有一个温和的嗓音说道:“大哥。” 老爹道:“三弟来了。” “嗯!” 原来是我三叔到了。 与老爹的深沉严肃不同,与二叔父的刻薄狠戾也不同,三叔整日里都是一副温尔雅的样子,面皮白净,神态好似教书先生,行事说话都温声细语,十分让人感觉亲和。 但娘却常说:“汉昌兄弟在汉字辈里城府最深!” 城府深浅我是看不出来了,只知道他一向对我老爹敬重,对老爹的吩咐更是言听计从。 “大哥——”二叔父的声音也在外响了起来:“我和三弟商量了商量,约摸着还是去一趟河北好。” 老爹:“嗯?” 二叔父道:“我和老三一块去,是我冲撞了嫂子,所以我去给她赔不是。老三的心思活络,嘴磨头又厉害,让他去给曾家的人打口舌官司。” 老爹叹了一口气:“明明是一家人,偏偏要闹得这么生分!” 三叔道:“大嫂和咱们是一家人,大嫂的娘家人跟咱们可不一家。大嫂不回去还好些,回去了,曾家总要看咱们的态度。” “嗯,去。”老爹说:“你们捎句话给你们嫂子,就说弘道差点淹死在河里,是明瑶救了他。” “啥!?”二叔父急道:“那弘道现在在哪儿?!” “他没事了。”老爹说:“在睡觉。” 二叔父嘟囔道:“这孩子,还是不让人省心!明瑶那妮子,又欠她一份情!” 三叔道:“我听二哥说,弘道比以前长进了许多,他水性又好,怎么会差点淹死在河里?是河里又生了什么古怪?” “你料的不错,是有大古怪了。”老爹说:“我正准备这几天去好好查查。” “大哥要当心!”二叔父道:“依着我说,你也不能啥事儿都只叫你自己沾手,让老四、老五、老六、老七他们多帮衬帮衬!一个个天天闲的叫唤,真把自己当庄稼把式了!” (老爹和二叔父、三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和四叔陈汉澍、五叔陈汉名、六叔陈汉琰、七叔陈汉礼都是族兄弟) 老爹叹道:“世道简单,谁敢张扬?他们都安分些是韬晦之谋,理应如此。你们两个路上也多加小心,家中事情不必记挂。速去速回!” “知道了大哥。”二叔父和三叔告辞而去。 老爹似乎又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只无声息,外面越来越静。 弘德早睡着了,鼾声从被窝里一阵阵响起,困意渐渐袭上来,我不觉也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老爹要进城上班,嘱咐我至少躺一天才能动,晚上他要回来。家里做饭伺候我的任务自然要交给弘德。 我闲在**上无聊,就把六相全功来练,伤在皮肉,并不影响调息运气。一天下来,神清气爽,头疼已经不再有了,高烧应该也是退了,脚踝上伤口的痛楚也变得轻微几不可查。 弘德帮我换疮药的时候,解开绷带,我瞧见伤口处都已经结痂了,心情不由得大好。 吃过晚饭,老爹还没有到家。 我又练了一遍气,收功时候,夜色已沉,老爹仍然没有回来。我伸头往窗外瞧了瞧,天上月亮正圆,却有大片乌云相遮,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不安来。我试了试腿,感觉脚踝伤口已经无碍,便穿了衣服,下了**。 弘德看见,道:“哥,你要干啥去?” 我道:“咱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想出去迎迎。” 弘德道:“咱爹不叫你乱动!” 我道:“已经差不多好了。你在家里待着。” 不由弘德分说,我快步出了屋子。弘德在身后叫道:“哥,你让我自己在家,要吓死我啊!” 我说:“猫王留家里陪你!” 弘德这才踏实无话。 出了院子,到了村道上,我从北头一直走到南头,也没有迎着老爹,沿途踪影全无! 我又顺着去城里的大路走,直来到颍上镇颍水大桥,依旧是没有遇见老爹。 我心中越发的不安,真不知道要继续往前走,还是在桥上等一会儿又或者是回陈家村去,正觉心烦意乱,耳朵里突然听到一阵**声! 那声音很低,“啊啊哦哦”的,时断时续,像是十分痛苦,又像是极其舒畅。 我又惊又奇,不由得屏气凝神,仔细去听……须臾,我终于分辨出那声音的来处——就在颍水大桥的下面! 我立即往桥梯那边走去,悄然落阶,在黑暗中摸索到桥下,一边寻着声音,一边瞪大了眼睛去看。 很快,我就发现大桥东四孔里隐隐约约有个影子在晃,而且声音就是从那里来的! 颍水大桥东西跨河而建,两侧各有六个桥孔,大小不一,东四孔是有水的,不过水也不深,天热的时候,常常有孩子去那里洗澡。 但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夜里相当的凉,怎么会有人来这里? 我把脚步踩得极轻,缓缓往东四孔那便靠近,只几步,便有一股浓郁的腥味冲进鼻子里来,我心头剧震:昨天夜里我嗅到的那股腥味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我止住了步子,一颗心砰砰乱跳,昨天夜里差点丧命的情形记忆犹新,现在还要过去? “啊——啊——” 那**声仍在继续,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又朝那声音来处走了过去。 东四孔越发的近了,天边乌云似乎飘动开来,月光不受阻隔,洒下一片清辉,斜向照在桥孔里——我瞧见没有水的东五孔里凌乱的扔着几件衣服,东四孔里则是明晃晃的一片水,水上还有个白花花的身子在剧烈的耸动! 我瞪大了眼睛,也惊愕到了极点,那竟然是个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男人! 那些**声也正是他传出来的! 他这是在做什么? 我癔碍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间,那个男人大吼一声,如同牛叫,身子猛然绷直,然后又迅速的抽搐起来,像是在发抖,片刻后又吟哦似的叫了几声,而后便一动不动了。 我吓了一大跳,以为那人死了,正要过去看,却听见水声“哗哗”,气泡“咕咕”的直往上冒,好似汤滚了一般! 我正觉的诡异无比,那河水却突然又平静了,那个光身子的男人也缓缓爬了起来,一摇一晃的,往东五孔走去——他竟然没有死! 他“窸窸窣窣”的把衣服给穿上,然后走了出来。 我慌忙躲闪在河堤旁的一棵大树后面,那人就往树这边走了过来! 第173章 河怪生精(一) 那人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像是酗了酒的醉汉,每欲摔倒,又勉强撑着未倒。 当他从我藏身的大树前面走过去的时候,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惨白一片,我瞧见他的容貌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多岁,只是长得枯瘦,颧骨高耸,两颊深陷,像是极度的营养**。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滑稽而古怪,两处嘴角都晶莹湿润,也不知道是河水还是他的口水,目光痴痴迷迷,不时还“呵呵”、“嘿嘿”的发出一阵傻笑。 我眼睁睁瞧着他走过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他刚才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光着身子?那水下的奇怪动静又是什么? 眼看他要走远,我实在忍不住了,从大树后面转出来,快步上前,赶到那人身后,正要伸手去拉他,突然胳膊一紧,竟有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我! 我几乎惊惧而呼,仓促之间不敢回头,先是奋力一挣,可居然没有挣扎脱手!急忙扭头看时,才发现竟是老爹! “别碰他。”老爹见我瞧见了他,便松了手,低声的嘱咐我。 我又惊又喜,道:“爹,您怎么会在这里?” 老爹道:“我顺着颍水走了好几里地,追着这腥味过来,藏在暗地里观察了半天。” 我更是惊奇:“您早就来了?” “嗯。”老爹道:“我早看见你了,怕惊着那人,没有叫你。” 我诧异道:“惊着他?” 老爹道:“对,他现在正是魂不守舍之相,就像你刚才那样,要是真的拍到他了,十有八九会把他吓死。” 我吓了一跳,愕然道:“他,他刚才在干什么呢?” 老爹道:“先跟上他再说。” 我回头看那男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我便不再问,跟着老爹尾随那人而去。 那人渐渐上了桥,穿街过道,拐进一个村子里,这村子距离蒋家村不远,叫做北马庄。 我和老爹也跟了进去。 那人的状态似乎变得越来越好,走路渐渐的也不晃荡了,步子越来越稳,嘴里也不傻笑了,反而哼哼唧唧唱起了曲子。 眼看他走进一条胡同,老爹忽然快步上前,喊了一声:“小同志!” 曲子戛然而止,那人吓的蹦了起来,转过身,脸色惨白,惊声道:“谁?!” 老爹道:“这黑天半夜的,小同志不着家,干什么去了?” 那人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我和老爹,颤声道:“恁俩是谁啊?!我不认识恁俩啊!” 老爹道:“我们是邻村的。” 那人忽而朝着我和老爹被月光打在地上的影子看了几眼,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有影儿啊!吓死老子了,老子还以为撞见鬼了呐!我说的,现在哪有鬼啊!” 老爹“呵呵”冷笑:“我们俩不是鬼,可你未必没有撞见鬼。” “恁俩到底是谁啊!?”那人瞪着眼睛道:“不是俺村儿的人,大半夜跑到俺村儿里干啥?”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老爹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怎么得了?没听说过万恶淫为首,色字头上一把刀么?” 那人一怔,随即勃然变色,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提高声调,道:“好哇!原来恁俩是来俺村儿偷东西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的爹就是北马庄的村长!赶紧给老子滚蛋,要不然我喊人把你们抓起来当小偷打死!” “胡说!谁是小偷?!”我不由得动了怒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 我话还没有说完,那人突然扯着嗓子叫唤道:“来人——” 他后面的话还没能喊出来,老爹就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饶是如此,我也吓的小出了一身的冷汗,仔细听了听四周,除了有土狗叫唤几声便偃旗息鼓,便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 幸好如此,如果真的惊动了村民,大半夜里都跑出来,说不定真把我和老爹当小偷——那可就丢大人了。 老爹面色不悦,道:“小同志,我们要救你的小命,你反而要诬赖我们!忒损阴德了?” 那人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去掰老爹的手,老爹是何等样人?任凭那厮张牙舞爪,却好似蜻蜓撼石柱,哪里能掰的动? 老爹道:“要是放老实了,不再喊了,就跺跺脚,我放手。” 说话间,老爹手上使劲,那人的喉咙“咔咔”作响,听起来像是骨头已经碎裂,令人惊惧,过不多时,那人的俩眼珠子也开始往外翻,只瞧见一双白眼丑的难看,整张脸更是憋得通红如血! 我刚想劝老爹小心一点,不要伤了人命,那人便受不住了,抬脚朝地上跺。只是人的咽喉若是被捏住,便会呼吸不通,力气都会小得多,所以那人跺脚也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老爹这才松了手。 那人弯下了腰,“咳咳咳”一阵乱嗽,眼泪、鼻涕、哈喇子一起往外流,突然又“哎唷”一声,捂住了裤裆。 我正觉奇怪,突然嗅到一股骚臭味,然后便瞧见那人脚下一片水渍,裤腿也从上湿到下——原来是吓尿了! 老爹冷冷说道:“疼了?” “疼,疼啊……”那人连连点头:“我的喉咙管子都快给您捏碎了。手指头跟钳子似的,咋恁大劲儿!?” 老爹道:“我说的不是上边,是下边!” 那人脸色一变,抬头看看四周,然后央求道:“这位大叔,这位兄弟,你们俩说罢,到底想干啥里?要不我去给你们弄点面?” “呸!”我忍不住好笑:“谁稀罕你的面!” “那是要油?肉?”那人哭丧着脸道:“还是要钱啊?别看我爹是村长,我也缺钱啊!” “我们什么都不要。”老爹道:“你就老实交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哦!”那人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道:“我知道了,你们俩是马老烟的亲戚!” 我奇道:“什么马老烟?” 那人愕然,道:“你们不认识马老烟?那你们管我干什么?” “我看你还是疼的轻!”老爹抬脚在那人裤裆上踹了一下,那人躬身倒下,满地打滚,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 我看得不忍,想伸手拉他,老爹却拦住我,道:“别管他。” 那人滚了许久,慢慢才止住,伸手在裤兜里一摸,又拿出来在眼前一晃,叫道:“血!你把我跺流血了!” “蠢货。”老爹骂道:“是你自己弄出来血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再去桥底下一次,就能要了你的命!跟你睡的不是人,是水里头的怪物!” “啥?!”那人瞠目结舌。 我突然间也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人刚才在水里头是在,在弄那种事! 刹那间,我的脸火辣辣的热,忍不住“呸”了一口。 那人愣了半天,突然“嘿嘿”笑了:“恁俩是不是神经病啊?吓我呐!啥水里头的怪物啊,谁在水里头了?水里头有啥怪物?胡连八扯!” 老爹没有吭声,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扯着转身就走。 那人惊道:“你干啥?!” 老爹道:“跟我回去。” 那人更惊:“回哪儿?!” 老爹道:“跟我回我家,我能保住你的小命。要不然你准定死!” “我不!”那人挣扎着就想地上撒泼打滚,老爹没有吭声,抬起脚,又准备朝他的裆部跺下去,那人吓的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着脸道:“我走,我走!” 老爹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要真想跺他早就跺着了。 我们仨出了北马庄,就往陈家村里回,走了小半里地后,那人觉察出不对劲儿来,站住不走了,道:“你们不是邻村的?” 老爹道:“是邻近的陈家村。” “陈家村?!”那人大声道:“那是啥邻村?!好几里地远……” 老爹淡淡道:“你走不走?” 那人咽了口吐沫,沮丧着低下了脑袋:“走。” 路上,老爹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马新社。” 老爹道:“几岁了?” 马新社道:“二十三了。” 老爹道:“还没结婚?” 马新社悻悻说道:“结了。” 老爹阴沉了脸,道:“那还在外面胡来?!” 马新社却啐了口吐沫,道:“我不稀罕那媳妇,本来就不是我哩,打剩下来的给了我,呸!” “打剩下来的?”老爹看了马新社一眼,忽而说道:“你不是家里老大?” 马新社道:“不是。” 老爹道:“你上面有个哥?” 马新社“嗯”了一声。 老爹道:“你娶了你嫂子?” 马新社吓了一跳,惊愕的看着我老爹,道:“你咋知道?你听谁说的?!” 我也吃了一惊,古怪的看向那马新社,本来我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心中恶心厌烦的很,现在听老爹这么一说,更增一筹,怎么还有人娶自己的嫂子? 老爹却说道:“看你的面相看出来的。” 马新社不信,道:“我啥面相?!” 老爹道:“福堂露骨,驿马无肉,吊庭孤鹜,左眉中断,右眉无光,眉尾异色,主克死兄长,做人顽劣,不服管教;少阴不平,太阴如炽,少夫老妻,再加上你刚才说那一句,打剩下来的,所以我说是你娶了你嫂子。” 第174章 河怪生精(二) (御风楼主人暗表:所谓“福堂”、“驿马”、“吊庭”、“少阴”、“太阴”都是人的面部位置,相术术语,福堂在眉棱骨中,驿马在额边,吊庭紧邻驿马,在其外。少阴、太阴都在眉下,目上,一外一内) 我这才弄明白,原来是马新社上面有个哥哥,但是哥哥死了,然后马新社才娶了自己的嫂子。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别扭。 老爹却又说道:“但从面相上来看,你所娶的妻子不是再嫁之妇,也就是说你的媳妇还没有嫁给你哥的时候,你哥就死了。然后,她嫁了你。对不对?” 那马新社大惊道:“你,你是算命先生?!咋真准?!” 老爹道:“不是算命的,是看相的。” 马新社道:“那还不一样?” 老爹道:“不一样。” 我道:“马新社,既然你媳妇根本就没有真嫁给你哥,那就不算打剩下来的,你娶了人家,就得好好对人家!” 马新社道:“我本来也不想娶她,是她赖住我了!” 我道:“人家凭什么赖你?” 马新社道:“她跟我哥订了婚以后,有一次去我家里,在压井边上撅着屁股洗菜,我刚好从外面进家,瞅见她后面露出来一大片子白花花的肉,我就没忍住,上去摸了她一下,她就赖住我了!说要嫁给我,不嫁给我哥,不然就把我摸她的事儿捅出去!你说,我不是冤枉?后来没多久,我哥还死了!******就真嫁给我了!恁俩说说,她当初是不是故意**我的?知道我哥身体不行,还想嫁到我家里来……” 我啐了一口,打断他的话,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马新社道:“兄弟你还小,你不懂,她还乐意让我摸哩!” 老爹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我能看相,识得你没伤过人命,我都要疑心你哥是你害死的!” “陈家村,陈家村,看相的……”马新社嘀咕了一阵,突然醒悟似的嚷嚷道:“哎呀,我知道了!” “别一惊一乍的!”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马新社看着我老爹道:“你,你是那个神断陈老先生!在城里房管局里上班的,对不对?” 老爹“嗯”了一声:“是我。” 马新社激动道:“原来是老先儿您呐!早先些,你救了修桥老一的命,传的十里八乡都知道!都说您是神断,是半仙!今儿我见着活的了!” 老爹道:“那你信不信我?” “信,信啊!”马新社竖起大拇指,道:“你算的真准!我咋不信?” “信我就中。”老爹道:“信我才能救你的命。” 马新社脸色一变,道:“老先儿,我,我真的快死了?” “你以为呢!”我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桥底下干的是什么?!” “桥底下,我,嘿嘿……你们不都瞅见了?我就是在跟马老烟的媳妇乱搞啊。”马新社道:“这乱搞,咋还能死人?哦——是马老烟发现了?他人回来了?他要杀我?!” “马老烟的媳妇儿……”老爹道:“马老烟是你们村的人?” “是啊!”马新社道:“那是个信球二杆子货,可娶了个媳妇是真他娘的齐整!那双眼长得水汪汪的一看就能勾住人的魂儿!那脸白净的连个杂面星子都木有!那屁股大的……” 马新社说起人家的媳妇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意犹未尽的砸砸嘴,吐沫横飞耳朵就要长篇大论,老爹只看了他一眼,他就识趣儿的刹住了,干笑几声:“嘿嘿,嘿嘿……” 老爹道:“你瞅清楚了,是跟马老烟的媳妇在胡来?” 马新社一愣,随即笑了,道:“瞧您说的,那么个大活人,我会瞅不清?” 老爹道:“那为什么要在水里?” 马新社惊诧道:“咋会是搁水里?” 老爹道:“不是水里?” 马新社道:“你们不是瞅见了,桥底下东边第五个桥孔里,干梆梆的,没有水,都是沙子,在那上面怼,恁是不着,软活活的,只管扑腾,可得劲儿了!” 我和老爹面面相觑,嘴上没有吭声,可心中却都清楚,这个马新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状况! 他在胡来的时候是完全不清醒的,他以为自己是在沙地上,可我和老爹都看得清楚,那明明是在水中! 还有那个所谓的马老烟的媳妇,也是不存在的——除了马新社之外,我和老爹根本没有瞧见任何第二个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马新社所产生的幻觉,究竟是因何而生? 是伤我的那水中的怪物吗? 论说那腥味,明明和我昨天晚上嗅到的腥味一样,而且出事的地点也都是在水里,不过,在水里的位置却变了,而且昨天晚上,那水中的怪物伤了我,今天晚上,却没有伤马新社——最多是他裤裆里的玩意儿流了血,可未必是被伤的——这让人实在是捉摸不透。 老爹问马新社道:“你和马老烟的媳妇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马新社道:“原先,她长得齐整,我看着眼馋,趁着木有人瞅见的时候,就老是**她,结果她跟马老烟说了,马老烟还把我打了一顿,俺爹是村长,他都敢打我,你说说他多信球?” “捡要紧的说!”我听得不耐烦,道:“谁想听你那些龌龊事儿!” “嘿嘿……”马新社道:“后来,马老烟跑外地搞球大串联去了,妈的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还装进步青年……不过他这么一弄,我美了!他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在家里没人看了!那一黑,我就在路上遇见她了,我跟了她一路,朝她吹口哨,她居然扭脸朝我笑了笑!嘿!这不是要来事儿?” 我忍不住道:“你遇见的不一定是她。” “我瞅的清楚着哩!”马新社道:“不是她能是谁?那么大的屁股,整个村子里找不出第二个来!” 我不想再搭理他,老爹问道:“你们混到一起几天了?” 马新社道:“带上今儿黑,是第六天了。那小媳妇浪里狠,弄这事儿还不在家里,非得带着我去桥底下!不过,那真是刺激里狠!得劲儿得劲儿爽!” 我听得实在生气,这马新社满嘴污言秽语的,就是死了也不亏! 我倒是真想劝劝老爹别管这人的事情算了,叫他自生自灭,不过想到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决颍水里的祟物,便强忍着没说话。 说话间,我们三人已经走到陈家村。马新社道:“老先儿,到底是不是马老烟要回来了?是他放出风了还是咋地?你们咋知道他想要我的命?他真敢?” 老爹道:“马老烟要不要你的命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媳妇想要你的命。” “他媳妇?!”马新社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大摇其头,笑道:“老先儿开啥玩笑?那小媳妇儿正跟我欢实着呢,咋可能会要我的命?再说,她那小胳膊小腿儿的,也要不了我的命啊。” 老爹道:“你先到我家里待着,等明天去见见马老烟的媳妇,你就知道了。” “那可不中!”马新社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白天不能见她,不然村子里的人就知道俺俩的事儿了!那还得了?!别人不说,俺爹就的弄死我!” “不是白天。”老爹道:“等到晚上你再去见。” “晚上?”马新社疑惑道:“这里头到底有啥猫腻啊?” 老爹道:“你既然听说过我的事情,就该知道我从不瞎胡闹。我说救你的命,就是真要救你的命。” 马新社听见这话,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闷闷不乐起来。 我们三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猫王一下子蹿了出来,冲着马新社“喵嗷”一声大叫,把马新社吓得差点摔倒:“这猫看着咋恁吓人?!” “这猫最有灵性。”老爹说:“连它也觉得你不对劲儿。你要是不信,抬头往上面瞅瞅。” 马新社抬起头来,道:“瞅啥?” “镜子。”老爹指着小门楼顶上悬挂的辟邪镜,道:“这是我家祖传的辟邪镜,你照照自己的脸,瞅瞅有什么不一样。” 此时此刻,月光正亮,照在那镜子上,一片通明彻亮,马新社仰起了脸,对准了辟邪镜,瞪大了眼睛看去,蓦地脸色一变,失声道:“我的脸咋黑一块青一块的?!” “那是邪气浸入了血脉,犯在了脸上!”老爹冷冷道:“现在是有的地方青,有的地方黑,有的地方不青不黑,还好一些,等到你脸上没一处好的地方了,那就是该死了。” 马新社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怔怔的看向老爹,道:“老先儿,你一定得救我!” 老爹道:“进院子里去。” 我们迈过大门,正迎上探头探脑的弘德,他喜道:“爹,哥,回来了啊!” “嗯。” “咋弄这么晚,吓死我了!”弘德目光忽瞥向马新社:“咦?这是谁?” 老爹道:“北马庄的马新社,等会儿跟你睡一个**。” 弘德瞪眼道:“我不认识他啊!” 老爹没理会弘德,而是朝马新社说道:“你先跟我来,用药水洗个澡。” 第175章 河怪生精(三) 马新社不解,道:“啥药水?洗啥澡?” “你听我的就中了,别的不用管。”老爹道:“总是为了你好。” 弘德越发不满:“爹,他是不是沾上脏东西了啊?你这不是坑我吗?!东院有空房子,你叫他去睡东院里!” 农村的院子一般都大,自家中的宅子分东西两院,我和爹娘、弘德都在西院住,东院也有一溜四间主房和三间配房。三叔是成了婚的人了,已经分家出去,另有自己的宅院。二叔父没有家室,便住在东院主屋。封从龙和李玉兰携鬼婴随同老爹来到陈家村之后,东院主屋便腾出了一间房子归他们住。三间配房则都是功房。 所以,东院中还是有空房子可以住人的,故弘德有此一说。可老爹却道:“封从龙和李玉兰在东院里住,他们最好清静,平时连面都不露,住过去一个人,不是要打搅他们?” 弘德道:“爹啊,你这一会儿不在,还不知道,他俩已经走啦。” “啊?”我和老爹都不禁怔住。 我和叔父昨天才到家,可接二连三的就发生了诸多变故,心情和身子连番受挫,根本还没来及去看望封、李二人以及鬼婴。封、李二人又是深居不出的闭塞性子,虽近在东院,可是连面都没有露过,以至于我只在今天白日里养腿伤的时候从弘德嘴里零星听到了些许有关他们的消息,可竟没能见上他们一面,他们居然就走了? 我连忙问弘德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弘德道:“就你刚出去不一会儿,张三叔就来了,说是张大叔的主意,得把他们两口子叫走。” “张三叔”是医脉大族禹都张家的张熙峰,上面有张熙岳、张熙麓两位兄长,而今张家正是“张大叔”张熙岳当家。 张大叔的医术早已登堂入室,号称中北七省第一神医,手段极是厉害! 我听弘德说,这次对鬼婴的救治,便是由娘和张熙岳配合着来操刀。 娘主要负责祛邪攘凶,她的工作前天晚上已经做完,鬼婴的邪性和祟气基本上已经被尽数消解掉,接下来便是请张熙岳出手,要用药石来做调理,以熨帖鬼婴的口腹肠胃,毕竟鬼婴吸了不少的生血。 弘德说道:“张三叔说本来是等着咱们把人送过去的,可一直没等着人,怕耽误了,就自己来接了。” 老爹“哦”了一声,道:“原本定的是今天由你娘把人送去的,她闹事,也耽误了。估计是老张等不及了,所以让他家老三把人给接走了。” “是啊。”弘德看着马新社道:“所以现在东院空了,叫这货睡东院!” “他不能自己睡。”老爹瞥了弘德一眼,道:“你们俩睡一张**,就这么定了。” “爹!” 老爹哪里搭理弘德,带着马新社便奔东院去了。 东院功房里有专门泡全身的药用木质浴桶,可以浸泡全身。 不过我心中分外不舒服,那浴桶是我平时修炼外功、活络经脉时,浸泡药水所用,马新社如此肮脏,被他用过以后,还能使么?老爹也真是的…… 弘德愤愤不平的还要追过去,我拉住他道:“老爹说他不能自己睡,那肯定有道理,你再去啰嗦,小心挨打!” 弘德道:“那咱爹咋不叫他跟你睡一张**?” 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腿上有伤,还没有痊愈。谁知道他睡觉的德行怎么样,如果翻腾的厉害,对我不是雪上加霜么?” “到底是咋回事啊?”弘德牢骚道:“咋出去找爹还带回来个这样式儿的人?看着浑身上下都不顺眼!你瞅瞅他那一脸倒霉催的挫样!” “你还不顺眼?”我道:“你们可是同道中人,正该睡一张**。” “同道中人?”弘德奇道:“哪里同道了?” 我道:“他被颍水里的鬼怪缠着了,大晚上在桥底下弄那事儿,被我和爹看见,带回来了。” 弘德惊奇道:“桥底下?弄啥事儿?” 我不想再提那龌龊事,抬步就回屋里去,弘德一把抓住我,道:“哥,你猜刚才谁来了?” 我没好气道:“张三叔,你不是说过了。” 弘德“嘻嘻”笑道:“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你这个货!”我道:“咱爹刚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弘德挤眉弄眼:“跟咱爹没关系,是来找你的。” 我诧异道:“谁啊?” 弘德嬉皮笑脸的道:“你猜?” “起开!”我不耐烦道:“你嘴里就没实话。” 弘德大声道:“那个人姓蒋!”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扑扑”乱跳,道:“明瑶来了?!她,她来干什么?” “急啥急?”弘德道:“你先跟我说说,那个马新社在桥底下弄啥事儿了?” 我道:“就你弄春宫图那事儿!” 弘德愣住了。 我急道:“你明瑶姐来干什么了?” 弘德突然一拍大腿,叫道:“还真是同道中人啊!” “别一惊一乍的!”我恼怒的拍了弘德一下头,道:“快说,你明瑶姐来干什么了?!” “明瑶姐没来,是明义哥来的,说是要他的衣服。”弘德道:“那还不是个借口,我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明瑶姐指使他来的,要看你的伤咋样了。我跟他说你没事,他高兴的跟吃屁似的回去了。” “怎么说话呢?!”我瞪了弘德一眼,心中还是暖暖的。 弘德一脸坏笑,道:“哥,仔细说说那个马新社的事儿呗?” “滚!” “不说拉倒!我去当面问他!”弘德一溜烟跑了过去。 我摇摇头,正准备要回屋子里去,卧在门槛下的猫王突然站起了身子,一跃而上,跳到了门槛上,脑袋伸向远处,一副警惕的样子。 我不禁往外看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踏”传来,不多时,便有一道人影从黑暗中创入眼帘,那是个十分矮小的人,模样仿佛孩童,速度却极快,自我瞧见他,只一闪念间,他便到了院门前! 那猫王“嗷”的一声,就要扑上去,我喝道:“别动!” 猫王这才蓄势未发,那人身子猛一趔趄,几乎摔倒,我急忙伸手去扶,那人道了声:“多谢小哥!” 我这才瞧清楚,他并非是个孩童,面容已经十分衰老,也憔悴不堪,声音更是疲惫已极。我心中生怜,道:“大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就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 那老者突然伸色大急,身子一缩,往门楼里挤了挤,口中央求道:“小哥,能不能让我进你这院子里躲一躲?” 我狐疑道:“是有人追你?” “对!”那老者道:“我身子上有病,追我那人手狠,追上了会要了我的命,求小哥您救我一救!” 我见他说的可怜,也诧异谁敢在陈家村里要别人的性命,便道:“你先进来。” 那老者大喜,道:“多谢小哥!” 扶着他进了门楼以后,我让他坐在门后的凳子上稍作休息,他又央求道:“小哥,要是等会儿有人来了,问你见过我没有,你就说没有。” 我迟疑道:“我先看看是谁。” 他还要再说话,我已经往外走去了。 只见巷子的尽头不疾不徐的走进来个人——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形枯瘦,个头中等,一身的粗布衣服,嘴里噙着一根烟,烟火一明一暗,烟雾时起时散。 “七叔?!”我认得这来人,是汉字辈排行第七的陈汉礼。 “弘道啊。”陈汉礼走上前来,道:“刚才跑过来个小老头,见了么?他受了伤,跑不快。” 我心中不禁吃惊,原来竟然是陈汉礼在追那老头。 我问道:“七叔,你追他做什么?他是什么人?” “这么说,你是见到他了?”陈汉礼阴沉了脸,道:“他在哪儿?” 我不擅撒谎,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族叔,虽然门后那老者对我拼命摇头,我也是老老实实的说:“在门楼里呢。” 陈汉礼神色一变,便往门楼里进,嘴里冷笑道:“好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陈汉礼刚进得门楼,只听“嗖”的一声响,有道乌光从门后迸出,直射陈汉礼的面门! 我大吃一惊,叫道:“七叔小心!” 陈汉礼却似早有防备,把脑袋一偏,那乌光擦着他的鬓角飞过,铮然一声,钉入墙上,细看却是一枚乌黑发亮的大铁钉! “我跟你无冤无仇呐!”那老者扑身上来,冲着陈汉礼叫道:“你凭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陈汉礼凝立不动,待那老者扑到自己跟前,突然侧身一闪,刹那间已绕到那老者的身后,猿臂轻舒,早抓住了那老者的脖颈,冷冷道:“招子不放亮点,在陈家村里谁敢撒野?!” 那老者有伤在身,刚才那一飞钉和那一扑似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被陈汉礼一抓,竟全无还手之力。喉中咳嗽不断,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76章 河怪生精(四) “弘道,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让?!”陈汉礼瞥了我一眼,道:“你爹呢?” 我已经看呆了,愣了片刻才道:“他,他在功房里办事。” 陈汉礼“哦”了一声,神色稍缓,道:“你去找根绳子来,把这个老货给捆起来。” 我迟疑道:“他是什么人?” “你不用问那么多。”陈汉礼干巴巴的回了一句,道:“你只管去拿绳子,先把他捆起来。” 我有心想多问几句,见陈汉礼无意回答,便只好去拿绳子。 刚寻了绳子回到门楼,交给陈汉礼,就瞧见弘德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他看见陈汉礼和那老者,吃了一惊:“七叔,你咋来了?” 陈汉礼“嗯”了一声,根本没多搭理弘德,自顾自去捆那老者。 那老者似乎是难为受辱,闭了眼睛不吭声。 弘德围着陈汉礼和那老者转了一圈,道:“七叔,这位大爷是谁?咋长的真小? 陈汉礼仍旧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汉字辈诸位叔叔中,要数这位陈汉礼为人最是寡冷,本来就长着一张不和善的脸,神情又鲜有欢愉的时候,据说是心怀雄才大略,有意要找到麻衣陈家遗失六百年的天书,可惜身为旁系,并非嫡传,即便是没有遗失的《义山公录》上半卷也轮不到他学,所以一直都郁郁不得志。 不过老爹说此人对麻衣陈家忠勇可嘉,只是头角峥嵘,难以驾驭。 这样的人,等闲之辈从无青眼,哪能瞧得上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弘德? 弘德也知道陈汉礼看不上他,所以对方爱答不理的,弘德也见怪不怪。他扭脸对我说道:“咱爹可真有闲心,一边让那货在桶里泡澡,一边还点了些不知道是啥名的香,熏那货呢!那货晕六不扥的,跟快死了似的……”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揶揄他道:“你不是要跟他交流?交流完了?” “哪儿来得及交流。”弘德惋惜道:“咱爹让我滚呢。” 我大笑:“不亏!” 陈汉礼在一旁等得不耐烦,道:“你爹什么时候办完事儿?” 弘德乜斜了陈汉礼一眼,道:“不知道,看样子估计得俩仨四五个钟头,要不七叔你自己过去问问?不过啊,刚才我过去搅腻他老人家了一阵儿,他心里头正不爽,七叔过去再打断他办事,估计他又要发大脾气了,七叔可得当心点。” 陈汉礼狠狠的瞪了弘德一眼,回顾我道:“我还要去巡村,没工夫在这里瞎等,这小老头先留你这里,你给我看好了!” 我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爹会知道的。”陈汉礼道:“百分之一万是术界的人,但来历不明!刚才躲在北头干渠里,被我瞅见,问了几句动上了手,他跑到这里,我跟了过来……就这样!让你爹看着处置!” 说罢,陈汉礼也不等我答话,便拂袖而去。 “瞅瞅他那德性!”弘德撇撇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麻衣陈家的族长呢!” 我道:“还不是你故意气他?什么叫俩仨四五个钟头?会不会好好说话?!” “不亏他!”弘德笑嘻嘻道:“谁叫他天天拉个驴脸,就好像谁都欠他两斤黑豆钱似的——这老头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等会儿还是让老爹问他。” “两位小哥。”那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道:“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个木匠,路过你们村子,因为天黑,身体又不舒服,就在沟里猫了一会儿,结果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你们那位七叔,他上来就动手,我自然也还了……我打不过他,就跑,可他还追着不放。” “你是个木匠?吭谁呢!?”弘德冷笑道:“一个木匠能跟我七叔交上手?一看你就不老实!” “我真是木匠,但是学过些本事。”那老者道:“你们不信的话,摸摸我的口袋。” “当俺俩傻啊!”弘德道:“万一你口袋里藏着啥害人的东西咋弄?” 我瞧那老者形容惨淡,眉目中尽是可怜巴巴的情态,神色不似作伪,又因为刚才他有心求我庇护,我却没能帮得上他,略觉歉然,便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口袋。 弘德叫道:“大哥你当心!” 我已经摸到那老者左侧口袋里圆圆的、硬硬的一盘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卷尺。再摸右侧的口袋,一条条、一根根的,沉甸甸的全是那大黑铁钉。 弘德“咦”了一声,凑上来看:“还真是木匠?”自己又去摸那老者的衣上口袋,掏出来个小巧的墨斗和几根铅笔。 我和弘德不禁面面相觑,这确实是木匠的装备。 那老者咳嗽了几声,道:“两位小哥现在信了我?” 弘德道:“那个陈汉礼也真是的,横的跟天王老子一样,吃饱了闲的慌,抓人家木匠干啥?” 我道:“七叔也是为了村子的安危。” 那老者道:“两位小哥,我一没有偷,二没有骗,三没有抢,四没有伤人杀生……就是路过贵村,不能打我一顿再捆着不放?” “这……”我也觉得难为情。 弘德道:“这位大爷,等我爹过来了,你们好好说说,保准放了你。” 那老者叹息道:“刚才我被你们那位七叔给打伤了,血气不顺,现在又捆着我,勒的太紧,我感觉自己快死了。你们行行好,先把绳子给我解了好不好?” 弘德看向我,我心中想着不清不楚的绝不能要了人的命,便上前去给那老者松绑,那老者连声道谢。 等解开了绳子,那老者盘膝坐在地上,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调息运气,突然间睁开眼来,多了许多神采,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收铁钉入口袋,又拿了卷尺、墨斗和铅笔,朝我们笑笑,道:“多谢两位小哥了,咱们后会有期!”转身就往外走。 我愣了一下,感觉哪里似乎不大对劲儿,但是又说不上来,有心要拦住那老者,可又觉得有些不妥。 弘德嚷道:“大爷,你不跟我爹说话了?!” 那老者道:“他忙我也忙,就不打搅了。” “我不忙了。”一道声音突然传来:“老先生留步。”竟是老爹无声无息的走上近来,一闪身便到了那老者的跟前,伸出手似乎是拦路,又似乎是请那老者回家中做客。 那老者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两步,道:“我跟您不熟,这时间也不早了,还是走。” 老爹道:“就算是我不留你,你也不一定能出去。” 那老者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爹道:“我家老七能抓你一次,就能再抓你一次!” 那老者道:“他凭什么一直跟我过不去?” 老爹道:“我这两个儿子没眼力劲儿,可是我家老七有——他认得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我就是个木匠啊!” 老爹道:“木匠也分好多种,有安分的,有不安分的,有好惹的,有不好惹的。” 那老者变了脸色,道:“我听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爹笑道:“你是那种不安分也不好惹的木匠。” 那老者道:“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爹缓缓道:“厌胜门。” 听见“厌胜门”这三个字,我固然是吃了一惊,那老者的瞳孔也在刹那间骤然紧缩,无声无息中,他的一只手缓缓摸向口袋。老爹突然冷笑道:“老先生,我无心伤你,你最好也别自寻烦恼。那铁钉,未必能碰得着我。” 那老者的脸色又是一变,把手又放了回去,目视我老爹道:“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老爹道:“我听说厌胜门在建国之初就被划入了会道门邪教异端中,早就被五大队剿的烟消云散了,门中的高手、首脑、徒众也全都锒铛入狱,以你的手段,在厌胜门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你为什么还能逍遥法外?” 那老者道:“还要请教,您怎么知道我是厌胜门中的人?” 老爹道:“刚才我于暗中观察你多时了,你在动手的时候,露出了内衬,我瞧见那上面绣着一根墨色台柱——这应该是厌胜门中的身份标记?” 那老者悚然动容:“这样的夜色,我内衬里绣的那么小的墨色台柱,您也能瞧见?!” “那多容易!”弘德傲然道:“我爹是夜眼,视黑夜如同白昼!”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那老者点点头,道:“在下佩服之至!” “您抬爱了。”老爹道:“我曾听人说过,厌胜门内的等级森严,门中最高辈分的人,也就是门主,被属下尊称为‘泰山’,门中的徒众又称呼其为‘山爷’。‘山爷’下面是‘台柱’,大台柱、二台柱、三台柱……数目不等,以贡献晋升,门中低辈之人呼为‘柱爷’。台柱下面是‘椽子’,最小的等级是‘砖头’。你的内衬上既然绣着台柱,那在门中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177章 河怪生精(五) 我之前虽然在叔父和一竹道长那里听说过些厌胜门的事情,可是却远远没有如老爹所说的这般详细。 那老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个外行人,居然对厌胜门如此了解,实在是令在下骇然,您真是博闻强识!我确实是原来厌胜门中的台柱,也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建国之后,划入会道门,被抓入狱,获刑十年,这也是我的应有之报……后来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出来。这些年里,我金盆洗手,彻底和过去划清了界限,在江湖上隐姓埋名,再也不提过往的事情,更没施展过原来的厌胜手段去害人。所以,请您放心,我知道麻衣陈家的威名,更晓得您的手段,是绝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今天夜里,我误入贵村,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这里就是陈家村,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感激不尽!” “冲着你刚才没有伤我的两个儿子,我就知道你绝非十恶不赦之人。”老爹道:“不过,我也能听得出来,你话里仍旧藏着掖着,没说明白。” “嗯?” 老爹道:“你进我陈家村,肯定不是误入。” 那老者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我老爹。 老爹道:“你只要说瞎话诓人,我就能看得出来。” 那老者喃喃道:“对,对,您是神断陈先生,有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只求您念在我而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处境,放过我……” “老先生……”老爹盯着那老者,丝毫不为之所动,道:“你不说明白,我是放不了你的。毕竟,你是我家老七带回来的,我也得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身为族长,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那老者道:“这么说,是真的无法通融了?” “本就无仇,何来通融?”老爹道:“我观你额角发青,司空不平,少府色暗,乃是兄弟相阋之兆,且内有忧惧,入陈家村恐怕是躲避仇雠?” 那老者张大了嘴,愣了许久才道:“您都相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老爹伸手揖让,道:“屋里请。” 那老者抬腿往院中迈入,老爹紧步随上,走在了前面,带着那老者走入正屋大堂落座。 我和弘德关了院子,也急忙跟了进去。 我特意倒了些茶水,端进屋里时,只听那老者正在自报家门,道:“在下曹步廊。” “久仰!”老爹道:“后学陈汉生。” 那曹步廊端起我倒的茶水,仰面喝了个精光,冲我和颜道了声谢,然后苦笑着朝我老爹说道:“您的神断名头,在下早有耳闻。至于在下的草字贱名又何足挂齿?” 老爹道:“昔年柳镇的大案,就是阁下做的?” 曹步廊一怔,随即摇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样的小事,您都还能知道,厉害,厉害……” 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小事”,但是看那曹步廊的神色,却明明颇有自得之意,显然是对那“小事”充满了骄傲。 我心中顿时对那“柳镇的大案”十分好奇,本想再去给曹步廊倒茶的,却没有立即去,只盼望着老爹和这曹步廊能再继续说说,可是后面的谈话中,这两人却都不再提及这事情了。 我只好又去倒茶。 回来的时候,只听那曹步廊说道:“您慧眼如炬,在下不敢再有所隐瞒——多谢小哥了,真是宅心仁厚的孩子!”曹步廊接过我的茶,又是一饮而尽,我还要再去倒,他摆摆手:“不用了,好孩子。” 我冲他笑笑,站在了旁边,听他和老爹说话。 曹步廊道:“说来惭愧,在下确实是被昔年的手足兄弟所伤,不得已才逃往陈家村避祸。但是请您一定要相信,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想借助陈家村的威名,吓退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好叫他们不敢再对我动手。” 老爹道:“你昔年的手足兄弟,现在在做什么?” 曹步廊道:“他们原本和我一样,也在政府派出五大队清剿会道门的时候,锒铛入狱,后来因为立功得以提前释放……可惜了,他们贼性不改,出了大狱,不思上天好生之德,不念政府感化之恩,受了几个妖人的挑拨,竟然又入了邪教,嗐!不但如此,他们还千方百计的找到我,反复劝说,要让我也随同他们一起加入那邪教。我自然是严词拒绝,还劝他们快些回头,不料他们已经完全利欲熏心了,哪里还能回得了头?他们又怕我泄密,百般游说不成之后便动了杀机!我虽然有所提防,但是毕竟一个人,寡不敌众,被他们给合力伤了,幸亏我逃得快,也幸亏我逃进了陈家村,否则,此刻哪里还有性命啊?!” 我听得心中一动,暗想那个崔秀精通厌胜术,似乎也是厌胜门的人,难不成,他跟这个曹步廊也有什么关系?莫非是同门? 可是那崔秀的年纪,要比这曹步廊小很多啊。 而且在二十多年前,厌胜门就被清剿了,而崔秀死时的年纪不过才三十多岁,若也是厌胜门的人,那也忒小了。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只听老爹说道:“你那些个以前的门中兄弟,现如今又都入了什么邪教?” 曹步廊略略迟疑,道:“那个邪教……好生厉害……那教主,据传,也是个不世出的奇人……” 老爹道:“到了这里,你不用怕。” 曹步廊尴尬道:“势单力薄,容不得不怕啊。” 我忍不住说道:“是不是异五行?” 那曹步廊大吃一惊,看向我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但曹步廊吃惊,老爹也愕然的看向我,道:“什么异五行?” 我这才知道,叔父还没有把异五行的事情说给老爹听。当着曹步廊的面,我也不便把江南的事情细说端详,只是含糊其辞,道:“我在江苏茅山附近遇到过几个精通厌胜术的恶徒,据他们说,他们是异五行的。” 老爹瞥了我一眼,察言观色,知道我有未尽之辞,也不多问。 那曹步廊却十分上心,道:“小哥,你可还记得,那些精通厌胜术的恶徒叫什么名字?” 我道:“崔秀、张易,另有一个人,姓名不知道。” “崔秀……张易……”曹步廊沉吟着,须臾间突然瞪大了眼睛,道:“我想起来了!崔秀是昔年厌胜门大台柱的弟子!他,他现在还在茅山么?” 我道:“他们已经死了。” 曹步廊失声道:“死了?!谁杀的?茅山的高手?还是你?” “不是。”我道:“是五大队的人。” “哦。”曹步廊的神色稍稍松弛,道:“也只有五大队的人,才敢惹这个邪教……” “这位大爷。”弘德忍不住开口说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胆子咋还这么小?” 曹步廊愕然道:“啊?” 弘德道:“啥狗屁邪教就只有五大队敢惹?五大队是啥?难道我们麻衣陈家就不敢惹?我告诉你,要不是现在搞求啥运动,我们不敢张扬,那——” “闭嘴!”老爹喝止住弘德:“你知道什么!?” 弘德不知道五大队为何物,更不知道五大队的厉害,我却是见识过的,老爹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他扭头朝曹步廊说道:“曹师兄,不用理会他,这孩子浅薄没见识,平生就大话多(弘德在一旁撇了撇嘴)——那个异五行是什么来历?” “来历不清楚。”曹步廊摇头道:“是个横空出世的邪教,如果不是那些原本的同门师兄弟提及,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教派。” “这样啊……”老爹道:“那是什么人在主教?” 曹步廊道:“教主是什么人,在下也不清楚。不过,能把我那些原本同门的师兄弟给收拢了,还叫他们死心塌地的入教——这个教主必定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啊!” 老爹道:“他们既然要你入教,就没有说什么利害?” 曹步廊道:“他们并没有过多透露,只说了只要我入教,就叫我担任一堂之主,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且还能由教主亲自传授秘法,轻则道行大增,延年益寿,重则白日飞升,可修真成仙呢。” “白日飞升,修真成仙?”老爹哑然失笑道:“这样的话,也有人信?玄术是玄之又玄,可绝非虚之又虚!” “对啦,谁说不是呢。”曹步廊道:“可是我也不知道那个教主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叫我那些曾经的师兄弟都深信不疑!” 老爹沉吟道:“那这个异五行教的底细,他们就没有向你透露分毫?” “他们的嘴都很严实,说的实在有限!”曹步廊道:“他们这个教,其实自称不叫异五行,自称乃是五行教,顾名思义,教中有金、木、水、火、土五大堂口,每一行堂口都有总堂主和分堂主。他们拉我入伙,就是想叫我担任木堂的总堂主。” 第178章 河怪生精(六) 我听得心中暗自沉吟:“依曹步廊这么说来,那个崔秀只不过是异五行木堂的一个分堂主罢了。还不算是教中的顶尖人物,可即便是这样,崔秀都那般厉害了,那么这教主的手段究竟有多高明,也可想而知了。” 老爹又问道:“曹师兄,你知不知道这异五行的总舵在什么地方?” 曹步廊摇头道:“他们没有告诉我。” 老爹道:“那木堂堂口的所在呢?” 曹步廊又摇头道:“实在惭愧,这个……在下也不知道。” “呵呵……”老爹笑了几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既然曹师兄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个教是个邪教?” 曹步廊道:“就是因为问及许多问题,他们都不对我说,或者显见是谎话欺瞒,所以我才猜测他们这个教是见不得光的,而且又说什么荣华富贵,白日飞升,修真成仙……简直是荒谬!因此我一口回绝。他们急了以后,才对我说那教主是多么多么的厉害,手段是何等何等的毒辣,顺之者可得永生,逆之者则无不横死……我则更加笃定这就是个邪教了。” “原来如此。”老爹点了点头,道:“那曹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曹步廊叹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呐,做缩头乌龟,藏一天是一天。” 老爹道:“不必这么悲观,是邪教,终究败业难逃。曹师兄既然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理应光明正大些。” 曹步廊只是苦笑。 老爹又要说话时,那马新社探头探脑的从东院走了过来,老爹当即闭口不言。马新社贼头贼脑凑到门前,冲我老爹说道:“老先儿,我洗好了。” “嗯。”老爹目视弘德道:“你去带他进屋去。” 弘德这边正听得认真,哪里肯走?可又不敢忤逆老爹的吩咐,便瞪了那马新社一眼,不情不愿的去了。 谁知道这边老爹也不再和那曹步廊多说了,只是道:“曹师兄,你体内有伤,就先在陈家村待上一段时间修养修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曹步廊又惊又喜,道:“这,这样不太好?” 老爹道:“江湖儿女,不必忸怩。你在陈家村里待着,总有一口饭吃,也不必担心那些邪教恶徒来寻你的麻烦。” “实在是不胜感激!”曹步廊站起身来,朝着我老爹深深一揖。 “曹师兄客气了。”老爹又吩咐我道:“弘道,你带你曹师伯去东院里,先找间房子暂住。” “中。” 叔父既然不在,封、李又走了,四间房子都是空的,收拾一间屋子给曹步廊住不算什么难事。 安顿好了曹步廊,回到西院,老爹在门口叫住了我,恰弘德也从屋里出来,见这边只剩下我和老爹了,诧异道:“散场了?不说了?” 我道:“人都去睡了,还说什么说。” “咋又安顿一个人啊!”弘德抱怨道:“家里的口粮还不够咱们自己吃呢,这还天天往家里留人!” “你懂什么!?”老爹低声喝道:“那个曹步廊没说实话!” 我和弘德都十分诧异:“都这样了,他还没说实话?!” “说出来的话倒都是真话,可是有些话他不愿意说。”老爹道:“所以这个人要防着,所以我才把他留了下来。” 我心中不胜唏嘘,道:“爹,茅山那边的事情……” 老爹道:“你进屋里来,捡要紧的说,你叔父回来后,肯定也有话要说。” 到了正屋,我把江浦、大宝禅寺和茅山以及丛林中的事情简单节要的给老爹说了一遍,倒是没有费多长时间,老爹听得认真,中途也不问我。只弘德大惊小怪,搅七缠八的问个不停,又屡屡被老爹瞪止,是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不敢发作。 临了, 老爹说道:“这异五行是要做大动作,暗地里搞这么多动静,可惜被五大队给盯上了……估计好景不长!” 我道:“那咱们还管不管了?叔父还拿着那个往生咒的铁片呢。”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老爹沉吟道:“你和你二叔在南方坏了他们的好事,杀了他们的畜生,拿了他们的往生咒牌,咱们又留了曹步廊在村子里,他们会善罢甘休?” 我心中暗想:“果然,这时候就是想置身事外,恐怕也不能了。” 老爹又道:“他们要是真在开封活动,那就是咱们麻衣陈家的心腹之患,陈家渊源久远,宝物众多,他们未必不打咱们麻衣陈家的主意……弘道,等你叔父回来以后,你们俩就动身去开封,把这个异五行的底细给查清楚!” “嗯!”我顿觉热血沸腾。 弘德也兴奋起来了,道:“爹,我呢,我呢?!” 老爹瞥了他一眼:“在家给我去放羊!” 弘德:“……” 老爹道:“好了,睡去!明天晚上还要去应付颍水里的怪物。” 老爹下了“逐客令”,天色也确实不早了,我和弘德便离了正屋,去回卧室。 走到门口,弘德突然又站住,扭过脸,冲老爹问道:“爹,你明天还进城不?” “进啊。”老爹道:“还要上班,怎么不去?” 弘德道:“那曹步廊呢?” 老爹道:“在家。” 弘德惊道:“把他留在家里?” 老爹“嗯”了一声。 弘德道:“他要是害我们咋办?我哥能不能打过他?” 我瞪了弘德一眼,道:“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咱们收留他在家,他怎么会害咱们?” 弘德道:“东郭先生还救中山狼呢!中山狼不照样要吃他?” “他不会害你们。”老爹淡淡道:“放心待在家里。” 弘德道:“为啥不会?” 老爹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弘德见老爹要恼了,也不敢问了,嘟嘟囔囔的要走,老爹忽又喊道:“老二!你不准问人要东西!” 弘德茫然道:“啥?” 老爹道:“我是警告你,不管别人有什么宝贝东西,你见了再怎么稀罕,都不准要!” “你是说那个曹木匠?”弘德道:“他能有啥稀罕人的东西?” “你记好我的话!”老爹严肃道:“就算是他给,你也不能要!否则,我收拾你!” 弘德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低眉顺眼的溜走了。 老爹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挥挥手:“你睡去。” 弘德是个念缠鬼,知道江南发生了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回卧室之后就抓耳挠腮的坐不住,非要叫我给他讲讲。 马新社就在屋里的**上,大眼瞪小眼的睡不着,我哪里会讲? 我弄了个蒲团在地上,自己练功,也不搭理弘德,施起婆娑禅来,把他的叨叨全当做耳旁风,只过不进。 把婆娑禅功前后运转一边,不觉已经是三、四个小时过去,遥望窗外,天色已经渐渐发白了,村子里也有公鸡开始打鸣了。但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精神反而异常的清爽。 这婆娑禅功另有一样奇处,口诀心法都不难明白,练起来也容易,可却总觉察不到进境如何。 但是,在你施展六相全功的时候,却又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甚大! 所以说,婆娑禅功的妙处便在于平和中悄然前行,看似无功,却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深合“道法自然”之理! 我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来,正听见马新社和弘德“咯嘀嘀”的窃笑——俩人拱在被窝里,蒙成一团,正说的入港。 这可真是“志同道合”了。 “都几点了,还不睡!?”我朝他们的被窝踹了几脚,他们闭了嘴。 我这才到**上,小憩一两个小时。 随后无话,熟睡至天明。 起**的时候,老爹已经进城了——弘德和马新社昨天夜里不知道胡闹到多晚,睡得跟猪一样,死活都喊不醒。 我也懒得再管他们两个,去煮了粥,弄了些饭菜,端到东院里去找曹步廊。 刚走到东院屏门,便听见院子里传出一声喝:“嘿!” 接着便是“嗖”、“嗖”、“嗖”、“嗖”……六道破空之音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哒”、“哒”、“哒”……又有六道马蹄踏步似的声音瞬时而起! 我探头往院内去看,只见曹步廊一身黑布劲装束腰立在庭中树下,面前两张半开外之地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成“”字形画着六个黑圈,每个黑圈都如木知肚般大小,圈中各有一根铁钉! 我顿时心生钦佩,忍不住喝彩道:“好!” “让小哥见笑了。”曹步廊瞧见是我,“呵呵”的一笑,连忙迎上来。 我道:“胡乱弄了些吃的,前辈将就着用点。” “叨扰叨扰!”曹步廊连连诚谢,接过了饭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也不洗手,就去吃了。 我走到那木桩跟前,瞧了瞧,只见每根铁钉都有一多半刺入木中! 那桩子的用料是农村里常见的榆木,虽然不是十分名贵的木材,但是却远较桐木、杨木、松木、柏木等结实坚硬,曹步廊隔着两丈半远的距离,徒手将三寸左右的大铁钉打进去近乎两寸,劲力之强,实在是令我骇然! 我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第179章 河怪生精(七) 曹步廊不但劲力惊人,准头也是极好! 以前我总是听叔父说暗器的功夫修炼到极高的境界,是可以用飞针钉苍蝇的,我本来不信,今天看见曹步廊这样的功夫,心中是一万个相信了。 此人本事绝不在陈汉礼之下,如果不是他被自己原来的同门师兄弟所伤,哪里会被陈汉礼“欺负”? 也怪不得那“异五行”要下大力笼络他呢。 “小哥在看什么?” 曹步廊吃饭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碗、盘、碟子里闹了个精光,然后走到我身旁笑容可掬的问了一句。 我道:“前辈的暗器本事真是好。” “哪里?”曹步廊摆了摆手,说道:“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从相术中脱胎出来,独步天下,其中‘一线穿’的暗器手法更是笑傲江湖,小老儿这点微末的伎俩,小哥应该是看不上的?” “前辈真是太谦虚了。”我道:“如您所说,六相全功里的‘一线穿’是源自于相术,所以注重的是眼到手到,而且取材不局限于成形的暗器,常常就地用物,比如石子。我叔父的本事厉害的很,但是实话实说,如果让他用铁钉来打,距离可能会比您远一些,但效果未必比您的好。至于晚辈的……您这样的功夫,要比晚辈强上一百倍!” “哈哈……”曹步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显得十分高兴,嘴里却说道:“小哥,你真是过奖了。令叔肯定是比小老儿高明多了!” “不一定的。”我摇了摇头,道:“我听说,暗器越小,攻击的距离可能会越近,因为分量不够;但是暗器越大,攻击的准头就越偏,因为操控的难度太大。而且球状的暗器一般要比其他形状的暗器好操作,因为不必担心空气的影响过剧,但是却又难以利用空气进行回环……似您这种用铁钉做暗器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比我们用石子打要难得多了!” “小哥是实诚人,小老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曹步廊肃容道:“小老儿的暗器本事确实是独门绝技,而今江湖上,除了小老儿之外,再无第二个人会这本事。就如你所说的那样,铁钉不好做暗器,因为形状不合规矩,似我这种大铁钉,更是难上加难!第一,尺寸太长;第二,分量太大;第三,头轻尾重;第四,尖端不锐;第五,形不规则。第六,每每相异。” 我奇道:“那您为什么还要用它来做暗器?” 曹步廊道:“正因为种种难处,用它来做暗器,才更容易得手。” 我愕然道:“为什么?” 曹步廊笑道:“小哥请想,如果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看见我口袋里装的有铁钉,或者手上拿的有铁钉,你会想到什么?” 我沉吟道:“会想到你要用铁钉钉家具,想到你可能是个木匠……” “对啊。”曹步廊道:“如果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来历,你会想到它是我的暗器吗?” “这……”突然间,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用它来做暗器,更容易伪装,因为人们都想不到它是暗器!” “不错。”曹步廊道:“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用它做过暗器,而且用它做暗器很难,所以,大部分人看见它也不会放在心上。暗器,暗器,取一‘暗’字,别人瞧见了,却不放在心上,想不到它是暗器,它的‘暗’才是真正的‘暗’!其危险可想而知,你得手的几率也可以预见!” 我点点头,道:“有道理!” 曹步廊伸出手指一拔,揪掉了一枚铁钉,在掌中摩挲着,又说道:“还有一样好处,江湖高手所用的的暗器都是要定模定具,按照标本打造铸造出来的,无论是形状、规格、分量、大小、颜色、锋锐程度……都要合乎要求。对不对?” 我“嗯”了一声,道:“是这样的。” 曹步廊道:“这样做有好处,因为熟练了一种暗器之后,长期使用会越来越顺。但是利弊互存,这样做固然有好处,可也有坏处。” 我道:“别人都知道那是他的暗器。”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坏处。”曹步廊道:“那就是使用数量十分有限。” 我诧异道:“使用数量有限?” 曹步廊道:“小哥请想,一个人就算身上的口袋再多,又能装多少暗器?” 我摇头道:“装不了多少。” 曹步廊道:“你出门在外,游走江湖的时候,一旦手头上暗器用完,怎么补给?因为是定制的,所以用完了就基本上无法补给!” 我想了想,果然如此,不禁点头称是。 曹步廊道:“可是用这大铁钉就不一样了,因为天下间它几乎处处都有,它是家居的必须!你自己想想,还有比它更方便,更便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暗器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前辈说的是。就是这本事不好练。” “越是难得,越是了得。这铁钉暗器的本事,要是练成了可不得了。”曹步廊盯着我道:“小哥你想学吗?” 我愣了愣,心中着实痒痒的,如果练成了这手本事,也着实好的很啊。 我看了看那木桩,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谢谢前辈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 曹步廊眨了眨眼睛,道:“小哥不用客气,你与我是有恩的,昨天晚上是小哥你救了我。” “那算什么恩,而且我也告诉七叔你藏在门楼里了。”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不是客气,是真不想学。” 曹步廊道:“为什么?” 我道:“贪多嚼不烂啊。我连‘一线穿’的本事都还没有练好,再去学前辈您的本事,就本末倒置了。等我练好的自家的本事再说。” “哦。”曹步廊笑笑,道:“那不冲突的。你如果真想学的话,我真的教你。” “多谢前辈了。”我走到石凳、石桌旁边,道:“您先练着,我去洗洗碗筷。” 走出了东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夜里老爹对弘德说过的话:“我是警告你,不管别人有什么宝贝东西,你见了再怎么稀罕,都不准要!就算是他给,你也不能要!” 蓦然,我心中一凛,这曹步廊今天还真的要给我什么稀罕人的“东西”——老爹是有预知么? 可是老爹没有嘱咐我,是知道我一定不会要么? 那曹步廊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如果是坏心,老爹明知为什么还要留他?如果不是坏心,老爹又为什么嘱咐弘德不能要? 老爹和曹步廊都是有心思的人,我琢磨了半天,没有想明白,便也不去想了。 直到晌午,弘德和马新社才起**,跑灶房来,脸也不洗就找东西吃。 我问马新社道:“我爹说过让你待在家里直到晚上?” 马新社吃了一大口玉米面饼,噎的翻白眼,使劲点头。 我道:“你昨天夜里不回去,今儿白天也不回去,家里人不管么?” 马新社噎的说不出话来,弘德道:“他在外瞎胡晃荡惯了,白天黑地的不着家,爹娘媳妇都知道,谁也不管他。” 马新社连连点头。 我道:“你倒是挺知道。” 弘德笑道:“他现在有啥事是我不知道的?我还挺眼馋他这活法哩。爹娘都不管,家里养个媳妇,外面还能养个妾。” “胡说八道!”我瞪了弘德一眼,道:“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事?!” 弘德道:“大哥啊,你真没化,没看过戏吗?《牡丹亭》里头的杜丽娘不就是个鬼,柳梦梅不照样和她那啥啥,结果不但没事儿,还被人写成了戏,传到了现在!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我看啊,老马这件事也是好事,可以写进书里头啦!” “放屁!”我忍不住说了脏话,骂弘德道:“那戏都是编出来的!” “那《聊斋》呢?”弘德道:“《聊斋》不都是真人讲出来的写进书里去了么?” 我道:“那都是志怪荒诞小说,是用鬼怪的事迹在写人世间的千情百态,章的要义是警示世人。不是让你胡来!马新社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男盗女娼!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好下场?再说了,他遇到的东西,未必是女鬼,十有八九是河里的怪物!” “怪物才好哩!”弘德道:“你瞅瞅白娘子,不就是蛇怪?许仙多享福!我瞧你和咱爹就是法海啊,要拆散一对儿眷侣啊!” 我气的无话可说,站起来把弘德踹翻在地,愤愤的往东院去了。 背后听见弘德说:“没事,没事,我大哥就是这样子,说不过你就该打你了,所以你下次千万不要跟我大哥念嘴,念不过,自讨没趣儿,念过了,挨一顿打……” 到了东院,曹步廊正坐在石凳上休息,看见我,便邀我也坐。 闲话了几句,弘德和马新社也结伴过来了,不请自坐,围到我和曹步廊身旁,弘德笑嘻嘻道:“曹大爷,能不能给俺几个讲讲您的英雄事迹?” 第180章 河怪生精(八) 曹步廊瞥了弘德和马新社一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哪里会有什么英雄事迹?” 弘德道:“就是那个柳镇上的案子啊。” 曹步廊又笑道:“就是些用厌胜术骗人的把戏,不值一提。” 弘德连问了几遍,曹步廊只是不肯说。弘德又问:“我听村里的老人说,木匠的厌胜术厉害的很,要是东家惹了木匠,木匠就在新修的房子里下厌,神不知鬼不觉的,等房子盖好了,木匠走了,东家住进去了,屋子里彻夜黑地狼哭鬼叫……有这事儿没有?” 曹步廊道:“有。这是厌胜术里很简单的法子。历来匠人的法子多,所以有人说是‘奇技淫巧’。” 弘德道:“那您讲几个好玩的法子来,让俺几个听听,都长长见识。” “对,对。”马新社道:“最好讲一个香艳的。”说罢与弘德对视窃笑不已。 曹步廊想了想,道:“那就讲一个香艳的。” 弘德和马新社听见,眼睛里都放了光,连连叫好。 那曹步廊也兴致勃勃,开讲道:“民国三十八年,有个财主,最喜欢勾人的媳妇儿来弄那事儿……” 我听得暗自摇头,也不说话,径直起身走了。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人仍然讲的如痴如醉。下午,队长来叫人去大队里做事,我本待自己要去,可是想到把这仨人留家里,不定出什么乱子,便叫弘德支了出去。弘德心中不情不愿,只惧怕我揍他罢了。 弘德一走,马新社在家里便浑身不自在,听曹步廊讲故事也没了兴致,胡乱转了几圈又缩回被窝里去睡了。 我到功房里练过下午的修行后,精神大涨,出来时,看见曹步廊正坐在石凳上看书。我一露面,他便把书给合上了,笑道:“小哥,做完功课了?” “嗯。”我瞥见他看的那一本书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厌胜经”。心中暗思:“这本书想必就是记载厌胜术的典籍了。” 我虽然对厌胜术好奇,但那毕竟是旁门之道,所以也没有发问。那曹步廊倒自己说道:“我厌胜门中的厌胜术,全在这一本书中了。” 我又“嗯”了一声。 曹步廊觑看着我道:“谁要是能拿到这一本书,谁就能学会所有的厌胜术。” 我默默颔首。 曹步廊道:“学通这本书,下厌、解厌,改风换水,造命排运,无所不能!命术虽然博大精深,却是以我这厌胜一门为最!” 他一连说了三次,我不好再冷淡相对,便笑道:“那恭喜前辈了,您身怀异宝!” 曹步廊道:“小哥有兴致学个一两招么?” 我连忙摇头道:“晚辈没有这个天赋。” 曹步廊道:“这不难学,只需——” “前辈!”我打断曹步廊的话,道:“我是相脉中人,这厌胜术隶属命脉,我自己的相脉本事还没有学全,命脉是不去学的。” 曹步廊道:“相脉、命脉相辅相成,学通了岂不更好?” 我微笑摇头。 曹步廊等了半天,见我再没说出别的话来,便讪笑几声,把那《厌胜经》装进怀里去了。 此后无话。 直到晚上,我和马新社、曹步廊都用过晚饭之后,弘德才一摇三晃、唉声叹气的回来了,埋怨道:“使死我了!*******,弘义那个小兔崽子,坑我了一伙,下次别叫我瞅见他,瞅见他,我非打死他不中哩……” “你要是能打过弘义就算是长成色啦!”老爹推着自行车也进了家门。 曹步廊连忙起身打招呼,老爹道:“曹师兄在这里还住的惯?” 曹步廊道:“从来没这么舒坦过,就是太叨扰了。” 老爹道:“以后这话不要再提,安心住着就中——新社,你吃好饭了?” 马新社“嗯”了一声。 老爹道:“跟我来。”又带着马新社去功房里了。 我们三个闲坐,弘德问我道:“大哥,今儿黑是不是要去办大事了?” 我道:“等会儿看老爹的安排。” 弘德道:“大哥,能不能带我一块去?” 我道:“等会儿听老爹的安排。” 弘德白了我一眼。 直到午夜十一点半,曹步廊已经去休息了,弘德也等的不耐烦,昏昏欲睡时,老爹带着马新社出来了。 “弘德,走。”老爹道:“去北马庄。” 马新社的脸色白了起来:“现在就去啊?” 老爹道:“先去马老烟家。” 马新社一愣,道:“去找那小媳妇儿?” 老爹“嗯”了一声,道:“见着她,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弘德一个激灵起身,嚷道:“我也去!” 老爹伸手朝卧室一指,道:“去睡!” 弘德闷闷不乐的去了。 我们三个立即动身,猫王撇在了家里。 这时辰,路上根本见不到人,一路无话直奔北马庄,马新社带路,去了马老烟的家里——只有正当中一溜三间破瓦房,东边土砖堆成的灶火屋,连院墙都没有,三面烂砖破瓦摆摞摞成半人来高,算是围墙,斜对屋门有两扇木板穿着一根铁棍,当成了院大门。 夜色沉沉,门窗紧闭,屋内院中浑无光亮。 老爹叫马新社跳墙过去敲门,马新社翻到院子里,跑到屋门前,敲了起来。许久,屋里才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女音儿来:“谁呀?” “我啊……” “你是谁呀?” “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我!” “你到底是谁啊?” “马新社!”马新社也急了。 “马新社?”那女人道:“这大半夜的,你敲我家的门弄啥哩?” “你说我弄啥哩?”马新社道:“你开开门啊!” 那屋子里的灯光始终没亮,那女人的声音也冷了起来:“马新社,俺家男人不在家,你来**妇道人家是不是?” 马新社愣住了。 那女人又道:“你赶紧给我走!要不然我叫唤了,叫全村的老少爷儿们都看看,你到底想弄啥!” 马新社急道:“前几黑不还好好的?你忘了咱们搁桥底下弄那事儿了?” “谁跟你搁桥底下——呸呸呸!”那女人怒了:“你走不走?!我喊人啦!” 老爹朝马新社招了招手,马新社连忙道:“中中中,我走了!你别喊啊!”说罢,气急败坏、灰头土脸的又翻墙出来了。 老爹冷笑道:“怎么样?人家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马新社擦了擦脸上的汗,道:“真是遇见鬼怪了?” 老爹道:“去桥底下再看看。” 马新社走了几步,突然踌躇道:“老先儿,要不,要不别去了?” “不去?”老爹道:“你不去,它也能缠着你!” 马新社道:“我以后就住在恁家算了。” “治标不治本,迟早要祸事!”老爹道:“不管是鬼是怪,连根除掉才是正经。你在我家还能住一辈子?再说,这坏东西不害你,也要害别人,我们救你,你不能不出一点力。” 马新社无奈,半推半就着被我拉着走。 临到颍水大桥,老爹道:“马新社,你自己去。” 马新社吓得一哆嗦,回头道:“你们不管我了?!” 老爹突然出手,在马新社后脑勺上一拍,那马新社浑身一激灵,目光瞬间变得呆滞起来,老爹沉声道:“去,朝桥底下走。” 那马新社呆头呆脑的,也不言语,便奔那大桥孔洞而去。 我稍稍心惊,道:“爹,他这不会出什么事儿?” 老爹道:“不会,我费了两晚的功夫,在他身上下了机关。既要保那祟物出水,又要保他安稳。”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老爹带马新社去功房,都要那么长时间才出来,原来暗藏玄机! 老爹突然问我道:“曹步廊今天都在家里干什么了?” 我道:“练功,然后给弘德他们讲了些下厌的故事,别的倒也没什么。” 老爹道:“给你什么东西了没?” “没有。”我道:“就是说要传我打铁钉的暗器本事,又请我看《厌胜经》,我都没答应。” “《厌胜经》!?”老爹吃了一惊,道:“在他身上?” 我点了点头,道:“在他身上,他说厌胜术都是从那本书出来的。” 老爹沉吟片刻,颔首道:“怪不得,他果然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他的同门师兄弟追杀他肯定不止与异五行有关,那本《厌胜经》才是大麻烦。不过,这么宝贵的书,他故意在你面前显露出来,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道:“他是故意显露出来的?” “你以为呢?”老爹道:“你会拿着《义山公录》在外人面前翻看么?” “不会。”我也遽然醒悟,正心乱时,“呼”的一道风声骤起,老爹低声道:“来了!” 只见远处一股浓烟似的雾气悬着,裹在马新社周围,似乎是簇拥着马新社在走,一阵阵浓郁的腥臭味钻进我的鼻孔中,我又惊又奇,死死的盯着马新社,一步一步挪向东四孔。 那里的水,正泛起一阵阵怪异的浪花,像是锅里的水滚开了一样,咕嘟嘟的冒着白泡! 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第181章 河怪生精(九) 马新社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走到了东五孔下,“嘿嘿嘿”的怪笑着,阴森森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激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瞧着他这副模样,分明是不正常,我忍不住再次低声问老爹道:“他真没事儿?” 老爹无声无息的摇了摇头。 我只好沉默。 那边,马新社开始脱衣服了——他迅速的把自己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 我本待要转过脸去不看他那样子,可是月光下的无意的一瞥,我竟然再也没有“舍得”挪开目光! 因为我瞥见马新社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圈圈点点的都是些漆黑的墨线! 就像是调皮的孩子用毛笔在白墙上乱涂乱画弄出来的一样,紧凑、杂乱且繁复无章的印在马新社那瘦骨嶙峋的身上,触目惊心! “爹,他,他的后背上是……”我忍不住问老爹道:“那是您画的?” 昨天夜里,我瞧见马新社的时候,他也是光着身子的,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的后背上有这样密密麻麻、无章可循的黑线。 而老爹说他在马新社身上布置的有机关,难道那机关就是这些黑线? 果不其然,老爹说道:“是我用药水和着香,泡出来的。” “啊?!”竟是药水和香泡出来的,我稍稍诧异,又问道:“那这些黑线能做什么用?” “一时说不明白。”老爹道:“你仔细瞅着,等会儿就知道了。” 我不再吭声,只心中存着这个忧虑暂且隐忍不发。 “噗通!” 马新社跳进了东四孔中,那处的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我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那东四孔中的动静。 马新社浮了上来,不动了——他的身子有近乎一半是泡在水里的,另一小半是露在水外面的,正缓缓蠕动。 我知道东四孔中的河水很浅,可浅是相对深水区而言,若说将一个平躺着的人淹没,那是完全不成问题! 但这马新社趴在水中,仍有一半身子露在外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水下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托着他! 正胡思乱想,冷不防听见一阵“呼喇喇”的浪喧巨声,几乎是与之同时,那东四孔中猛然掀起几道水花来,声势异常浩大,遽然惊人! 老爹喝了声:“快走!”急冲桥下飞身而去。 我不明所以,可也连忙跟上! “啊!” 一声惨叫,马新社的身子突然从水中飞了出来,就像是有人在河水中丢了****炸出了鱼,水花四溅中,马新社“扑腾”摔在了岸上,扭曲了几下,然后一动不动。 我心中噗通剧跳,生怕马新社就此死在当场,连忙转了向,跑过去看马新社的情况,而老爹则继续往桥下奔去。 走到跟前时,只见马新社光嘟嘟的仰面朝天,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动也不动,我一眼瞥见他腹下淌着血,又惊又奇。 忍着恶心,我伸手在他的脖颈上摸了摸,觉察出血脉跳动,人还活着,便稍稍放心。 我把外套脱了下来,搭在了马新社的身上——这衣服是不能要了。 起身扭头看时,只见那东四孔里的水还在继续大规模的翻腾着,就像是有龙在兴风作浪一般,不过却有渐渐偏离桥下,往上游蔓延的迹象。 老爹已经赶到桥下,合身往东五孔里一跳,我正诧异老爹去东五孔中做什么,却见老爹的身影已经从东四孔中闪了出来,反剪手往岸上躬身而行。 我仔细一看,只见老爹的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出来了几根粗长的绳索,绳索下端——竟是一张渔网! 老爹正扯着一张渔网大力往岸上拉扯! 我不由得瞠目结舌——感情是老爹事先在河水中布下了机关?!东四孔里埋着特制的渔网,收网的绳索就在东五孔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 略一想,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渔网应该是昨天夜里在我们都睡着之后,老爹又悄悄回来这里暗中布置的。 “弘道快来搭把手!” 老爹歪着身子,努力屹在岸上,显得十分吃力,脚步甚至有些踉踉跄跄。 我心中大惊,以老爹的本事,竟然也无法将那水中的东西拖上岸来,反被对方拖着几乎要触水,难道那怪竟如此厉害!? 我急忙上前,从老爹的手中抢过一条绳子,背转身搭在肩上奋力往岸上拉! 不上手不知道,上得手后立时便晓得那怪的可怕! 别的不知,只觉那渔网中有股惊人的巨力在挣扎着往水下而去,绳索抖动剧烈,水中“哗哗”乱响,四周腥气逼人,冷气浸肤! 我气沉丹田,聚力蓄在两膀之上,拼了命的往岸上拉,这才叫老爹稍松了一口气,站稳了脚跟,我们父子合力之下,那渔网开始慢慢的往岸上一点一点挪动了。 “真小看它了!”老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也不知道究竟是个啥?!” 我比老爹更好奇那水下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因为我坚信就是它伤的我。 所以我一边使劲拉扯,一边伸了头去看,不过水面反光,我只隐隐瞧见浅水中有个庞大的黑影,可究竟是什么,哪里能看得清楚? 不过我和老爹既然已经占据上风,那渔网渐渐被扯出水面的也越来越多,也不用着急于此时此刻弄清楚它的底细,只要它上了岸,还怕不能一睹它的真面目了? 我心中渐觉兴奋。 突然间,“咻”的一声怪响,我愣了一下,老爹却奋然丢了绳子,飞身朝我扑来,霎时间将我按倒在地!一股利风从我脑后呼啸而过,击在丈余外的石堤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一堆碎末在风中“簌簌”落地! 我瞬间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水下出来的东西! 可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时,老爹又已经飞身而起,回手再次扯住收网的绳子。 因为那水下的怪又开始下潜了! 我也连忙起身去扯绳索,可惜刚才好不容易大力拉扯下取得的成果,在这片刻间已经毁于一旦! 水中那怪拖着渔网,又往水下挪了许多。 “小心水里头的暗器!”老爹提醒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水面。 “爹。”我心有余悸,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打出来了?” “我也没瞅清楚。”老爹道:“像是个石子,好厉害。” 我手心里一片冰凉:这水底下藏得究竟是什么怪物,竟能在水下发出那般厉害的暗器出来,连老爹的夜眼都瞧不清爽! 由于忌惮那怪物再暗箭伤人,我留了一分力气,手上便无法全力以赴了。老爹似乎也稍稍分了心提防着水下的暗器,如此这般,我们父子虽然合力,却与那怪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它固然不能逃脱,可我和老爹却也无法把它拉扯上岸。 过了片刻,并无寸功,我忍耐不住,道:“爹,要不我下水去试试?” “不中!”老爹断然否决,道:“它就算是入了网,可水底下也是它的天下,你弄不过它!” “那就这么耗着?” 老爹道:“我想想办法……” “哎唷……”有道**声突然响了起来:“嘶……疼死老子了……” 是马新社捂着头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顿时大喜,叫道:“马新社,快过来!” 马新社迷迷瞪瞪的扭过脸来,瞧见我和老爹,诧异道:“老先儿,恁俩在弄啥哩啊?” “我们逮住那怪物了!”我道:“你快来帮忙,我们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它拖上来了!” 而今的平衡局面,只需一点外力就能打破,马新社便是关键!我从未觉得他有如此重要过,连他那可憎的面容都觉得好看了许多。 那马新社却不动身,只是坐着,惊问道:“真是个怪物?” “是啊!”我道:“你赶紧点!快来!” “我,我刚才是咋,咋了,咋啥都想不起来了?”马新社从地上慢悠悠的爬起来,白着脸道:“那怪物,是,是啥怪物?” 我急道:“你快点过来,把它弄出来不就知道了!” 喊了这几句话,多用了气,力就少了些,那怪物极其精巧,察觉出我们这边的变化,立时用劲儿,反把我和老爹往河里拖了尺余的距离,临近水面。 我颇感焦躁,道:“马新社,你快——” 话音未落,又是“咻”的一声怪啸自下而来!这次我有了防备,手不松绳,翻身倒地,迅即又打挺而起,那“暗器”还是擦边而过,打在了石堤之上,击的粉碎! “乖乖呀!”马新社吃了一惊,大呼一声,竟然扭头就跑! 我又惊又怒,叫道:“马新社,回来!我们是在救你!” “咱们都快跑!” 马新社屁滚尿流,连衣服也不穿不披,光着身子就连滚带爬的往堤上爬去。 “这个鳖孙!”我恼的七窍生烟,回头愤愤的对老爹说道:“爹,你看看他,要不咱们别管了!” “咱们又不是救他一个人,除了这祟物要紧。”老爹换息道:“别分心了,再稍微加一把劲。” 第182章 河怪生精(十) 我也就是说说气话,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不管那河里的怪物了。 只可惜马新社太不成器,但凡是来稍稍搭一把手,我们就成了! 罢了,罢了,先把马新社抛在脑后,沉住气把水底下的怪物弄上岸来,然后再去找他算账。 只是那怪的力气着实奇大无比,又在水中占据了地利,我和老爹虽都沉住了气,可提防它的“暗器”厉害,不能不留心,所以勉强也只能打个平手,根本无法把它拖上岸来! 这就演变成了个“持久战”,看那边能坚持到最后——我和老爹如果能坚持到天亮,等有人路过颖河大桥,瞅见这边的情形,下来帮忙,那我们就胜了! 如果我和老爹坚持不到天亮,只能是功亏一篑! “哎唷!” “他,他光着身子!” “啪!” “啊!” “……” 桥上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声音,竟有几声是熟悉的,我急忙抬头去望,只见马新社歪歪扭扭的在桥上倒了下去,另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矗立在月光下。 我生怕河里的那怪物再弄出“暗器”来伤人,因此不敢多望桥上看,对那两道人影只一瞥便立即收回目光,可心中却是反复思量起来:说“他光着身子”的是个女人,声音还有些熟悉,却是谁……那两人的背影也都不陌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杀人啦!”马新社突然在桥上尖声叫唤起来。 另有一男人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叫!” “哎唷!”马新社嘶声惨呼,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响,似乎是重物落水的动静,此后马新社再无声响。 我不由得朝那桥上又匆匆的瞥了一眼——马新社的身影已经不见,那高个子朝桥下啐了一口,和那稍矮的人正准备离开。 “声音像是潘家的姐弟。”老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经此一提醒,我猛然想了起来,不由得惊喜交加,心中暗叫:“惭愧、惭愧,还是老爹辨声识人的本事好”,嘴里连忙呼道:“阿罗!阿源!快来帮忙!” 那一高一矮的两人,不是别个,正是潘清罗和潘清源姐弟! 天知道他们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来到禹都,还恰好经过颍水大桥,但对我和老爹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咦?!” 桥上,阿罗的声音惊道:“阿源,是不是有人在唤我们?” “是在桥下!”潘清源嚷道:“姐,你快看,好像是陈弘道!” 这姐弟两人都是惯常在夜里行走活动的,眼力劲儿不差,循声望人,顷刻间便瞧见了我和老爹的踪迹,飞快从桥上跑下来,凑到近前。 阿罗道:“神断先生,你们这是……” “小心水下有暗器!”老爹立时提醒。 “暗器?!”潘清源吃了一惊,道:“你们这大半夜的拖着渔网,是,是在捕鱼?” “这水里有怪物,十分厉害,能用暗器伤人,力气也大,正和我们爷俩儿念缠着呢!”老爹快速说道:“你们小心着水里的暗器,也帮着我们拉一把,叫它弄上岸来!” “好!”两人齐声应允,立即上前援手。 多了这两个生力军,我们这边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几乎可以算作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岸上收网了! 渔网越扯越轻松,那怪虽然挣扎厉害,却难逃厄运!它中间又放了几次暗袭,都被我们躲过,须臾间,渔网上岸,那怪物也终于浮出水面! 月光下,腥臭扑鼻,几乎令人窒息!只见粗大的渔网里伏着一个八仙桌大小,深青似黑的曲面怪物,像是乌龟王八河鳖,却有无头无脚无尾,更兼下面也是曲面,上下有些扁圆滚滚,仿佛巨石,一动不动。 我们几人看了半天,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禁不住好奇,伸手去戳,滑腻腻的,再仔细一瞧,原来那曲面之上布满了泥沙和青芙。 “河贝!”老爹突然说道:“是河贝!真是河贝!” “河贝?!”我惊愕无比:“这怎么会是河贝?!” “快成精的河贝……”老爹喃喃道:“竟是这么个怪物……” 我愣了半天,心中虽是十分不信,可是思量着用河贝的模样来对照这庞然大物,竟不由得信了! 这模样,不是河贝是什么? 只是平时见到的河贝一般都是拇指甲盖大小,老蚌也不过是掌心一般,哪里像而今遇见的这个竟有方圆三十余尺!比磨盘还大! 实在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阿罗和潘清源也的惊得瞠目结舌,潘清源上前用脚踢了踢那贝壳,坚如磐石,纹丝不动。潘清源吐了吐舌头,围着那河贝转了一圈,“啧啧”称叹道:“好家伙,太湖里也没有见过这怪物!” 我喃喃道:“如果不是这么大,也称不上怪物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脚踝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河贝善于夹物,我脚踝上的伤口肯定是这河贝的上下壳给夹出来的! 想到自己能从这样大的河贝中逃生,两只脚也没有被夹断,不由得心有余悸,浑身冒汗,感慨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可是这东西没有头脸四肢,是怎么蛊惑马新社的呢? “对了!马新社呢?!”我连忙往河水中看去,嘴里道:“阿罗,阿源,你们怎么把马新社给丢到河里了?” 阿罗道:“马新社是哪个?刚才没穿衣服的那个?” “是啊!”我站在河边上张望,并不见马新社的踪影。 老爹也望了几眼,然后回顾阿罗和潘清源道:“你们杀了他?” “没有啊!”潘清源道:“他一个大男人一丝不挂的乱跑,撞到了我姐,我给了他一耳刮子,他又站起来叫唤,我就把他从桥上踹下来了,没下死手。” 老爹道:“人一直没浮上来,踪影全不见——”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咕嘟嘟”的声音骤然乱响起来,众人循声看时,只见一股殷红从大桥底下北三丈的水里泛滥而出,潘清源失声道:“血!” 我们急往那边走去,刚凑到附近,只听“哗”的一声响,水下猛然翻出来一颗人头,面目赫然是马新社! “呀!” 我头皮骤麻,忍不住惊呼一声,再看时,只见马新社双眼瞪大,神情扭曲,而颈部以下,全是森森白骨! 他身上的血肉竟然全都不见了! “这……”我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刚才还好好的!”阿罗和潘清源也惊声道:“这,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这副模样?” “哗——”水流突然响动,马新社的脑袋拖着那具白骨尸骸竟似舟船一般,在水里浮滑起来! 我和潘家姐弟都不禁纷纷后退,只有老爹纹丝不动,耸动着鼻子,“咻咻”有声,嘴里道:“恁大的一股怨气!” 我惊疑道:“是,是马新社的怨气?” “不是。”老爹道:“是泥鳅。” “泥鳅?!”我登时愕然。 “你们看——”老爹伸手指向河水,道:“有成百上千条泥鳅钻在马新社的骨架下面,水里头还有。” 我将信将疑,走到岸边,低头往水下看去,果然瞧见马新社的尸骸下黑乎乎的一大团,正是不计其数的泥鳅簇拥在一起,托着马新社的尸骨往来游走!其形可恐!其状可怖! “这,这河里头的古怪怎么这么多?!”潘清源瞪大了眼睛,道:“这么多的泥鳅是发疯了?” “想来肯定是泥鳅吃了马新社的肉。”老爹叹息道:“也是泥鳅要了马新社的命。” 阿罗打了个寒噤,道:“这水里的泥鳅吃人肉?!” 老爹道:“泥鳅本来不吃人肉,但是有怨气的泥鳅就——” “不对!”我心中突然一凛,道:“爹,这些泥鳅应该是好的啊!” “嗯?” 我道:“您还记得不?前天夜里,我掉水里的时候,脚踝受了伤,现在想想应该是被这大河贝给夹住了!” “嗯。”老爹道:“肯定是它了。” 我道:“快死的时候,是蒋家的那条大黑狗下了水,噙着我的肩膀往水面上拉,可那时候我还是没有彻底脱困。后来,在我迷迷糊糊中,出现了很多很多滑溜溜的东西游了过来,然后那河贝才松开了我——我原本还怕是水蛇,现在想想,肯定是这些泥鳅!” 老爹吃惊道:“你是说这些泥鳅救了你的命?” “是啊!”我道:“不会有错的。” “这可真奇怪了。”老爹深深的朝水中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些泥鳅汇聚于一处,怨气冲天,里头必定是有祟物在作怪啊,祟物驱使泥鳅吃人肉不奇怪,可救人就……” “神断先生,这些泥鳅既然吃人肉,可为什么不吃人头呢?”潘清源道:“你看它们,把这个马,马新社的身子给吃光了,却还留着他的脑袋,而且还托着他的尸骨在水面上游来游去,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老爹摇了摇头。 老爹都不知道,我更是不明所以。 “哎,弘道,你家的明瑶姑娘呢?”阿罗突然问我道:“她不是对这些怪物啊、灵物啊最懂的么?为什么不叫她来看看?” 我不由得一怔,老爹已开口道:“弘道,去把你蒋伯父请过来。” 阿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天底下还有谁能比蒋家更了解这些怪物的古怪之处? 我想要走,可又不放心,扭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河贝,老爹道:“不碍事的,上了岸,它就是个死贝了。” 我“嗯”了一声,这才立即往蒋家跑去。 第183章 怨来如此(一) 自从蒋家村出了蒋书豪那桩尸媾的怪事后,人心具是惶惶,天色一到晚上,便是家家闭户,再无人肯胡乱外出走动,连带着临近的几个村子里也是如此,北马庄也在其中,各种活动运动也少了许多——倒落个清静! 蒋赫地却因祸得福,只为村里的人都知道他通晓一些玄乎事务,颇具能耐,纷纷敬畏起来,再没有人敢找他来做批斗的“典型”。 就连村里大小领导侵占蒋赫地家的祖屋,也都归还了。蒋赫地倒也不为己甚,毕竟自己确实是地主的成分,再住高楼大屋也说不过去,只是要回来了几间屋子,够住就行了。 蒋明义和明瑶兄妹也都从地下密室里搬了出来,重回家居。 只明瑶的脸近乎毁容,因此整日里深居简出,几乎是从不在外人面前露脸。 可惜的是,蒋家兄妹的母亲仍旧是杳无音讯,竟是再也不肯回来了。 我到了蒋赫地的院子外面,未及敲门,忽听见门楼中有“呼哧哧”的喘气声,不禁把脸凑到大门缝上朝里面张望,瞥了几眼,猛然与一只绿幽幽的大眼珠子对住,吓得我赶紧抬头后撤! 退了两步后,我又不由得哑然失笑——那眼珠子是蒋家大黑狗的! 这货熟悉我的脚步声,也熟悉我身上的气味,所以不但不叫唤,还趴在门缝里瞅我呢! “老黑,乖!”我又回到门口,冲着门缝里的大黑狗道:“快去把你家的主子叫醒!有急事了!” 大黑狗“腾”的就蹿跑了,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我的话…… 片刻间,我听见院子里的“乒乓”乱响,似乎是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接着我听见蒋赫地在屋中大声叫嚷道:“黑子,你***大半夜撒啥欢呢!?得疯狗病了!?” “啪、啪、啪!”大黑狗一边用爪子乱敲,一边狂吠:“汪、汪、汪!” “快滚蛋!”蒋赫地大骂:“自己找屎吃去!” 我:“……” 蒋赫地这老懒虫,不肯起来。 我趴在门缝上,正准备喊几嗓子,却瞥见屋门突然开了。 一抹光亮撒出,明瑶提溜着一盏用纸酒盒子做的小灯笼出来了。 大黑狗噙着明瑶的衣袖,把她往大门这边拽来。 明瑶嘴里低声说道:“中了,中了,别跳弹了,我知道了。” 院子大门豁然而开,我不由得一愣——这妮子,怎么不问问是谁都敢开门呢? “弘道哥,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明瑶穿着一件月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宽大的蓝布外套,身量显得又是单薄,又是娇俏。那双明媚清澈的大眼,满是温存的看着我,并无丝毫波澜。 我稍稍愣了愣神,然后道:“你,你知道是我?” “黑子不叫唤,肯定是熟人。来人又不吭声,肯定是气腼腆。村里的人晚上不出门,外村的跟我家也极少来往。”明瑶笑了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明瑶真是心细如尘!我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连忙道:“明瑶,出怪事了,能不能叫你爹起来,跟我走一趟?” 明瑶猛然一喜,道:“颍水里的怪物找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嗐!”明瑶道:“我早就怀疑你脚踝上的伤不是寻常的东西弄出来的,你现在满身的腥味,跟前天夜里受伤的时候一模一样!而且要不是出怪物了,你也不会来找老蒋家的人——你等着,我去把我爹叫起来!” “中,中!”我忍不住赞道:“明瑶妹子,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明瑶已经跑回屋里去了。 很快,屋里头便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踢鞋之声,蒋赫地瓮声瓮气的叨叨:“小兔崽子,大半夜的不睡觉,来烦老子,跟黑子一个球样!” 两句话没骂完,蒋赫地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了,蒋明义也披着衣裳跑了出来,嚷嚷道:“弘道啊,是啥怪物啊?” “是个大河贝,比八仙桌还大!”我道:“还有一群泥鳅,把北马庄的马新社给咬死了,吃的只剩一颗头了!” “啊?!”蒋明义惊得瞪大了眼珠子:“马新社?就是那个北马庄大队长家的老二?” “对!是他!”我道:“现在那群泥鳅正托着他的尸骨在水里来回游呢!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大河贝被我和我爹用渔网弄上了岸,一动不动的装死。” “陈汉生也在?”蒋赫地瞪着眼道:“他那么大的本事,还喊我干啥?!” 蒋赫地依旧是满腔的怨气,我一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爹,遇着灵物、怪物,谁能比您厉害?”明瑶换了身紧束衣服出来,身段愈发显的苗俏,头发也扎成了马尾,精神干练。她陪着笑,对蒋赫地说道:“陈大叔知道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才叫弘道哥来请您,咱们快走,除怪要紧,别叫人家以为咱不中!” “哼!少拿话挤兑我!”蒋赫地乜斜了我一眼,道:“那大河贝张嘴儿了没?” “没有。”我道:“严丝合缝的。” “就知道你们没本事弄开!”蒋赫地啐了一口:“现在想到我了?” 我心中暗道:“弄不开就弄不开,砸死算了,有什么稀罕?就是泥鳅群吓人,所以才来找你。”但是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 “明义!”蒋赫地满脸骄傲的冲蒋明义说道:“去,装一桶火油,匀一勺黑磷粉撒进去,提出来。” 蒋明义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蒋赫地又对明瑶说道:“去拿几只火折子,再把咱家的铁挠带着。” 明瑶“嗯”了一声,也立即去了。 蒋赫地站在台阶上,背负着手,鼻孔朝天,都不看我。 大黑狗像是知道了要大干一场似的,兴奋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蹦来蹦去。 蒋家兄妹的效率惊人,转瞬间就摆置好了器具物什,出来回报。蒋赫地大踏步走下台阶,像领导一样发号施令:“走!” 四人一条狗,出得院子,直奔河堤大桥案发之地。 夜空中当头一轮残月,越来越亮,照的大地清辉如洗。 明瑶在我旁边,我替她拿着铁挠,听着她的脚步声,嗅着她的香气,只觉周身三千六百毛孔无一处不是舒坦的,心情大好! “妹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兴致勃勃的说。 明瑶道:“什么?” 我正准备说,蒋赫地突然插过来一句话:“你娘跟你爹离婚了?” “不是。”我一阵尴尬难堪。 蒋明义吃吃的笑,蒋赫地嘿嘿的道:“那还有啥好消息?” “爹!”明瑶嗔道:“说的什么话?!弘道哥,你甭搭理他,你说你的——” 我道:“是阿罗和阿源来了。” “真的?!”明瑶大喜,几乎雀跃起来:“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也是刚到的,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我道:“他们帮了大忙,要不是他们,我和老爹也不一定能把那大河贝给弄上岸来……” “爹,大哥!”明瑶兴冲冲的道:“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太湖的那一家姐弟来了!” “嘁……” “是么……” 谈笑间,早到了大河贝出水之处。 那河贝还是一如之前,纹丝不动,水里头的泥鳅群也仍旧拖着马新社的尸骨在徘徊游动,白骨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森森可怕! 老爹跟蒋赫地打招呼,蒋赫地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围着那大河贝转悠,时不时的用手敲打几下,偶尔又回头看看河里的死尸和泥鳅群…… 阿罗和明瑶手拉手,有说有笑,乐成了一团。 蒋明义则瞪大了眼睛盯着阿罗,眨也不眨。潘清源过来跟他打招呼,他都不觉。直到我连咳嗽带拽他,他才醒悟过来,讶声道:“她,她怎么这么好看?!” 我:“……” 潘清源道:“那是我姐。” “哦!” 蒋明义上前一把抓住潘清源的手,使劲握了几下,神情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干咳一声,道:“你们一路上跋山涉水,远来中原,真是辛苦啦!辛苦!我家就在附近,让阿罗,嗯,还有你都来休息!” 潘清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蒋明义到底要说什么。 “明义!”蒋赫地突然喊道:“过来把火油往这贝壳上浇一层!” “哦!” 我这才擦了擦汗,和众人都凑了过去,阿罗道:“要烧这河贝?” “不然呢?”蒋赫地道:“这么大的河贝就是个怪物,我要瞅瞅它里面到底长成了啥样子!” “阿罗姑娘,想要这河贝张嘴,只有四个办法,第一是叫它置于清水之中,默默守候,静待它自行张开,不过此法用时较长,很是煎熬;其次是将其置于烈火或烫水之中,以高温逼迫它张开,不过此法容易将其弄熟;再次是用数人合力,用铁钩刺入壳缝之中,用大力将其拉开,不过此法容易把贝壳弄烂;最后一种法子则是用我蒋家祖传的御灵之术,不过那样极耗费功力——嗯,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明瑶的亲哥哥,御灵蒋家第……” 蒋明义正吐沫横飞的侃侃而谈,冷不防蒋赫地一脚踹上来:“闭上你的鸟嘴!快点上油!” 第184章 怨来如此(二) 众人均是忍俊不禁,蒋明义却不以为意,上前极潇洒的把火油桶盖打开,朝着那河贝凌空一挥,亮灿灿的油光转瞬间便均匀的涂上了一层! 蒋赫地从明瑶手中取过火折子,吹着火焰,朝那火油上一丢,“呼”的一声,大火熊熊而起,将颍水大桥之下整个都照亮了! 那火油是蒋家特制的,专门用于对付怪物异兽,极其熊烈,隔着老远,都能被那高温炙烤到! 那河贝虽然诡怪,可是哪里能经得住那毒火,不过须臾间的功夫,焦臭味四散而起,令人作呕,贝壳也缓缓张了开来。 那贝壳刚露出半尺高的缝时,蒋赫地便取铁挠上前,手里牵着锁链,瞄了几眼,突然将挠钩朝着那贝缝中一丢,“咔”的一声响,蒋赫地急往回扯!但见火光中,又有一道耀眼的亮芒刺出! 那铁挠的末端抓钩上,合抱着一粒拳头大小的黑色珍珠! 光彩夺目,晶莹玉润,极其闪耀! “呀!” 众人无不惊叹。 我到此时才算明白过来,之前河水里迸出来的那些“暗器”,恐怕都是这大河贝中生的珍珠! 小的都被它打光了,唯独剩下这颗最大的! 蒋赫地把那黑珍珠取在手中,啧啧叹道:“这大河贝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可惜一身的精华都用了养它了!陈汉生,这是我出来帮你忙收的辛苦钱,你没意见?” “没有。”老爹笑了笑。 那大河贝已经全然张开了壳,露出里面丰腴的贝肉,也不知道是被火烤焦了还是被烟熏得,那贝肉竟漆色如墨,黑乎乎的发亮!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突然间,阿罗“啐”了一口,扭过头往后退去。 明瑶也跟着走了。 我正奇怪,蒋赫地突然也“呸”的一声,吐着唾沫道:“这东西,真他娘的古怪!还长了个女人那玩意儿!” 我先是一怔,瞬间醒悟过来,不由得十分难以为情,急忙扭头躲开,不再去看。 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怪不得这东西能引诱马新社醉生梦死,原来是这样!” 转念间,我又有些奇怪,为什么当初这河贝不引诱我做和马新社一样的事情呢? 老爹突然扭过头来看向我道:“亏得你没有成家,还不知人事,否则……” 老爹的话没有说完便止住了,可我瞬间便明白,原来如此! 通晓人事的,便取他的元阳精血,不晓人事的,便取他的性命骨肉,这大河贝也太过可恶! 潘清源道:“这么大的河贝,肉又肥又多,不如煮一煮吃了。” 阿罗白了他一眼:“你不嫌恶心啊!” 潘清源摇摇头,道:“姐,老肉肯定很有嚼头啊。” “闭嘴!”阿罗道:“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潘清源这才不做声。 一旁的蒋赫地喉头一动,暗自咽了口哈水,我瞧在眼中,心里头不禁好笑:“蒋赫地肯定也是想吃这河贝的,可惜被阿罗一说,倒不好意思了。” 只听蒋赫地道:“有人想吃这肉没有?” 没人理他。 蒋赫地又问:“没人想吃吗?这肉可是吸收水月菁华啊。” “爹,你烧了它!”明瑶道:“说什么说。” 蒋赫地砸砸嘴,道:“可惜,真是浪费……那位小兄弟其实说的不错,很有嚼头的。”见明瑶蹬他,便讪讪的吩咐蒋明义道:“叫火油倒进里面去,烧了这老蚌肉!陈汉生,你没意见?” 老爹不做声响,那蒋明义便泼油进去,一点火光成燎原之势,瞬间烟火冲天,焦臭四起,众人纷纷掩鼻后退,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灰烬! 阵阵河风吹来,灰烬顿时消散,那大河贝连肉带壳,统统化作乌有! 老爹感慨道:“要是再晚几年,还不知道这河贝能成什么气候。” 明瑶道:“也是奇了,怎么前些日子不见这河里有这么个怪物?” “说不定很早就有啦!”蒋明义道:“以前不总是有人下河洗澡,莫名其妙就没影踪了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想着是被冲走淹死了,现在再想想,八成都是被这东西给害死了。” “不会!”明瑶道:“如果河里有这怪物的话,咱爹早就知道了,对,爹?” 蒋赫地“哼”了一声,恨恨道:“那前段日子我还不是天天挨批斗,哪有功夫管这水里头的屁事儿!” 明瑶道:“那还是弘道哥福大命大,虽然被这河贝夹伤了脚踝,可不但没有死,反倒除了这怪,给附近的百姓做了好事。” 蒋赫地又“哼”了一声,道:“他算狗屁福大命大!他那是晦气大!别人咋没叫夹住脚?再说了,除掉这怪物的人是你老子我,不是兔崽子他!” 明瑶瞪了蒋赫地一眼,道:“爹,你就不会说句好话!” 蒋赫地翻着白眼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好人说好话,见孬人说孬话!咋?!” “宰相肚里好撑船,将军膀上能跑马!”老爹道:“蒋大哥度量大,又得了一宝,就别怄气了,您快来看看着河里的泥鳅,除了您,没人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蒋赫地被老爹一捧一劝,极为受用,当即洋洋得意道:“泥鳅有啥好看的?不过也是,除了我,没人能弄明白。瞧你们这稀松平常的本事,啥都得叫上我。明义,打灯!” 蒋明义拿手灯照向水面,众人都凑到河边上,只觉得那河里的泥鳅比先前的更多了些,除了托着马新社尸骨的,还有许许多多围着尸体胡乱游的,密密麻麻黑漆漆的一团有一团,看在眼中,瘆在心头。 大黑狗竖起了脖颈子上的毛,冲着河里的泥鳅“嗷嗷”叫了半天,好几次都想冲到河里去,但爪子稍一挨水就又退缩了回来,也不知道它在畏惧些什么。 蒋赫地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没有吭声,渐渐焦躁,突然骂道:“****祖***,搞他娘的啥球鬼门道!托着个骨头架子转个球啊转!” 蒋赫地说话的方言味道甚是浓厚,一旁的潘清源听不大明白,便问道:“什么?” 蒋赫地回过头来睁着怪眼,道:“啥什么?” 潘清源道:“蒋先生看明白怎么回事了?” 蒋赫地好面子,嘴上轻易不认输,更何况刚才又在众人面前说了大话,所以现在明明是没弄清楚,可是却不愿意承认。潘清源问到他的痛楚了,他只是含糊其辞的“哼哼”。 潘清源还以为蒋赫地是真弄清楚了,便问道:“蒋先生,一般的泥鳅不吃活人?我们那边的泥鳅就不吃。” “废话!”蒋赫地焦躁道:“只有活人逮着泥鳅吃,哪有泥鳅吃活人的!?” 潘清源道:“那你们这里的泥鳅怎么吃人了?” 蒋赫地道:“这里的泥鳅不是有古怪嘛!” 潘清源道:“有什么古怪?” 蒋赫地不耐烦道:“古怪就是古怪,要是知道是啥古怪,那就不是古怪了!” 潘清源道:“蒋先生懂御灵术,就用御灵术问问这些泥鳅在干什么,然后不就知道有什么古怪了么?” 蒋赫地大声道:“这些泥鳅就是一般的泥鳅,不是有灵性的东西!瞅个球明白啊!用个球御灵术啊!问个球泥鳅啊!” 潘清源愕然了半天,然后道:“球是什么?” “就是你的蛋!”蒋赫地又气又好笑。 蒋明义强忍着“嘿嘿”的低声笑,瞥了一眼阿罗后,连忙收敛神情,假装严肃道:“爹,你好好说话嘛!” 蒋赫地道:“怨我了?他兑不明白就别瞎胡问嘛,问点子信球话。” 潘清源不懂蒋赫地的话,又一本正经的问道:“蒋先生,既然这河水里的泥鳅没有灵性,为什么要托着人的尸骨在水面上来回游动?” 蒋赫地正没处抓挠,潘清源又是一根筋,前面的几句话本来就已经把蒋赫地给问的招架不住了,最后的这句话又把蒋赫地给问的无言以对,蒋赫地觉得面子上无光,脸上挂不住,恼性渐起,道:“泥鳅为啥托着人的骨头架子乱转,你问泥鳅去,问我管个球啊!我又不是泥鳅!” 潘清源不禁瞠目。 “爹!”许久都没有说话的明瑶突然开口道:“你看,这些泥鳅像是在写字!” “啥?!”蒋赫地一愣,立即定睛看向水面。众人也纷纷睁大了眼睛去瞧。 “哈哈!”蒋赫地突然一拍大腿,道:“我就说有古怪!你们瞅瞅,这泥鳅转来转去的,是在写字!” 众人纷纷凑上前去细看。 只见除了托着马新社尸骨的泥鳅之外,其余的泥鳅在水面上团团簇簇,转来转去,时而聚,时而散,看似是杂乱无章,但若盯的认真,就会发现它们在聚起的时候,竟真的像是组成了一个字!但很快又散了开来! 如果不是明瑶留心,盯的长久,看的仔细,众人谁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老爹夜眼清明,认出了那个字——怨! 第185章 怨来如此(三) “怨……”老爹嘴里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似的,念叨着:“怨什么呢?” “这还用问?”蒋赫地道:“肯定是马新社死了以后,怨气不散,所以驱使这些泥鳅在河里写字给咱们看呢。说他很怨恨!死不瞑目!” 老爹道:“那又能如何?” “还能如何?你真笨!”蒋赫地道:“他这为的不就是要咱们把他的尸体打捞上来,好好安葬么!?我就说这些泥鳅不是什么通灵性的东西,那就是被怨魂给奴役了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啥!” “不对。”潘清源摇头道:“是泥鳅吃了马新社,马新社最大的怨就是怨泥鳅。” 蒋明义道:“那就是要咱们杀了这些泥鳅给他报仇?” “还不对。”潘清源又摇了摇头,道:“是我把马新社推下了河,然后他才会被泥鳅给吃了,所以最怨的其实应该是我。” “你把马新社踹到河里了?”蒋赫地道:“为啥?” “他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往我姐怀里钻。”潘清源道:“所以我打了他。” “你闭嘴!”阿罗忍不住埋怨潘清源道:“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那他活该!”蒋明义突然义愤填膺,大声说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么的下流,还能有什么怨气?” “马新社没有怨气。”老爹突然说道:“你们看他的脸,看他的死相。”老爹解释道:“那不是一张怨恨的脸,也不是一张充满怨气的死相,那是一张害怕、受惊的脸。怕的脸都变形了!他在死之前,一定是见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 “对。”明瑶道:“我也觉得,事情应该回到最初的层面上去——泥鳅为什么要吃马新社?又为什么留下一颗脑袋不吃?至于托着马新社的尸骨游动,又写出一个‘怨’字,这都是吃掉他之后的事情了。” 老爹和明瑶如此一说,众人不禁再次陷入沉思。 “我看是他们家的人跟这颍水有仇!”须臾,蒋明义说道:“他哥都是淹死在这河里的,死的尸骨全无,马新社还强点,留了个骨头架子和脑袋还在,能收拾收拾埋了……” “什么!?”我猛然一惊,截住了蒋明义的话头,道:“马新社的哥哥也是淹死在这河里的?” “是啊,他大哥马新跃嘛!我见过!”蒋明义道:“怎么了?你惊什么惊?” 我急忙问道:“马新跃是马新社的亲哥?” “亲哥啊。”蒋明义道:“马新社也没有堂兄弟。” 我道:“那马新社有几个亲哥?” “他只有一个嫡亲的兄长,就是马新跃。”明瑶狐疑道:“弘道哥,你,你这是知道些什么事情吗?” 我没有说话,和老爹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蒋赫地忍不住道:“你们爷俩儿打啥哑谜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关子!” 老爹道:“你们知不知道,马新社的媳妇原本是要嫁给马新跃的?” “啊?!”蒋家三人一起大惊,蒋赫地道:“你是听谁说的?” “原是我相出来的。”老爹道:“马新社自己也认了。” 蒋赫地唏嘘道:“住的这么近,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这老马家倒也精的很,彩礼不白送,嫁不了老大,就嫁老二……不过也太不讲究了,就不怕人膈应……” 我道:“马新跃活着的时候是不是重病缠身?” “不是!”蒋明义道:“他有个屁重病啊!”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某些想法,但是听到这句话,我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马新跃他没有病?” 蒋明义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你今天晚上怎么神神叨叨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没有什么重病。”到底还是明瑶心细些,说道:“只不过马新跃的腿有些瘸,脸上有一块血红的胎记,这些算是不疼不痒的小毛病。我以前在村口碰见过他,瞧上去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走路低着头,一拐一拐的。” 我又连忙问道:“马新跃是什么时候淹死的?” 明瑶看向蒋明义,蒋明义道:“有一年多了。听说都快要结婚了,都等着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子呢,结果这没当上新郎官就淹死了,那没过门的新娘子也没瞧上——原来又归了马新社啊。” 我不禁看向老爹,老爹摇头叹息道:“自古奸情出人命。” 阿罗和潘清源听见这话,不由得都是微微颤动。 明瑶既惊又疑道:“陈叔叔的意思是……马新社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老爹道:“不然这‘怨’字从何说起?” 蒋赫地愕然的看向水中马新社的尸骨,神情恍惚,不声不语。 蒋明义面上变色道:“不会!?” 老爹道:“我问你,马新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淹死在这河里了?” 蒋明义一怔,蒋赫地接过话茬,道:“岸上有他的脚印,水里有他的衣裳鞋子,还找到他的一块头皮——这不是淹死了,是咋着了?” 老爹道:“那马新跃的尸体哪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一块头皮了?” 蒋明义道:“肯定是淹死以后,被水里头的鱼——对了,是被这大河贝给吃了啊。” “不,不是大河贝。”蒋赫地追忆道:“我想起来了,马新跃的爹是北马庄的老一,自己儿子丢了以后,他发动了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去找,兑的动静可大,结果找了两天两夜都没寻见人影……最后才在水里瞅见了马新跃的衣服鞋子,他爹娘还哭着喊着‘我儿子瘸着腿,从来不去河边,这是造了啥孽啊’……那时候许多会水儿的都下河底捞尸去了,这颍水大桥前后找了几里地,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找见!你们想想,如果这大河贝当时要真的是在河里,怎么不被大家伙给发现了?” 明瑶道:“所以说,以前没有河贝害人的怪事是因为那大河贝根本就不在,它是近来才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嗯。”老爹道:“所以,马新跃的尸体不是那大河贝吃掉的,那大河贝已经成怪,喜血喜精气,应该也不吃死尸。” “不是大河贝,那就是鱼啊,虾米啊,把马新跃……”蒋明义的脸色猛然一变,看向我老爹,失声道:“陈叔你的意思是,马新跃淹死之后,尸体被河里的泥鳅给吃了?!” “不错。”老爹道:“泥鳅不会成群结队的咬死一个活人吃掉,可是却会去吃沉入水底的尸体。” 蒋明义悚然道:“那这个怨……” 老爹道:“这水里头的泥鳅吃了马新跃的尸体,沾染了马新跃的怨气,被马新跃的怨灵所掌控,所以才会有眼前的这般举动。” 蒋明义道:“可这些泥鳅为什么又吃了马新社?” “就像刚才蒋大哥所说,马新跃的爹娘在打捞马新跃的尸体说,哭着说‘我儿子瘸着腿,从来不到水边……’”老爹道:“这话说的对极了,也奇怪极了,你们说,一个瘸腿的人,从不来水边,为什么会被淹死在水中?”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对啊,马新跃是个瘸腿的人,不能游泳,没事去水边干什么? 按照明瑶的说法,他又是个腼腆内向的人,这去河边游玩,便更说不通了。 老爹又道:“马新跃淹死以后,他的亲弟弟娶了他未过门的媳妇。把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 明瑶道:“马新跃肯定是被人骗到水边,然后被推下水给淹死的。” 众人纷纷默然,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呸!”潘清源突然冲着水面上马新社的尸骨啐了一口,道:“腌臜东西!刚才该一脚踢死他!”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只水中泥鳅游动的声音不时的传出,窸窸窣窣的作响,钻进耳中,顿觉岸上冷得可怕。 半晌,蒋明义才喃喃道:“陈叔的意思是说,那,那马新社被泥鳅吃掉是,是现世报?” “我看八九不离十。”老爹道:“不然的话,这些泥鳅不会留下马新社的脑袋不吃,也不会托着他的尸骨在水面上打转。” 蒋明义道:“那这些泥鳅干这种事儿的目的是什么?” 老爹道:“留个脑袋,无非是要让看见这情形的人都知道,死的人是马新社,泥鳅不走,是要让人知道马新社是怎么死的。” 蒋明义低低的应了一声:“哦……” 此时月色正亮,众人瞧着水面上那不计其数的泥鳅游来往去,都不觉心中发寒。 蒋明义忽然道:“爹,陈叔,这些泥鳅要不要除掉?” 蒋赫地和我老爹都没有吭声,阿罗有些不高兴,道:“除掉它们干什么?这个马新社死的活该,就该这样被吃的渣滓都不剩!” 蒋明义一愣,随即连声道:“对,对!” 不知怎么了,蒋明义对阿罗的话是言听计从,怕是瞧着阿罗生的漂亮了。只听他说道:“阿罗姑娘讲的对,就该这样。我猜这些泥鳅报了仇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吃人了,是?要不然一直待在这水里,也挺吓人的,对?” 第186章 怨来如此(四) 蒋明义还是想除掉这些泥鳅的,只不过碍于阿罗的面子不好提罢了。所以想借别人的口说出来。 我道:“明义哥,这些泥鳅不会去害无辜的人。” 蒋明义抬眼看我道:“你知道?” 我回想道:“你还记得不,那天夜里,我误入水中,差点被那大河贝给害了。后面虽然有老黑相救,可还是没能完全脱身。是这些泥鳅跑来,不知道怎么弄了那大河贝,我才重新浮上了岸。可见,这些泥鳅也是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不伤无辜的人。” 蒋明义这才点了点头,道:“还真有些门道——对了,你们说汪亚参与这件事儿了没有?” 我道:“汪亚是谁?” 蒋明义道:“就是马新社的媳妇啊。” “应该与那妇人有关系了。”老爹道:“马新社是个色胆包天的人,那妇人也不是个正经的东西。” 蒋明义道:“汪亚看着倒是挺静的一女人。” 老爹道:“马新社说过,是因为自己**了自己未过门嫂子,所以被她缠上,因此才娶了她……这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汪亚有问题应该是肯定的。一个正经的女人,被自己的小叔子**了,应该说出来,哪有以此为要挟反而要嫁给他的道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蒋明义啧啧叹道:“老实人不干老实事儿。那马新社死了,这汪亚,咱们还管吗?” “怎么不管?!”阿罗愤愤道:“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多想,把奸夫****都找出来,活剐了她!” “对!”蒋明义立即附和道:“为民除害,伸张正义!走,现在就去马新社家里,把淫妇汪亚揪出来!” 阿罗和潘清源还真跟着蒋明义就走,明瑶连忙拦住三人,道:“不用咱们去。” 阿罗皱眉道:“为什么?” 明瑶道:“咱们现在没有什么凭据证明马新跃是被马新社和汪亚害死的,去了反而不美。” 阿罗道:“这尸体和泥鳅就是证据啊,不是还写的有字吗?” 明瑶道:“附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蒋家能驯养动物,万一被误会是我们杀人害命后,又指挥泥鳅弄的把戏就不好了。” 蒋明义连忙道:“明瑶说的也对。毕竟咱们跟这事情没关系,成群结队的跑去说抓淫x妇,有些冒失,有些冒失。” 阿罗道:“那就不管了?” 明瑶道:“不是不管了,是不能主动管,得叫人请咱们来管,那时候说话才有分量——咱们现在都先回去。看这些泥鳅的阵势,它们是不会走的。等到明天天亮,河边一旦有人,看见这情形,就会立即传出去。之前颍水发生过古怪事,大家伙都知道我爹能管,到明天也肯定会有人请我爹来看的——爹,明天有人请您来看的话,您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蒋赫地道:“我就说——这泥鳅跟我讲了,它们是马新跃死了以后变的,吃了马新社是为了报仇,报啥仇呢?报这个夺妻害命之仇!没瞅见见这泥鳅在写‘怨’字吗?” 明瑶笑道:“爹,就你会编!” 蒋赫地道:“那是!咱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谁敢不信咱?” 阿罗仍旧是揪着那妇人不放,道:“那汪亚呢?不提她了?” 蒋赫地道:“汪亚那娘儿们是肯定的不正经,不过她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害马新跃,我看难说啊。咱们可没有证据。” “你就放心。”明瑶劝阿罗道:“作恶自有恶报,这马新社不是已经偿命了吗?如果汪亚也真的害人了,跑不掉的。” 阿罗这才无话。 明瑶又问我老爹道:“陈叔叔,您觉得这样办好不好?” “听你的。”老爹道:“现在就先回去。” 众人就此商定好。 我心中虽然想着马新社和汪亚实在可恶,深感愤愤不平,可明瑶的话有理,我也只得偃旗息鼓,暂且忍耐。 要各自回家时,我本想邀阿罗和潘清源到陈家村,明瑶却抢先开口道:“阿罗,你和你弟弟来我家里住。” “对,对啊!”蒋明义大喜道:“阿罗姑娘,你和这位兄弟都来我家住!” “我也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阿罗扯着明瑶的手,欢喜的甩了甩,突然又扁起小嘴,道:“可是我又想去瞧瞧玉兰他们,我和阿源来就是为了看望他们一家三口呢。”说罢看我一眼,道:“玉兰他们是在你家里?” “原本在的,现在不在了。”我道:“他们都到张家疗治鬼婴去了。” “哦。”阿罗稍捎有些失望,不过迅即又欢喜道:“那我就先住到明瑶家里好了!不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蒋明义连忙道:“到我们家,随便住!” 家中还有个曹步廊,阿罗和潘清源也确实住在明瑶家里会方便些,想到此节,我就不再多说了。 就此各自挥手作别。 到了家中,我已经是困顿至极,连忙清修,于夜无话。 待到天亮,弘德醒来,没见着马新社,便问起他的事情来。我照实说了,顺便又叱责了弘德一番:“看看你交往的都是什么人?!” 弘德吃惊不小,唏嘘骇然之余,又连喊冤枉,道:“那货是你们带回来的,不****的事儿呀!”罢了又说:“哥啊,你带我去颍水大桥那边瞅瞅?” 我道:“有什么好看的,在家歇着!” “瞅瞅泥鳅咋写字儿的啊!”弘德再三央求,我好不耐烦。忽瞧见曹步廊满面笑容的过来西院,手里提着个干净的布袋,递到我面前,道:“小哥,送你的。” 我不禁愕然:“送我的?” “对。”曹步廊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我连忙站起来,躬身答谢道:“多谢前辈了!可无功不受禄,晚辈不能要。” 既然老爹曾经叮嘱过,不能要这曹步廊的东西,那就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要。 曹步廊道:“只是个小玩意儿,快拿着。” 我连连摇头,死活不要。 曹步廊无奈,把布袋抖开,从中掏出了两只小木偶,捧在手中,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打眼看时,见那两只小木偶像是用松木雕出来的,耳、目、口、鼻、头发、四肢、衣服、鞋子一应俱全,而且还上了漆、墨、朱砂,唇红齿白,发黑衣亮,十分精巧,我不禁暗暗佩服这曹步廊的手艺。 木偶的大小都不过三寸上下,模样是一男一女,且男女左右手相连,还有根红色细绳缠绕脚踝,新奇可爱。我看了片刻,只觉那男木偶面容熟悉的很,略一想,不禁脱口而出:“这,这雕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曹步廊道:“你再看看这女的。” 知道那男木偶是我的形容后,我便好奇起那女木偶来,仔细端详,那眉目,那脸型,也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突然,一个激灵闪念,我不禁脱口而出道:“这是明瑶?!” “对啦。”曹步廊笑了起来,道:“男的是你,女的是蒋家的姑娘。” 我又惊又喜。那女木偶确实与明瑶相似,只是面容干净,并无丝毫疤痕,因此十分的俏丽脱俗,我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 既是我和明瑶的样子,我便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深深的打量着,心中不由自主的想道:如果明瑶脸上没有疤痕,应该比这个木偶更好看?可惜……咦?我突然想起一事,心中暗叫:“不对!” 我猛然抬头,看向曹步廊,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明瑶?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样子?” “是这位小哥告诉我的。”曹步廊指了指弘德。 我诧异的看向弘德,他干笑了两声,道:“哥,昨天夜里你和老爹出去,我在家里闷得慌,就跟曹前辈闲聊了几句,顺便提了些你和明瑶姐的事情。” 这个胆小鬼,昨天夜里一个人在西院,必定是害怕了,所以才会去找曹步廊作陪。 弘德嘴里向来没遮拦,谈到兴头上肯定是乱说一气。他把我和明瑶的事情说给曹步廊听,倒是不足为奇。 但这事情毕竟难为情,我心中恼怒,当着曹步廊的面,又不好发作,只狠狠的瞪了弘德一眼。 弘德识得厉害,道:“哥啊,你们先聊,我去刷锅,我去刷锅,晌午我做饭啊!”说罢,一溜烟跑了。 曹步廊道:“我从你兄弟的口中听来这位姑娘的样子,就凭空雕了出来,用的时间不长,不算精雕细琢,所以肯定不会太相似,小哥勿要介意。” “前辈太谦虚了。”我恼怒之气消弭,又看了那木偶几眼,不禁由衷的赞叹道:“前辈,您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能雕刻的这般精巧,还能让晚辈认出来她是谁,真是国手大师的水平!” 曹步廊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我摩挲着那两只木偶,越看越喜爱,可隐隐之中,心头仍不免有些忐忑,道:“前辈,您送晚辈这样的好礼物,晚辈受之有愧。” “我听你兄弟说了,你和这姑娘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你母亲不同意。”曹步廊叹息了一声,道:“我雕的这一对木偶,其实是用了厌胜术。” 我吃了一惊,道:“厌胜术?” 第187章 怨来如此(五) 以我亲身所见所闻,厌胜术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曹步廊一说,我就变了脸色,心中顿觉那木偶或不是什么好物。 曹步廊见状,连忙说道:“小哥不要害怕,我下的厌是好意。” 我狐疑道:“好意?” “对。”曹步廊道:“其中有个明堂,这两只木偶学名唤作‘和合偶’,以红线牵连手足,上合执手之意,下寓月老牵线,是专一咒男女相好的。” 我不禁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发热,但心中却十分喜欢。难为曹步廊这样有心,听了我和明瑶的事情,知道我们之间有些挫折,便用如此好意祝福。亏我先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惭愧! 曹步廊又道:“小哥你看,你那具木偶的脚底下刻的还有字迹。” 我把木偶翻起来,看向木偶的脚底板,果然见那两只脚底下都有些细小如蚊的字迹,虽然微末,可辨别之下,却是个个清晰无比,足见曹步廊的工艺是何等精湛! “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我看的清楚,那左脚底刻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右脚底刻的则是“麻衣陈弘道”。 “是啊。”曹步廊笑道:“如果没有你的出处和生辰,这木偶虽然以你的模样为工,可也是会效力不强的。” 我道:“生辰八字是弘德告诉你的?” “是啊。”曹步廊道:“你兄弟能记住你的生辰八字,也很不容易。” 弘德有心,我暗暗喜悦。再看“明瑶”的脚底板,却只有左脚底下刻着“御灵蒋明瑶”,右脚底下空空如也。 我不禁愕然看向曹步廊,道:“这是什么意思?” 曹步廊道:“用这木偶偶代替你们俩,是需要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家世的。不过,你兄弟只知道你的,却不知道这姑娘的,所以我就先空了出来。” “哦!”我道:“那还能补刻吗?” “当然可以啊。”曹步廊道:“你现在告诉我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我现在就能补刻上去。这‘和合偶’的厌胜术可是极其灵验的,再加上你们两人有情有义,心意相通,天底下真没有谁能拆散你们俩了。” 我听得怦然心动,竟再也不舍得把那木偶还给曹步廊了,甚至还想立即去找到明瑶,让她也瞧上一瞧。 曹步廊在旁说道:“小哥,你记得这姑娘的生辰八字?” “啊?哦!我记得!”我晃过神来,才想到还要刻字呢。 曹步廊道:“那我刻上?” “好!”我连忙找了一张纸,写了明瑶的生辰八字,给曹步廊看。 曹步廊默诵一遍,然后从衣袋中掏出来一根极其细小的锥子,在“明瑶”的右脚底下迅速的刺刻,片刻间,便告功成。 我捧在手中,连连诚谢,曹步廊笑着去了。 我反复摩挲那木偶,愈发的爱不释手。 等到晌午,弘德果然做了饭,殷勤来劝。 我仍旧是先端了一份给曹步廊送去。曹步廊邀我同吃。我们相对而坐,餐尽饭净之际,曹步廊突然说道:“小哥,后半晌我想到贵村里随便转转,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看了曹步廊一眼,道:“在陈家村里转?” “对。”曹步廊道:“老朽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日夜待着,有些闷得慌,想去透透气。” 我想了想曹步廊的处境,确实无聊的很。老爹是把他当客人看的,没说过要困着他在家,不许他出去,于是我便说道:“没关系的,前辈尽管出去转悠。” 曹步廊笑道:“我怕再遇上你那个七叔,他对我可是有些误会。” “哦。”我恍悟道:“这个好说,吃完饭我就去找我七叔,给他说一声便没事了。” 曹步廊喜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真是麻烦小哥了。” 我道:“前辈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曹步廊诺诺。 吃罢饭,我把碗筷端回灶火屋,嘱咐了弘德几声,便去陈汉礼家。 见着陈汉礼,说了曹步廊的情况,陈汉礼面有不愉之色,哼道:“陈家村里有啥好转的?那样个贼眉鼠眼的琐碎货……” 我道:“七叔,他不是坏人。” “也不是什么好人!”陈汉礼翻了翻眼,道:“算啦!族长都不防着他,我还有啥话说?你叫他随便转悠,别走迷了就中!” “多谢七叔了!” “用不着!” 陈汉礼说话向来生硬,娘说他的话能噎死人,我都习惯了,从不以为意。 回到家中,我又告知了曹步廊,曹步廊欢喜之余,又是一番称谢。 后半晌,曹步廊来打了声招呼,果然出去转悠了。 我先去东院功房里修行。过院子的时候,突然瞧见石桌上放着一本书,远远的瞥了一眼,那书又破又烂,皮页泛黄发黑,想是年代十分久远了。封子上写着三个大字——厌胜经! 我心中一凛,暗道:这不是厌胜门的典籍么?据说那些厌胜术全都记载在这本书里。 对厌胜术,我原本是畏惧厌恶兼具,可是有了这“和合偶”之后,对那厌胜术又有了些好奇,不过老爹和叔父都说不可觊觎他人门中的术**课,那是江湖大忌,也是为人之本。所以我瞥了几眼便即作罢,只是心中诧异:这样宝贵的典籍,曹步廊的随随便便就放在石桌上,可真是粗心大意…… 练了一会儿功,出得功房,那曹步廊仍在外面转悠,还没有回来。 我把玩了会儿木偶,弘德就又来念缠,说想去颍水大桥那里瞧看消息…… 我被他缠的无奈,又想着或许能在河边见到蒋家的人,那样的话便可以叫明瑶也见见“和合偶”这稀罕玩意儿,于是就答应了弘德。 弘德大喜,当即催促着我走。 猫王白日里向来无精打采,只在屋檐下打盹睡觉,所以也不带它。 临到村口,我突然想起来曹步廊的那本《厌胜经》还在院子里石桌上放,顿时有些不放心,道:“老二,曹步廊的东西落在院子里,我回去给他收起来。怕丢了。” “哎呀,那值啥?!”弘德不耐烦道:“大白天的,谁敢进咱家拿东西?老猫王还在家里呢!赶紧走,赶紧走!匆刻天都黑了,咱爹都该回来啦!” 我被弘德搡的无奈,只得跟着他走。 我们兄弟快步走到颍水橡皮坝处,早看见大桥下不远处黑压压的堆着一群人,便知道是马新社那事儿发了! 弘德已经压抑不住激动和害怕,哆嗦着手拽着我就往人群里奔去。 我的心中也是“砰砰”乱跳,挤到跟前,才发现颍水里什么都没有了!马新社的尸体固然不见了,那些不计其数的泥鳅也一条不剩。 弘德傻了眼。 “瞅瞅你,都怨你磨蹭!”弘德埋怨我道:“这啥球都没啦!” “没啦才好,你要是来早了瞅见那场面,乖乖,吓死你个兔崽子!”人群里突然传出个大嗓门,我和弘德循声看的时候,只见正是蒋赫地,在众村民的簇拥丛中,坐在地上,吐沫横飞的给众人喷:“你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哪里像老子?老子上知鸟语,下知兽言!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猪圈里拱的,只要叫唤,老子都知道它们说啥!那泥鳅就告诉我说:‘老蒋啊,我死的冤啊,你知道我是谁不?我是马新跃啊!我活着的时候腿瘸脸歪,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谁知道娶的是潘金莲,嫁进来要谋害亲夫啊!可恨我那兄弟不是武二郎,竟是个黑心烂肚肠的西门庆,害了我命,谋了嫂身……” 蒋赫地那像是唱戏词似的,偏偏村民们还听得入神,吓得一愣一愣的。有人还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汪亚看着怪静的,谁知道是这么恶毒个娘儿们!死了也真不亏!” 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那汪亚竟然也已经死了! 可是汪亚是怎么死的? 尸体又去了哪里? 我有心想问蒋赫地,蒋赫地却喷上了瘾,道:“……那泥鳅说哇,我死了以后,苦啊,一缕冤魂无处容身,飘啊飘啊,飘到了阴曹地府,撞见了牛头马面,他们就带着我去见了十殿阎君,第五殿的阎王爷见我可怜,就说,马新跃啊,我知道你生的可怜,死得冤枉,所以叫你变成泥鳅回去,吃你兄弟的肉报仇,你可愿意……” 我听得汗流浃背,生怕这老爷子吹牛上瘾,说多了穿帮,连忙道:“蒋大伯,该回家吃饭了!” “滚蛋!”蒋赫地毫不客气的骂我一句。 众人哄笑。我正觉得脸惭,恰瞧见蒋明义挤了进来,喊道:“爹,回家吃饭!明瑶说你再不回去,就别回去了!” 蒋赫地听见,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冲众村民挥手道:“散了,散了!” 有人嚷道:“蒋先生怕闺女啊!” “放你娘的拐弯抹角屁!”蒋赫地骂道:“老子是心疼闺女!” “哈哈……”听蒋赫地骂的粗俗,众人都笑。 蒋赫地伸手指指村民,道:“都记好啊,以后别干点子丧天良的事儿!人在干,天在看!那些**的,不孝的,偷偷摸摸打砸抢的,泥鳅都敢吃你们!谁要是告我老封建,死迷信就去告我去!老子可不怕,你们今儿都亲眼瞅见那泥鳅是咋吃人的!” 众村民见蒋赫地满脸严肃,都唯唯诺诺。蒋家父子走了,众村民仍旧是围着河边,久久不散。 第188章 怨来如此(六) 见蒋家父子要走远了,我和弘德连忙跟上。 蒋赫地翻了翻白眼道:“你们俩跟着老子弄啥哩?老子现在看见陈家的小兔崽子们就他娘的烦!” 蒋明义回头朝我们俩挤眉弄眼,示意我和弘德别把这话放在心上。 弘德脸皮厚,赔笑道:“蒋大伯,我娘得罪您了,我可没得罪您呐!您烦我啥?” 蒋赫地道:“你不是曾子娥生的啊?” 弘德“嘿嘿”道:“好男不跟女斗,蒋大伯要是一直跟俺娘一般见识,那不就跟妇女一样了?” “就你这兔崽子嘴滑!”蒋赫地也不是真的烦我和弘德,不过是骂几句发发牢骚而已。嘴瘾过了之后,便正经起来,道:“陈弘道来干啥哩我知道,你陈弘德跟着干啥?” 弘德道:“大伯啊,你讲讲泥鳅吃人的事儿呗!” 蒋赫地道:“陈弘道没跟你讲?” “就说了马新社,我巴巴的来瞅稀奇,结果啥都没有了!”弘德道:“泥鳅呢?” “就你那胆子?”蒋赫地道:“说了怕吓着你!” 弘德道:“有您在,我怕啥?” 蒋赫地道:“明义,你跟他讲。” 蒋明义走路甚急,说话也快,嘴里道:“有啥好说的……就是前半晌,水边聚了一群人,都吓得不轻,有人来叫我爹了,有人去叫马新社他爹了。我们到的时候,马新社一家也都到齐了,那时候刚刚晌午头。吓人的事儿出了!那个汪亚,就马新社现在的媳妇儿,在水边站得好好的,那水里的泥鳅原本也游的好好的,突然就都蹿了起来,乖乖,那是有好几百条啊,呼啦一下全糊在汪亚身上了!好家伙,谁见过泥鳅从水里跳出来扑人咬的?!大家伙发一声喊,全都往后面跑!只剩那汪亚尖叫起来:“是我对不住马新跃,是我把他哄到水边,是我把他推下了水,淹死了他!是我逼着马新社娶了我!报应!报应!嗬嗬……‘那娘儿们神经病似的笑着喊着哭着叫唤着,人噗通就掉水里了,一眨眼的功夫,她的人,连带马新社的尸骨,全被泥鳅啃光了!俩人连渣滓都不剩!吃完了他们俩,那些泥鳅就都散了……岸边的人啊,眼睁睁的瞅着,可全都吓颓了!马新社的爹娘,当场都厥过去了!” 此时天色渐渐发昏,已经是傍晚了,四周黑沉沉的,叶落风凉。 蒋明义的话说得可怕,弘德吓得哆嗦,我心中也是颤动:人心竟如此可怕!那个汪亚,我是没见过一面,可蒋明义和今天的村民都说她静,但谁能料到,这样一个女人,心却毒如蛇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汪亚今天说的话,该是她临死前吐露的真言。老爹相过马新社,断言他手上没有人命,看来不差。那马新跃是被汪亚骗到水边又推下河里害死的,马新社是知**,不但隐忍不发,还娶了汪亚,最终也得了个惨死的结果!可见为兄弟者不义,为人者不仁,为男人者**是个什么下场。 蒋赫地道:“那个汪亚不愿意嫁给一个脸上有胎记的瘸子,可又像嫁到舒坦户里,所以故意**马新社,俩人弄了那龌龊事儿,然后又用那事儿要挟马新社,逼得马新社不得不娶她进门!马新社应了她,她才敢动手去害马新跃,虽说马新跃不是马新社亲手杀的,可也差不离。唉……这马新社也是脑子里进屎了……” 我心中暗想:马新社结了婚之后,一直不愿意回家,天天在外面浪荡,与其说是讨厌汪亚,不如说是也怕汪亚害了他自己?那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睡在枕边,谁不害怕? 弘德突然打了个寒噤,紧了紧衣领子,道:“***,我还跟那个马新社睡了一个**!早知道他能死真早,打死我都不和他玩儿!真是晦气!都怨老爹!” 蒋明义道:“老二啊,马新社死得惨啊,冤魂还没走远呢,你这么说他,他要是回来找你……” “别,别!”弘德连忙截住蒋明义的话,道:“哥啊,老二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 “不是我吓唬你!”蒋明义道:“就你那成天色眯眯的样子,不改一改,说不定哪天就跟马新社一个下场了!” “咋可能,我——哎,不对啊!”弘德诧异道:“我啥时候色眯眯了?” 蒋明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人家可都对我说了!” “谁啊!?”弘德看向了我,我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 蒋明义突然得意起来,道:“阿罗啊,还记得不?” “阿罗?!”弘德吃了一惊,道:“你见过阿罗?!” 蒋明义更加得意,道:“何止见过,现在就在俺家里待着呢!我们言语投机,性情相近,那可真是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她啊,就说你是色眯眯的样子!” 弘德愤愤道:“哎,这个阿罗,背后说人闲话——不是,她啥时候来禹都了?我咋不知道?” 蒋明义道:“昨儿个夜里来的,先见的你哥和你爹。咋?弘道没跟你说?” 弘德拿眼看我,我说:“是来了,忘了告诉你了。” 弘德道:“哥你就成心!” 我确实是成心不告诉弘德的,这家伙心思太活络,在太湖的时候就打阿罗的主意,如果告诉他阿罗到了禹都,不定这家伙想什么歪主意。阿罗不是一般的女人,跟弘德并非一路,还是少有些交集为好。 不过弘德此时听说,已经泛了醋意,当下朝蒋明义嘲讽道:“我的蒋哥哥啊,瞧你那样子,是喜欢人家阿罗?” “胡说!”蒋明义一下子涨红了脸。 弘德冷笑道:“那你热的跟泥儿似的?” 蒋明义结结巴巴道:“阿,阿罗是我家的客人,我,我能不热心?她,她跟明瑶是好朋友……” “热就热呗!咋了?”蒋赫地突然插言道:“我看那妮子不错,明义你要是有本事,就娶了她!” “……”弘德和蒋明义一起瞠目结舌,连我也吓了一跳。 我隐隐感觉到,蒋明义是有喜欢阿罗的迹象,可是没想到蒋赫地也这般热乎! 这可真是……想起阿罗那古怪刁横的样子,再想想蒋明义这老实滑稽的样子,他们两个……我在心中不由得暗笑起来。 “这河里的泥鳅,以后估计是没人吃了……”蒋赫地意味深长的嘟囔了这么一句话。 已到了蒋家大门跟前,蒋赫地止住脚步,回过身来,道:“俩兔崽子,事儿都听完了,还不赶紧滚蛋回家去?” 弘德看了我一眼,又笑嘻嘻的对蒋赫地说道:“大伯,都到门前了,还不让到家里喝口汤去?” “想里美!”蒋赫地道:“家里筷子少,碗也不够!” 弘德道:“那我们看着你们喝汤,我们自己不喝。” “那也不中。”蒋赫地道:“有你们在,倒胃口!赶紧滚蛋!” 弘德道:“我见见老朋友总行?” “更不中了!”蒋赫地道:“阿罗以后就是蒋家的儿媳妇,那是你的嫂子。” 弘德气急:“你这也忒……” 我忍不住说道:“蒋伯父,我想见见明瑶。” 蒋赫地道:“她一脸疤,没啥好见的。” 我心中暗恼,不由得提高了强调,道:“我又没说过她!我也没嫌过她!你做长辈的,不能这么老刁难我!” 蒋赫地瞪眼道:“你性啥哩?你再冲我叫唤一句试试!?” 我怒气也上来了,大声道:“我再说两句怎么着?!你不能老刁难我!你就是不能刁难我!” 蒋家父子和弘德都愣住了,弘德赶紧拉拉我衣服,低声道:“哥……”蒋明义也连忙冲我使眼色,道:“弘道啊,你赶紧回家,明瑶正忙着哩。” 蒋赫地使劲儿的瞪着我,我也瞪着他,眼睛连眨都不眨,毫不退让。 我听见老黑已经在院子里叫唤起来,明瑶应该也听见了我的声音,她肯定会出来的。 “好小子。”蒋赫地的脸上突然堆了笑意,说道:“你还真不是个孬种,是个犟筋啊!不过老子就喜欢犟筋!老子不生你的气了,你回家去。”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骨子里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见蒋赫地如此,我也软了下来,道:“大伯,我是有东西要明瑶看看。” “我也不是故意刁难你。”蒋赫地道:“明瑶自己说了不再见你。” 我吃了一惊,道:“你,你坑人!明瑶不会的!” “真的。”蒋明义也说:“我妹子昨儿夜里回来以后说的,我也听见了。” “我不信!”我急道:“昨天夜里我们还好好的!她,她怎么会突然说不见我了!?” “那谁知道?女孩子家家跟孩子似的,就是这样,说变就变!”蒋赫地道:“你自己想想,你在门口喊了半天了,明瑶能听不见?听见了她咋不出来?她就是不想见你啦!”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刹那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89章 中山之狼(一) 弘德也急了:“不可能啊!明瑶姐为啥不理我大哥了?就因为我娘?我娘是我娘,我哥是我哥!明瑶姐通情达理,也不是那小性的人啊!” “走,走!”蒋赫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我闺女啊,那是想通了,不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明瑶!明瑶!”我朝院子里冲了过去,却被蒋赫地一把攥住衣领,我大声喊道:“我是陈弘道!我给你带东西来了,你快出来看看!你肯定会喜欢的!” 蒋赫地勃然变色道:“别叫唤了!没来由在村儿里坏了我闺女的名声!赶紧走,要不我真翻脸了!” 蒋明义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弘道啊,先回去。” 我呆呆的看着蒋明义,蒋明义却已转身打开院门,随蒋赫地进去了。我瞧见院中老黑在欢快的蹦跶,屋子里灯光闪烁,似有人影晃动,我不由自主的要往院中迈步进去,那院子大门却“砰”的一声闭上了。 刹那间,我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凉作一团。 “呸!”弘德朝蒋家大门上吐了口浓痰,道:“鳖样子!”转过身来拉着我道:“哥,咱走。” 我没有吭声。 弘德道:“明瑶姐要是稀罕你,早晚都会再找你,要是不稀罕你,你站在人家门口不是成心膈应人?” 听到这话,我忽然有了些精神,“嗯”了声,跟弘德一道走了。 路上,弘德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一会儿说明瑶的好,一会儿蒋赫地的赖,一会儿又说蒋明义不是东西,一会儿又说阿罗不够义气……突然间闭了嘴,喊道:“爹?!” 我猛然抬头,看见老爹推着自行车正站在大路口。 “背后又说三道四?!”老爹瞪着弘德。 弘德道:“是蒋家太不是东西!”遂把刚才的事情给老爹说了一遍。 老爹沉默了片刻,瞧了我几眼,道:“明瑶那闺女,不是没来由说变就变的人。这其中必有缘故,可能暂时不便说,等等再看看。不过虽然不能专门给你们两个出相,可大眼一瞟,还是能瞅出来你们是有夫妻相的。” 弘德道:“老爹要说有夫妻相,那就肯定有夫妻相了!再说了,曹步廊不还给你们下了和合偶的厌嘛!” 我听得心中稍宽,老爹却诧异道:“和合偶?怎么回事?” 弘德道:“曹步廊给我大哥和明瑶姐做了一对木偶,用了厌胜术,能叫他们俩百年好合的!” 我把和合偶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老爹,老爹一言不发的看了片刻,翻到脚底的时候,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目光锋锐的扫向我,语气生硬道:“他怎么知道你和明瑶的生辰八字!?” “他问我的,我说了我大哥的。”弘德道:“明瑶姐的肯定是我大哥说的了。” 老爹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他还问谁的了?” 弘德道:“还问您和娘的了,说要给你们下长寿的厌……” 老爹嘶声道:“你也说了?” 弘德“嘿嘿”笑道:“我记得清楚着呢!他还夸我孝——” “啪!” 弘德的话还没说完,脸上早挨了一巴掌,顿时呆如木鸡!老爹满脸狞色,厉声道:“混账东西,我把你的舌头给剁了!” 我这才彻底从明瑶的事情中缓过神来,惊道:“爹,怎,怎么了?” “两个蠢货!”老爹气急败坏的指着我和弘德,道:“我告诉过你们,不能要他的东西,你们两个记到哪儿了?咹!?” 我惊慌道:“他,他,我们以为他是好意……” “猪!”老爹盛怒道:“还磨蹭什么?!回家!” 老爹双手拧着“和合偶”,作势要将其磋碎,我连忙拦住道:“爹,你干什么?” 老爹道:“怎么,你还要留着这个东西?!” 我道:“曹步廊未必不是好意啊!” 老爹怒道:“亏你还走了趟江湖,连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都没学到!” 我道:“曹步廊被仇人追杀,咱们收留了他,他做一个木偶给我,不算什么?” 老爹道:“那中山狼要吃东郭先生怎么讲?!曹步廊不是秉性良善之辈,他是厌胜门出来的会道门余孽!” 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他?这不是引狼入室?” “你懂什么!?”老爹的吐沫星子几乎溅到我的脸上:“他如果出了陈家村,还有什么好路走么?!要么是随同会道门余孽进了异五行,要么是被异五行所害!我收留他,是保他,也是看管他!” “您把木偶还我。”我道:“确定了曹步廊真是歹意,您再毁了它不晚。坏人也能变好,反正我觉得曹步廊是好意。” “你——”老爹伸手就要打我,弘德在旁边小声嘟囔道:“明瑶姐都不见我哥了,您就不能给我哥留个念想啊……” 老爹听见这话,把手放了下来,木偶也塞回我的怀中,“哼”了一声,冷冷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走!” 老爹骑上自行车把轮子蹬得飞快,我收了木偶,拽上弘德跟着跑。 过不多时,弘德体力便已不支,亏得路途并不太远,拖拖拉拉总算是到了家。一进大门,弘德就瘫在地上喘了起来。 老爹停了车子,便进东院,我紧跟着过去。 院子里没人,屋子里无亮,曹步廊显然还没有回来。 弘德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叉着腰移了过来,中气不足的喊道:“曹,曹步廊!” “闭嘴!”老爹喝道:“瞎叫唤什么?!”扭头一眼瞥见了摆放在石桌上的《厌胜经》,脸色稍稍异样,“咦”了声,问我道:“他人呢?!” 我道:“他说在家里闷得慌,后半晌到村子里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老爹满脸狐疑,低声沉吟道:“曹步廊不怕老七么?” 我道:“我特意去跟七叔说了,让他不要限制曹步廊。” 老爹怔了怔,突然间脸色大变,道了声:“不好!”随即伸手指着我道:“你真是,你真是——两个破木偶就能把你给收买了!你居然还特意跟老七去……我——” 老爹气的说不出话来,我又是惶恐又是不解,道:“爹,他只是去转转,这没有什么不妥啊。” “转转?”老爹大声道:“他已经跑了!” “跑了?”我惊愕道:“他,他为什么要跑?” 老爹道:“难道一辈子住在你的家里?!” 我道:“他不怕那些追杀他的人了?” 老爹不回答,看着我冷笑不止。 我惶恐无地,道:“爹,您笑什么?” 老爹道:“我笑你浑身上下实在的不透气!我笑你被人了还得给人数钱!你没瞧见桌子上放着《厌胜经》么?!他留书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他落在这里了。”我心中突然一喜,道:“对啊,他的典籍还在这里,不正说明他没有跑?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回来?”老爹又是一阵冷笑:“这本书是假的!” 我大惊:“假的?!” 老爹道:“你自己去翻翻!” 我急忙上前,伸手拿起那《厌胜经》,从中翻开,里面竟是新纸,纸上空白无一字!我浑身一阵,脊背上凉风飕飕,慌忙又翻了几页,只见其中页页空白!竟然真的是假的! “哥……”弘德走到近前来,也瞧见了空白的书页,惊道:“这个货,还真是个赖种啊!” 这一刹那,我终于醒悟——那曹步廊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昨天夜里,他趁着我和老爹不在家中,从弘德那里套出了我和明瑶的事情,然后连夜做了“和合偶”,在今天白日,老爹上班之时,他把“和合偶”交给了我,并以此讨好,令我放松警惕。而后,他在不经意间对我说起住的憋屈,想在村子里随意走动,我自然同意,并且还心甘情愿的去替他在陈汉礼那里说情,好叫他无拘无束! 而这本假的《厌胜经》也是他故意留在石桌上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看见,并误以为“既然典籍在此,人肯定还会回来”——他断定我不会发现这本假书的秘密,因为他在此之前已经三番五次用言语试探过我,知道我对他的“飞钉术”和“厌胜术”毫无兴趣,根本不会去翻看这本书。 此人心思缜密,用意却龌龊,一步步下好了套,专等我去钻,而我竟愚蠢的全都钻了进去! 我这样信任他,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好似个木偶,被他提着线操纵,那感觉,真真是叫人恼怒至极! “爹啊……”弘德道:“跑了就跑了,在外面叫人打死弄死去球,管他哩?入了邪教不是也有政府收拾他么。” “你们两个还里迷着呢!”老爹道:“他如果是单纯要跑,问我和你娘的生辰八字干什么?!真当是要我们长寿呐?!” 弘德惊疑道:“那他是要干啥?” “干啥?”老爹恨恨道:“一来嫁祸,二来威逼!” 我和弘德面面相觑,弘德道:“这从哪儿说起啊?” 第190章 中山之狼(二) 曹步廊逃便逃了,至多算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可老爹口中的“嫁祸”与“威逼”云云,从何说起? “他的同门师兄弟如果有《厌胜经》的话,会来求他入伙吗?”老爹道:“厌胜门的余孽追杀他,无非是想夺了《厌胜经》,用其中的法门。” 我和弘德都点头称是。 老爹道:“曹步廊留一本假书在咱们家里,出去之后要是遇到厌胜门的余孽,肯定会说《厌胜经》在陈家村,这就叫嫁祸。而真的《厌胜经》,他应该已经毁掉了,因为没有什么比记在心里更牢靠。厌胜门的余孽找不到《厌胜经》便不会杀他,要找到《厌胜经》则必须与麻衣陈家为敌,从此以后曹步廊安全了,可陈家村的麻烦却无穷无尽了!” “这不能?”弘德道:“曹步廊说《厌胜经》在咱们家里,别人会信吗?” 老爹道:“正人君子不信,趋利若骛者信。那帮人是什么东西?在曹步廊身上找不到《厌胜经》,又知道曹步廊在陈家村住过,怎么会不信?” “咱们也有嘴啊!”弘德道:“难道咱们不会说曹步廊留的书是假的么?这本假书就是证据啊!” 老爹道:“他问了我和你娘的生辰八字,又知道你大哥和明瑶的生辰八字,以此便可以暗中动些手脚,给我们下厌做祟!咱们想要安生的话,就得乖乖对别人承认了是咱们吞没了《厌胜经》。这就是威逼!” “这……”弘德道:“爹,你会不会想多了?” 我也对老爹的话半信半疑,曹步廊应该是真的跑了,可是“嫁祸”、“威逼”应该还不至于? “江湖险恶,风急浪高,处处藏凶,人心也是一样。”老爹道:“你们就等着瞧……” 听老爹说着话,我不觉已经把那本假书翻到最后一页了,突然看见后封皮上满满的都是字迹,连忙跑到屋中取灯照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承蒙收留避祸,万分感激。然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且神断先生多有嫌疑之心,也不乏设防监视之举,故曹某常感若有芒刺在背,须设计脱身。江湖险恶,歹徒猖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某有典籍在手,难绝宵小恶念,恐遭毒手,故设计须完全。今已获悉神断夫妇四柱八字,又于屋舍之中取得神断夫妇衣物碎片及脱发若干,午后曹某亦当设法寻隙入陈家村祖坟取土,届时便可以厌胜术造偶人一双傍身。若神断先生与人言说《厌胜经》在陈家村,则此一双偶人只是寻常偶人罢了。以神断先生之能,以麻衣陈家之力,当无惧寻隙宵小者也。弘道小哥,宅心仁厚,为人至诚,曹某此举,多有得罪,心亦不安,所造’和合偶‘乃是好意,恭祝与蒋家情好日密。” 最后一行,只留着三个字——曹步廊! 我的脑海中顿时嗡嗡乱响成一片,彻底的懵了! 刚才,我虽然有些怨恨曹步廊愚弄我,可对他到底还有些体谅,甚至认为是老爹把人想的太坏了,但眼下,这些留言却证明老爹所说全然属实! 曹步廊暗中取了老爹和娘的衣服碎片,又捡取了老爹和娘脱落的头发,从弘德口中套取了生辰八字,以此为材料木偶下厌!他的目的不是弘德所说的为我爹娘增寿,而是要威胁老爹要对外宣称《厌胜经》已经落入麻衣陈家之手,好叫那些厌胜门的余孽对付陈家村,与麻衣陈家拼个死活,他则趁机安身立命!他甚至还要去陈家的祖坟里取土以增加厌胜术的效力!而他能去到陈家村祖坟,却是拜我所赐!因为我特意嘱咐了陈汉礼不要限制曹步廊的行动!我真是天底下最最愚蠢的人! 弘德也凑过来看了假《厌胜经》后封皮上的留言,吓得脸色惨白,作声不得。 老爹取过书,看了一遍,却松了口气,道:“还是不出我所料。” 我“噗通”跪倒,伏地道:“爹,儿子错了,请您责罚!” 弘德见状,也连忙跪下,磕头道:“爹啊,话都是我说的,祸也都是我闯的!我是实在想不到曹步廊是个中山狼啊!他说要给您和娘祈福长寿,我也是想着尽尽孝心,他又说要妥妥的把哥和明瑶姐弄成一对儿,我也是想着能帮我的好哥哥分忧,谁成想他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赖种啊!坑死我了!现在说啥也都晚了,爹啊,您把我的舌头割了!就是割的时候留心点,给我闪一小截,这样吃饭的时候还能稍微尝点味儿……” 我本来是惊怒交加,惶恐内疚兼具,被弘德这一说,弄得心情全无,严肃的气氛也一扫而尽。老爹骂道:“你的舌头上全是膙子,刀割不烂,斧剁不开!滚起来!” 弘德“嘿嘿”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来拉我,我不起来,弘德道:“哥啊,起来,要不然我还得陪你一起跪……” 老爹叹道:“老二啊,你真是个没皮没脸、没心没肺的货材——弘道,你起来,这事情不怪你们。曹步廊是积年的江湖,他设局诓人的时候,不要说你们了,就连我都还在念三字经呐!你们也是想尽尽孝心,一番好意啊——快起来!大错已成,现在要想想对策!” 我本来没脸起来,听老爹说道要想对策,便起来了。我从怀里掏出和合偶,递给老爹,道:“现在我知道曹步廊是坏人了,这东西我不要了,您毁了。” 老爹并没有接,而是道:“曹步廊对你倒是一番好意,这一对和合偶你还是留着。”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瞎话?”弘德道:“你们看,昨儿个明瑶姐和哥还是好好的,今儿就闹分离了!这中间不刚好是曹步廊造了和合偶嘛!要我说啊,那就是曹步廊咒的!” “都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了,曹步廊没必要说瞎话。”老爹道:“和合偶还是留着,做的挺精细的。明瑶的事情,我看另有原委。” 我看着那木偶,“明瑶”明眸皓齿、栩栩如生,哪里能下的去手毁掉?不言声的又收回了口袋。 “大哥!” 突然一声呼唤自西而东传来,接着院门推拉的声音便也跟着响起,猫王在西院“喵呜”一声轻叫,我听音辨人,喜道:“是我大回来啦!” 弘德也喜道:“咦?那咱娘也回来了?!” 我们父子三人都奔西院去,果然看见是叔父站在院子里,奇的是不见三叔和娘,却见他脚底下趴着个人,半边脸面贴地,看着年轻,却十分面生,不知道是谁。旁边还丢着个深颜色的翻毛皮大挎包,鼓鼓囊囊的一堆儿。 “大,您回来了!”我上前道:“我娘呢?三叔呢?” 叔父还没开口,身后脚步声已至,门楼处进来三人,当先的正是我娘,后面跟着三叔和个年约四五十岁的男人,我打眼一瞧,却是二舅曾子仲。 “娘,您可回来了!”弘德跑过去拉着娘的胳膊,道:“娘啊,您都不知道啊,您不在家这几天,我是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天天急的掉眼泪!您看看,我都痩了一大圈!” 娘虽然知道弘德是在嘴,脸上却也有温馨的的笑意,伸手轻轻拍打了下弘德的脑门,道:“你二舅给你带了吃的,补补去。” 我没弘德能言会道,上前干巴巴的喊了声:“娘。” 娘“哼”了一声,又瞥了老爹一眼,也不说话,径直进屋去了。 我瞧着娘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我和明瑶的事情,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弘德冲曾子仲喊道:“二舅啊,我想死您了!您给外甥带啥好吃的了?”说着上前就扒拉曾子仲背着的包裹。 我喊了声:“二舅您好。” “好,好……”曾子仲对我和弘德都笑容可掬,把包裹拿下来,道:“里面有几张驴肉火烧,还有两斤老白干,拿去吃喝!” “哦!”弘德欢呼一声,夺包进屋了。我咽了咽口水,仍旧站着没动,想听听大人们都有什么吩咐。 老爹上前与曾子仲招呼:“这么远的路,二舅哥怎么也来了?” 只见曾子仲转脸看向老爹就变了颜色:“我要是不跟着来,你不得再打我妹子?!我来就是要你知道,离得再远,我亲妹子的事儿我也管!麻衣陈家的太虚掌、塌山手厉害!曾家的大手印、五雷法也不白给!咱俩现在试试!?” 二舅曾子仲和我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脾气十分相像,都是火爆**,老爹不能和他冲突,赔了笑脸,道:“二舅哥哪里话?是我错了,也认过错了,请您见谅,以后不会再有了。” 曾子仲得了面子,下了台阶,气自然也没了,“哼哼”道:“就当你糊涂一回,没有下次了!” 老爹连连称是,道:“三弟,你先陪着二舅哥到正屋里歇歇,等我把东院的**铺整整。” “不用管我了!”曾子仲道:“我自己熟门熟路,你们这抓了个贼,先审审!”说着自进正堂去了。 第191章 中山之狼(三) 我跟着曾子仲进了屋子,给他倒了杯茶水,转眼看了看娘住的里屋,那屋门紧闭着,本来有心想说话,此时也不敢打搅,又赶紧跑出来了。 院子里,老爹已经在问地上趴着那男人的情况,叔父说道:“这是我们进村的时候,瞅见的,鬼鬼祟祟的在村干渠里猫腰走,我就喊了他一声,没想到是个练家子,跐溜跑了多股远!***,我赶了赶,一巴掌打晕了扛了回来。这挎包是他身上的,我翻了翻,里面都是是锉子、刨子、钳子、起子、凿子、墨斗、卷尺……又看了看他的手掌,有些老膙子,像是个木匠。” “嘶……”听见说是木匠,老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么快就来了?” 三叔诧异道:“大哥认得他?” 老爹摇了摇头,道:“这个年轻货不认识。先把他弄醒再说。” 叔父上前在那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那人猛然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我们,略一呆,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叔父脚尖勾动,那人扑的又坐到在地,叔父道:“你安生一点,再乱动,我弄死你!” 那人便不敢再动,只是嘴里不满道:“你们抓我做什么?我是个木匠……” “放屁!”叔父骂道:“大晚上的猫腰溜渠走,你是哪门子木匠?!” 那人道:“不信你们看我的包,那都是木匠的家伙什!” 三叔笑道:“小兄弟,老实点好,不老实可要吃苦头的,你可是个练家子。” 那人嚷嚷道:“我就是个木匠!你们本地的人欺负外地人!” 老爹突然语气森然问道:“你是厌胜门的?” 那人一惊,脸色骤变,嘴上却嘟囔道:“什么厌胜门?说的什么跟什么……” 叔父和三叔也都稍稍诧异的看了老爹一眼。 我实在恼恨曹步廊,连带所有厌胜门的余孽都憎恶起来,当下便没能忍耐得住,劈手揪住那人,道:“你再不说实话,就废了你的本事,送你去五大队!” 那人听见这话,脸色又是一变,道:“原来麻衣陈家全是孬种!居然跟五大队打连连!你们要是敢把我送五大队,就别想再安生啦!以后,麻衣陈家的人只要是在江湖上行走,我们就不讲江湖道义了,逮着一个杀一个……” 叔父突然上前,“砰”的一拳砸在那人脸上,那人话还没说完,直接从我手里飞了出去,倒撞在屋门前的老桐树上,震得枯树枝“簌簌”的乱坠,那人“吭哧吭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呸”的一声,吐出来一口血水,还混着几颗牙。 叔父还要上前,被老爹伸手一拦,叔父才止住了,骂道:“再放一句咸屁,我叫你活不过天明!” 那人惊骇莫名的看着我叔父,哪里还敢再说话? 三叔却诧异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厌胜门的余孽?” 叔父指着那人喝道:“是不是?!” 那人惧怕叔父,连忙点头,突又慌忙摇头,叔父怒道:“到底是不是!?又点头又摇头,捣你***啥球鬼?!” 那人苦道:“原来是厌胜门的,厌胜门后来不是没有了吗,所以又点头又摇头。” 老爹道:“那现在是归了异五行?” 那人惊道:“您是神断先生?” 老爹“嗯”了一声。 那人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这便是自认是异五行的了。叔父和三叔各自惊诧,叔父道:“异五行的找到家里来了?好大的胆儿呀!中,中,我还正想会会你们的教主呐!”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也不敢来找麻烦啊。”那人怕叔父再打他,连连摇头,道:“我就是来讨回我们自己东西的,你们麻衣陈家大名鼎鼎,要我们厌胜派的东西也没用啊……” “胡说!”三叔道:“我们麻衣陈家怎么会稀罕你们厌胜派的东西?” 那人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叔父瞥了我一眼,又冲那人说道:“明白了,想要往生咒牌对?那东西是在老子这里,可你这种成色的来拿不行,找个能打得过我的再说!” “什么往生咒牌?”那人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要。我是来要《厌胜经》的。” 我和老爹面面相觑,果然如此!来的好快! 叔父却奇道:“啥子《厌胜经》?” 那人张开缺牙的嘴,赔笑道:“神断陈老先生应该知道?” 老爹道:“你认得曹步廊?” “怎么不认得?”那人道:“他原是我的师叔,后来因为不地道,被几位师伯师叔给逐出师门了!” 老爹道:“是他跟你说的《厌胜经》在陈家村?” “对!”那人道:“是他亲口说的,说是在神断陈老先生家里,就是您这里啦。” 叔父和三叔各自眼色,都是满脸的狐疑不定,想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碍着老爹在问话,也不便吭声。 老爹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人道:“我师父、师伯、师叔还有师兄弟拢共十来个,都在村外候着呢,我就是来打打前站,探探虚实……” 叔父忍不住道:“你那些个鳖孙叔父、师伯、师叔还有师兄弟都在哪儿窝着呢?!老子去连窝端了!” 那人吓的一缩脖子,老爹道:“二弟,先不急。”转言又对那人说道:“你们是追曹步廊才来到陈家村外的?” “对。”那人道:“本来嘛,我们跟陈家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就是要清理门户,追着曹步廊过来的。结果曹步廊逃进了陈家村,我们又不敢招惹,就在村外等着他出去。今儿个后半晌他倒是出村了,可当我们向他讨要我派典籍《厌胜经》时,他却说给了你们。我们搜了他的身,也确实没有。所以,还请您老把书就还了我们,您是相门中人,留着也用不上啊。” 我愤愤道:“曹步廊人呢?你们把他带来咱再说《厌胜经》的事情!” 那人道:“曹步廊跑了。” 我又惊又怒道:“你们怎么能放他走?!” 那人道:“我们就是奔着典籍来的。搜了他身上没有,还留着他做什么?” 老爹“哼”了一声,道:“曹步廊拿了你们的把柄?” 那人苦笑一声,道:“要不说您是神断!曹步廊阴损着呢,他这几天给自己下了个’等身厌‘,竟是谁也不敢动他啊!” 老爹奇道:“什么叫做’等身厌‘?” 那人道:“就是自己咒自己,谁要是伤他,就如同伤己。后半晌我师父打了他一掌,结果自己啐了一口血,于是大家伙便谁也不敢动他,让他跑了。” 我惊愕道:“还有这种厌胜术?” 那人道:“这本来是厌胜门里极其难练的法门,我师父都不会,这曹步廊先前也不会,肯定是这几天又参考了《厌胜经》才琢磨出来的。” 我和老爹对视一眼,老爹道:“这贼心思如此,我倒真是引狼入室了!” 到此时,叔父终于问道:“大哥,曹步廊到底是谁?” “他的事情稍后再说。”老爹道扭头对那人道:“你先回去。” “回去?”那人疑道:“回哪里去?” 老爹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难不成还真想去五大队?!” 那人一喜,站起来想走,顿了顿,又道:“那《厌胜经》呢?” 老爹道:“曹步廊走的时候我不在家,他或许是把《厌胜经》留下了,但留在哪里他也没说,我得仔细找找。等找到了,再原物奉还给你们。” 老爹说这话模棱两可,却是大妙,既没有承认《厌胜经》是在陈家,也没有否认,还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那人还在发愣,叔父骂道:“赶紧滚你的蛋去!一帮歪门邪道的信球货,还敢到陈家村里要书!再来一回试试?!” 那人从地上抓起包就跑。 老爹朝我努了努嘴,我立即醒悟,紧追几步,跟在那人的身后,那人回头看我,我道:“没有我送你,估计你出不了村子!”那人无话。 猫王就在大门口窝着,见我出门时,瞪大了绿幽幽的眼睛,我朝它眨了眨眼,它立即跳起来,扑入我的臂弯,我把衣服一拉,猫王无声无息的钻进怀里去了。那人并未知晓。 绕过干渠,折向东北,顺上大道,一路直行出了村子……沿途碰到几个巡逻的汉字辈族叔和弘字辈兄弟,都打了招呼。 等过了村庙,接近临庄时,那人冲我笑道:“多谢小哥送我,出了村子就不用啦,您请回,您请回!” 我知道他是提防我,便假意“嗯”了一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人一直没动,在盯着我看,直到走出几十步远,我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动静,连忙放出猫王,低声道:“跟上!” 猫王无声无息的蹿出,我悄然隐在村北口的一颗大树后面,转过身去,只见不远的地方,老爹、叔父、三叔全都跟上来了…… 第192章 中山之狼(四) 老爹刚才给我使的眼色寓意深刻,就是要我假装送那人出村,然后伺机找到他们所有来者的藏身之处。 老爹、叔父、三叔他们兄弟如果来送,那人心中惊忧,肯定不会老实,而我年轻,那人也会放松警惕,不至于故意兜圈子走错路。但出了村子便不让我再跟,仍是狡猾。 可他怎么也料不到,我怀中还藏着个宝贝。 叔父来到树下,发狠道:“这帮子鳖孙,敢到陈家村捣蛋,等会儿一窝端了!” 老爹道:“二弟,等会儿动手的时候别没轻没重,不要弄出人命来!现在可不比解放前。” 叔父“嘿”了一声:“知道!” 三叔道:“大哥,曹步廊是谁?咱们因为什么跟厌胜门的余孽干起来了?” 老爹道:“还记不记得柳镇的一桩老公案?那就是曹步廊做下来的。” “原来是他呀!”叔父和三叔都恍悟,叔父道:“他不是被五大队给逮了?咋,放出来了?” “出来了。”老爹道:“他昔日的同门师兄弟大多都入了异五行,要拉他入伙,他不肯。他那些师兄弟便追杀他。他一路逃到了咱们这里,被老七逮着,交给了我。我心想着收留他,既救他性命,又能看着他,谁料想这是个积年的做局高手,给弘道、弘德下了套,跑了不说,还给我和你们嫂子下了厌。” 我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赖种!”叔父勃然大怒。 三叔却道:“我明白了,曹步廊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嫁祸陈家村,对外说《厌胜经》在大哥你的手里,又用厌胜术威逼大哥你不得否认,好叫陈家村与他昔年的师兄弟火并,他自置身事外逍遥。” 三叔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老爹不用把话说完,他一点就透。老爹点了点头,道:“就是这话。” “嘿嘿!”叔父气的冷笑,道:“刚才还提了老大的劲儿要收拾那帮兔崽子,现在这么一说,咱们就好像是做了曹步廊的打手,专门替他办事似的!真他***泄气!” “大。”我道:“都是我不长眼,看错了人。” “怨不着你!”叔父道:“那曹步廊是个积年的老赖种了,他设局骗人的时候,这世上可还没你呢!” “咦?!”我和叔父正说话间,老爹突然诧异了一声,道:“你们快瞧这树上!” 我们所在的是村北口的一棵老槐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极其粗壮,四五个大人都合抱不住。此时此刻,老爹伸手指着树内侧一人多高的地方让我们看, 这时节夜色黑沉,我不是夜眼,看得并不清爽,只隐约瞧见那里似乎被扣掉了块树皮,模模糊糊的还刻了些什么东西…… “老七的记号!”叔父一下子认了出来,道:“这是老七留的!老七干啥去了?咋在自己的村口留下这记号?” “是老七的记号,这是指向西南老郎庄的路……”三叔沉吟道:“老七什么意思?” “曹步廊!”老爹猛然一喜,道:“老七在跟着曹步廊!” 叔父诧异道:“这是咋说的?” 老爹道:“晌午的时候,曹步廊骗弘道说是后半晌要在村子里转转,但是怕老七不让,弘道为此还特意去了老七那里交待了一下,让老七不要拘束曹步廊。你们想想,以老七的作风……” “妙啊!” 三叔笑了起来,道:“老七那个人,心眼儿又多又小,曹步廊既然是他抓的,他肯定是认定曹步廊不是好货,弘道让他不要拘束曹步廊,他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哪里愿意?肯定是留意着了。好家伙,老七眼瞅着那曹步廊溜出了村子,又发现曹步廊跟人打了起来,再后来又跑了,这还能不跟着?” 叔父也喜道:“老七拧巴,他能干出来这事儿!” 我先是欢喜,继而又担忧,道:“爹,万一七叔跟曹步廊动起手来怎么办?曹步廊会不会狗急跳墙,催动厌胜术,对您和娘不利?” “不会。”老爹道:“你七叔留下这个记号就说明他只是追踪,不打算动手。要不然的话,你七叔哪里还用等曹步廊出村?直接就逮回来叫咱们好瞧了。” 我心中一凛,陈汉礼确实是这作风,吃过一次闷,下次就不见兔子不撒鹰了——他陈汉礼辛辛苦苦逮了曹步廊交给我爹,满以为是大功一件,结果老爹却不说曹步廊是坏人,我还嘱咐他不要拘束曹步廊,可想而知他的心里有多憋闷,有多不服劲儿! 以他陈汉礼的为人,他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让我和老爹亲眼看看曹步廊的所作所为,你们不是说他不坏么?我陈汉礼偏偏叫你们亲口承认他是坏人!这也正是他陈汉礼留下记号的目的! 陈汉礼这性格有时候挺招人烦,有时候倒也可取,就比如而今。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白影一晃,顷刻间猫王便到了眼前,朝我“喵呜”了一声,摇摇尾巴,示意跟他走。 众人都是精神抖擞,叔父道:“走!” 猫王在前面带路,直穿过几道沟子,又绕过一道林子,最后爬上岗去,在两间机井房处停了下来。 老爹道:“怕是都藏在这个机井房里了,二弟,你和弘道守在前门口,三弟,你去房后门,我守窗户。” 分派已定,我和叔父在前,眼见老爹和三叔都到了既定位置,叔父便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着那机井房的铁门砸了上去,黑夜中只听“砰”的一声响!片刻后,那门猛的开了,里面蹿出来几个年轻人,挡住门口,冲四下里乱看,猫王跳在最前面,“喵呜”了一声,那些人都笑:“是个夜猫啊!” “瞎了你们的狗眼!”叔父跳将起来,喝道:“里面的鳖孙兔崽子,都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都吃了一惊,瞧着我和叔父,纷纷喝问道: “谁!?” “什么?!” “做什么的!?” “……” 叔父早就忍耐不住要动手,听见对方发问,也不答话,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左冲右突、指东打西,好似狼入羊群,刹那间鬼哭狼嚎,对方倒下一大片来! 余者惊悚,纷纷嚷嚷,片刻间机房里又蹿出来几个人,各持武器,有斧头、有锉子、有铁尺、有钢锯……发一声喊,都朝叔父聚拢过去。 叔父“哈哈”大笑,公然无惧,向前把手一伸,直插入斧、锉、尺、锯等武器中,抓、拿、抢、夺!叔父笑声未绝,对方数人的手上已全都空空如也,又听得“啪”、“啪”、“啪”、“啪”……几声脆响,对方数人的脸上全都挨了巴掌,斧头、锉子、尺子、钢锯也丢了一地,虽然未受重伤,可各个狼狈不已,骇然异常! 有人已叫道:“师父!来了硬茬子!” “好厉害!”机井房里应声走出来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者,低眉耷拉眼,一副窝囊相,衣着也寒酸,但机井房外的那些个徒众见了他却都毕恭毕敬的让开了路。他回顾众徒道:“没用的东西,都滚回去!” 那些个徒众纷纷拾起家伙事,全都又跑进了机井房里,只剩那矮胖老者一个在外。 叔父“呵呵”冷笑,那矮胖老者先打量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瞥向叔父,道:“阁下好厉害的身手啊!佩服,佩服!” “少废话!”叔父道:“拍我马屁没用,该打照打!” 那矮胖老者道:“阁下是麻衣陈家的?” “麻衣陈汉琪!”叔父道:“敢弄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偷偷摸摸往陈家村踅摸事儿,胆子不小啊!你们这些个厌胜门的余孽,异五行的邪徒,专一不干好事的赖种,今儿一个都跑不掉!都滚出来!” 那矮胖老者“嘿嘿”笑道:“麻衣陈家家大业大,我们不敢招惹,可是你们也不能欺人太甚?你们相脉中人,拿我们命脉厌胜派的典籍,强占不还,是什么道理?” 叔父翻眼道:“就欺你太甚咋着?!就强占不还,咋着?!” 那矮胖老者脸色一变,道:“陈汉琪,我知道你的威名,也晓得你的手段,可我们现在归了五行教!五行教徒众何止千千万万!金、木、水、火、土,北五堂、南五堂,人才济济!教主更是……” 那矮胖老者正说着话,叔父身影早动,朝那矮胖老者欺身而进,那矮胖老者吃了一惊,连忙闭嘴闪避,我却听得“啪”的一声响,那矮胖老者已捂着脸呆呆的站在机房门口了。 “我大哥特意嘱咐我不能杀人,要不然刚才就拧下你的脑袋了!”叔父狞笑道:“实话对你说了,我本来就打算挑了你们异五行!今儿个黑,你们这干赖种,一个都逃不掉!” 那矮胖老者闻声,转身便往机井房中进,叔父身法极快,手往前一探,早揪住了那矮胖老者的脖颈,喝道:“躺着!”提起来往后一摔,那矮胖老者闷哼一声,果真重重的躺倒了地上,爬不起来了。 第193章 木堂圣兽(一) “道儿,走!”叔父招呼我了一声,便往机井房里进,我跟在他后面,刚入得门去,里面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来,我双目迸泪,急忙闭上,叔父在旁边也说了声:“不好!” 慌乱中,一股墨臭味突然袭来,叔父叫道:“快出去!”我急往后折腰,一个腾挪,又倒纵了出去,身边风急,那是叔父的动静。 “嗤嗤……” 一阵焦响,机井房门口左右的荒草灌木荆棘丛蓦地腾起一股烟来,灼味扑鼻! “哈哈哈哈……”机井房里有人大声笑了起来:“进来啊,麻衣陈家不是厉害吗?!叫你们尝尝老子的墨汁!” 我这才睁开了眼,影影绰绰中瞅见机井房里有人正端着墨斗,朝着房门处,原来那墨斗中暗藏的是剧毒的墨汁! 我和叔父正觉气愤,突然瞥见白影一闪,猫王竟猛地蹿进了房中去! “猫王!”我连忙喊道:“快出来!” “刘师叔,快滋墨汁!”有人叫道:“不知道什么东西进来啦!” “啊!”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吓得我悚然一惊,立时便听到房中有人叫道:“叔父,刘师叔被割了喉了!” “嗷!” 猫王恶吼一声,忽从房中跳将出来,我又惊又喜,连忙抱它入怀,验看周身,雪花似的毛皮,无一处伤痕,只猫脸上一片殷红,显是溅上了些血——却不是它的,自然是那个所谓“刘师叔”的。 我拧着猫王的顶上毛皮,责道:“不听话的东西,又杀人命了!?” 猫王呜咽一声,俯首不动。 “这才是好猫!”叔父赞道:“小猫娃娃真厉害!咪咪咪,再进去兑一伙!” “大,你可别抽它!”我不满道:“老爹不叫你杀人,你倒好,怂恿个猫去做这勾当!” “我就是说说。”叔父道:“你叫它进去伤几个人也中啊。” 我心中暗想:毒墨汁厉害,猫王刚才偷袭进去,打了对方个猝不及防,才得了手。而今里面的贼众已经有了防备,猫王此时再进去就有些不妙了。这猫王虽然凶戾,可我也不舍得它冒险,当即抱紧,只嘴里大声嚷道:“好乖乖,再进去伤他几个人出来!” “快扯线!”房中众贼听到我在外面乱嚷,以为我们真的又放什么厉害的东西进去了,纷纷叫嚣:“把墨斗线扯出来!” “封住房门啊!” “别叫对头进来!” “……” “大家伙不要慌!”房中突然有个苍老阴沉的声音低声道:“后门、窗户都打开了!大家伙逐次撤出,朱师弟、高师弟,墨斗线阵断后!” “是!”众贼纷纷响应。 我耳中听得那机井房里乱哄哄的叫嚷,忽又传来机井房后门“砰”然打开的响声,以及侧窗木栏杆打碎的动静,显见是房中的众贼要夺路而逃! 我和叔父对视了一眼,心中是同样的想法:还是我老爹高明,事先想到了要在后门和窗户那里守着……正想之际,突然听见房后、房侧几乎同时传出“啊”、“哎唷”两声惨叫,有人大喊道: “后门有人!” “啊呀!” “窗户底下也有人!” “呃……” 守在后门的老爹和守在侧窗旁的三叔已经得手! 如此一来,众贼不知道我们来了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前门被堵,后门被封,侧窗也有人把守,自己完全成了瓮中之鳖!一时间更加慌乱,惊叫声、叱责声、呐喊声、埋怨声响成一团: “我的祖师爷爷啊,快来保佑啊,咱们现在往哪儿撤啊!” “郑二拐子你个王八蛋的锉子戳着老子的屁股啦!” “小心点小心点,高师叔快收了墨斗线,别误伤了自己人!” “拿锛头啊,把这边的墙筑了!” “不好啦,朱师伯掉机井里啦!” “……” 我和叔父在外面听得哑然失笑,叔父道:“这群鳖孙们,活脱脱的像唱戏!” 我玩心上来,道:“咱们再吓吓他们!”说着便叫道:“神断先生来了!相脉阎罗在此!麻衣陈家汉字辈都杀进去啊!” 机井房中果然更是惊呼连连,耳听得“砰砰”乱响,竟真的有人开始砸墙了。 叔父笑了一回后,嘱咐我道:“你在门口守着,我先进去!” 机井房中并无光亮,众贼又乱成一团,我进去施展不开不说,还很有可能被误伤,跟着叔父反成他的累赘,不如留在外面。 眼瞧着叔父刚冲进房中,突然又听到“哗啦啦”一阵乱响,辨认下,却是自无窗的西面房壁传来,我绕了几步伸头一看,却是房中的贼众把西面房墙砸出了一个大洞,有人正从洞口里往外钻。 我把猫王揣入怀中,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抬手在那刚从房中钻出来的贼徒顶上拍下,那人哼也未哼,当即晕死过去!我顺手一拉,将其丢在身后,眼瞧着又有一个贼徒露出脑袋来,我便也又是一掌拍晕,丢到身后……如此这般,一连打晕了四个才算告结,里面再无人钻将出来。 回头看看四个贼徒摞成一摞,各自人事不省,倒也好笑。 守了一会儿,耳听得房子里的喧闹声消失了,我不禁伸头往里面看去,只听叔父说道:“道儿,进来!” 我掏出电筒,从墙洞伸进房中,四下里乱照,只见这两间大的机井房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十来个人,有俩眼紧闭不知死活的,有嘴歪眼斜哼哼唧唧的,有鲜血淋漓**不止的……尺子、锉子、斧子、刨子、钳子、起子、钉子、榔头、锛头、锯条等家伙事也丢了满屋子,墨汁溅的到处都是,十分的触目惊心。 我不禁走了进去,见只一个阴郁老者还算有些精神,歪着身子半靠在西北角落里,额头大淤,一脸的晦气。 先前那个被叔父在干渠里抓住,后来经老爹审问一番,又被老爹放走的年轻贼徒就在那阴郁老者的身旁,鼻青脸肿,被打的不轻。那阴郁老者忽然看着他叹息道:“狗剩啊狗剩,师父平时待你并不坏!可你这个叛徒,居然把对头引到这里来……” 这声音正是之前指挥众贼从后门、窗户撤离的那个苍老阴沉之声。 只听那狗剩哭丧着脸道:“师父,我没当叛徒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跟来的。” 老爹和三叔从后门、侧窗进了房中,老爹道:“当你们的叛徒好过当你们的帮凶。你们作奸犯科,为非作歹,迟早都得是这个下场!” 那阴郁老者看着我们道:“原来就你们四个……” “四个就够拾掇你们一窝了!”叔父道:“瞅瞅你们的成色,就这鳖样还敢打陈家村的主意?!” 阴郁老者愤愤道:“我们是怕误伤了自己人,否则在开阔地里,施展起术来,你们未必是对手!” 叔父冷笑道:“要不给你点个灯照着亮,咱们再打一场?” 阴郁老者无语。 老爹道:“你们领头的人是谁?” 那阴郁老者不吭声,叔父从地上捡起一把墨斗,嗅了嗅,皱着眉头道:“倒霉催的老货,我大哥问你话呢!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说,我就把这墨汁儿倒你脸上了!一、二——” 那阴郁老者脸色一变,连忙说道:“领头的就是我。” 老爹道:“你怎么称呼?” 那阴郁老者沮丧道:“在下姓丁,名唤作藏阳。” 老爹道:“我听说早先的厌胜门里是一辈儿两科,‘藏’、‘步’便属同一个辈分,当年有个极厉害的角色叫做马藏原,也是厌胜门的,对不对?” “对。”丁藏阳道:“他原是我们的大师兄。” 老爹道:“他今儿来了没有?” 丁藏阳摇了摇头。 三叔笑道:“马大台柱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早听说当年的厌胜门里,台柱中’藏‘字科是以马藏原为首的,’步‘字科是以曹步廊为首的,他要是来了,我们就不一定能打的这么利汤利水啦。” “三弟你长人家志气干啥?”叔父不忿,问丁藏阳道:“马藏原在哪儿?” “不知道,他没跟我们一伙。”丁藏阳道:“我们也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叔父道:“就以你们这样的水平,你的大师兄也强不到哪里去!” 丁藏阳不敢争辩。 老爹问道:“你是曹步廊的师兄还是师弟?” 丁藏阳答道:“师兄。” 老爹又道:“你们现在全都是异五行的人?” 丁藏阳惊惧交加,道:“你知道五行教?!是曹步廊告诉你的?!这个祸害!” “不用曹步廊说,我们也知道异五行!”叔父道:“说,你是哪个堂口的?!” “我是北木堂的。”丁藏阳道:“北木堂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叔父道:“你就是堂主?” 丁藏阳面有惭色,道:“是。” 我和老爹、叔父、三叔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一次误打误撞,竟然解决掉了五行教的一个完整的北木堂堂口!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如此算来,异五行的南北木堂全然覆灭,水堂又已经被五大队剿除,算得上是元气大伤,可喜可贺! 但南木堂有圣兽神龟,又有往生咒牌,这北木堂呢?怎么未见任何邪祟邪物? 第194章 木堂圣兽(二) “这就是北木堂的全部人手?”叔父还有些难以置信,讥讽丁藏阳道:“那你可比崔秀差得远啊!” 丁藏阳吃了一惊,道:“你,你认识崔秀?!” 叔父道:“他是南木堂的?” “是的。”丁藏阳道:“崔秀确实是南木堂的堂主,可是他并不比我厉害啊。” “崔秀是比你厉害些。”我道:“不过他是因为吃了水堂的所谓圣兽’神龙‘,练成了什么邪功’血手指‘,所以才比你厉害些。” 丁藏阳悚然道:“都说南水堂是被五大队剿了,神龙也落在五大队手上了,没想到竟然被崔秀吃了!?崔秀他好大的胆子!” “你不知道的多啦!我今天就给你透露点——那个狗屁南木堂已经被老子给毁了!”叔父冷笑道:“嘿!崔秀、张易那帮人全都惨死了,那狗屁圣兽神龟也被我侄子杀了,还有往生咒牌,就在我的手里!” “这,这……”丁藏阳瞠目结舌,满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叔父怪眼一翻,道:“你不信?” “信,我信……”丁藏阳喃喃道:“堂内圣兽的秘密,外人是根本不会知道的,堂内都有哪些人,外界也是不会知道的,可是你居然什么都知道,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叔父道:“还觉得你们这狗屁异五行邪教是天下无敌的么?” 丁藏阳无言以对。 “丁藏阳。”我好奇道:“你们北木堂的圣兽是什么?” “圣兽?”丁藏阳脸颊上的肉一抽,摇头道:“我们北木堂没有圣兽。” “没有?”我将信将疑道:“既然南水堂、南木堂都有圣兽,你们北木堂怎么会没有?” 丁藏阳道:“我们南北木堂只有一个圣兽,那就是神龟啊。” “瞎话!”老爹冷冷道:“姓丁的,你忘了’神断陈‘是干什么的了?!” 叔父“嘿嘿”狞笑着,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丁藏阳的脸颊,道:“在我大哥的眼皮子底下还不老实,想喝毒墨汁儿了?咹!?”只捏得那丁藏阳的脸颊“咔叽”作响,似是要碎掉一样,那丁藏阳连连挣扎,口中呜咽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不敢再撒谎了!” 叔父“呸”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松开了手。 那丁藏阳心有余悸的擦了擦满额的汗水,又揉了揉脸颊,道:“北,北木堂也有圣兽,也有圣兽的。” “废话!”叔父喝道:“在哪儿养着的!?” 丁藏阳道:“就,就在刘步纲那里。” 叔父道:“谁是刘步纲?!” 丁藏阳伸手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道:“就是他。” 那是机井房中唯一的死者,手握墨斗,双目圆整,满面狰狞,咽喉处有三道深深的血痕——那正是猫王的杰作! 细看之下,我瞧见刘步纲的腹部左下临腰处鼓起来了一团,就指着道:“是那个?” 丁藏阳点了点头。 我便朝着那尸身走了过去。 叔父道:“道儿,你当心点!” 我“嗯”了一声。 之前在大宝禅寺里遇到的那只所谓“神龟”,端的是厉害之极,不但凶悍,而且还暗藏往生咒牌,几乎置我于死地!至今想来仍旧是心有余悸。 这北木堂既然与南木堂并行齐名,那他们的“圣兽”应该也不会太弱。可是,在刚才发生的那样一番恶斗中,这北木堂的“圣兽”居然没有露面,更没有弄出什么可怕的动静来,倒也是怪事一桩! 更怪的是,南木堂的“神龟”是在池塘中饲养的,极大一只,而这北木堂的“圣兽”怎么会是那么小小的一团,直接被人带在身上? 思之而惑,我忍不住回头去问丁藏阳,道:“南木堂的神龟其实就是个大乌龟,南水堂的所谓圣兽’神龙‘应该就是一条大蛇?” 丁藏阳含混不清道:“好像是的,应该是的。” 我道:“那你们这’圣兽‘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动物?” 丁藏阳道:“我们这边的’圣兽‘叫做’神桃‘。” “神桃?”我愣住了:“是个桃子?” “不是桃子。”丁藏阳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但教上是这么称呼的,我们就也这么称呼。” 我不禁看向老爹和三叔,他们二位见多识广,或许会听说过这个名字? 可老爹和三叔也都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 我难耐好奇,快步走到刘步纲的身边,刚要伏身去翻,猫王却“喵呜”一声,从我怀里钻了出来,一下子扑在了刘步纲腰侧的鼓起之处,爪子挠动,顷刻间已经把刘步纲的衣服给撕烂了,露出了刘步纲的肚腹,不但如此,猫王从刘步纲的腰侧扒拉下来个足球大小的皮囊——正是那凸起的东西。 我正觉诧异,不知道猫王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却听那猫王“哇嗷”一声怒吼,奋起双爪,“嗤”的一声响,竟然把那皮囊给撕成了两半!更奇的是,那皮囊里面竟然蹦出来了个圆滚滚、粉嫩嫩的球来!猫王上前一把将其按住! 我心中惊奇:这就是北木堂的圣兽——神桃?一个皮球? “猫王起来。”我唤了一声,猫王却不动,仍旧死死按住那“神桃”,表情显得十分狰狞。 我便伸手抓住猫王的顶皮,把它提溜了起来,不料这猫王用四只爪子牢牢抱住了那“神桃”,还是不丢。 猫生**玩球,我当这猫王或许是胡闹,便不禁好笑,伸出手去使劲把那“神桃”给拽下,触手之处只觉阴冷刺骨却又柔软轻绵,而且挨着我掌心的地方似乎还有凸起之物,并不是真正的球状。 我便翻转过来去看那凸起之处,可刚转过来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惊叫着就把那“神桃”给丢了! 老爹、叔父、三叔各自愕然,都问:“怎么了?!” 我一身冷汗,惊惧无法回答,只指着那东西让他们自己去看。 那“神桃”在地上弹了几下,终于缓缓落定,自顾自的在转了几圈,然后不动,老爹、叔父和三叔都围了上去,刹那间,都不禁失声而呼! “这!” “哎唷!” “人,人脸!?” 那“神桃”看似像个球,可表面竟暗藏一张人脸! 我先前抚到的凸起之处,正是一只鼻子! 不但有鼻子,那“神桃”上的眼睛、嘴巴也都俱在,只是没有耳朵罢了! 但是这些个鼻子、嘴巴、眼睛都像是缩水了似的,又皱又小,整体看上去活脱脱像是小了好几圈的人头! 那双“缩水”的眼睛,是睁开的,两道如豆的腥黄色目光幽幽闪烁,既邪毒又恶心! 被我抓在手里的猫王不停的挣扎呜咽,像是非要冲下去再按住那“神桃”一样,可我内心深感恐怖,哪里会放猫王下去! 那“神桃”动了起来,滴溜溜的在地上转着,嘴巴缓缓裂开,像是在笑,我只觉汗毛陡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之极! “不要看那双眼睛!”老爹突然厉喝一声。 我心中一凛,连忙收了目光,这才渐觉心内平静,脏腑也舒缓多了。 忍不住再偷瞥了那“神桃”一眼,发现它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也并没有张开。 原来刚才是错觉!看来果然是邪物,眼睛不能多看,我赶紧又撇开了目光。 “你个鳖孙子!”叔父上前揪起来了丁藏阳,道:“这是哪门子神桃?!这是不是人头?!” “我不知道啊。”丁藏阳惊慌道:“这是教上给下来的,给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说是叫’神桃‘,我也不知道教上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觉得怵得慌,就给了刘步纲饲喂……” 老爹道:“那这怪物你们平时是怎么饲养的?” 丁藏阳吐了一口气,道:“这个其实也不难养,每天的子时、午时,各抽出一刻钟的时间,去找一片坟地,定个合适的方位,挖个半尺深浅的坑,把’神桃‘放进去,撒点浮土,然后就行了。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己弹出来,那就算是养饱了。” 老爹道:“非要找到坟地才能饲养吗?” 丁藏阳道:“要是找不到坟地,能遇见死尸也行,在死尸的肚子上挖出个窟窿,把’神桃‘放进去就成。” 老爹沉了脸色,道:“要是没有找到坟地,也没有遇见死尸呢?” “这……”丁藏阳变了脸色,强笑道:“那种情况一般很少出现,坟地好找,坟地好找的很……” 老爹打断了他的话头,冷冷道:“找不到坟地又没遇见死尸就去杀人,对不对?!” 丁藏阳脸色大变,道:“那都,都是刘步纲干的,是他养着的!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不过他已经死了,死有余辜……” “你不知道才怪!”叔父踹了丁藏阳一脚,丁藏阳不敢吭声。 “呸!” 我忍不住朝刘步纲的尸身上啐了一口,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这样的一个邪教,不彻底把他们剿灭实在是心气难平!” 第195章 木堂圣兽(三) 发了一会儿狠,突然听见三叔开口说道:“大哥,我记得父亲他老人家曾经提到过一种人为炼制的邪物,那形容,跟这个’神桃‘倒是有几分相像……” 老爹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噢!”叔父猛然道:“我也想起来了,会不会就是……” 我忍不住道:“是什么?” 叔父道:“梼杌!” 我茫然道:“梼杌?那又是什么东西?” 三叔道:“古人传说中的四大凶兽,有一种就叫做梼杌。不过你祖父口中所说的梼杌又跟古人的传说不同,详状好像是记载在《义山公录》里的。是,大哥?” “嗯。”老爹应了一声,道:“《义山公录·邪篇》有所记载:夺穷凶极恶者之首级,置于梼木之椟,以尸血、尸脂炮制旬月,融其骨,出其髓,化血为气,便成邪物,名之为’梼‘。古之凶兽’梼杌‘亦由此而来!这话的意思是说,杀掉穷凶极恶之人,取下他的脑袋,放在梼木的盒子里面,根据某种邪术,用尸血、尸油浸泡一个满月,等到脑袋里的骨头融缩,脑浆浸出以后,就成了邪物,这邪物便是梼杌!” 我听得又恶心又惊惧,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爹又道:“父亲他老人家曾说这梼杌是人非人,是怪非怪,需要白天黑夜用怨戾之气饲喂。这个所谓的’神桃‘,既然白天午时、夜里子时要放置坟地里饲养,肯定也是吸食怨戾之气的。那应该是同一种邪物。” 叔父和三叔都点头道:“那应该是错不了的。” 丁藏阳强笑道:“神断先生真是,真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识……” “少废话!”叔父喝道:“你们养这种怪物到底是想做什么?!” “啪!” 丁藏阳还未说话,突然一声怪响,那“梼杌”猛的从地上弹了起来,骤然落在刘步纲的尸体上——刘步纲腹部的衣服已经被猫王撕碎,此时此刻正袒露在外,那“梼杌”就落在刘步纲的肚脐眼上! “嗤!” 好似一道自行车胎漏气的声音,那刘步纲的肚脐眼下突然迸出一股鲜血,又听见“咕囔”一声,那“梼杌”竟深入到了刘步纲的肚子里! 我看的骇然惊悚,禁不住把手一抖,正在挣扎中的猫王便立时脱身而去,落在地上复又一跳,早到了刘步纲的尸身旁边,伸出猫爪,只一捞,便把那“梼杌”从刘步纲的肚子里抓了出来! 那“梼杌”上满是血迹,猫王一个滑溜,没能按住,那“梼杌”便在地上滚滚而动,恰到了我的脚下,我本来就对其厌恶的很,不自觉的抬起脚来,使劲踩下,正中那“梼杌”! 满想着会弹一下的,却听见“咯吱”几声怪响,我竟好似踩到了雪球,再低头一看,那“梼杌”在我脚下化作一滩烂泥! 我不禁惊愕,突觉一股彻骨寒气自脚下而起,顷刻间直冲胃腹!我连忙把脚从那滩“烂泥”上移开,这才稍觉缓和。 猫王冲了过来,见“梼杌”已经成泥,不甘心又不高兴的低吼了一声。 我则有些呆呆的看着那堆“烂泥”,又抬头瞅瞅老爹、叔父他们,喃喃道:“这,这梼杌怎么这么的不经挨,一下子就踩没了?” 叔父看向丁藏阳道:“这东西真是你们北木堂的狗屁’圣兽‘?” 丁藏阳晃了一下神,迅即点头称是。 叔父道:“南木堂的老鳖精吃人不吐骨头,还能喷人,你们的圣兽就这么次?一脚就能被踩的稀烂?” 丁藏阳道:“我,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这么次……” 叔父道:“你又编瞎话!?” “他倒是没有说瞎话。”老爹替丁藏阳说了句话,又朝外面瞥了一眼,道:“看这夜色,应该是子时了,子时不正是这邪物进食祟气的时辰么?” “嗯。”叔父道:“我瞅见它钻进刘步纲的肚子里了——哦!我知道了!”叔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说道:“这东西吸食祟气的时候,就好比咱们修炼调息运气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外界打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丢了性命!” 老爹和叔父这么一说,我也全明白了——那“梼杌”钻进刘步纲的肚子里吸食祟气,正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却偏偏被猫王抓了出来,又恰巧滚到了我的脚下,所以才会被我大力踩的稀碎。如果放在平常,那“梼杌”未必会这么弱。 三叔道:“这就是命,看看那刘步纲,他白天黑地饲养’梼杌‘,结果临了死在猫王手上,尸体又被’梼杌‘给毁了。都是命啊!” 我也是心生感慨,业果还自受,真是一点都不假。 就是自己的胃腹,刚才被那彻骨的阴气一冲,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回去得多喝点热水温温了。 机井房里血腥味又浓又重,我的胃腹本就难受,鼻子又尖,嗅着那些味道,更觉不爽,只想赶紧离开,于是提醒老爹道:“爹,我娘刚回来,我二舅还在家里呢。” 老爹“唔”了一声,道:“没事,弘德在家呢。” 听话的意思竟是一点都不着急回去,我也不好再说,便先忍着。 老爹扭头又问那丁藏阳道:“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丁藏阳道:“一共二十四个人。” 好家伙!我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这群贼人居然来了这么多! 叔父朝那狗剩踹了一脚,骂道:“兔崽子,你不是说十几个人吗?” 狗剩哪里敢吱声。 我把机井房里环顾了一圈,数过了人,道:“这机井房子里有十个人。刚才他们砸烂了墙,拱出去了四个,也都被我打晕丢在外面了。” 三叔道:“从窗户里跳出去了四个,被我放倒了。” 老爹道:“走后门的是五个人,算起来只有二十三个,嗯,还跑了一个?!” “没有跑。”丁藏阳道:“我朱步芳师弟掉进机井里了……” 村中的机井都是干旱无雨时浇灌庄稼用的,露天的机井口子一般较小,设有机井房的机井口子则比较大,想必是刚才大乱的时候,那朱步芳在黑灯瞎火中,一个不慎,跌了进去。 我忍着笑,走到机井旁边,拿电筒往里面照了照,下面黑咕隆咚的,井水也反光,只影影绰绰瞧见窝着个人影,却不知死活,我便大声喊道:“朱步芳!?” 里面没人答应。 我又喊了一声,仍旧是无回应。 我回头道:“是不是摔死了?” “摔死了好哇。”叔父大声道:“再去搬点石头,丢进去,把井封住,免得以后谁再用这里面的水去浇地,多恶心啊……” “哎!哎!”井里头忽然传出来闷声闷气的一道嗓音:“我在底下,我在井里呐……” 我先是一愣,随即更觉好笑:这个朱步芳,真是个滑头!掉进机井里以后,也一直不吭声,只想着悄无声息的躲在井里,等我们都走了,他好再溜上来逃了,没想到丁藏阳把他给了,于是又装死,不料叔父是个专治滑头的辣手阎罗,几句话就吓出了音儿,也真是流年不利。 “没死啊。”叔父冲里面喊道:“我们在上面那么长时间,你都不吭气,那肯定是下面舒坦啊,那你就在里面舒坦着,别出来了啊,我等会儿再把井盖给你封上,从此逍遥快活的很呐!” “别,别,快把我弄上去!”朱步芳吓得音都颤了,道:“我刚才是怕打搅你们问话,不敢吭声啊。” “啊呸!”叔父朝里面吐了口唾沫,道:“自己爬上来,要是连井都爬不上来,死里头去球!” “好,好,我爬,我自己爬……” 叔父就坐在井边,眼瞅着那朱步芳从井里往上爬。 丁藏阳还好心提醒叔父,道:“朱步芳手里有藏毒的墨斗,相尊可千万小心。” “哦?”叔父道:“原来刚才就是他喷的啊,差点溅我脸上!那毒厉害啊,我可真得小心啦!” 等朱步芳好不容易爬到井口的时候,刚一露头,叔父便一个暴栗打了下去,极其响亮,那朱步芳“啊”的一声惨叫,又直挺挺的跌了下去,下面传出“砰”的闷响,叔父“哈哈”大笑,喊道:“摔死了没?再爬上来!” 朱步芳大叫:“我不爬了!” 叔父道:“你要是不爬,我就去弄大石头了往里头扔了啊!” 朱步芳怒道:“士可杀不可辱啊!” 叔父朝井里“呸”的啐了口痰,道:“老子就辱你了,咋着?瞅瞅你那鳖样,还士呢,就是个当门卒,挨炮的命!” “那我爬,您别再把我打弄下来了,成不成?”朱步芳都快哭了。 叔父道:“那就看我的心情了。” 我忍不住好笑,叔父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能闹,真是……不过那朱步芳倒也是活该,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但还是劝了叔父一句:“大,别弄出人命了。” 老爹那边也有话要问,咳嗽了一声,叔父就不再顽了,喊道:“上来,不折腾你了,没意思!” 第196章 木堂圣兽(四) 只听老爹问丁藏阳道:“你们异五行是什么时候建的,你们的教主是什么来历?” 丁藏阳摇头推说不知。 老爹又道:“你们的总舵在哪里?” 丁藏阳摇头说:“神断先生,有关教主和总舵的消息,那都是教上的机密,别看我是个堂主,可我根本就没有资格知道这些。” 老爹又问了许多问题,那丁藏阳一概不知,三叔在旁边忍不住道:“身为一个堂主,什么都不知道,也忒说不过去?!” 丁藏阳道:“神断先生就在跟前,我说谎他是能看出来的,我是真不知道。” 老爹点了点头,道:“面相不似作伪。” 这倒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张易那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从丁藏阳这里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的话印证了张易的话。而且丁藏阳也提到异五行要在十月十五举行今年的冬例会,各路堂主都到场参加。具体开会地点不详,需要提前赶到开封的赌城,找一个赌蛐蛐不会输的人,从他那里获悉具体的开会地址…… 这些与张易所说几乎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张易说他们需要在十月十三夜里赶到开封,而丁藏阳则说是十月十二夜里。看来是南北堂口通知的时间并不一致。但是,这并不影响大局。或许,异五行就是想要不同的堂口在不同的时间报到,这样万一某个堂口泄密,还可以保证其他堂口的安全。总而言之,异五行真是狡猾之极! 此时,朱步芳从机井里面战战兢兢的爬了上来,浑身上下**的,还跌的头破血流,一副狼狈样子,可怜兮兮。 叔父道:“毒墨斗呢?!” 朱步芳一愣,随即拿手往腰上摸,叔父喝道:“别动!” 朱步芳连忙举起双手,道:“不动,不动……” 叔父亲自上手,去朱步芳腰上摸,我忍不住道:“大,那东西有毒!你碰它干什么!?” 朱步芳道:“不妨事的,不妨事,毒在墨匣子里,不动转子就不会出来。” 那毒墨斗别在朱步芳的腰间皮带上,叔父解了下来,见是个方形的铁墨斗,一头大,一头小,浇筑的几乎严丝合缝,大头处有转轮,小头处有线环,还有个塑胶小嘴,应该是喷毒用的。 叔父拿着墨斗,塑胶小嘴朝向朱步芳,作势要搅动转轮,朱步芳吓得连忙嚎叫:“不敢啊!” 叔父猛然一转,塑胶小嘴稍稍移了方向,正对着朱步芳的肚子,只听“嗤”的一声,焦烟四起,衣服烧灼出了个大洞,肚皮也黑了一片,朱步芳惨叫着,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我听得心中恻隐大起,叔父却冷笑道:“用这歹毒的东西害人,自己不尝尝味儿会中?!” 丁藏阳等吓做一团,瑟瑟发抖不止。 老爹道:“二弟,你也是狂手,万一把肚子烧出个洞怎么办?!” 叔父满不在乎,道:“那是他倒霉!相脉阎罗能是白叫的?饶了他的命都算是手软啦!” 老爹哼了一声,道:“你得改改了!” 叔父把墨斗丢给我,说:“道儿,你拿着玩!” 我本想扔了,又觉得不妥,思忖叔父拿着说不定还会狂手,便收着了。 老爹道:“中了,咱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二弟、三弟,你们还有要问的话没有?” 叔父和三叔都说:“没有了。” 老爹又看我,我也摇头。老爹便道:“那剩下的就是通知五大队过来抓人了。” 丁藏阳、朱步芳、狗剩等醒过来的人纷纷大惊,丁藏阳颤声道:“神,神断先生,您,您真的跟五大队在打连连?!” 老爹道:“五大队缉捕邪徒,剿灭异类,正四处奔波,在替术界做贡献,我和他们打交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您不能这样啊!”丁藏阳吓得脸都扭曲了:“我们落到五大队手上,生不如死啊!” 老爹道:“那谁叫你们自甘**呢?” 丁藏阳道:“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以后绝对不敢了!您看,您问什么,我说什么,您瞧着我们老实的份儿上,就饶了我们这一次!” 老爹看向我们三人,道:“你们的意思呢?” 我看老爹的神情,不像是真的要把这些人交给五大队,十有八九是出言恫吓,便不做声。叔父道:“要是搁以前,我自己就杀干净了,现在嘛,呵呵……” 三叔道:“还是交给五大队省事。” 丁藏阳、朱步芳等连连求情,纷纷道:“千万不要把我们交给五大队,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能做到就一……” 老爹道:“那好,我问你们,知道了人的生辰八字,拿了人的头发,又取了人祖坟的土,能下什么厌?” 丁藏阳和朱步芳面面相觑,道:“惑感之偶!” 我紧张道:“有什么说道?” 丁藏阳道:“烧发成灰,坟土为泥,蜀黍做骨,和而塑偶,刻生辰八字姓名家世,以时辰祀,这就是’惑感之偶‘。做成以后,能跟活人相互感应。比如说,撅断偶人的脚踝,活人就会崴断脚踝,撅断偶人的胳膊,活人就会脱臼,撅断偶人的脑袋,活人就会截瘫……” 我吓得浑身冒冷汗,道:“这,这厌,你,你们试验过么,准吗?” “惑感之偶”如果真像丁藏阳说的那样厉害,爹娘就岌岌可危了! 但偶能跟人相互感应,休戚与共,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还是将信将疑! 丁藏阳道:“反正我师父说是准的,不过我们没有试验过。毕竟,还是少做缺德事儿好嘛。下这种厌,很损德行的,也折寿数,万一被道行更高的人拆了厌,那下厌的人可就惨了……” 我道:“拆了厌就是破掉厌胜术的意思?” “对。” “那惑感之偶怎么拆?” 丁藏阳思索了一番,道:“我记得师父说过——需在五月五日取梧桐树东南枝,雕刻成人偶,也做成被厌之人的模样,大小五寸,刻上被厌之人的生辰八字在偶的前胸,写上被厌之人的姓名家世在偶的后背,另外还要裁剪出彩色的衣服,裹在男偶的左肩,女偶的话,需要裹在右膀。然后用搓麻为绳,系住偶人,挂在被厌之人的胸前,挂上七天七夜,沾染生气,也成惑感之偶,且代替本主受罪,则千灾万祸不能为害。” “五月五日?”我道:“必须是这个日子吗?” “是。”丁藏阳道:“五月五日是端午,那时候的暑气最重,就是要在这时候取梧桐木才管用。” 我心中凛然,道:“那除了五月五日以外,就不能拆厌了吗?” 丁藏阳摇头道:“不能。除非是’截厌‘。” 我道:“什么叫’截厌‘?” 丁藏阳道:“’拆厌‘就是破解厌胜术,’截厌‘就是在厌胜术发作之前把’镇物‘给毁掉。比如说’惑感之偶‘的镇物是木骨土肌的人偶,’截厌‘就是要在厌胜术发作之前,由被厌之人本主把人偶给毁掉。” 我点头不语。 丁藏阳道:“但是相尊请想一想,一般人下厌都是暗中秘密进行的,被厌的本主很难知道下厌的人是谁,又怎么会知道镇物藏在哪里?更难以取回来毁掉!所以啊,我说截厌很难做。” 我陷入沉默。 现如今是十月,早过了五月五日的端午节,要是按照丁藏阳所说的拆厌之法,还需等到来年,可这中间相差七个月之久,那谁知道曹步廊会不会催动厌胜术,为害老爹和娘? 所以,当务之急只能是截厌,也就是去把“惑感之偶”从曹步廊那里取回来由爹娘亲自毁掉!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虽然说陈汉礼误打误撞已经追踪曹步廊而去,沿途又留下了记号,找到曹步廊未必是难事,但是“惑感之偶”被曹步廊藏在了哪里还是未知!当然,十有八九可能就藏在曹步廊自己身上,但是索要他必定不给,强夺还可能激的他提前催动厌胜术,对爹娘不利……总而言之,这可真是进退维谷! 三叔在旁边道:“除了’拆厌‘和’截厌‘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丁藏阳摇头道:“没有了。” 我急道:“你再好好想想!” 丁藏阳思低头索了片刻,又抬头看我,道:“怎么,小相尊问这些做什么?” 我道:“随口问问。” 丁藏阳道:“这些在《厌胜经》里都有记载,而且书中写的肯定要比我说的详细,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小相尊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翻书看看。” 丁藏阳等人以为《厌胜经》在麻衣陈家,可我们根本就是被曹步廊嫁祸!但现在又不能说,否则就得把爹娘被曹步廊下厌的事儿给抖搂出去,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心中愤然,口中便不耐烦道:“我看你们那害人的东西干什么?” 丁藏阳道:“其实厌胜术也不全都是害人的,也有助人的,比如说风水摆件、春联桃符……正所谓厌也分黑白,前人说是白巫术和黑巫术……” “好了,好了。”我道:“什么白巫术黑巫术,都不稀罕!你快说你还知不知道有别的破解’惑感之偶‘的法子!?” 第197章 木堂圣兽(五) 丁藏阳悻悻的闭了嘴,又想了片刻,然后摇头,道:“我真是想不起来了,肯定没有了。得去查查《厌胜经》。” 我闷闷不乐的看向老爹,老爹倒是神色无恙,看上去坦然的很。为此,我更觉心中惭愧。 “怎么没有?!”一旁的朱步芳突然道:“我就知道还有法子!” 我不由得大喜,连忙道:“你说!” 丁藏阳瞪视朱步芳,道:“朱步芳,我是你的师兄,比你早入门几年,难道你知道的还能比我多?!你少在小相尊面前邀功,故意胡扯八道!” 朱步芳也不甘示弱,立即反唇相讥,道:“有志不在年少,无志空活百年!我虽然比你入门晚,叫你一声师兄,难道就真的比你差劲儿?我知道的不一定就比你少!嘿嘿……谁晓得你是不是刻意不说,有意隐瞒?” 丁藏阳大怒,道:“朱步芳,你——” 我连忙阻止两人吵闹,道:“丁藏阳,你吵吵什么?你让朱步芳说!” 丁藏阳急道:“小相尊,我刚才告诉你们朱步芳藏在井底下,把他给揪上来了,所以他对我怀恨在心,故意要诋毁我——我刚才说的可全都是实话!” 我道:“没说你说的是瞎话。” 丁藏阳道:“我是他的师兄,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这个人阴险歹毒的很,不信你问狗剩。” “对对!”狗剩连连点头,道:“我这个师叔啊,最会骗人,之前我说我们来了只有十来个人,就是他教的。刚才你们用毒墨汁烧了他,他心里头肯定恨死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信他的话啊!” “你放屁!”朱步芳大怒道:“你们师徒俩沆瀣一气,老母猪不嫌乌鸦黑,都是一路货色!” 叔父“啧啧”道:“狗咬狗,一嘴毛啊,我看仨都不是好东西。” 朱步芳辩道:“相尊啊,我从来不说谎话!” 丁藏阳道:“你这句话就是谎话!” 眼看俩人又要吵闹,老爹咳嗽一声,道:“中了!有我察言观色,谁也不敢说谎!” “是嘛!”朱步芳得意洋洋的乜斜了丁藏阳一眼,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会在神断先生跟前说谎?” 丁藏阳怒目而视。 我道:“你快说罢!还有什么法子?” 朱步芳道:“我有个法子,不过不是’拆厌‘,也不是’截厌‘,而是’制厌‘。取的是‘制衡’、‘制止’的意思。” “别关子!”叔父不耐烦道:“快说正儿八经的!” “是,是!” 朱步芳最怕我叔父,见叔父瞪眼,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说道:“就是不必选特定的日子,找来梧桐木,雕刻两个木偶,做一黑一红两顶小帽子,再做一黑一红两身小衣服,一个木偶红帽黑衣立在本主卧室门口左首,另外一个木偶红衣黑帽立在本主卧室门口右首,把木偶没入地下,衣服露在门外,再用酒浇一遍,然后用左脚踩踏,各踩二十七次。” 朱步芳一口气说完,然后才敢喘气。 我道:“这样就行了?” 朱步芳道:“这样虽然没有拆了对头的厌,可是却制止了对头催动厌胜术。对头一旦催动厌胜术,就会自己先受到反噬。所以叫’制厌‘。等到有朝一日,对头死了,或者对头的镇物毁了,那这两具木偶就可以起出来烧了。” 丁藏阳嘟囔道:“治标不治本。” 朱步芳道:“那也比你不会强!” 朱步芳的“制厌”法子听起来确实是治标不治本,但是我的心中却十分欢喜,因为只要会了这个制厌的法子,就可以暂且让爹娘先避免受害,在此期间,我们也就有了充分的时间去找曹步廊算账! 老爹的脸上也有欣然之色,我又问那朱步芳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朱步芳摇头道:“那就真没有了。一般来说,下一个厌,能知道怎么拆厌就不错了,截厌和制厌极少有人懂的。” “好了。”老爹道:“凡事也不用贪得无厌,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我“嗯”了一声,便不再问。 丁藏阳、朱步芳等人不知道我们话中的意思,都呆呆的看着我们,老爹忽问那丁藏阳道:“你们厌胜门有什么毒誓,是让本门弟子发过誓之后,就不敢再犯忌的?” “有啊。”朱步芳抢先说道:“只要是以自己的血祭姜太公和鲁班祖师爷起誓,没有谁敢违背。不然,以后必定人神共弃啊!” 丁藏阳也连连点头,道:“是,是!”言罢,还恨恨的瞪了朱步芳一眼。 “好。”老爹回头对三叔说道:“三弟,那就辛苦你了,这里的人,概不例外,全部废掉道行,再叫他们全都按照他说的那个法子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做一件坏事。都办成之后,再放他们走!” 三叔点头道:“大哥,放心。” 丁藏阳、朱步芳等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朱步芳哀求道:“来陈家村挑事都是丁藏阳的主意,进异五行也是受丁藏阳威胁,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修行不容易,几十年才有这么一点点道行,相尊千万不要废了啊!我发毒誓,我发毒誓,以后决不再作恶……” 叔父骂道:“知足了!没要你的命,没送你去五大队,还想怎么着?!好死不胜赖活着!做个废人也比死了强!” 朱步芳仍是哀求,叔父老大不耐烦,上前一脚将其踹倒,抬手一掌便拍向朱步芳的肩胛,朱步芳惨叫一声,瘫倒在地,肩胛骨废了,他一身的手段也就因此没了! 想到修行练功之艰苦,我也是不禁一声长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多行不义,终将自毙。 叔父冷冷的看着朱步芳,说道:“以后安安生生做个木匠,道行没了,平常力还是能使的!” 丁藏阳颓然失神,虽然还没有对他动手,他也已经吓瘫了,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 那狗剩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瑟瑟而颤。 老爹道:“二弟,弘道,咱们三个先走,我还有事情要交待。” “嗯。” “是。” 三叔将我们送到门外后,便又转身回了机井房里,我和老爹、叔父带着猫王径往陈家村而去。 一路无话,不过是原途返回而已。 走到路口陈汉礼留记号的大树旁时,老爹停了下来,回顾叔父道:“二弟,今儿黑还得辛苦你一趟。” 叔父道:“我知道了,去追老七,逮住曹步廊那个杂种。” “嗯。”老爹道:“我叫弘道和你一起去,也带上猫王。” 我道:“爹,您回去就赶紧弄那个制厌的法,迟则生变。” 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陈汉礼在追踪曹步廊的时候被曹步廊发觉,那时候,两个人就免不了要动手,一动起手来,曹步廊不敌,恐怕就要以催动厌胜术来做威胁。 “我知道。”老爹道:“那制厌的法子不难。家里有老梧桐木,我取了材料就去找你八叔,他最会捏泥人、雕木工,叫他来做两个人偶会很快的。再叫你八婶缝制两件小衣、小帽……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个把钟头完事!”叔父道:“我这边静等着放开手脚,收拾曹步廊那老杂种!” 老爹深深的看了叔父一眼,道:“二弟,不要伤人命!” “又来!”叔父道:“大哥天天说这句话,也不嫌烦?” “我不烦!”老爹严肃道:“我看你戾气深种,有时候狂手起来,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叔父道:“您不烦,我还烦呢。我多大的人了,哪儿能真管不住自己?您快回去,二舅哥好说,嫂子那人可不好安抚,您要是再打人,那才叫狂手哩!” “废话!”老爹瞪了叔父一眼:“没大没小!” “是,是……”叔父笑嘻嘻起来。 老爹道:“我看你不成家,性子就收敛不起来,我早晚给你虑一个!” “哎呀,您年纪不大,嘴倒是越来越嘟噜啦!”叔父转身就走,嘴里喊着:“道儿,快跟上!” 老爹嘱咐我道:“看着他点,凡事小心忍让!” 我“嗯”了一声,老爹便也迈开大步去了,我连忙追上叔父,猫王无声的跟在旁边随行。 依照陈汉礼留下的记号,我和叔父在陈家村村口折向西南,取道老郎庄。 路上,叔父问我:“道儿,我不在家这几天,都闹了哪些怪事?曹步廊那档子事儿,我听你们说了个大概,你再从头说说。” 我便把颍水里蚌怪害人、泥鳅索命还有曹步廊进村的事情给叔父简要节说了一遍,叔父听了,又骂了曹步廊许多,而后沉默片刻,道:“你和明瑶现在是咋么个情况?” 我一阵难过,道:“明瑶不见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女人最难缠!”叔父也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一通抱怨,道:“你看我都不爱搭理女人,没咋着就惹住了,还得哄,烦得很!还不如打光汉,最省事儿!” 第198章 木堂圣兽(六) 叔父的话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便转了话题,道:“大,咱们走的快些,应该能追上七叔和曹步廊,算起来,他们也没有走多长时间。” 叔父“嗯”了一声,加快了步速。我也顺势弯腰,把猫王揣入了怀里。 一路奔入大郎庄,进庄不久,叔父便在道上的一棵酸枣树上又发现了陈汉礼的记号,于是穿过老郎庄,又转向正南,往蔡李村而去。进蔡李村寻到一颗槐花树上标有记号,于是直行了七里多地,在一面墙上又见记号,便又往东去,拐入一条拉煤的火车轨道,我们叔侄就沿着铁轨奔行,渐渐出了禹都境界,入了许都……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环顾周围环境,我记得再往东十来里地,就是个大镇子——源兴镇。 叔父骂道:“这兔崽子的腿儿跑的还怪快!都撵到源兴镇了,还没见着人影。等会儿也别跑,到镇上先歇一会儿,五点都有胡辣汤喝了。” 前前后后,我和叔父一共跑了几十里地,这如果放在往常,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顶多就是气喘乏力,可是如今,我竟然感觉双腿渐渐沉重拖沓,好似踩入淤泥之中,难以自拔!连叔父说话,我都不敢应声,怕乱了气息以后便再也跟不上叔父的脚步了! “道儿,咋不吭气?”叔父没听见我说话,便回头瞥了我一眼,一看之下,猛的脸色大变,倏忽间止住脚步,道:“停住!” 我稍稍诧异,不知道叔父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但却如释重负,止住了脚步后,喘息两声,道:“大,有点,跟,不上了。” “你的脸是咋回事?!”叔父满脸惊愕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咋红的跟出血了似的!?” “啊?!”我也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摸自己的脸,却不觉有任何异常。便道:“没,没事啊。” 叔父道:“你热不热?” 我摇了摇头:“不热啊,我脸上也没有出汗。” “那才怪了!”叔父道:“跑了这么大的时候,不出汗?你有没有约摸着哪里不舒坦?”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感觉腿有点沉。” “腿沉……”叔父道:“腿沉是正常的,跑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你这脸,实在是太红了!以前我也没瞅见你有这毛病——这几天学喝酒了?” “没有!”我道:“您知道我滴酒不沾的。” 叔父道:“那这几天练功没出啥岔子?” “也没有。”我道:“可能是刚才跑的时候岔气了,没事儿,大,咱赶紧走!” 叔父犹犹豫豫的,还在观望,我心中焦急,想要赶紧找到那曹步廊,把爹娘的危机解除了。便催促叔父:“大,趁着天没亮,咱们追上曹步廊还好办,等到白天再追上他,路上人多,他一叫喊,就麻烦了!” “中……”叔父犹疑着,道:“那我带着你走。” “好。”我确实觉得力不从心,也不敢逞强。 叔父伸过来手,扯着我,道:“你随着我的力就行,不用运太大的气。”说话间,早有一股平和之力传过来,我但觉全身上下一轻,四肢百骸如同减了斤两,腿上的沉重黏连也轻巧许多,心中喜悦,便跟着叔父又跑了起来。 跑过三四里地,路过一片岗洼,叔父灌注过来的力道渐渐行遍我的周身,我也越来越觉轻松,正暗自惭愧这些日子来技业未进反而倒退,又狐疑为什么会这样时,突然脚心猛的刺痛,好似针扎锥刺,我不禁“哎唷”一声低呼,手脱了开来,脚步踉跄,拦路摔了个筋斗,又往前滚出去了三丈来远,直撞到岗坡上!再往前两步,就得上顶滚下岗去了! 猫王也从我怀里跌了出来,不过它身手矫健,立时止住,没有摔着,也没有叫唤。 叔父大惊,快步跑到跟前,正要开口问我,突然听见岗下洼处有人声喝道:“谁!?出来!” 叔父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俯下身子来扶我起来。 我则惊喜交加,因为我听了出来,那声音不是别个,正是曹步廊! 追上了! “嘿嘿……”有人冷笑道:“本事不小啊,到底叫你发现了。” 这声音是陈汉礼的。 曹步廊道:“原来是你啊!” 陈汉礼:“哼哼!” 叔父认得是陈汉礼的声音,登时大喜,松了一口气,低声骂道:“终于撵上这兔崽子了!”转而又低声责备我道:“你到底是咋回事?咋跑着跑着还能摔个跟头?本事越不胜越里了!” 我的脚掌心仍旧是刺痛难当,只咬牙忍住,强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好像是扎着脚了……” “踩到铁钉还是玻璃渣了?”叔父见我抱着右脚,便扒拉过去,翻出鞋底,看了一眼,狐疑道:“啥都没有,鞋也没透啊。” (岗底下,曹步廊说道:“陈汉礼,神断先生都放我走了,你还一路追我干什么?” 陈汉礼道:“我看你偷偷摸摸的,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去陈家祖坟干什么了?那也是族长叫你去的吗?嗯?!” 我伸头看了一眼鞋底,确实完好,并无破损,但脚底的疼痛又真实难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嘶嘶”的吹冷气。 叔父伸手把鞋给我扒了,看了看,袜子也是完好无损,便瞅了我一眼,道:“还疼?” 我已经疼的快说不出话来了,只觉那疼痛不但剧烈,而且还开始从脚底往上蔓延,就像有人拿着钻头,从我的脚底心往上钻似的! 叔父见我满头大汗,也不及多问,连忙麻利的拽掉我脚上的袜子,只一看,脸色立变,道:“这,这……” 此时的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我也瞧见了自己的脚——通体漆色如墨,黑的吓人! 我也惊呆了! 这是怎么弄的? (岗下,曹步廊道:“去陈家祖坟的事情,神断先生知道,你回去可以问问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此别过,您请回!”) 叔父脸色煞白,扳着我的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颤声道:“咋,咋会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中毒?可这也没有伤口啊……” 猫王凑上前来,伸出舌头去舔我的脚底板,叔父心情不好,一把将其拽开按住,猫王呼呼噜噜的低吼,满脸不情不愿。 “梼杌!”我突然想了起来,嘶声道:“大,我踩碎了那个梼杌,用的就是这只脚。” 叔父一下子愣住了。 (岗下,陈汉礼道:“你先跟我回去,等我问清楚了族长,说你确实可以走,那我再亲自送你走!” 曹步廊道:“陈汉礼,你最好别逼我。” “哦?”陈汉礼道:“逼你了又怎么着?” “逼我了对神断先生可不好!”曹步廊大声道:“你最好还是回去先问问清楚再说罢!”) “****祖***!”叔父突然大骂了一声,满脸杀气,抱着我,腾的站了起来,跳了两步,到了岗顶上,居高临下狞色骂道:“你们这些厌胜门的狗杂种,真是活到头了!” 陈汉礼和曹步廊就在岗下,听见这声音,不约而同都吃了一惊,急忙抬头看,各自又是一番惊诧。 “二哥?!是你来了。” “小哥?” 叔父双目血红,纵身往下疾奔而去,倏忽间已到曹步廊跟前,厉声道:“梼杌的毒咋解?!说!” 曹步廊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道:“梼,梼杌?那是什么东西?” “你瞅!”叔父把我的脚举起来,几乎要弄到曹步廊的脸上,曹步廊看了一眼,也不由得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弄的?!” “你还问我?!”叔父狞笑道:“嘿嘿……你要是不知道梼杌的毒咋解,你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曹步廊脸色大变,道:“我又没惹过你,你——” “他是我二哥,相脉阎罗陈汉琪!”陈汉礼走了过来,瞧了我一眼,也悚然道:“弘道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有他这脚,又怎么了?” “都是厌胜门这帮杂种干的好事!”叔父恶狠狠道:“曹步廊,我再问你一遍,会解梼杌的毒不会?!” 曹步廊被我叔父的样子吓坏了,不住的往后退,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厌胜门的毒……” “那你就别活了!”叔父突然把我往陈汉礼怀里一塞,抬步往前欺近,曹步廊惊声后纵,叔父快如闪电,劈面只一抓,已按住曹步廊的膀子,喝一声:“过来!”将曹步廊如提童稚般抓在空中,往地上一摔,掼做一团!曹步廊刚来得及叫了声:“你不能杀我!”叔父的脚已经踩到曹步廊的额头上了! “不能杀你?呸!”叔父朝着曹步廊脸上啐了一口,道:“老子把你的脑袋慢慢碾碎!再把你丢到旁边的渠里,让野狗吃了你!” “那会害死陈汉生夫妇!”曹步廊急切说道:“我给他们下了厌!” “嘿嘿……”叔父只是冷笑。 曹步廊道:“你别不信,你去问陈汉礼!我取了你们祖坟里的土!” 第199章 木堂圣兽(七) 陈汉礼沉声道:“二哥,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不知道他取土干什么,所以一路跟到了这里。” 曹步廊道:“我还知道陈汉生夫妇的生辰八字,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老杂种!你还敢威胁老子!”叔父脚下用力,曹步廊惨叫一声,嘴里猛地涌出一股血来。 叔父喝道:“把惑感之偶交出来!” “你,还知道惑感之偶……”曹步廊吐了一口血,道:“你觉得我会交出来?” “你不交也没球用了!”叔父恶狠狠道:“我大哥会制厌的手段!梧桐木,俩人偶,红衣黑帽,黑衣红帽,门左门右,酒浇足踩……对不对?!你敢施术,就遭反噬!你试试!” 曹步廊猛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你,怎么知道制厌的法子!?” “嘿嘿!”叔父狞笑道:“丁藏阳、朱步芳全都交待了!我大哥好心收留了你,你反倒恩将仇报,哄骗我那两个不涉江湖的侄子,全无德行!今天,我非把你这个泼皮中山狼碾的肠大肚子都出来不可!” “您饶了我!”曹步廊面如死灰:“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叔父不等曹步廊说完话,脚下猛然使力,那曹步廊的话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惨叫:“啊——” 眼见曹步廊的脸都被叔父踩的变了形,我使劲伸手去抓叔父的胳膊,勉强挤出声音来:“大,你不能,杀他。” “现在都四点了,你爹那边制厌的法子早就成了。”叔父道:“还怕这杂种?” 我嘶声道:“万一,不,管用呢?” “没有万一!”叔父道:“你看这杂种自己都服软了!” “我爹,不叫你,杀人……” “你爹不知道你中了毒!” “大,他帮过我……”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说道:“你杀他,我以后,不再理你。” 叔父愣了愣,把脚缓缓的抬开了。 曹步廊气若游丝,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便昏厥过去了。 陈汉礼道:“二哥,当务之急是把弘道这怪模样给治好。” 叔父焦急道:“我要有法子还能不治?!” 陈汉礼道:“赶紧回陈家村,让族长先看看。” “对!”叔父稍展眉头,道:“大哥知道梼杌,《义山公录》里记载的有!那我们现在就走,这杂种交给你了!” 说着,叔父把我从陈汉礼怀里又抱走,转身就要往陈家村方向回去,陈汉礼急忙拦住,道:“二哥,你就这么回去?” 叔父道:“那还能咋着?” 陈汉礼道:“从这里到陈家村,四十多里地,你抱着弘道跑到什么时候?” 叔父一愣,道:“不管多久,总得跑。” 陈汉礼道:“二哥你忘了前面还有几里地就到源兴镇了,你去镇子上找俩卡车,沿着大路回去,不比这快得多?” “对!”叔父喜道:“都把我急糊涂了!” 陈汉礼道:“那你快去,我带曹步廊从小路回去,免得叫人撞见,反倒不好。” 叔父恨恨的瞪了曹步廊一眼,道:“这赖种货,道儿不让要他的命,那就留他一命,不过活罪难逃,跟他那一窝师兄弟一样,废了他!” “中!”陈汉礼显得极为乐意,道:“二哥放心。” 叔父把我翻身负在背上,迈开大步便往源兴镇急速奔去,猫王自也跟上。 路上,叔父问我:“现在咋么样?” “还,好。”我上下牙齿直打架。 “可千万别睡。”叔父道:“疼你也得给我醒着!” “嗯。”我这疼的想睡也睡不着啊。 “我叫老七废了曹步廊,你没意见?”叔父道:“他给你做了一对木偶,大可是从小把你养到大,你不会因为一对木偶跟大翻脸?” 我急道:“大,我,不叫您杀人,是,是为您好!” “给你开个玩笑!”叔父道:“知道你爹特意给你交代过。” 我这才安心。 刚才叔父一心要杀曹步廊,我情急之下才说出“如果叔父杀了他以后就不再搭理叔父”的话来,若是因为这个,伤了叔父的心,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天然禅师曾经说过,叔父戾气深重,六相全功虽然独步天下,可是已经走了偏路,如果以后不绝杀戮,恐怕难以善终……还有老爹,他平素里对我和弘德十分严厉,但是对叔父和三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很少责备他们,但夜里,老爹也对叔父的行径疾言厉色的进行叱责,说叔父过分寡毒不是什么好事,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程度!叔父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杀人取命一次怕,两次惊,三次无感,往后便可能上瘾,这也是自取死路啊! 所以,我拼命阻止叔父杀人,不惜言辞过激——叔父应该也知道我是为了他好? 看天色越来越亮,源兴镇也近在眼前。一条横贯东西,连接禹都、许都的国道从镇子当中穿插而过,国道两旁尽是店铺。源兴镇往南不远是一处隶属国家煤炭工业部管控的大型煤矿,向北又毗邻豫省省会,因此源兴镇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过往之人带来了经济和繁荣,源兴镇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多的运煤卡车都会在这里暂驻,或歇息补给,或修养车辆……许多客车也在此地设有停靠点,长途跋涉的司机和乘客会选择在这里用餐、休整……沿街有近百家旅社、宾馆、澡堂、饭店、油站、供销社、修理铺……因此,源兴镇虽然是个镇子,但规模已经不亚于许多县城。 我和叔父到源兴镇街上的时候,临街的一溜饭店已经开张,店门口热气腾腾,都是刚开笼的包子和刚开锅的胡辣汤、豆腐脑,食客也已有不少。 叔父背着我走到一家店前,问我道:“想喝胡辣汤不?” 我想死的心是有,但是吃饭的胃口全无,于是艰难说道:“我,不饿。” 叔父看我的样子也知道我吃不下东西,便道:“那我先把你放在饭店里,稍歇一会儿,我去找辆车。” 我“嗯”了一声。 叔父把我安置在店里的一张椅子上,自去买了一笼包子,拿了几个丢给猫王,又拿了几个自己揣着,便匆匆出去寻车去了。 叔父刚走不久,店外忽然转进来一个苗俏人影,声音甜甜脆脆道:“我要两个包子。” 店里面的食客还有店外端包子、盛饭、收钱的伙计都精神起来,纷纷对那苗俏女人瞩目而视。 我听到那女人说话的声音时,也是一愣,倒不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好听,而是感觉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当我抬头细看那女人时,只瞧见她站在店外的一个侧影——衣着干净,脖颈白皙,头发秀长,隐隐确实有些熟悉。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我正诧异时,那女人突然扭过脸来,与我四目相对,我顿时吃了一惊——她竟然是何卫红! 何卫红看见我,也吃了一惊,继而欢喜起来,快步走进店里,坐到了我的对面,说:“陈弘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艰难说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卫红听出来我说话异样,腔调古怪,又瞧见我的脸色通红如血,不禁有些愕然,道:“你是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大妹子,他喝多了!”旁边有食客说道。 “哦。”何卫红冲那食客微微笑了笑,那食客登时喜的抓耳挠腮,满面红光起来,旁边的男食客都朝他投去艳羡的目光。 我则懒得辩解,就当我是个醉汉。 何卫红以为我真的喝多了,便也不再说话,就坐在我的对面,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双目中眼波流转,一张脸桃面隐笑,盯的我十分不自然,便稍稍转过了脸,躲避她的目光。 何卫红轻笑一声,说:“陈弘道,你怎么不跟我写信啊?我不是给你我的地址了吗?” “嗯。”我随便应了声,心中暗道:“为什么给你写信?你给我地址我就得给你写信?我跟你又没什么可说的。” “你们这边是中原大地,我还没有见过,所以想来看看。”何卫红见我不吭声,便自顾自的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竟然遇见了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我记得你说你家在陈家村?这里是陈家村吗?” 这里显然不是陈家村,外面有个大大的铁牌,写着“源兴镇”三个大字,随眼一瞟就能看得见。这何卫红真是粗心。 “你怎么不说话啊?”何卫红的表情关切起来,道:“是不是很难受?嗯,一定是很难受,我爸爸喝酒喝多了就很难受,能吐一晚上。你想不想吐?” 这话说的我啼笑皆非,不过一分心,疼痛感倒是小了些,就在此时,有个中年妇女挎着兜子,拿着皮夹子,一副客车票大姐的模样,脚步匆匆的走到饭店门口,朝里面一张望,大声喊道:“何卫红同志,快点,车该走了!” “哦!”何卫红连忙扭头应道:“大姐,我不坐车了,你们先走!” “不坐车了?”那大姐诧异道:“你不是要去禹都的陈家村吗?还有四五十里地才到呢!” 第200章 木堂圣兽(八) 店里,何卫红的脸“唰”的红了,她慌张的看了我一眼,又匆忙起身跑了出去,在那大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大姐又伸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番,然后转身走了。 何卫红又慢吞吞的走了进来。 我心中也一阵惊诧:这个何卫红,竟然是去陈家村的!她去陈家村干什么?还有,她刚才装傻,问我这里是不是陈家村,那是什么心理? 何卫红走进店里,重新坐在我对面,神色颇为尴尬,也不再盯着我看了,而是左顾右盼起来,我有心想问她去陈家村干什么,但身体难受,见她那副躲闪的模样,便也缄口不言。 猫王原本在吃包子,何卫红进来坐在我的对面时,猫王停止了大快朵颐,警惕的盯着何卫红看了片刻,然后又重新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何卫红突然说:“好漂亮的猫啊!是你养的么?” 我轻轻点了点头。 “好白啊!有名字吗?”何卫红伸手去摸猫王,我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何卫红的手刚刚伸到猫王的脑袋上方,还未碰到猫王的皮毛,猫王就猛然扭头,狠狠的瞪了何卫红一眼,喉咙里还发出几声低吼,何卫红吓了一跳,急忙缩手,道:“这么凶……” 我道:“别,碰它。” 何卫红瞥了我一眼,撅起了嘴,嘟囔道:“连猫也这么骄傲。” 周围的食客还有店门前端包子、盛饭、收钱的伙计一直都很注意何卫红,时不时的偷眼瞥几下,见此情形,便都开始打抱不平。 先是有人“啧啧”说道:“瞅瞅那个年轻人,多浪费啊!” 有人立即接着说道:“是啊,自己不吃包子,让猫吃!这可是肉包子!” 又有人说道:“那小子得喝了多少酒啊,你们瞅瞅,那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说话也费劲!” “……” 猫王极通人性,周围食客的不善言辞很快便引起了它的不满,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猫王抬头环视一圈,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快瞧,这猫的额头上有个’王‘字!” “是主家故意把毛剃成那个样子了?” “我看像是天生的!” “老天爷,这不会是个小老虎?!” “有点像!” “你瞅它的眼神多凶!” “反正我看不像是只猫!” “……” 在前门收钱的光头大汉走进来,先偷偷瞄了何卫红一眼,然后又冲我大声喊道:“喂,小伙,你这只畜生是猫吗?” 我正难受,本就不想理会这帮闲人,又见那光头大汉说话粗鲁难听,便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问你话呢!”那光头大汉离得稍远,也不知道是没听见我吭声,还是故意要发横,快步走到我面前,不满的拍了一下我跟前的桌子,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搭理人!?” 何卫红见那光头大汉凶恶,连忙说道:“他喝酒了,可能是不太舒服,所以说不出话来。” 那光头大汉对我虽然凶恶,对何卫红却笑容满脸,声音温和道:“这位女同志,你不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瞧瞧,多好的白面肉包子,一般人还吃不起,他拿来喂猫!浪费粮食不是?!” 我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吭声。 那光头大汉以为我挑衅他,叫道:“你瞅啥瞅?不服气?!” 我是懒得搭理他。 这饭店是街道办的,属于集体所有,里面做饭的、打杂的、服务的都是“劳动人民”,饭店不能辞退当家做主的“劳动人民”,因此这些人都特别横,服务态度也奇差,一般的食客根本得罪不起,而我却没给这光头大汉面子,在何卫红面前几次不理会他,让他很是下不来台,他终于“忍无可忍’,戟指骂我道:“瞅你那熊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啥球东西!赶紧滚,不吃饭别******坐在这里占地方!” 猫王突然从地上蹿起来,“嗷”的一声,爪子撸那光头大汉脸上了! 何卫红惊呼一声,站起身来,愕然相看。 那光头大汉捂着脸惨叫起来,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渗着流——刚才猫王那一爪,把他的右脸给挠了个稀巴烂。 “哎呀,哎呀!猫伤人了!” “脸都挠烂了!” “猫爪子可是有毒啊!” “快走,快走……”店里面的食客也都纷纷惊呼。 这下闹大了,我心中焦急,目光瞥向店外:叔父怎么还没有回来!? “快来人啊!”那光头大汉跺着脚叫道:“畜生伤人啦!” 后厨早有人看热闹,听见叫喊,顿时涌出来几个操刀拿铲的厨子,门外盛饭端包子的伙计也都冲进店里来了,瞪眼乱叫: “谁******闹事!?” “活的不耐烦了?!” “畜生搁哪儿呢!?” “……” 食客们纷纷避让,退到外面,围着店门凑看热闹。我仍旧是半坐半歪在椅子上,难以动弹,猫王站在饭桌上,眼睛里闪着凶光,瞪视着一干厨子、伙计。 何卫红见状,惊得脸色大变,反复低声说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操刀的厨子满脸横肉,盯着我明知故问道:“谁养的畜生伤人?!” 那光头大汉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指着我道:“就是这个赖种!” 操刀厨子冲我喝道:“你站起来!妈了个巴子的,畜生伤了人了,还坐在那里装个球迷瞪!” 何卫红道:“他没有叫猫伤人,是猫自己抓的!” 操刀厨子看了何卫红一眼,和气道:“这位女同志,你往边上站站,别伤着你了。”说罢又冲我吼道:“你不吭气是不是?!” 搁在平时,我还能解释两句,这时节,我都快成废人了,哪能辩解? 那操刀的厨子顿时恼了,大叫道:“宰了那畜生,剥了它的皮做袄子!”说着就上前来。 猫王站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但脖颈的毛渐渐都竖了起来,我心知不妙,这是猫王发怒的征兆,说不定要闹出人命来! “别!”我只说出一个字来,那操刀的厨子已经近前举刀,作势要朝猫王的脖子砍下来,何卫红尖声大叫,猫王如何能忍?! 只见白影一闪,猫王“腾”的跳起,“呼”的便是一爪,也撸在那厨子的脸上,那厨子立时惨叫捂脸,可这还不算完!猫王落下来时又是一爪,划在那厨子的手腕上,一股血“嗤”的就溅了出来,厨子手里握着的菜刀也应声落地! “哎唷!手腕划断了!”有人惊呼起来:“这猫成了精了,能要人命啊!” 被划破手腕的厨子也顾不上捂脸了,左手握着右手腕子,惊慌失措叫道:“快叫人啊!要出人命了!” 店里的伙计全都慌了,乱叫乱嚷,响成一片,看模样,像是要拿刀上前把我和猫王给分了尸,可又都不敢上来。 我生怕猫王真要了人命,也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即起身抱着猫王跑掉,可脚上刺痛,哪能挨地? 就在此时,店外一声断喝:“都让开!弄啥呢,都围的这么紧?!” 围观众人纷纷涌动,让出一条路来,有个魁伟身影闯了进来,我登时大喜,叔父终于回来了! “打我侄子!?鳖孙们是想死哩啊!”叔父进来一看情形,立时大怒,不问青红皂白,骂了一句便开始动手,只听“啪啪啪”几声响,店里的厨子、伙计全都倒下,哭爹喊娘,只剩何卫红还呆呆的站着,吓得花容失色。 “老子不打女人,你——咦?”叔父瞥了何卫红一眼,惊诧道:“你不是那个谁谁谁吗?” “是您啊!”何卫红惊魂未定,道:“我,我是何卫红啊,在大宝禅寺里见,见过您。” “你咋来禹都了?”叔父随口一问,又道:“算了,我管你干啥,我们先走了!” 叔父伸手抱着我便往店外去,内外无人敢阻,何卫红愣了愣,连忙叫道:“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说着也跑了出来。 外面早有一辆卡车等着,只是没有司机,也不知道叔父怎么弄来的车。 打开车门,叔父把我往副驾驶室里一放,猫王也自己蹿了上来,何卫红跑到跟前又说:“我跟你们一起!” 叔父瞪眼道:“你跟着我们干啥?!” 何卫红道:“他,他是怎么了?是不是喝酒喝多了?” “喝啥酒啊!”叔父道:“他是有病了!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病,你快走,别耽误事!” 何卫红惊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咋恁啰嗦!”叔父不耐烦道:“快让开!” 何卫红固执的拉着车门不丢,道:“我跟你们一起!他救过我的命,我现在也想帮他!” “别胡连连!”叔父道:“他啥时候救你了!?” “大宝禅寺啊!”何卫红言辞凿凿:“如果不是他杀了那个大乌龟,所有人不都被害了?” “这你也能扯上关系!?”叔父道:“那不是救你,那是救庙里的和尚!” “那我不管!”何卫红道:“反正他就是救过我!你不带我走,我就站在车前面,你轧死我!” “你要是个男的,我能踹死你!”叔父气的不轻,也拿何卫红没办法,恨恨道:“中中中,怕你了!你赶紧上车,别磨蹭了!” 第201章 木堂圣兽(九) 何卫红大喜,也不顾淑女仪态了,连蹬带爬,钻进了副驾驶室,冲着我笑了笑,坐到旁边,伸手摸摸我的额头,道:“不热啊,可脸为什么这么红?” 叔父坐进驾驶室里,“哼”了一声,道:“别乱摸!这是有主的人啦!” 何卫红也不以为忤,道:“我是看他发烧了没有——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相思病!”叔父胡言乱语道:“不过他可不想你!” “嘁……”何卫红偷偷瞪了叔父一眼。 这时候,围过来一群人,拦在车前面,大声嚷嚷道: “打了人就想走?!” “下来!” “想跑?没门!” “把车拦住!” “……” 叔父伸头出车窗,骂道:“滚!”用上龙吟的功力,震得拦车的人一阵发懵,叔父拧了钥匙,猛的踩下油门,轰鸣声中,拦车的人惊叫着四散溃逃,叔父冲车窗外啐了一口,飞驰而去。 何卫红道:“店里的人真坏!弘道都这个样子了,他们还要逼弘道说话。骂人,还想打人……” 叔父道:“早就听说那店里的人横,以前店里的墙上还专门写着‘严禁殴打顾客’,今儿去没瞧见,还以为学好了,他***!要不是我急着把道儿拉回家里去,非好好收拾收拾那帮兔崽子不可!” 叔父开车开得太急太快,一路上风驰电掣,颠颠簸簸,也不知道是受此刺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那疼痛感越来越剧烈,从脚底到脚踝,又到小腿、大腿,并渐渐蔓延至腰腹,我虽然强行忍着不吭声,但仍旧无法抑制自身的颤抖。 何卫红与我挨的很近,不久便察觉出了我的异样,急道:“叔叔,弘道他浑身发抖,满脸都是汗!你看,他的脸好像比以前更红了!” 叔父扭头瞥了我一眼,眉头紧锁,道:“你把他右脚上的鞋和袜子脱下来!” 何卫红愣住:“啊?” 叔父不耐烦道:“快点!” “哦!” 何卫红连忙搬起我的脚,真就去脱鞋除袜了,我又急又臊,叔父忒不讲究,怎么能让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给我脱鞋除袜?可是我口难言,身难动,有心阻止又哪里能阻止得了? 等我的脚丫子露出来以后,何卫红惊呼一声,道:“叔叔,弘道的脚全是黑的!” 叔父扭头又瞥了一眼,道:“真他***厉害!刚才还只到脚后跟,现在黑到了脚脖子!” “弘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何卫红焦急道:“这像是中毒了!?要赶紧送医院!” “你别管恁多!”叔父道:“你把他的裤腿再往上搂搂,我瞅瞅到底黑到了哪里。” “行。”何卫红依言而做,把我的裤腿给翻了上去,我一眼瞥见,那浓郁的黑色已经蔓延到小腿肚上,临近足三里了! 我心头大震,按照这种态势下去,那“黑”迟早要蔓延到腰上。 “这,这会不会要截肢啊?!”何卫红看见这样严重,惊惶无措。 “闭上你那乌鸦嘴!”叔父恼怒道:“再乱说骚气话,把你踢下去!” 何卫红不敢再说,但是她刚才所言,又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如果到后来非要截肢了怎么办?年纪轻轻就成个残废?那明瑶更不会要我了? 想到极处,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也簌簌而落。 “弘道哭了!”何卫红嚷嚷道:“叔叔你看,他都疼哭了!” 我:“……” 叔父道:“你把他的裤子脱下来!” “啊?!”何卫红惊愕当场:“脱,脱裤子?” 叔父道:“你快点,我看看那黑毒到底延到哪儿了!” “哦,哦……”何卫红脸色绯红,看了我一眼,真个就伸手来解我腰上的皮带。我泪水顿止,挣扎着想不让她动,自己却动弹不得,说话又说不出来,急的几乎要晕过去! 眼看何卫红解开了我的皮带扣,正准备抽,猫王突然跳了起来,蹿到我腿上,一爪子挠在了我的脚底板,我只觉脚下一凉,“嗤”的溅出来一股脓血! 何卫红和叔父纷纷大惊,叔父骂道:“这畜生,得了疯猫病!给我下来!” 猫王不理会叔父,反而勾下头伸舌头去舔我脚底板上的伤口,何卫红伸手去拽猫王,猫王低吼一声,猛然扭头呲牙,吓得何卫红叫嚷连连:“叔叔,这猫在吸弘道的血!” “好畜生!”叔父猛的伸右手来抓猫王,猫王极为灵敏的一躲,叔父单手落空,竟然没有抓住。猫王继续****我的脚底伤口,叔父愠怒,骂了声,握卡车方向盘的左手便也送了开来,与右手两下合围,终于擒住了猫王! 可叔父刚捏住了猫王的顶皮,何卫红突然大叫道:“石头!石头!”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咚”的一声爆破音,好似天边炸了个响雷,叔父脸色剧变,大声道:“车胎爆了!快抱头!”话音未落,车身大震,竟斜着歪了出去,刹那间,我感觉天旋地转,车身好像在剧烈的滚动,眼瞅着叔父弓起身子朝我和何卫红扑来,后脑勺却突然剧痛,眼前渐渐黑沉,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好睡! 昏昏沉沉,直到感觉有股凉意浸人肺腑时,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当空一轮艳阳高照,光芒透过云层,直瀑而下,耀眼夺目,我先是一呆:已经中午了?这是哪里? 呆了片刻,我慢慢回想起来,之前是叔父去抓猫王,松了方向盘,致使卡车跑偏,撞在了路基上的大石头,爆了车胎,翻下大道右侧的深沟里来了,我脑袋不知道磕在什么地方,晕了过去,那时候是清晨五点左右,现在已经是正当午,我足足昏睡了有七个钟头……叔父和何卫红呢? 我被灿烂的太阳光给刺的双眼生疼,左右看不清东西,又赶紧闭上使劲挤了挤眼泪,这才又睁了开来四下里去看——我瞥见了翻倒在一旁的大卡车,沟里长满了荒草和低矮的灌木,原来我从卡车里给掼出来了……却没有看见叔父和何卫红,难道他们俩还在车里,也晕过去了? 突然听见脚下草丛里“喵”的一声,低头看时,却是猫王正仰着脸看我,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线。 “都是你这小东西害的大家翻了车!”我恨恨的伸手指戳了戳猫王的脑门。突然间脑中一闪念过,猛地惊喜起来:我能好好说话了!? 念及此,又猛的意识到原本极痛难忍的感觉也没有了! 我急忙低头看脚,只见右脚已经恢复原状,变成了肉色,如漆之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消失不见! 我大喜过望,无药自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因祸得福,翻了车受了撞击,反而医好了自己的怪症?这可真是脚痛医头了。 我细看脚底板上,见还有一道血口子,知道那是猫王用爪子划出来的,此时此刻,那血口处的血迹已经凝固,也不觉疼痛,但是里面却凉飕飕的,刚才我就是被这股凉气给激醒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莫名其妙。 “咻咻……” 一股隐隐腥臭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不由得使劲嗅了嗅,觉察出源头似乎是在我的右脚附近,便缩回了腿,伸头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右脚附近的草丛歪倒了一大片,我原以为是被我给压倒的,可是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些歪倒的草,颜色发黑,竟有些焦枯,而草底下下还趴着一大片虫子,蜈蚣、蚰蜒、狼蛛、蠼螋、蝎子、马陆都有!大眼一瞟,黑乎漆乌、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足有上百只,令人毛骨悚然! 我连忙起身,跳了开来,惊悸之余,心中也十分诧异,这些毒虫都应该是夜间出没的,怎么这大白天里跑出来了这么许多?! 但再瞥一眼,又感觉不大对劲儿,那些毒虫全部都一动不动。我凑近了仔细去看,猛然发觉,这些毒虫全都是死的!无一例外! 我不禁惊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白天怎么会突然弄出来这么多的死虫?而且草也死了一大片? “喵!”猫王在旁边又叫了一声。 我不由得瞥了它一眼,心中暗道:“难道是这家伙捣的鬼?是它弄出来了这么多的毒虫,然后又把它们都杀了?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哎,不会是猫王吃剩下的?嗯,这家伙不能以常理推断,一般的猫吃老鼠,这猫王说不定真吃毒虫,可是那些死了的草……” 胡思乱想了一阵,不得要领,还是作罢,赶紧去看看叔父是不是还在车里。 走路的时候,脚底板微微有些痛感,但是比起之前的痛楚,程度可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只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我伸手摸了摸,鼓出来一个大包,还黏黏湿湿的,像是渗了血。看来之前翻车摔得不轻! 卡车是侧翻在地上的,沟两侧的树木倒了许多,显然是被这卡车滚压所致,我跑到车头前,往驾驶室里一看,叔父和何卫红果然都在里面,东倒西歪,都不省人事。 第202章 木堂圣兽(十) 叔父的额头上鼓起来了一个硕大的包,看上去令人心惊。想来以叔父的本事,骨肉外功修炼的早就异于常人,皮肉骨头的密度均非一般可比,能弄出这么大个包来,可见当时摔的有多严重!当然,如果车里只有叔父一个人,他受伤的几率几乎为零,翻车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我和何卫红,所以合身扑来,想要抱住我和何卫红的脑袋,结果自己反倒遭受重创! 卡车副驾驶室的那面车窗玻璃碎了,我应该就是从这窗中飞了出去,驾驶室那边的玻璃倒是完好,但是车门受撞,挤成一团,我焦急的喊了叔父几声,叔父在里面没有反应,我便去拽那车门,只觉极紧,寻常的力道根本不能动之分毫! 我吸了一口气,准备调息用功,没料想一个运转之下,四肢百骸气息鼓荡,悴不及防间,有股大力喷薄而出,“哗”的一声响,那扇车门竟被我给拽飞了出去,落在两丈开外! 我愣住了! 自己的底细只有自己最清楚,以我往常的功力,虽然不弱,可算得上是玄门江湖二流水平,但是拉断一扇车门并非易事,虽然这卡车翻倒受损,未必像完好无缺的时候那样结实,但是却也不会像刚才那样,被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拽掉并丢出去两丈来远! 那股大力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感觉血脉都比平时要粗壮,脉搏跳动的雄浑有力,略一提气,就能感到身体中蕴含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 我试着提了一口气,以“塌山手”之法朝着车头一掌拍下,那车“砰”的一声,瘫下去个大坑,车身也剧烈晃动了一下! 我不禁又惊又喜又怕!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觉醒来,怪症好了,功力又大幅提升了? 难不成我现在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境?其实我还正处于昏厥之中?又或者连翻车都是梦境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我伸手要掐自己的胳膊,却听到“咳咳”两声,只见叔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是我刚才大力击中卡车,震醒了叔父。 叔父动弹了几下,旁边的何卫红也悠悠醒来,目光呆滞,喃喃道:“这是在做梦么……” 连何卫红也说做梦,我便朝自己脸上使劲摔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泪水迸流,疼的要死,原来不是梦,我暗骂自己是个信球,打的太用力了! 叔父在车里先是一愣,继而看了看旁边的何卫红,又瞥了我一眼,立时从里面钻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道:“你摔着了没!?” 我咧嘴笑道:“摔着了,可是没事!” “没事就好。”叔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骂骂咧咧道:“还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丑,他***!” “哎!”何卫红突然惊叫一声,指着我道:“你,你能说话了!?” 叔父一愣,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把抓住我的手,惊道:“道儿,你,你能说话了?!” “是啊。”我也劫后余生一般欢喜,道:“大,我的脚也不黑了,您说奇怪不奇怪,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您看我的脸还红吗?” “怪了!”叔父大喜道:“脸也不红了!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翻了车居然治好了怪症!哈哈哈!” 何卫红从车里爬了出来,也跟着高兴,道:“咱们真是福大命大,这么大的车翻进这么深的沟里,我居然没有事,好像一点伤都没有呐!” “废话!”叔父道:“是我护住了你,要不然,就你这小身板,能摔成两半截!” 何卫红笑道:“谢谢叔叔!就知道你是大好人!” “少给我戴高帽,我不领情,也别指望我帮你啥。”叔父抢白了何卫红几句,突然又猛的止住,扭过头来,狐疑的看了我几眼,说:“道儿,你知道自己是谁?” 我被叔父问的莫名其妙,道:“我是陈弘道,这我能不知道?” 叔父“哦”了一声,神情稍稍放松,道:“七七得几啊?” 我愈发的莫名其妙,道:“四十九啊。大,您怎么了?” 叔父道:“你没傻?” 我哭笑不得:“我没傻啊!” “哦,那是我刚才才醒过来,有点迷糊,看错了。”叔父道:“我看见你朝自己脸上使劲摔了一巴掌,还听见可响,以为你磕坏了脑子……” 何卫红道:“我也看见了!” 我脸上一热,道:“是,我是打了自己一巴掌。主要是刚才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嗯?”叔父道:“咋会有那感觉?” “我的功力比以前无缘无故多出来了许多!”我伸手比划着,道:“刚才,我一出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您瞧瞧车头上,有一个坑,是我打出来的。” “啊?”叔父走到车头前,看了一眼,又用手比划了几下,然后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真是你打的?” 我深深的点了点头,道:“这里就咱们三个,也没有别的人。” 叔父不语,过来一把抓起我的手,左掌抵我右掌,缓缓吐劲儿,刹那间,我只觉掌间一震,叔父立时撤手,惊喜交加道:“果然!提升了一倍有余!你这小子,咋弄的!?” 我摇头道:“不知道啊。” “先前糊里糊涂得病,然后莫名其妙变好,现在又无缘无故的功力加倍……”叔父沉吟道:“这,是福不是祸,是祸就是大祸!得赶紧回去了!” 我看了看那大卡车,道:“这车坏成这个样子……” “你先不用管了。”叔父道:“回家以后,我再找人处理这车。就是咱们得走路回去了,不过你现在没事,走路不在话下,这里离家也不太远——嘿!”叔父冲着何卫红道:“你还跟我们走?” “当然了!”何卫红道:“要不然我去哪儿?” 叔父道:“要我说你还是搭车走!跟着我们,就算回了陈家村,也没有啥意义。我侄子是个直肠子,干啥事都不会拐弯,他认准的人不是你,那你死缠烂打也没用。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对不对?” 何卫红拿眼觑看我,我连忙点头,道:“对!我叔父说的对!我就想和明瑶好,别人都算了!” 何卫红眼圈一红,嘴一扁,像是要哭,不过却没有哭出来:“就算要赶我走,最起码也得请我到陈家村看看?我跑了这么远的路,也不容易啊……我现在又饿又渴又困又累,我身上还这么脏!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让我往哪里搭车?” 叔父摇摇头,道:“中,反正话是跟你说明了,你要非得还跟我们走,那就走。” 叔父打前走,我喊了一声:“猫王!”在草窝里盘着睡的猫王“嗖”的起身跳了出来,叔父猛然回头,骂道:“差点忘了你这个畜生,害老子翻车,我——” 叔父准备去提溜猫王,猫王也看出叔父对它有敌意,迅即瞪眼,弓起了身子,竖起了颈毛,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我连忙拦住叔父,道:“大,其实我感觉是猫王救了我!” 叔父瞪眼道:“你少护它!它就是兽性未除,还有点邪性!没见它喝你的血?” 我道:“可是我现在不莫名其妙好了?这中间,除了猫王用爪子在我脚底板划了一道,又****了伤口之外,别无其他。总不能真是翻车治好了我?” 叔父狐疑道:“真是那小东西?” “还有一桩怪事!”我拉着叔父跑到死虫聚集的地方,指了指,道:“大,您看,这地上死了一丛草,还躺着百余只毒虫的尸体!这就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右脚所在的位置!” “咦?!”叔父大为惊愕:“邪了门儿了!这还真是怪事一桩啊!” 何卫红也凑近来看,见满地的毒虫,也不管死活,吓得尖叫一声先跑的远远的。 我道:“我醒的时候,猫王也在我脚底下的草窝里。要说这些毒虫跟它没关系,我不大相信。” “嘶……”叔父倒抽冷气,看了看猫王,然后摇头道:“这畜生还真不是一般的畜生,我是弄不懂,要是蒋赫地在这儿,八成清楚。算了,咱们还是先走,给猫王记上糊里糊涂的一功。” 我喜道:“嗯!” 我们三人连同猫王从深沟里爬上大道,倒也不费什么事,就是何卫红一个女人,体力不支,四肢不灵,穿荆过棘登石爬坡有些为难,叔父多少提拔提拔,反正我是不碰她。我总感觉这女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能把人看的心头发毛,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是擦了粉,桃花一样颜色,也叫人不舒服。 大道之上,车来车往,平静如常,没有谁注意到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车祸,也没有谁发现沟里还翻着一辆大卡车。 我们三人一猫没走上几步,便听见身后阵阵自行车轮转链之音,又忽听见有人大叫:“是二哥吗?!弘道?!” 第203章 开封赌城(一) 听那声音熟悉,我和叔父都止住了脚步,往后去看,却见是汉字辈排行老五的陈汉名打头骑着自行车快速驶来,后面还跟着几辆,都是年轻的弘字辈兄弟,有弘智、弘仁、弘义,纷纷骑车到了跟前,称兄道弟叫叔叔,好一番热闹。又都打量何卫红,不知她是何许人也。 “老五啊。”叔父道:“你带着这几个小子跑这儿干啥?” “还不是找你们?”陈汉名道:“好家伙,我们兵分了好几路!三哥带了几个人,四哥带几个人,还有老七也带几个人,从陈家村到源兴镇,从源兴镇到陈家村,大路小路,都撂圈儿找你们呢!” “哦……”我和叔父这才明白,必定是陈汉礼先到了家,见我和叔父都还没有回去,便奇了怪,又想着我得了怪症,越发的不安,这才闹出大动静。 叔父道:“老七把曹步廊带回去了?” “带回去了。”陈汉名道:“那家伙废了。” “废的好!”叔父骂道:“不是东西!” “废人一个就不用提了,再不是东西也作不出什么浪花来。”陈汉名说:“二哥,你和弘道到底藏哪儿了?我们怎么一路上都没碰见你们?” “甭提了。”叔父道:“开车翻沟里了。那车还是源兴镇老路的车,这下他该心疼毁了,我都不好意思亲口给他说,你抽空还了他。” “车倒是小事。”陈汉名道:“人没事?” 我和叔父都摇头:“没事。” 陈汉名又看我:“听你七叔说你得了什么很严重的怪症?” 我挠了挠头,道:“是得了,不过又好了。” 陈汉名道:“那是怎么弄的?” 叔父道:“我们现在也正纳闷儿这事儿呢,回去再说。” “中。”陈汉名道:“族长在家等着呢,也急得不行。” 我道:“老爹没去上班?” “亲儿子、亲兄弟都丢了,谁还有心思上班?”陈汉名笑了一回,又看何卫红道:“对了,说了半天,忘了问这姑娘是哪位啊?看着面生。” 叔父“嗐”了一声,道:“南边来的女红兵,以前认识,非要跟着回陈家村,念缠的很。” 何卫红冲陈汉名腼腆的笑了笑,道:“你也是弘道的叔叔,弘道救过我,我特意来感谢他的。叔叔好,弘道的叔叔真多。” “哦,哦,是挺多。”陈汉名胡乱应了几声,见我模样不顺,叔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何卫红神情又忸怩,知道其中定有古怪,也不再问了,只分派道:“二哥你上我的车。”回头朝陈弘仁、陈弘义说道:“你们俩带上你们大哥和这位姑娘。”又对陈弘智说:“你去寻寻你爹、你四叔、你七叔,跟他们说人已经找到了,叫他们也回。” 众人纷纷答应。 各人都有力气,把车轮子蹬得飞转,于路无话,须臾便至陈家村。 爹、娘、二舅、弘德都在家里,见我和叔父平安,皆大欢喜。 何卫红冲着老爹和娘又叫伯父又叫阿姨的,老爹只是淡看了一眼,轻应了一声,便转了目光,不再和她言语。 娘的眼睛却亮了,看了一圈何卫红的模样身材,连声夸好,又问何卫红的籍贯家世,听说父母都是干部,不是术界中人,更是大喜,极为热情的请何卫红入屋,何卫红没料到我娘竟是这个态度,受**若惊,高兴的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弘德也殷勤起来,端茶送水,搬凳腾桌,走路抬头挺胸,脚不旋踵,里外的忙活,只显得着他。 陈汉名等人辞去,我和老爹、叔父、二舅在院子里说话,老爹脸色很不好看,低声责问我道:“你从哪里弄回来个小姑娘?!” 我赶紧说:“是,是路上遇见的,非要跟着回来。” “不怨道儿。”叔父道:“这姑娘是南方的,我和弘道在大宝禅寺遇见过的红兵,犯了春心,稀罕道儿,非说道儿宰了乌龟是救了她的命,要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呐!死皮赖脸的跑来,寻死觅活的跟着,没招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爹脸色铁青,指着我道:“你不要看人齐整就乱来!明瑶在,不许别的女人进门!你是长门长子,敢学弘德败坏家风,我打断你的腿!” 我诚惶诚恐又冤枉,也不敢辩解,只能说:“儿子不敢。” 叔父道:“你少说他了,都告诉你不怨他了,你有本事你去把她撵走!” 老爹被叔父抢白,也不责备我了。 叔父叹道:“瞅瞅大嫂热的跟泥儿似的,恨不得把人家搂怀里喊闺女,大哥啊,你可难当家了,我的道儿有的作难了。” “嗐!”二舅道:“说这些男男女女的有什么意思?刚才我听陈汉礼提了一嘴,说弘道得了什么怪症……这事儿是大事!” “对啦,这才是正事!”叔父把我罹患怪症又不治而愈的事情对老爹和二舅详细说了一遍,二舅也啧啧称奇,连声叫“古怪”,老爹沉吟起来,半晌才说道:“缘起是踩毁那梼杌,救命是猫王的功劳。” 叔父道:“说是这般说,可道理呢?总得有个由头!咱们得弄明白其所以然,要不以后道儿突然又病了,突然又好了,突然又功力大进,突然又功力大减……这谁受得了?” 老爹想了半晌,道:“其实不难说明白,这是异五行邪教所谓的圣兽阴阳相济给闹的!” “阴阳相济?”叔父和二舅对视一眼,都问:“怎么讲?” 老爹没有回答,转而问我道:“我记得你说过在大宝禅寺除掉那只巨龟时,曾经咬断它的脖子,喝了它的血。” 我点了点头,说:“对!” “这就是了。”老爹道:“南火北水,火阳水阴,异五行应该是这么个道理——南木堂为阳,北木堂为阴,南木堂的巨龟活血至阳,北木堂的梼杌死气至阴。弘道喝了至阳的血,又被至阴的气所冲,因此火从心起,寒从脚生!只不过,因为弘道是童男身,元阳气重,所以喝了至阳的龟血,火从心起也能压伏的住,可是被至阴的梼杌死气一冲,就受不了。受不了梼杌死气冲击,又撩拨的龟血发作,两下里鼓荡起来,阳居于上,阴居于下,所以弘道才会脸红脚黑,这是阴阳相隔,阴阳相抗,弘道体内既没有疏通阴阳合济的路,又没有阴阳合济的引子,于是就痛起来,难以抵挡。这就是怪症的由头!” 我听得懵懵懂懂,道:“原来是……这样?” 叔父了半天,点头道:“大哥说的是这理!那猫王是咋治好道儿的?” “猫王啊……”老爹的目光寻向猫王去了。 猫王此时卧在太阳底下伏地晒暖,懒洋洋的好不惬意,老爹瞥了它一眼,道:“这猫还真是个灵物,它比你我都强的多了。” 叔父不服,道:“它咋比咱们强了?” 老爹道:“我说的‘强’,并不是说它比咱们能打能杀,而是说它对天地自然道法的感悟,其实比你我更灵透。” 二舅也不服,道:“这何以见得?” 老爹道:“从最简单的说起,你们可以想想,咱们住在哪里?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学的是什么?猫王又住在哪里?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学的是什么?” “这有啥可想的。”叔父道:“咱们住在家里,吃饭喝水,穿衣学道,猫王住在窝里,也吃饭喝水,不穿不学——哦,我懂了!”叔父猛地一拍脑门,醒悟似的道:“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了!” 老爹笑道:“懂了。” “我不懂!”二舅茫然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我倒是似懂非懂,隐隐约约能猜到老爹的意思,但是又不敢确定。只听老爹说道:“咱们住在砖瓦圈固之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中不见日月星辰,吃熟食饮热水,穿衣修道,看似万物灵长,其实是摒弃自然,不见自然,不纳自然。猫王呢,行走于天地之间,眠卧于草木之中,沐风栉雨,日晒月洗,自然为师,茹毛饮血,看似是野蛮可悲,其实却最能感悟天地间的大道,因为它距离自然最近!不,它跟自然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它就在自然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说是它强,还是你我强?” 我下意识的就点头道:“它强!” 二舅道:“这么说来,确实是它强,可是它为什么不如人厉害啊?” 老爹道:“人之所以能比猫厉害,是因为人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语言,能思维,可用道具,能操工具,如果猫也能呢?” 二舅笑道:“那它不成精了!” “所以不可同日而语嘛!”老爹道:“猫王久居自然,以自然悟道,阴阳之变化,尽在不言中。它是最敏感的,周围有任何异动,它都会发觉,譬如地震,地震来了,人兀自不觉,可地震将来之时,它就能提前感知,这就是差距。” 第204章 开封赌城(二) 老爹说的有理,我和叔父、二舅纷纷点头。 老爹接着说道:“弘道体内的阴阳突变,二弟没有发现,弘道不明所以,猫王却感知到了,这就是它的本事。而且,它不但感知到了,它还懂得用最原始、最自然的办法救治,泄血泄气。” “哦!”叔父道:“就好比坝里的水多了,就要开闸泄洪,灶火里的柴多了,就得减量挑透。” “是啊。”老爹道:“就像你们说的,弘道脚上的黑气一直蔓延到腿上,其实他上半身肯定遍布血色,你只顾他的脸,没看他的上身而已——那是阴和阳的淤积,上下都压着,无处发泄,无法相容,时间长了,脉络崩断,必死无疑!而猫王呢,它在弘道的脚底划上一道,目的便是泄气!二弟误以为猫王是要伤害弘道,出手阻拦,因此翻了车,好在误打误撞把弘道的脑袋给弄破了,于是又泄了血。” 叔父道:“上面泄血,下面泄气,这是不是说阴阳合济的路就此通了?” 老爹点头道:“对,内外可循,便是通达。” 二舅道:“你刚才说要有路,又要有引子,阴阳合济要什么引子?” 老爹道:“水为阴,火为阳,当你把一盆水丢到火炉里去,火灭水化为气消,同归于尽,不是合济。但是如果有一口锅在火炉上,把水盛在锅里,火烧水开,水仍旧是水,可水中有火热,这便是合济,而那口锅,就是引子。” 二舅大点其头:“原来如此!” 老爹道:“弘道也是福大命大,想他泄血泄气以后,阴阳合济的路是通了,可人却晕死过去了,如果龟血中的阳,梼杌死气中的阴,就此骤然相聚,那就是水泼烈火的结果,弘道必死无疑!亏得猫王在,弄来了百余只毒虫,来做弘道体内阴阳合济的引子,弘道这才没有死。更因祸得福,功力大进!” 说到这里,我便全明白了,龟血和梼杌死气中的阳和阴,都十分剧烈,而剧烈的根源就在于性极邪也极毒,不适于正常的人。而那些被猫王弄来的毒虫,附着在我的脚底、脑后,把邪毒尽数吸收,结果它们代我而死,我了活下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激的看了猫王一眼,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救我了。我根本没想到,当初因缘际会的救了它一次,竟然能换回来它这么许多的反哺!天道好还,善恶终报,果然不假。 “听汉生一席话,胜过修行三载!”二舅在旁叹道:“弘道也真是好造化啊。得了这么个宝贝。” 老爹道:“他也是种种缘法,缺一不可。吸了龟血,又踩了梼杌,而且起大作用的除了猫王,还有他体内的婆娑禅功功力,那是大宝禅寺的天然禅师传授给他的,最要紧的三字诀之一——定,在他晕死的时候自然起效,护住了他的心脉,调运了他的气息,这才使得阴阳合济循序渐渐,循规蹈矩。不然,就算是有猫王帮忙,有毒虫做引,也难保他走火入魔,非死即残。” “婆娑禅功可是天然禅师的不传之秘啊!”二舅讶然道:“弘道是什么机缘,怎么能得天然禅师的传授?!” 叔父得意道:“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磨,天然禅师那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有空我给你细讲讲。现在倒是有个要紧的事儿,得赶快办了,不然夜长梦多。” “嗯。”老爹点头道:“异五行要尽快解决!就冲着他们堂口‘圣兽’能有这么大的效用,就非马上除掉不可!否则,假以时日,肯定要尾大难掉,那会是术界的又一个血金乌之宫啊!” 我明白老爹的意思,那巨龟之血和梼杌死气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弄到了我的体内,然而合济之后就能产生让我功力加倍的惊人效用,试想,如果是异五行中人自行使用的话,辅以善法,佐以良媒,那又会是什么结果? 我可是亲眼见过崔秀的本事,就以他那样的人,吸了水堂“神龙”的血以后,就能练成威力奇大的“血手指”,以此忝为术界一流高手行列,连五大队的雷永济都在他手下吃亏,如果是异五行的教主呢?思之不寒而栗! 而我们麻衣陈家,毁掉了南北木堂,可以说是与异五行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摆脱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消灭敌人! 二舅还不知道异五行的底细来历,在旁边询问,我们所知也不甚多,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爹说道:“异五行要在十月十五举行冬例会,各路堂主都会到达,南木堂收到的消息是要在十月十三到达开封,北木堂则是十月十二,其他堂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肯定不过左右而已。而且,我估计,异五行冬例会的举行地点,应该就在开封。” “很有可能。”叔父道:“十月十五举行冬例会,南木堂十月十三到达开封接头,剩余的时间还不到两天,难道还能跑到别的城市?” 老爹“嗯”了一声,道:“开封北临黄河,七朝为都,城池历史太久,有不少的术界门派盘踞其中,异五行在那里发展,也不足为怪啊。” 叔父道:“我看我和道儿就假扮是北木堂的人,去开封赌城找接头的人,然后顺藤摸瓜,就在冬例会上把这群妖人全歼!***,教主和堂主全死光了,我看其余的人还咋混?” 老爹摇头道:“只你们俩人去不中。” 叔父道:“咋不中?就是不说我,单凭道儿现在的本事,也足可以独当一面了!” 老爹道:“异五行的南、北木堂灭了,南水堂也被五大队毁了,可是还有北水、南北火、南北金和南北土七个堂口,正副至少十四个堂主,再加上教主、副教主,能人太多,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驾群狼,只你们俩人去,恐怕凶多吉少。” 叔父不服气道:“他们可不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然干嘛要藏头藏尾做缩头乌龟?” 老爹道:“血金乌之宫那么大的基业不还是藏头藏尾?你敢说血玲珑没有大本事?你能说血金乌之宫的九大长老没有本事?时事所趋而已。” 叔父道:“血金乌之宫已经没了!” 老爹道:“那是销声匿迹,并不等于彻底覆灭。就连咱们的父亲也说过,没有亲眼看见血玲珑死,就不能说血金乌之宫覆灭!” 二舅在旁说道:“汉琪啊,你就听你大哥的话,这可不是冒险逞能的事情!” 叔父沉默了片刻,道:“那依着大哥的意思呢?” 老爹道:“你和弘道做一路,假扮北木堂的人,再叫三弟和七弟一路,假扮南木堂的人,还有六叔和五弟一起,扮成闲人,暗中策应。有你们六个,我才算是放心。另外,我会想方设法通知五大队,告诉他们异五行要在开封举行冬例会,叫他们派遣高手前去,也能做你们的助力。” 老爹口中的“六叔”是麻衣陈家“天”字辈排行第六的陈天福,我称之为“六爷”,而今已经是七十三岁高龄了。 叔父道:“我和六叔、三弟就能彻底毁掉术界江湖中一个一流门派了!再加上道儿、老五、老七,灭掉一个异五行绰绰有余,何必再叫五大队?将来要是传出去,说咱们是靠了五大队,才灭了异五行,有面子吗?再叫人说咱们麻衣陈家和五大队打连连,不更丢人?” “现在是什么社会?”老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以咱们麻衣陈家一家之力灭掉异五行,如果叫五大队知道,能不引起他们的忌恨吗?剿灭邪教是五大队的职责所在,你抢了他的功去,岂不是要做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爹这一番话说出来,我便想到了之前与五大队相处时,那个邵如心的态度,心中不禁惴惴,连忙道:“大,我觉得老爹说的话很有道理。管他谁的力量,只要是灭了异五行,不总是对咱们,对术界有好处吗?” 二舅道:“叫五大队得个功劳,总比叫五大队对咱怀恨在心强!汉琪啊,你这得听你大哥的,好胜心太强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世上可没有面子、里子都能得的好事,就看你是要里子还是要面子了。” 听大家都劝,叔父便泄了气,道:“那我还是要里子。” “对啦!”二舅道:“得了真实惠,心里偷着美,多好。” 虽依允了老爹,叔父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道:“就怕五大队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爹道:“他们之中能人辈出,不过是制度限制,做事不灵活罢了。” 叔父道:“那我们明天就走,剩不了几天了,还得找开封赌城呢,***,这鬼地方,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呐。” 第205章 开封赌城(三) “开封赌城……”二舅沉吟道:“开封会有这地方?汉生,你听过没有?” 老爹道:“我也没有听说过这地方——你跟大相国寺的主持空山大师不是很熟吗?你到开封以后,先去找空山大师,问问他。” “嗯。”叔父道:“空山老和尚跟开封地界的三教九流术界人物都熟悉的很,要是他都找不到赌城在哪里,别人就更别想找了。” 二舅道:“正好还可以请他帮忙,共同对付异五行嘛。” “中!”叔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六叔、三弟、老五、老七他们,叫他们也准备准备。” 叔父走后,老爹和二舅又说些别的事情,无非是术界各门各派的近闻,我在旁边作陪,却常能听到何卫红和娘在屋子里的欢声笑语,心中隐忧起来,便觉不爽,喊了一声“老爹”,问道:“曹步廊在东院吗?” 老爹道:“嗯,在东院,你想去瞧瞧就去瞧瞧他,功力已经废了,可恨也可怜。但总算对你不错。” 我去了东院,院子里不见人影,功房里也无,进了里屋,见右侧屋门紧闭,伸手推开一看,昏黑一片,窗帘闭幕,也无灯火,仔细辨了辨,才看见曹步廊把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畏在**侧。 听见推门声,他慌忙把脑袋抬起来,失声道:“要,要杀我么——是你啊,小哥……” 我伸手把窗帘拉开,阳光曝晒进来,曹步廊伸手遮了遮眼睛,稍稍适应后又放了下来,我见他满脸淤伤,眼中遍布血丝,头发乱糟糟揪成几撮,衣服破败,手脚不由自主的发颤,就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其实是功力被废了的后遗症。 我本来对此人满腹怨恨,但是此时此刻,看到他这般可怜相,怨恨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老爹说的是,此人真是既可恨,又可怜,但总算待我不薄。原本想骂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踢他几脚,也于心不忍了。 “小哥。”曹步廊勉力挤出来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亏吗?”我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非要去害人?而且还是害对你好的人?!” “唉……”曹步廊叹息了一声,道:“我那是鬼迷心窍了。” “跟鬼有什么关系?”我揶揄他道:“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没人逼你,更没有鬼迷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是,是我作孽……你,你父亲准备怎么处置我?”曹步廊目中满是惊恐的神色,道:“他是不是叫你过来,叫你逼我自杀,或者……” “你够了!”我厌恶道:“我们可不像你!你这小人之心!谁要杀你?!杀人难道很好玩?!” “对,对,我是小人。”听见不是要害他的性命,曹步廊的眼睛一亮,话也突然利索起来,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本性难移啊。我这前半辈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小哥你也应该听说过?” 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曹步廊继续说道:“我是在厌胜门里长大的,学的全是骗人、害人的术,身边的师兄、师弟甚至徒弟天天勾心斗角,你会觉得,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凡是对你好的人全都有目的……所以,我才会怀疑啊,你们麻衣陈家跟我素无瓜葛,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收留我?思来想去,我就断定,你们收留我肯定是冲着《厌胜经》来的,如果《厌胜经》被你们拿走了,你们肯定会杀了我……我越想越怕,所以就做出了那种事……可是小哥,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所以我对你可是始终没有相害之心的!” “那实在是谢谢你了!”我道:“你害我爹娘,还不如害我!” 曹步廊呐呐道:“我知道错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曹步廊翻来覆去都是贪恋自己的性命,怀疑我们会杀他,让我深感厌恶,我大声说道:“我们不会杀你的!要是想杀你,在路上我就不会阻止我叔父动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再回陈家村吗?!” “我知道,我知道。”曹步廊连忙说道:“是小哥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相脉阎罗肯定把我杀了,我知道他的手段,死在他手底下的恶人不知道有多少,我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道:“那你还说你肯定是死路一条?” 曹步廊道:“我是说,就算你们不杀我,我出了陈家村,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 “小哥你忘了我还有一帮子师兄弟啊。”曹步廊苦笑道:“他们可是各个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前我有本事,还不惧怕他们,可现在……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道:“你的师兄弟也杀不了你了。” 曹步廊惊疑道:“为什么?” 我道:“因为他们也全都成废人了。” 曹步廊愣了愣,然后惊喜交加,道:“真的?!” “刘步纲死了,丁藏阳和朱步芳废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来毒墨斗在曹步廊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朱步芳的东西,你认得?” “认得,认得!”曹步廊瞪大了眼睛,道:“那里面是毒墨汁!海绵团浸毒,用水填补,可用三年!这还是个新的,我见过朱步芳用。” 我心中稍稍吃了一惊,感情这毒墨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里面的墨汁用完以后,这墨斗就废了,原来里面只要有海绵芯在,往里注水就可以用上三年! 瞥了曹步廊一眼,见他喜形于色,我不禁冷笑道:“你的师兄弟死的死,废的废,从今以后,你的命保住了,这下你高兴了?” 曹步廊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那帮妖人的,他们不知悔改,又入了邪教,简直是死有余辜!” “说的就像你不是似的。”我深觉曹步廊行低劣,不想再跟他多说话了,转身就要离开,曹步廊忽然喊道:“小哥,你等等!” 我头也不回的背对着他道:“干什么?” 曹步廊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厌胜经》就给你了!” “呸!”我回头啐了一口,厉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破书吗?!” “不,不稀罕。厌胜门的小小左道怎么能入麻衣陈家的法眼……”曹步廊讪讪道:“那,那我把飞钉术传授给你?我虽然功力被废了,可是飞钉术的技巧仍然知道,传授给你,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 我不等曹步廊把话说完,便打断他道:“中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和你们厌胜门的东西,我全都不要,也一概不学!” 曹步廊低声道:“那,那你不是还拿了毒墨斗么?” “这是我叔父叫我收着的。”我道:“这东西太厉害,随便丢在外面,如果被坏人捡到了,贻害无穷!” 曹步廊道:“那和合偶你不是也收了么?” “你!”我被曹步廊气的语塞,本来想说“还给你”的,但是又十分的不舍得,毕竟心存“明瑶”的念想,真是气愤愤有口难言,俗话说拿人手短,真是不假。 曹步廊见我不语,以为我动了心思,便道:“小哥,其实飞钉术不是厌胜门的本事,那是我自己悟出来的独门绝技,江湖上再没有别人会使!我见过你动手,也见过你的手掌,你掌心圆润,掌缘浑厚,五指粗长,食指、无名指又是一样长短,且与中指相差不多,这是你从小练功练出来的迥异于常人的一双手,非常适合学习此术!而且我可以肯定,如果你学了这飞钉术,威力胜我十倍!” “不学!”我道:“拿了你的和合偶,我已经后悔都来不及了!再学你的飞钉术,该多恶心?不学!” “干嘛不学?”一道声音忽然自外而内传来,接着叔父的身影便踏进了屋子里。 “大。”我迎上前去,道:“您回来了?” “嗯。”叔父斜着瞪了曹步廊一眼,吓得曹步廊浑身一颤,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老赖种,看见你就想弄死你!”叔父骂了一句,曹步廊更是害怕。 叔父又看向我道:“这赖种虽然赖种,不过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他刚才也不算吹牛,他的飞钉术确实独步江湖,我没见过别人会使。就是他的功力太弱,所以施展出来威力并不十分的惊人。不过,对付一般的好手也绰绰有余了。道儿啊,你学了是有好处的。” “对,对。”曹步廊道:“陈相尊说的对极了,小哥,我也是一番好意……” “你闭嘴!”叔父瞪眼道:“我和我侄子说话,你少他***放屁!” 曹步廊立时闭上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我倒是没想到连叔父也叫我学曹步廊的本事,心中一时难以接受,道:“大,我学咱们陈家的‘一线穿’手法,那是正道,如果练到您那样的程度,自然也是独步江湖,为什么要学他的?” 第206章 开封赌城(四) 叔父盯我了半天,只不说话,弄得我心头发毛,不禁道:“我说错话了?” 叔父摇了摇头,道:“你学了‘一线穿’的手法是不假,可是你的手法是我教的,但是你却练不到我这样的境界。” 我以为是叔父嫌我练功的天分不高,便道:“我比您笨一点,但是努力练习,时间长些,也总会和您一样的。” “不是天分的问题。”叔父道:“如果是天分,你比我的高。我对你明说了,如果是你爹亲自教你‘一线穿’,那你自然能练到极致,也就不用学这飞钉术了。” 我诧异道:“那是为什么?您的‘一线穿’和我爹的‘一线穿’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老爹教我,我能练到极致,而您教我,我就练不到?” “很简单。”叔父道:“‘我先问你,一线穿’的要旨是啥?” “气。”我道:“提气、运气、使气,以气贯之。” “对。”叔父道:“所谓‘一线穿’,就是‘气出内外贯一线,无论刚柔莫不穿’,所以说这使气的法门就跟使气的人关联极大,我走的是阴极一路,你爹走的是中庸平和之路,而你又和我不同,反而与你爹相近,所以我的境界,你达不到。可是,即便都是‘一线穿’,手法大致相同,因为使气的刚柔不同,修炼的效果便也有些差异,你用我教的手法,以中庸平和的气,既无法达到我的境界,也无法达到你爹的境界。懂了?” 我惊道:“为什么您走的是阴极一路,反而教我走的是中庸之路?” 叔父“嘿嘿”一笑,道:“因为你不够狠,不够戾,更没有杀气!像我这样的人,杀生多了,自然阴极,不然江湖中人为啥会叫我阎罗?你瞅瞅他!” 叔父伸手一指曹步廊,然后朝他走了过去,曹步廊吓得面如死灰,却也不敢吭声,只瑟瑟发颤着,不停的吞咽口水,叔父走到他跟前以后,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儿,你看他的汗毛,已经竖起来了。” 我近前一看,果然如此,曹步廊的皮肤颜色惨白,寒毛竖起,就连脸上也不例外。 叔父道:“因为我一走近他,他就觉得冷!那就是杀伐之气带来的阴寒!你可不行,你挨着他,他都不会竖汗毛。懂了?” 我这才明白,“一线穿”的运用,以气最为重要,叔父和老爹的气质迥然不同,手法也会稍相诧异,而我是叔父教出来,自然无法达到他们两人的境界。我略一沉吟,然后道:“达不到您和我爹的境界也没什么,反正不过是暗器的手法,暗器也没有多重要,我少用就是了。只要我把六相全功别的本事都练好,也是一样的。” “道儿,你要是瞧不起暗器的手法,那就不对了!”叔父沉声说道:“咱们陈家的六相全功,与咱们陈家的相术并称,冠绝江湖,哪一项本事拿出来单论,都可以笑傲群雄!我是麻衣陈家的嫡系,却不是家里头的长子,所以不能学陈家相术的精髓,于是只能在相功上下狠功夫。我的天资又有限,跟你爹和你三叔都比不了,就靠着无妻无家,无牵无挂,几十年如一日的苦学,才挣得了今天的成就!那是耳、目、口、鼻、身、心六相,相相俱到!落下哪个本事都不成!‘一线穿’考究的是你的眼到目到身到心到!这是六相全功中最要紧的本事之一!你能小瞧它么?” 我见叔父说的庄重严肃,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有些让叔父不满了,连忙低头认错,道:“是,侄子懂了。刚才是侄子说错话了。” 叔父缓了缓脸色,道:“我知道你不是看不上‘一线穿’的手法,而是看不上暗器,你心里头想暗器不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的打人不咋体面,对不对?” “对。”我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 叔父道:“你既然也是踏入术界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高下相形,长短相应,黑白分明,既然有亮,那就肯定有暗!难道你能只过白天,不过黑夜?” 我摇头道:“那不能。” “就是啊!”叔父道:“天底下有阳谋,就有阴谋,有明,就有暗箭,无论哪一样,你都得知道!因为无论懂哪一样,都是懂做人!其实暗器也不下流,它跟刀剑棒最大的区别不就是暗器是藏起来不叫对头看见的么?那是由近及远,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只有那些在暗器上弄毒的人,才叫下流!” 我听得心悦诚服,道:“侄子知道了。” “一线穿,你学不到我的境界,也到不了你爹的田地,这是我的遗憾。”叔父瞥了一眼曹步廊道:“可巧,我瞅见这家伙的本事确实还有不赖的地方,他的飞钉术运用巧妙,刚好能弥补你的短处!这就叫缘法!送上门来的,不学白不学!要叫你三叔来说,那就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我踌躇道:“大,真的要学?” 叔父道:“我说的嘴唇都白了,你说你学不学!?” 我道:“那要不要问问我爹?” “你爹出去了。”叔父道:“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么在这里跟他学飞钉术,要么去西院跟何卫红喷侃去!反正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你娘在白话何卫红,教她主动点,多跟你说说话,何卫红可就在那院子里等着你回去呐!” 我吓了一跳,连忙道:“那我不回去!” 叔父道:“你要是学的话,我就过去说你在练功,练到了紧要关头,不敢打搅,谁要是来打搅,你就得走火入魔。你要是不学的话,那我可不管你了。” “中,中。”我连忙道:“我学,我学!大,您赶紧过去告诉他们,说我要彻夜练功。” “那没问题!”叔父咧嘴笑了起来,扭头又看曹步廊,变脸作色说道:“姓曹的,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要是明天早上我侄子没学会这飞钉术,你就等着死!” “啊?!” 曹步廊本来在一旁听我们说话,不提防突然找他的事儿,吓的从地上猛然站了起来,叔父指着他道:“叫你闭嘴,可没叫你说话!”曹步廊满腹委屈,却敢怒不敢言,叔父已大摇大摆的去了。 我和曹步廊面面相觑,曹步廊咽了口吐沫,道:“小哥,你,你可要上点心啊。我觉得你叔父不是说着玩的,会真要了我的命……” 我道:“我既然要学了,就肯定会上心的。” 曹步廊道:“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我道:“好啊。” 曹步廊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铁钉,递给我,道:“小哥,你先自己拿着,感受感受。” 那铁钉两寸多长,几乎筷子粗细,黑黝黝的生铁铸就,沉甸甸的质地粗糙,我在手里摩挲了片刻,突然感觉这大铁钉质朴无华,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却叫人感觉安心,倒也很合自己的胃口。 曹步廊道:“小哥,感觉怎么样?” 我道:“挺好的。” 曹步廊道:“那我就开始说了。” 我“嗯”了一声。 曹步廊道:“一般用的暗器,有特制的和就地取材的,就地取材的多是石子、树枝、铁片……用这种暗器的人一般都是本事极高的,像你叔父和你父亲那样,一般的人可玩不转。特制的暗器种类不少,比如说手中剑、太极球、飞蝗石、金钱镖、流星镖、流星锤、海星镖、回形镖、旋风镖、梅花针、指缝针、甩手箭、袖箭、鞋针、弹弓、竹炮、飞爪、毒雾、舌针、吹笛、辫刀……这些特制暗器又可以分门别类,分为力、机、药、连、吹、风六种,‘力’是指直接用手打出去的暗器,比如飞蝗石、太极球、金钱镖等,‘机’是说发暗器用的是巧制机关,比如袖箭、弹弓、竹炮等,‘药’是指喂了毒药的下三滥暗器,‘连’是指不脱离手脚发肤的暗器,比如飞爪、流星镖、鞋针、辫刀等,‘吹’是指用嘴喷射的暗器,比如毒雾、舌针、吹笛等,‘风’是指用空气控制力道、方向的暗器,比如回形镖、旋风镖……” 我听曹步廊说起暗器来,如数家珍,详尽细致,有许多是我见所未见的,更有些是我闻所未闻的,便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此人果然有过人之处,倒也不是纯粹的不学无术的猥琐无赖小人。我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连我叔父都未必比你更熟悉暗器。” 曹步廊听我夸他,略微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小哥过奖了,其实也没什么。只因为我精通木工,常弄些奇技淫巧,也研究过机关,喜欢拆开一些特制的暗器观察,所以知道的比较多些。当然,刚才我所说的有些分类是我自己编排的,我也是容纳了百家之长,才创出了飞钉术。” 我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暗器。” 第207章 开封赌城(五) 曹步廊道:“飞钉术属于‘力’,手法类似飞镖,但力道的运用却又近似于甩手箭,而掌控方法却又仿佛指缝针,可谓是博采众长。我具体跟你讲一讲。” 只听他细细道来:“飞镖的手法要旨有四,乃是‘上、稳、多、开’,意思是说镖头要朝上,握镖要稳重,握镖的指头要多,不握镖的指头要散开,飞钉术也类似于此,只有一处不同,飞镖多有羽翼把控方向,而铁钉则没有,这是铁钉的高明之处,也是它的难为之处,因为没有羽翼,方向就很难控制,可是既然没有羽翼,便也不必过分顾及气流的干扰。这些,你能懂吗?” 我一边听,一边自己思索,有不甚明白的地方,就问曹步廊。这是曹步廊的专长,所问之处,无一不搔到他的痒处,因此他解说起来,兴高采烈、侃侃而谈,不但言无不尽,而且还时不时的手把手教我如何运转手法,直到我完全清楚、熟稔。 我修炼“一线穿”有十多年的时间,对暗器的诸般手法其实也熟悉,这飞钉术虽然独树一帜,但毕竟不脱大类,弄清楚其中的关键之处后,学起来也不算很难。 开了个好头,我和曹步廊都轻松下来。眼见天色发暗,在这屋里待的时间着实不短了,便叫曹步廊先歇一会儿,我则去了趟茅厕。而曹步廊其实也早已经是忍不住了…… 各自方便之后,回到屋里,开始讲飞钉术的力道运用。曹步廊现在已成废人,无法发力,因此只能假模假式的为我演绎,他道:“飞铁钉的时候,力道的运用就好似甩出手箭,就是要用手腕和手指配合发力!手腕有‘抖、甩、转、摆、拨、沉’诸般变化,手指也有‘弹、黏、夹、拧、勾、分’各种不同,飞钉术的力道运用就是把手腕和手指的力道变化整合起来,因此能使出三十余种不同的手段!而且,等到练习熟稔之后,铁钉数目还可以递增,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单手变双手,十指变双掌,妙用无穷!不过,以我的水平,还达不到飞钉术的最高境界。不过,小哥的天赋过人,功力浑厚,应该不难的。” 我听得暗自咂舌,心道:看来之前真是小瞧了这曹步廊,不料飞钉术竟然如此厉害! 只听曹步廊又说道:“飞钉术的力道运用近似甩手箭,可又有一点大不同之处,那便是‘以气贯之’。刚才听小哥你和令叔谈论麻衣陈家的‘一线穿’,恰也是气的运用为重,这点真是不谋而合了。只要小哥能把‘一线穿’的运气之法用在铁钉上,就能把控好力道所发之向,将铁钉运转的好像自己手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力道的运用,比手法又复杂了许多,曹步廊把手腕、手指和气的每一种用法,每一种结合,每一种变化都拆开了,又连起来,一一给我细说,这一通讲,只说了两个多小时,外面已经是昏黑如墨了。 我把屋里的灯打开,然后捏着铁钉,试着运气发力,将其打出去,曹步廊在一旁观看指点,只要有偏差的地方,他就叫停,重新纠正。不得不说,这曹步廊虽然已成废人,可是眼力之毒,经验之足,仍然远在我之上。就可惜屋子里的墙壁,被飞钉打的坑坑洞洞…… “来吃点东西。”叔父突然走了进来,端了些馍、菜、稀饭,正要放下时,猛的讶然一声,叫道:“乖乖!把老子的墙弄成马蜂窝了!” 我笑道:“是您叫我们在屋里的,总不能光说不练。” “说的好,哪能光说不练!钉,反正这房子是你爹盖的,坏了他修。”叔父说着,又扫了曹步廊一眼,道:“姓曹的,我刚才过来了几次,听见你讲的东西了,不赖!算是把压箱底的货都掏出来了。冲你这表现,你的命是可以保住了。” 曹步廊讪讪的笑了笑,道:“多谢相尊了。” “赶紧吃!”叔父又冲我说:“道儿啊,我都替你挡了好几拨了,你娘不好惹,那个何卫红,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俩女的加一块,头疼!” 我听得一阵烦心,匆匆扒了几口饭,便不吃了,愤愤道:“也不知道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叔父道:“你也别急,我正鼓捣你二舅呢,他的话在你娘跟前好使。” 我十分的闷闷不乐,道:“大,我要不要再去找找明瑶?” “找个屁啊。”叔父瞪眼道:“她不见你,你找她干啥?得有点骨气,叫她来找你,那才叫有成色!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道:“你不患吗?” “小兔崽子!”叔父被我揭到短处,给了我一暴栗。 曹步廊见我吃得快,也不敢细嚼慢咽,狼吞虎咽起来,也很快完事。叔父正坐着,突然站了起来,嘴里低声道:“那妮子又来了!” 说着,叔父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大声道:“你咋又过来了?” “我来看看弘道啊。”正是何卫红的声音。 叔父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正在练功呐,很关键,很危险,不能受打扰!” 何卫红道:“可他总得吃饭喝水?” 叔父道:“我过来就是送饭送水的。” 何卫红道:“那他吃饭喝水的时候,我总能看看?” 叔父道:“晚了,他早就吃完了,现在又开始练功了。” 何卫红气愤愤道:“我看你就是故意作坏的!” 叔父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你这个小妮子,没大没小,知恩不图报!我救过你的命,你在这儿反倒我的赖!” 何卫红听出叔父的言语里有气,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弘道他累着了,毕竟他得了怪病,又出了车祸,回来一直没有休息,就去练功,那样对身子多不好啊。” “真替他着想的话,那就别在这捣乱啦!”叔父道:“他早一点练完功,就早一点休息!” “那好……”何卫红的语气十分失落,我从窗户里往外张望了一眼,见她低着头,身影慢吞吞的去了。 曹步廊道:“这女娃倒也一片痴心啊,可惜……” 我道:“可惜什么?” 曹步廊道:“可惜相中的也是个痴人。” 我愣了愣,忽而想起和合偶来,忍不住问曹步廊道:“你做的和合偶到底管用不管用?” 曹步廊微微一笑,显得十分猥琐,他道:“厌胜之术,不知者灵,知者心灵则更灵。” 我沉默了片刻,道:“多谢您了!飞钉术还有多少要旨?” 曹步廊道:“快讲完了。” 我“嗯”了一声,道:“那请您继续。” 等曹步廊将飞钉术传授完毕,我一定要再去趟蒋家村。不管明瑶为什么不见我,我总还是要见她的。 曹步廊喝了一口水,道:“接下来就要讲掌控铁钉之法了,这相对于前两节来说,其实是小术,是藏匿之招。就像命脉中人藏匿符、丹,医脉中人藏匿药、毒,都不能叫对头发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对头不知道你暗藏什么东西,那你就多了几分胜算……藏在哪里呢?寻常的暗器可藏地方极多,不要说口袋、掌心、指缝、袜子、鞋底……就连咽喉、舌根、牙齿都是都是藏匿之所,我见过有人曾把刀片贴在舌头底下,还有些女人头发中、裙子下都有暗器。” 我听得头大,道:“那铁钉藏在哪里?” 曹步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不要混同。你自己摸索出来一个最适合容纳铁钉的所在,好叫人不知道你的暗器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怎么使出来的。这就是暗器之所谓‘暗’,乃是不露,乃是隐秘,除此之外,还要简单易操作,比如你藏的虽然隐秘,可是取来用的时候却非常费事,耽误时间,那还不如不藏。总之,是要神明不知,鬼邪不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想了想,道:“你是把铁钉藏在什么地方的?” 曹步廊诡谲的一笑,把上衣袖子翻了起来,道:“小哥请看。” 原来曹步廊是在袖口上做了章,两边袖口都封了一圈绑带,绑带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塑胶收缩口,而铁钉被码的整整齐齐,镶在收缩口里。再里端则是一条松紧带,可以勒住胳膊,不至于在活动的时候,因为重力问题而使得绑带难以控制。 平时,袖子翻下来的时候,与普通的衣袖无异,目力不锐之人很难发觉其中的秘密,施展飞钉术的时候,只要手指头往里轻轻一碰,铁钉自会滑落在掌中,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如此设计,可谓精妙,毕竟飞钉术是要靠手来施展,铁钉在袖口中,距离手最近不说,左右手还都可以开弓,更兼袖子里的铁钉排列绵密,正反颠倒,参差相布,一只袖管可以容纳六十余枚,两只袖管就是一百三十枚不止!这样大的量,可以算得上是惊人! 第208章 开封赌城(六) 我想了想,自己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铁钉,毕竟用暗器不是常态,我全身上下准备五十枚就足够了。至于如何藏匿,倒是可以参照曹步廊的法子,在袖中有十二枚就好,左右各六枚,这样既不沉重,也好隐秘。此外,在皮带上挂个暗扣,吊一皮囊,其中预备些,以便随时补充也就是了。 计较已定,又和曹步廊谈了许久,对飞钉术的种种困惑做些分析研究,直到他再无可教,我再无可学也就罢了。我对曹步廊说:“多谢您倾囊相授了。虽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为人,但是授业之恩不能不报,你是我的一技之师。” 说着,我跪倒在地,朝曹步廊俯首便拜。曹步廊吃惊不小,连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快快起来!” 他急伸手来搀扶我,却哪里能搀扶的动?我连磕了三个头,以为拜师之礼,然后才站了起来。 曹步廊满脸涨红,连连说道:“我哪里够格,我不够格。我还要多谢谢你,其实我有一个姓郑的徒弟,可是他天赋有限,学不了飞钉术,所以只教了他别的手艺……如果不是你,我的这门本事是要失传的。” “您过谦了。”我道:“我会请我老爹给您一些钱,然后放您走。” “不用,不用。”曹步廊连连摆手,道:“我哪儿还有脸要钱……”话说到半截停住了,外面有脚步声“橐橐”而来。 “路费还是拿一些。”老爹和叔父一前一后踏进屋里来。 曹步廊连忙行礼:“两位相尊!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 “你教我侄子本事教到半夜,我们当爹做叔的再去睡大头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叔父笑了笑,道:“再说了,你们俩絮絮叨叨,叮叮当当的,我的屋子就在旁边,咋睡?” 曹步廊赔笑道:“打搅了,打搅了。” 叔父道:“你不用死了,也自由了。” 曹步廊十分欢喜:“惭愧,惭愧!” 老爹忽说道:“曹先生,陈某有一言相告。” 曹步廊肃容起来,道:“神断先生请说。” 老爹道:“我观你的相,形体局促、做事猥琐,鼻削骨露、背曲成坑,此乃‘镜花水月无寿之相’。如果今后你安分守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足可延寿,否则,不但自己难过耳顺之年,恐怕还会连累你的家眷。” 曹步廊悚然道:“多谢神断先生金口玉言相告!在下一定听从,以后多做善事,决不会再去做恶事了!” 老爹道:“你天地偏斜,庭阁不正,主多奔波劳累。不过奸门润泽,鱼尾发亮,应该是家有贤妻,右三阳平满,估计膝下还有个娇女,左三阳不足,卧蚕隐约可见,像是有个干儿子,不知道对不对?” “神断先生真是相术通神啊!在下彻底服了!”曹步廊拜服道:“在下有一妻一女,而且妻贤女孝。但是在下惹的仇人太多,所以只能将她们藏在在乡下,很少回去看她们,恐怕连累她们遭了毒手。她们母女的身体都很柔让,所以在下曾经收了个徒弟,叫郑国彬,我把他当儿子看,养在家里。他也很听话,在家里头帮忙照顾他师娘、师妹,在下是打算,有朝一日叫这徒弟和女儿结婚成家的。” “嗯。”老爹道:“为你这一家子考虑,你以后也要多行善事,积累阴德啊。” “一定!”曹步廊道:“在下真的是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我道:“这么说来,郑国彬也算是我的师兄,如果他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叫他来陈家村找我,我一定帮忙。” 曹步廊大喜道:“好!有小哥这一句话,可抵得上万金!多谢小哥!” 老爹道:“那曹先生就在家里休息休息,明早吃过饭以后再走。” 曹步廊搓着手道:“听说厌胜门的余孽全都被相尊们给废了,不会再作恶了,在下高兴的很。现在也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见到妻子女儿,实在是没有心情睡觉了。要是可以的话,神断先生能不能允许在下现在就走?” 老爹道:“曹先生已经自由了,想走就走,没人拦你。这点路费你带上。” 老爹递上去一个封子给曹步廊,曹步廊拼命推辞不要,老爹道:“现在世道混乱,路上有许多难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带上好。” 叔父也道:“给你你就拿着!推推搡搡的,哪儿来恁多的麻烦!”曹步廊这才收了。 他又把袖子里的绑带去掉,递给我道:“我这些铁钉也用不上了,就给小哥。”我也不推辞,接过来,又向他称谢。 曹步廊自己拿了行李,又带了些馍馍,水壶里灌了水,与我们再拜而别。 眼看曹步廊出了家门,我问老爹道:“爹,你说他以后会学好吗?” 老爹沉吟了片刻,突然缓缓摇头,道:“观其面相,听其音相,是有心学好,看其行相,恐无力回天啊。” 我道:“什么意思?” 老爹道:“我看他多半是活不到六十岁了。” “啊?!”我一阵骇然。 “人各有命,不必强求。”叔父道:“曹步廊有自己的造化,不提他了。道儿啊,你也收拾收拾然后歇一会儿,等到天蒙蒙亮,咱就得走啦!” 我道:“何卫红呢?” 叔父道:“睡了。你赶紧趁她睡着的时候收拾东西去。我们也该歇会儿了。” “中。”我应了一声,便奔卧室去,弘德睡得死,我随便提了两身衣服,打成包裹。找来暗扣、皮囊,从曹步廊给的绑带里取下来三十枚铁钉放在皮囊里,拿针线来,把绑带缝在自己的袖子里,虽不美观,可试着用手指勾动铁钉,倒也十分方便。 (御风楼主人暗表:厌胜门余孽尚有马藏原隐匿未出,躲过此劫。曹步廊回乡以后,隐姓埋名,带着妻女和徒弟郑国彬走街串巷以木工糊口,因妻子身体羸弱,患病难医,曹步廊难为之下,收受恶人好处,又重设厌胜术为害。结果事有凑巧,曹步廊所下之厌,被马藏原发觉,告知屋主。屋主大怒,命马藏原结果曹步廊。曹步廊带郑国彬亡命,中途被马藏原之子马乂星追上,两人斗厌,曹步廊被闷死于棺材之中。终年未过六十,不幸被陈汉生言中。曹步廊之妻也病死膏肓。可见一人为恶,害己害亲,为祸实在匪浅!世人常谈他人之恶,但凡临到自己头上,反而不觉,也属可笑。且说曹步廊夫妇死后,郑国彬携妻逃亡,曾入陈家村,寻求陈弘道帮助,后收一徒弟,名唤陈木郎。此乃后话,按下不表。详情可参阅拙作《失落的桃符》) 言归正传,且说我收拾完毕,坐在**边,拿出和合偶摩挲片刻,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心想老爹和叔父应该都去睡了,我便又偷偷溜出屋子。 猫王在门口狐疑的看我,我朝它摆了摆手,低声道:“这次不带你。” 猫王的眼神十分不屑,我悄悄地推了大门楼里的自行车,抬出门槛,跑了几步,然后骑上去,往蒋家村飞驰而去。 到了蒋赫地家外,我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扎,先爬在门缝上往里面瞧了瞧,院子里黑压压的无灯无火,屋门屋窗都紧闭着,料想这档口他们都已经熟睡了。 又瞅了几眼,连大黑狗也不见扑来看看,以它之能,应该是听见我的动静了?这懒货! 我有心想叫几声明瑶的名字,但是这黑灯瞎火的,如果叫邻居们听到,说是有男人半夜隔墙叫门,不指定会怎么想,乱嚼口舌出去,没来由坏了明瑶的名声。也会惹的蒋赫地不高兴。 要不然我翻墙进去,跑到明瑶的卧室窗户底下,去拍拍玻璃?那样明瑶必定能听到,也不会吵到左邻右舍。 可是翻墙进院好似做贼,实在是有些下作。 我在蒋家大院门口就踌躇起来, 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应该带猫王来的,叫猫王翻墙进去,隔着玻璃叫唤两声,明瑶也必定会知道是我来了,现在倒好,大黑狗不知道睡死在哪里去了,连面都不露,有心唤它帮忙,此时也不能为——总不能再回家去把猫王带来? 思来想去,蓦地一咬牙关,男子汉大丈夫,不拘什么小节!又不是真做贼,翻墙!说什么也得见一面! 我倒退后,助跑几步,然后轻轻跃上墙头,往院子里张望一番,仍然没有见着大黑狗,心中虽然稍稍狐疑,但还是跳了下去。 不提防,我双脚刚一沾地,背后就猛然起了股恶风,不及回头,我立时斜刺里闪过,扭头看时,两道绿幽幽的光迎面扑来! 是大黑狗! 这货怎么连我也咬!?得了疯狗病? 我侧避开,伸手在大黑狗背上揪了一下,把它掀翻在地,嘴里低声喝道:“是我!” 那大黑狗见不是对手,“嗷”的一声就叫唤起来。 我吃了一惊,这狗真是疯了! 第209章 开封赌城(七) “别叫!”我喝了一声,那大黑狗不但不听,反而还蹿着叫。我也急了,这本不是做贼的,倒弄得跟做贼似的! 我连忙赶上前去,骑在大黑狗背上,双腿一夹,大黑狗不能动弹,我又双手抱住狗头,捂住狗嘴,扳着它的脸,让它看我,道:“死老黑,不认识我了?!” 那大黑狗拼命挣扎,力气大的惊人,可是在我手中哪里能脱得开?它不得已看了我几眼,眨巴眨巴眼睛,又使劲嗅了几口,忽的安静下来,还伸舌头来舔我的手掌心。 我一时间苦笑不得,这货,感情是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想来我刚到门外的时候,它就已经听见外面有动静了。都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这大黑狗属于前者,听见我翻墙,就偷偷藏在墙角里,等我跳下来的时候,冷不防背后偷袭!亏得是我,要是换成真的贼偷,就算没被咬死,也得被吓死! 我低声道:“蠢狗,别再叫唤了啊,不然狗毛给你揪掉几撮。你知道我是来找谁的?去她门口……”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道破空之音“嗤”的打来,势头极快,情急之下,我抱着狗合身一滚,只听身后“噗”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进墙里头去了。 “咦?!”有人讶然一声。 我抬头看时,早见一道人影扑来,黑灯瞎火的,不辨是谁,只觉得高低矮胖不是蒋明义,也不是蒋赫地,正待细辩,那人忽然一扬手,“嘭”的一股白烟散开,朝我裹来! 我双脚蹬地,直挺挺的跃过那团白雾,半空中一折腰,直翻到那人背后去,勾手再一抓,那人还不及回身,肩膀便被我拿住! “提千斤”的力道何等厉害,那人当即“哎唷”一声,翻身就倒。 我听得声音熟悉,觉得好似是潘清源,可又奇怪他怎么变得这般孱弱不堪?正要发问,却听他高声叫道:“大侄女婿快来!” 这次离得近,听得清楚,那声音就是潘清源的! 我“嘻嘻”的一笑,把手松了开来,正想说:“是我。”却猛觉背后一股森寒之气如虹贯来,霎时间,头皮都麻了起来,话到嘴边,也喊不出来,下意识的屈膝缩颈,把身子活活矮了半截,才觉那股森寒之气擦着头皮过去! 惊吓出一声冷汗之余,斜身抬头看时,月光下,只见一柄如水长剑,白芒森然! 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那剑就又朝我刺了过来,只瞧见剑尖一点寒光抖动,刹那间就化作无数璀芒,好似烟花迸落满地,又似流星**天际,一招之间,幻化万千,竟直指我身上十余处要穴,端的是剑法惊人! 我缩身往后一退,堪堪避过锋芒,那剑却如影随形,又刺了上来! 好厉害! 我倒抽冷气,使剑的这人是谁?! 这等剑法,我只见过封从龙使——对了,潘清源叫“大侄女婿”,那不正是封从龙吗!? 我有心要喊住手,可是这档口我又正在施展“抟扶摇”的身法躲避剑招,气息错乱不得,只要我一出声,脚步就会乱!以封从龙的剑法,眼中不揉沙,得势不饶人,一着不慎,我就得死在他的手里! 而今无计可施,只得再躲! 我提一口气,拧步折腰,胸骨后缩,刚避开那一剑,已听见潘清源叫道:“大侄子快住手!是自己人!” 我在心中不禁暗骂潘清源眼瘸,我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他是谁还算情有可原,但他可是在黑暗里过惯了的人,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比我好使的多,居然也到这时候才看见是我! 晚了! 就在潘清源喊话的那档口,封从龙又抖了一剑刺来,剑芒都送到我胸前了,如此凌厉狠辣的招数,岂是说停就能停的?!连封从龙自己也收不住! 我早已经算定了距离,若是再往后躲,就要退到围墙上,那时候,这剑只需再往前轻轻一送,我无处可逃,便难逃胸前穿刃之祸! 不及多想,我把手指一勾,急伸手往前去迎那剑,潘清源在旁边叫道:“不能用手啊!”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音,剑尖触到硬物,一削而断,两截残物跌落尘埃,封从龙恰借势后撤,停手了,我已汗流浃背。 潘清源跑了过来,道:“快,快找找你的断指,我给你接上去!” 我喘息几声,道:“什么断指?” “我都听见‘当’的一声了,肯定是砍到骨头了!”潘清源还满地乱看,嘴里嚷道:“我侄女婿的剑快,砍断了你的指头你也未必知道疼,快找,别叫大黑狗给吞了,它可馋得很……” 我捏着手里的两根半截铁钉,道:“封前辈砍断的是铁钉,不是我的手指。” 潘清源往前一凑看,讶然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铁钉?!你迎上去的时候,我明明瞧着你手里什么也没有!” 这也是我在间不容发之际,指头拨动衣袖内的塑胶缩紧口,捏了两根铁钉在手,挡了封从龙一剑,要不然,我真的要掉两根指头! 这也是我首次使用铁钉,没料想竟也救了自己一次,亏得我学得认真,也亏得我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把绑带缝在了衣袖内,真是福大命大! “是弘道啊。”阿罗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道:“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一上来都不问问是谁就打,而且还都下死手?” 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我本事比以前好了些,今晚就得莫名其妙死这里了!我怎么能不生气? 阿罗道:“我们都听见大黑狗在叫,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谁能想到是你?怎么大黑狗连你也咬?它不认得你么?” “谁知道这蠢狗害的什么病!?”我恨恨的看了一眼大黑狗,那货此时此刻正看着我摇头摆尾,舌头伸得老长,一副贱相。 “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你正要把大黑狗捂死呢!”潘清源道:“这大黑狗可是个厉害的宝贝,一般人哪能降得住它?我一看你那么凶残,怕大黑狗死你手里了,就先打了个暗器,不料又被你躲了过去,我便以为是个大对头。要不然我也不会不问缘由就下死手啊。” “大黑狗乱叫,我是捂着它的嘴不让它叫。”我道:“咱们都交手了,你还没认出我来?” “我本来瞥了一眼像是你,可你的本事……”潘清源咂咂嘴道:“奇怪,弘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的本事实在是跟之前相差太多,我不敢认。大侄女婿,你说呢?” 封从龙身在黑暗中,也不见他动,直像根电线杆子戳在那里似的,只听他生硬的说道:“与之前天差地别,我若无剑,非他对手。” “啊?”阿罗吃了一惊,道:“当真?” 潘清源道:“大侄女婿拿剑偷袭他,被他赤手空拳躲过去了四招,最后他还用两根铁钉破了大侄女婿的势,你说是真的假的?” “那怪不得大黑狗认不出你!”阿罗惊叹道:“这么说来你整个人的气息都已经变了,大黑狗一时间如何能认得出?” 我这才恍悟,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大黑狗了。 老爹和叔父都说过,术界中人,随着修行,是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的,修行到一定境界,甚至可以脱胎换骨,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莫非我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 潘清源道:“弘道,你练了什么功,怎么变得这般厉害?” 我道:“一言难尽,这些天得了奇遇。对了,怎么不见蒋伯父和蒋大哥出来?” 我们在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蒋赫地早骂骂咧咧的跑出来了,蒋明义也不是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他们父子两人居然都不露面,也是怪事。 阿罗道:“今天遇到了高兴事儿,他们父子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到现在还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呢。” 我惊喜道:“真的?” 阿罗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他们能不出来收拾你么?” 我心中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没了蒋赫地搅局,见明瑶可就方便多了。 我道:“阿罗,明瑶呢?她睡了?” “嗯。”阿罗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做什么?” 我抓耳挠腮,嚅嗫道:“这,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不起来看看?” 阿罗道:“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的睡下,睡得很沉重。” “是么?”我狐疑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喜事?” “这……”阿罗突然诡谲的一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我失声道:“为什么?” 阿罗又笑:“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转眼去看潘清源,潘清源也摇头,道:“我也不说。” 我心中郁闷,道:“阿罗,你去告诉明瑶一声,说我来了,我想见她。” 第210章 开封赌城(八) 我已经很焦急了,这么大的动静,明瑶是术界中人,本事不低,就算睡得再死,也该听到,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难不成是还不想见我? 既然如此,就叫阿罗请她出来。 不料阿罗却道:“明瑶已经睡了,你先回去,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我有些发恼,道:“我有急事!你能不能把她叫醒?” 这时候,屋中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封从龙收剑入鞘,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我愣了愣,然后忍不住道:“刚才那哭声是鬼婴的么?封从龙一家三口都在这里?” “嗯。”阿罗道:“鬼婴已经被张家医好了,是我和阿源一起去禹都张家把他们三口接了回来。” “好啊!”我心里有气道:“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瞒着陈家!不要忘了,鬼婴是我爹娘救的,封从龙和李玉兰也是我爹带回来的!怎么?鬼婴治好了,连陈家村都不回了?过河拆桥么!?” “不是,不是。”阿罗笑道:“你误会了!我和阿源是到张家去切磋医术了,刚巧鬼婴被医好,玉兰和封从龙要离开张家,我们就给顺道带了回来。也才是傍晚时候的事情,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么?” 潘清源道:“就是这样。” 我“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去把明瑶叫醒,我确实有急事!” “你怎么就一根筋呢?”阿罗道:“你先回去不成吗?” “不中!”我怒道:“你们两个推三阻四的干什么!?就算是她真不想见我,总有个说法,告诉我因为什么?你们要是不去叫她,我自己去!” 阿罗把手一拦,道:“弘道,你先回去!” 我听阿罗的语气不容置疑,又见潘清源和她站成一道,成拦阻之势,不禁惊疑:“你们干什么?” “你要是不听话,我们可就跟你翻脸了。”阿罗道:“我把我侄女婿叫出来,咱们再打一架,看看你的本事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了。” 我勃然变色,道:“阿罗,你居然跟我说出这种话?!” 阿罗脸色也是稍有变化,却仍旧斩钉截铁道:“你先回去!” 我心中怒气翻滚,几乎要忍不住动手,跟他们姐弟打上一架,但是转念一想,他们这般作为,必定是受了明瑶嘱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求? 刹那间,满腔怒火化作万念俱灰,我叹了口气,道:“那等她醒了以后,你们告诉她,就说我要出趟远门,明天清晨就出发了。” 说罢,我扭头就走,身后阿罗叫道:“你明天就走?!” 我也不应声,已走到围墙下。 阿罗又问:“能不能迟些?” 我还是不应,翻身上了墙头。 阿罗大声道:“你几时回来?” 我跃下地去,径直去推自行车。 骑上车片刻之后,蒋家的院子大门开了,我隐隐听到阿罗说话:“他可真是个急性子!”我的心中不由得又起一阵烦躁,骑的愈发的快了。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其实翻来覆去只觉身子有几处难受,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缺点东西,胃也很不舒服,仿佛饿了许久。 恍恍惚惚的,就到了陈家村村口,正要下村路,我脑海中猛然一个激灵:会不会是明瑶遭遇了什么不测? 一起这个念头,我便开始清醒起来——好家伙,这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奇怪啊! 明瑶好端端的,却突然不见我,而时间正是从阿罗和潘清源到蒋家开始!此后,我和明瑶几日不见,也不闻消息,今晚去看,不但没有见着她的面,就连蒋赫地、蒋明义父子也都不曾露面,难道真的像阿罗所说的那样,遇到了什么喜事喝的酩酊大醉?而明瑶则是睡得太死太沉,所以才没有醒过来? 另外,封从龙、李玉兰、鬼婴从张家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爹娘,难道真的是来不及?潘清源和封从龙真的是因为没有看清楚我才下死手? 件件事情都透着可疑! 这几日的功夫,蒋家能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而明瑶这几天又因为什么而睡眠不足以至于今晚睡得死沉?!如果真是遇到天大的喜事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无法可解! 我真糊涂! 一切都是听阿罗的一面之词!我应该进屋去看看的,万一明瑶真的遇到了什么祸事,甚或她根本就不在家中呢!? 刹那间,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夜风寒意浸人,冰凉难以忍受! “不行!”我自言自语说道:“我得再回蒋家村一趟!这次要亲自进屋,去看看明瑶究竟在不在!” 本想推了自行车掉头回去,可转念又一想,阿罗姐弟和封从龙夫妇都在蒋家,我一个难敌他们四人,万一他们真有什么阴谋,我这般贸然前去,不但救不出明瑶,自己恐怕也要折里面去! 保险起见,我应该是先回家叫上叔父,顺手再带上猫王,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想到此处,我便匆匆奔家而去! 夜里遇上村中巡逻的族人,都奇怪我怎么深夜外出,我只说有事,也不跟他们念缠。 到了家门前,我把自行车靠墙停下,便悄悄推门入院。 其实,我自己是知道的,以老爹的本事,我的动静绝对难逃他的耳目,他不吭声,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是我,他必定早就知是我潜入潜出,只暗暗纵容我罢了。 至于娘知不知道,那就另说了。我见她施展本事的机会有限,虽说不低,可绝比不上老爹。 猫王在大门楼里,见我回来,百无聊赖的瞥了我一眼,正要再趴下,突然一抖身子,跳了起来。 我稍稍一愣,猛地听见屋门响动,有脚步声传来,沉重拖沓,不似修行之人轻盈,料想是弘德起来撒尿。 在门楼中顿了顿,我心中暗道:弘德估计已经发现我不在屋里,如果去了茅房仍然没看见我,以他的性格,肯定要大呼小叫,把爹娘都弄醒。到那时候,老爹倒是无碍,只怕娘究问起来。 念及此,我便从门楼里走出,想着露个面,跟弘德交待一声,不料甫一露面,便呆住了——院子里确实站着个人,但并不是弘德,而是何卫红! 她就站在我对面!此时此刻,与我四目相对! “弘道?”何卫红看见是我,又惊又喜,道:“你怎么还没睡?我正想起来看看,你练完功了没有。” 我心中暗道一声:“晦气!”不欲搭理她许多,先进卧室,关了屋门,就不信她还纠缠。等她无趣了,自然也进屋睡觉,那时候我再出来。 不料我刚准备走,何卫红却“啊”的一声惊叫,脸色煞白,伸手指着我道:“你,你身后是谁?” “嗯?”我愣了愣,虽以为何卫红大惊小怪,却仍旧不禁扭头去看,只见我身后竟然真的立着一个人影! 我也吃了一惊,而何卫红已扑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胳膊,道:“是,是人还是……” 那人身材娇小,头上带着一顶草帽,帽檐上垂下来一片面纱,遮住了脸,再加上夜色昏沉,我看不见是谁,而且对方能悄无声息的跟到我身后,也着实可怖! 我把何卫红推开,问那人道:“你是谁?” 那人定定的立在那里,许久不动,我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猫王突然伸了个懒腰,“喵呜”了一声,我悚然一惊:怎的猫王对此人无动于衷?! 再一看那人的身量,我蓦然醒悟,惊喜道:“你是……明瑶!?” “呵!”那人冷笑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都住到家里了,还假模假样的去找我,什么东西!?” 这声音不是明瑶的还能是谁的?! 可是她怎么说这种话? “她,是,是人么?”何卫红又问了一句。 “是鬼!”明瑶猛地把面纱掀开,一张脸满是疤痕,竟比从前更可怖,何卫红“啊”的一声惊呼,明瑶冷冷一笑,把面纱重新遮上。 “明瑶,我——”我刚一开口,明瑶便厉声道:“闭嘴!真是恶心,以后不许你再叫那两个字!” 说罢,明瑶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我如遭五雷轰顶,这,这是怎么说的? 呆了片刻,我急忙追出门去,只见夜色中,明瑶跑的极快,几个闪掠,已从过道口转过。 “明瑶!”我大喊一声,飞身便追。可是刚掠出去一步,身前便多了道影子,迎面拦住了我:“你干什么去?!” 听得声音熟悉,我不禁止住脚步一看,竟是娘。 “娘,您,您也醒了?”我焦急无状,道:“我,我有急事,您先回去睡,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我又要走,娘厉声道:“你敢!?” “娘!我真有急事!” “急事?去追姓蒋的那个妮子?!” 我怔了怔:“您都听见了?” “哼!”娘冷冷道:“我又不是聋子!她来咱们家做什么?” 我道:“是我先去找她的,没有见着她,我就回来了,没想到她跟了来。” “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跑到外村别人家里找男人,真是不知羞耻!”娘啐了一口,道:“你给我回去睡觉!不准再去找她!” 第211章 开封赌城(九) 我气急的语塞难言,眼见何卫红走了出来张望,大门楼的电灯也给开了,我这才注意到,何卫红就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秋衣,踢了双拖鞋,脚上没穿袜子,小腿还露了一截,头发松散,正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刚才明瑶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说那种话了! 我气急败坏的指着何卫红,道:“她一个姑娘家,穿成这样就出来,这才是不知羞耻!” “闭嘴!”娘怒道:“那是我给她的衣服,正儿八经的人才穿成这样!” 娘说的话,我不敢反驳,但是我情知误会已经造成,而且是极深的误会,心中对何卫红愤恨至极! 何卫红眼圈通红,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几欲落下,只听她道:“陈弘道,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我根本就不想和她说话,把头一扭,默然无言! “你什么态度!?”娘叱责我道:“就你这样的性子,讨不了喜!” 讨不了喜就讨不了喜,我本就不愿意讨她的喜!我唯一想讨喜的人,也不理会我的喜了! “道儿,回来!”叔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横了娘一眼,道:“你去我那屋里睡会儿,明早还得起来赶路,离家呐!” 叔父故意把“离家”儿子说的极重,我审时度势,情知此时此刻再去追明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权宜之下,只能是跟叔父走了。 “娘,我回去睡了。”我低声的说了一句:“您也早点回去休息。” “站住!”娘不等我走,便恨恨道:“我睡不着了!我还有话要说!” “大嫂,您还是省省力气。”叔父道:“您睡了大半夜了,睡不着情有可原,可道儿还没沾**呐!再有个把时辰,我们就得赶路,您这当娘的也得体谅体谅儿子,啊?” 说罢,叔父拉着我就走。 娘在后面跺脚道:“陈汉琪,你天天在我们母子之间搬弄是非!我算是白白的给你生了个儿子!” “哎呀嫂子,可不敢这么说!”叔父回头严肃道:“叫人家听见,了以为咱叔嫂俩咋着了似的。” “你——”娘气的脸色都变了。 叔父已拉着我扬长而去。 我从何卫红身边经过的时候,恨恨的瞪了她一眼,何卫红吓得缩了缩身子,嚅嗫着嘴唇,只不敢说话。 走过去片刻,我听见娘在身后说道:“好闺女,走,回去睡觉。” 我心中莫名的一阵凄苦,实在不知道娘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自己儿子真正喜欢的人,她坚决阻绝,自己儿子不喜欢的人,她却一意拉拢,这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难道真是像叔父说的那样,她仇恨两情相悦的人? 到了叔父的屋里,叔父关上屋门,瞥了我一眼,说:“道儿啊,你也是够毒的啊。” “啊?”我被叔父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毒了?” “我瞧出来了,那个何卫红对你痴迷的很啊。”叔父道:“你就算是瞧不上她,也不该对她恶语相向,你没瞅见,她都哭了!就那样,你走过去的时候,还瞪人家一眼?” 我忿忿道:“如果不是她,明瑶又怎么会误会我?现在可倒好了,明瑶肯定是以为我和这个何卫红怎么怎么着了!以后我和明瑶还怎么办?” “这一晚上的热闹可是有够瞧的。”叔父道:“我先是听见你出去了,后来又听见你回来了,然后又听见你喊明瑶那妮子,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也睡不着了,看叔父也精神,索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叔父听了,道:“这事儿也巧的很啊,误打误撞都撞口上了。不过明瑶那妮子也够怪的,有啥事儿非憋着不见你?” 我道:“我原本是以为阿罗他们在捣鬼,现在看来是我误会阿罗他们了,明瑶没事。可是现在倒好,没事儿变成有事儿了,明瑶必定恼死我了,她走时候说的话,唉……” 想到明瑶决绝的语气,我便忍不住哀怨。 叔父沉吟了片刻,忽然狐疑道:“照你那么说,明瑶一直跟着你,你都不知道?”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 “那就不对劲儿了。”叔父道:“蒋赫地有几斤几两重我清楚的很,他的御灵术一流,别的本事撑死算三流,他养出来的女儿能有多厉害?不要说你现在的功力比之从前提升了许多,就算是从前,那妮子跟着你,你也不会发现不了啊。” 叔父这么一说,我也起了疑:“是啊,明瑶的本事原来就不如我,现在更不用说,她如果一直跟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 叔父道:“她跟着你,你发现不了,只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她的本事也提升了许多,现在已不在你之下!” 我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我迟疑道:“难道,蒋家所谓的大喜事,就是这个?” 叔父道:“那还能是别的啥?” 我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别的我哪里知道。” 叔父“嗯”了一声,道:“可惜你们俩这误会可就深了!你想想,何卫红住在咱们家里,大半夜的还跟你在一块,那一身衣裳,啧啧……” 叔父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绝望,又想起明瑶脸上的疤痕比从前更甚,心中更多了层隐忧,难道明瑶是在练什么功除了差错,所以才闭门不出,躲着不见我?不禁道:“大,要不我再去蒋家村一趟?” “你省省!”叔父道:“不看看几点了?哪有时间!男子汉大丈夫,得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别弄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再说,你娘现在像防贼一样防着你,你能去得了?歇会!” 我只得作罢。 叔父道:“折腾了大半宿,来调息运功,打会儿坐,缓缓精神。” 我道:“现在我静不下心来。” 叔父道:“我助你一把。” 我们叔侄在功房里打起坐来,运气调息数周天,不觉时间飞快,只闻村中打鸣的公鸡一声长啼,我豁然睁开眼来,神清气爽,如同大睡过一场,周身舒泰,连心情都好了些。 “二弟、弘道,去吃点饭。”老爹在外面说道:“六叔、三弟、五弟、七弟他们已经动身了。” “是。”我应了一声,看窗外,天色已然发亮,是时候该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娘和何卫红都不在场,我心知肚明,那是生我的气,所以连送别都不愿意。 弘德一直叨叨叨个不停,问何卫红怎么没起来吃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又说何卫红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有修养,直到被叔父敲了一筷子才含泪闭嘴。 果然,直到我和叔父走的时候,也没见娘和何卫红出来。不过不出来送我更好。只难受见不着明瑶,还无法解释误会,一切只能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陈家村距离开封城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坐车不过三个小时。我和叔父清晨六点出发,等看到开封的老城墙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一刻了。 开封是中国最著名的古都之一,与河南省的其余两座古都洛阳、安阳并著。其最早的建都史可追溯至夏朝,据说在三千八百前,夏朝的都城叫做老丘,位置便是现今的开封市东北。 不过,开封城的扬名史是从东周后期开始的——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建都在此,号称大梁!而开封真正辉煌起来的时候则是唐末宋初之际的五代——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先后在此建都。等到北宋,开封更是成为当时全世界最富、最大的城市,其繁华程度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可窥一斑,火药、印刷术的发明也于那时候在开封诞生…… 然后,自北宋以后,开封的辉煌便开始渐渐没落。虽然南宋时期仍然是以其为都的,但是南宋政府的驻跸地却是在杭州(南宋称之为“临安”,意思是“临时安定之地”,并非是以之位都),所以开封这个都城在南宋已经有名无实。金朝在后期也曾在开封建都,那也是开封最后一次作为大国大朝的都城了。从那以后,元、明、清、民国时期,开封就降格成了省府,共和国成立之后,开封仍旧是河南省省会,可惜,在五四年,开封因其交通不便,被剥夺了最后的荣耀,豫省省会易主于交通大塞郑州…… 虽然这样,而今的开封人仍然保持着其一贯的“优越性”,走鸡、斗狗、遛鸟、赏花,一派的“皇城气象”,即便这“皇城气象”是没落的。 在路上,叔父分析:异五行的接头之地既然声称是“开封赌城”,那肯定是与“赌”有关的,而老开封人最喜欢赌的就是斗鸡,所以叔父说:“道儿啊,咱们先不忙着去大相国寺,空山老和尚没意思的很,咱们不如先去见个斗鸡界成名三十余年的大人物!” 我唯叔父马首是瞻,自然也不反对。 三叔、五叔、七叔还有六爷比我和叔父还先到一步,已经找好了住宿地方,不过他们和我们并不同路行动。他们的任务就是四处走动,探听消息,负责搜寻开封城中的异动,和我们保持,以便随时互相策应。 过了大梁门旧址,往西北再走上半个钟头左右的路,叔父带着我拐进一条街,再过七八户人家,找到一个大院,叔父说:“到了。” 这便是那斗鸡界大人物的家啊,我对斗鸡界大人物没什么兴趣,倒是很好奇他养的斗鸡,但是看那院门却是紧闭的,而且还上着一把大铁锁,叔父狐疑道:“走错门了?他从不锁门啊。”说着,又看看四周,然后道:“是这家啊。奇怪,咋大白天上了锁?” 我道:“您和那个大人物熟吗?” 叔父道:“熟透了,我救过他的命——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进院子里看看。” 我应了一声,叔父已翻墙入院。 过不多时,叔父又翻了出来,一脸诧异的表情,道:“真是出邪了,家里没人,而且看样子,是没人很久了,屋门的铁环上都张结了蛛蛛网了。” 我道:“不会是搬家了?” “这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地儿,应该不会轻易搬走。”叔父沉吟了片刻,道:“算了,先不管这老货了,我带你再去找另一个人。” 我道:“大相国寺的主持空山大师?” “不是空山。”叔父道:“是四十年前就以斗蛐蛐名垂中州的杜秋兴杜老师。” 我“哦”了一声,心中暗暗不屑:一个斗蛐蛐的,也能称老师?村里的小孩子都会。 我和叔父刚走出街口,迎面遇上个年轻伙子,叔父便打了声招呼,问道:“里面马老师是搬走了?” “马老师?”那年轻伙子很不耐烦,道:“马老师多了,你问的是哪个马老师?” 叔父道:“就是马人圭。” “不认识。”那年轻伙子摇摇头就要走。 叔父一把扯住他,道:“你是这附近住的不是?” “是啊。”那年轻伙子瞪着叔父道:“你想干什么?” 叔父道:“你既然是这附近的人,连大名鼎鼎的鸡王都不知道!?” “什么鸡王、鸭王的,不知道!”那年轻伙子道:“怎么,不知道一个人也犯法?松开你的鸡*巴手!” “小兔崽子!”叔父抬腿一脚把那年轻人踹了个跪倒,道:“你再骂一句,我把牙给你打掉完!” “你,你等着!”那年轻人爬起来,扭头就跑,边跑边嚷嚷:“有种别走啊!” “你奶奶个腿的!”叔父骂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哩!” 我道:“大,真等啊?” 叔父道:“等他个球,谁有那闲工夫,不是嘴上不能吃亏么。” 这时候,街口一个院子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老头,探头探脑的看看我俩,道:“我刚才在门楼里听你们嚷嚷,你们是找马老师?” 叔父喜道:“你认识他?” “就跟你刚才说的,鸡王大名鼎鼎!”那老头倚在门口,道:“我还是跟他住在一片的,咋会不认识?” 叔父道:“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那老头摇头道:“有好长一阵儿没见过他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叔父愕然道:“这话是咋个意思?” 那老头道:“就是几年前,有人看见他家的大门上了锁——他家是从来不上锁的,所以都觉得怪,更怪的是,从那以后,我们这片的人就再也没谁见过他。” 叔父道:“是斗鸡斗败了,怕丢人,所以舍了家园,远走他乡了?” “从没听说他败过,他可是鸡王!”那老头说:“可是这年头,谁还斗鸡啊?而今,开封城里最热闹的是嘿嘿……造反!最热闹的地方在河南大学,斗在河南大学大礼堂,武斗在河南大学的飞机楼!就刚才和你们嚷嚷那个,那是我们这片有名的积极分子,我看你们还是快点走,他肯定是去喊人了!他们有家伙!” 我和叔父对视一眼,叔父道:“要不等一会儿?” “算了。”我道:“咱们还是先走,没必要在这里惹麻烦。” “对对对!”那老头也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跟个屁孩儿赌气不值当。” “我就是说说,谁会跟一个屁孩儿置气?”叔父笑了笑,道:“多谢老大哥了。” 那老头摆摆手,回院里关上了门。 我和叔父避开那年轻伙子走的路,拐了出去,要寻杜秋兴。 杜秋兴住的地方倒是离大相国寺不远,但是,天下事竟有这般凑巧!我和叔父赶到杜秋兴家门前的时候,才发现杜秋兴的院门也是锁着的!叔父翻进院子里探看,出来后说,同样是久无人居住的迹象! 我们又问了周围的邻居,都说不知道他的行踪! 这便诡异了! 一个人失踪,不算什么离奇的事情,但是两个久负盛名的人物莫名其妙的失踪,就有些离奇了,更何况这两人都跟“赌”有关,而我和叔父来开封就是要找所谓的“赌城”,要说巧合,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叔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我和叔父一无所获,倒凭空多了许多疑虑。思来想去,肚子饿得厉害,我们就近找了个餐馆吃饭。席间,叔父说道:“看来,也只能去找空山了。要是这老和尚也莫名其妙的失踪,那开封城可真就是闹了鬼了。” 我道:“空山大师也斗什么东西么?” “斗啊!” 我好奇道:“他一个和尚,斗什么?” “斗嘴啊。”叔父一本正经道:“他最会斗嘴了。” 我笑道:“那不算,斗嘴又不赌什么东西。” “赌的。”叔父道:“之前空山跑到桐柏山,和水濂禅寺的妙侠法师斗嘴,从妙侠那里赢来了一串乾隆御赐的念珠。” 我以为叔父是随口夸说,只是听听一笑,并不怎么为意。 大相国寺与洛阳白马寺、嵩山少林寺、桐柏水濂禅寺齐名,是中原四大名寺。寺庙前身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家宅旧居,北宋时候为国寺。不过真正让大相国寺知名天下的与前两者关系不大,而是因为一本书——《水浒传》。《水浒传》里的鲁智深太有名了,而鲁智深在东京挂单的寺院就是大相国寺,他看菜园子和倒拔垂杨柳的地方也正是归大相国寺所管。 不过再有名气,再辉煌的寺庙,在当下这种局势下,也必定是难逃劫数。 我和叔父到大相国寺的时候,不出意外,看到的是各种荒芜、悲凉、凄苦……从南到北,天王殿、大雄宝殿、八角琉璃殿和藏经楼都残破不堪,尤其是八角琉璃殿都让人用砖头给砌封了门窗,砖墙上还写着各种标语。 整座寺院里,没见着几个沙弥,而且他们一见到我和叔父,就连忙躲藏。方丈之内,更是没有找到空山。 叔父急躁起来,抓住一个小沙弥,问道:“你们的住持呢?” 小沙弥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住持?” 叔父大声道:“你们的住持方丈,空山法师!他在哪儿?!” 小沙弥连连摇头道:“不,不知道。” “你们的和尚头在哪儿你都不知道?”叔父喝问道:“那你做的是啥狗屁和尚?!” “小僧是真的不知道。”小沙弥都快吓哭了,委委屈屈道:“好久之前,就再没见着他了。” “嗯?!”叔父惊道:“不在寺里?!” “是,是啊。”小沙弥道:“住持方丈他,他不在寺里很久了。” 叔父道:“他干啥去了?” “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住持方丈就不见了。”小沙弥道:“谁都不知道住持方丈为什么不声不响的离开,又为什么许久都不回来。”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惊愕,戏言成真,空山竟然也失踪了! 这究竟是何缘故?! 我和叔父发愣期间,那小沙弥已经匆匆走了。 我不禁问叔父道:“大,你说空山大师和妙侠法师斗嘴,赢了一串乾隆御赐的念珠,那是真的么?” 叔父默然的点了点头。 我道:“难道他们斗嘴也是在**?” “那倒不是。”叔父道:“我刚才说的那是玩笑话,空山和妙侠那是佛家禅宗的辩机锋。” 我“哦”了一声,道:“那空山大师怎么会也失踪了?” 叔父道:“谁知道到底是咋回事?!” 我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叔父沉吟了片刻,骂了一句:“他***腿!我就不信邪了,整个开封的熟人,都能失踪了?!道儿,咱俩去朱仙镇!” 我道:“去那里做什么?” 叔父道:“朱仙镇有一山术大族——杨家,主人杨通明是我的老熟人。这人也是开封城术界的领袖人物之一,咱们去寻他探探消息。” 朱仙镇距离开封城四十余里,是中国著名的古镇,宋金时期,岳飞岳武穆便是在朱仙镇被十二道金牌勒令退兵,最终丧命风波亭的。所以朱仙镇也大大的有名。我和叔父来的时候便经过那里,只是未作停留。 第212章 开封赌城(十) 我和叔父离了大相国寺,便奔朱仙镇,这一路走得快,只一个钟头多点便到。 朱仙镇不大,也破败的很,叔父带我寻到杨家,不料那里早已经是破落院子一处,大门紧锁,院墙坍塌,从外面能看见院中的情形,荒草丛生,落叶满地,毫无生气,至少已经是数月无人居住的迹象。 叔父愕然至极,呆站在杨家门前许久,然后回顾我道:“这,这究竟是咋回事?” 我虽然觉得事情匪夷所思,但是哪里知道是何因果,只狐疑道:“这会不会跟异五行有关?” 马人圭和杜秋兴是赌客,但空山大师和杨通明却不是,四人全都失踪,不知去向,以常理根本无法可解。除了异五行,我实在想不到别的说辞。 叔父颓然道:“一个熟人也找不见,去哪里找赌城呢?找不到赌城,又咋找异五行呢?” 我沉默了半天,道:“大,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大相国寺?” 叔父道:“空山老和尚又不在寺里,去那里又能干啥?” 我道:“好歹大相国寺里还有和尚,可马家、杜家、杨家都是荒废的,咱们回大相国寺看看空山大师的师兄弟在不在,从他们那里应该也能谈听出些消息?” 叔父道:“也只有这样了。” 我和叔父其实已经是身心俱疲了,可还是耐着性子,又匆匆往开封城中赶回,这一路上都无话说,只憋着一口气。 等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刚进大相国寺,叔父突然拉着我躲往山门之后。我吃了一惊,诧异着想要问话,叔父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便不敢作声。 和叔父藏在门后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动,我正觉不着边际,叔父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了?” 叔父道:“出朱仙镇的时候,我约摸着有人盯上了咱们爷儿俩,而且还一直跟到了这里。不过,这一会儿,又像是没了。” 我愕然不知所对,和叔父出来朝山门外看看,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有人跟踪? 我道:“大,是疑心生暗鬼?” 叔父道:“估计是。” 既然无人跟踪,我和叔父便往寺内走去。寺中的和尚见我和叔父去而复回,虽然疑虑,却也不敢过问,还唯恐避之不及。 叔父已经是急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害怕不害怕,上前揪住一个中年和尚,直接就问:“你们庙里辈分儿最高的和尚是谁?” 中年和尚:“啊?” “啊啥啊?”叔父道:“快说!除了空山之外,谁的辈分儿最高!” 中年和尚:“那,那就是空海师叔了。” 叔父道:“他在哪儿?” 中年和尚:“他,他在藏经楼里。” 我和叔父舍了那和尚,急奔藏经楼而去。藏经楼在八角琉璃殿之后,是大相国寺内最后一座两层建筑,高七丈,深两丈,面阔五间,是大相国寺珍藏经典之地。 我和叔父刚到藏经楼,便瞧见有个老和尚在掩闭屋门,叔父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把门一抓,道:“空海法师在哪里?” 那老和尚愣了愣,道:“贫僧就是空海,请问施主有何事?” “你就是空海啊。”叔父点了点头,道:“找的就是你,咱们谈谈?” 空海和尚看上去不过五十岁,却满脸沧桑的神色,双眉低垂,眼角耷拉,一身僧袍不干不净,手里端着一碗粥,上面浮着几根咸菜,似乎是正要关上藏经楼的门,然后食用晚饭。 听见叔父说要谈谈,空海和尚又愣了愣,道:“敢问施主,要和贫僧谈什么?” 叔父道:“空山去哪儿了?” 空海和尚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叔父也没做纠缠,又问道:“你认得我吗?” 空海和尚又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叔父道:“我是空山老和尚的好朋友,我姓陈,是禹都陈家村人氏。” 空海和尚“哦”了一声。 叔父道:“你知道开封赌城么?” “什么?”空海和尚皱起了眉头,道:“开封赌城?开封什么时候有了赌城?” 如此一说,我和叔父就知道这空海也不是个知**。叔父失望的叹了口气,道:“你认识马人圭么?” 空海和尚摇头道:“不认识。” 叔父道:“杜秋兴呢?” 空海和尚摇头:“也不认识。” 叔父又问:“杨通明呢?” 空海和尚只会摇头:“不认识。” “这都是开封城中的成名人物,你居然一个也不认识?”叔父大为愠怒。 空海和尚道:“贫僧是方外之人,对世俗之事一概不知。名利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施主,您还有什么要和贫僧谈的么?” 叔父哪里还有话说。 空海和尚道:“施主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好谈的,贫僧就先休息了。” 说罢,那空海和尚往藏经楼里退去,且把门给掩上了。我和叔父站在外面呆了片刻,眼见天色越来越黑,竟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叔父道:“我还从来没办过这么不清不楚摸不着头脑的事儿!***,憋了一肚子火!直想把这庙给烧了!” 我的心情也糟糕的很,可不能火上浇油,只是说道:“大,要不咱们去找找我三叔,他的想法多,或许从他那里能得些主意。” “嗯。”叔父愤愤的骂道:“真他娘的不舒坦!” 我们俩正要离开藏经楼,刚转过身,下了台阶,却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响,急忙回头时,只见一个东西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我和叔父先是一怔,然后又纷纷抢上前去,见是个纸团包着的石头,各自吃了一惊。 叔父也不拾那纸团,急往藏经楼后面奔去,我迟疑了片刻,把纸团捡了起来,抖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进藏经楼。” 我惊异交加,见叔父从藏经楼后转了出来,脸色黑沉,知道他没逮住人,便把纸团拿给他看。叔父看后,倒抽一口冷气,道:“自打进了开封,没遇上一件正经事儿!这他***是谁写的!?” 我端详了片刻,只觉得那字迹实在是丑陋,几乎就是刚学会写字的人才能作出的笔迹,可是隐隐之中,我又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而且那香气极其熟悉,竟让我下意识的想到明瑶!可明瑶的字迹娟秀,我是见过的,哪里似这般拙劣?再说了,明瑶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啊!一定是我自己想她想的出现错觉了。 重新定了定神,我问叔父道:“大,咱们进这藏经楼不进?” 叔父沉默了片刻,突然一咬牙,道:“进!” 我道:“万一是个圈套呢?” “是圈套也要看看是啥圈套!”叔父道:“那个空海和尚,一问三不知,不是个好秃驴!” 说罢,叔父就去推那屋门,一推之下不动,叔父“哼”了一声,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响,里面的门栓已然是断了,叔父推门而入,我也跟着进去了。 藏经楼里面黑漆漆的,不见灯火人影,也不闻声息动静。我道:“大,空海法师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咱们这样不好?” 叔父默不作声,先把一楼给寻了个遍,这楼虽然名曰“藏经”,其实已经无经可藏,空洞洞的几乎是家徒四壁。空海和尚也不在。 我们又轻声上了二楼,结果二楼还不如一楼,一楼虽然空荡,但好歹有些柜子,这二楼就是个空房,不要说人了,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空海和尚更是不见踪迹! 我和叔父都傻了眼,我们明明是眼睁睁瞧着空海端着饭碗进了藏经楼的啊,怎么进来一看,人凭空消失了呢? 这藏经楼上下也没个后门,窗户更是紧紧闭合,空海和尚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呢? 难不成我和叔父刚才见到的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个鬼?! 我和叔父又匆匆下楼,把一楼的藏经架和藏经柜都打开来看,藏经架中一目了然,空空如也。藏经柜中倒是发现两个木盒子,我和叔父各自捧出来一个看,只见我那上面写的是“空山法师”,我霍然一惊,又急忙看向叔父那个盒子,只见叔父那盒子上面也写着四个字——“空海法师”! 我连忙把木盒又放回了藏经柜中,惊疑不定道:“大,这,这是干什么的?” 叔父沉声道:“存放骨殖的盒子。” “啊?!”我悚然一惊,道:“那,那空海法师,他,他……” 叔父一屁股坐在地上,嘶声道:“开封地面邪,不会是真遇到鬼了?” 我咽了口吐沫,道:“刚才没仔细看,不知道他有影子没有。可是,既然是庙里的和尚告诉咱们除了空山大师之外,辈分最高的就是空海和尚,那空海和尚怎么会是鬼呢?” 叔父眼神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会不会这庙里的和尚其实已经死完了?咱们遇到的都不是人?” 叔父这句没来由的话吓的我浑身猛然一紧,刹那间,我只觉背后凉飕飕的直灌阴风! 第213章 开封赌城(十一) 等我再往藏经楼外张望张望时,只觉得庙中黑漆嘛唔的,无一处有光亮,四下里又寂静的不闻一丝人声,我顿时不安起来,勉强笑道:“大,这档口,你可别开玩笑了。” 叔父道:“你忘了咱们从朱仙镇回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感觉身后一直有人在跟着咱们?” 我点了点头,道:“可是咱们没有看见是什么人在跟。” 叔父道:“或许跟着咱们的根本就不是人呢?” 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叔父又忽然道:“你把那张纸团拿出来,我再瞅瞅!” 那张纸团上有股香气,让我一直怀疑是明瑶所谓,因此给叠放的整整齐齐,放在口袋里,听叔父这么说,便掏了出来,给他看。 叔父把纸团展开来,脸色一变,道:“你看这纸上除了字之外, 还有啥?” 因为那纸团上的字迹拙劣不堪,我先前还真没有细看,叔父现在一说,我便细细端详,忽然间,我瞥见字迹之外,隐隐有几道黑色的印痕,像是手指头抓出来的,可是又不大像,叔父瞥了我一眼,道:“像不像鬼爪?” 我惊道:“您,您是说这纸团也是鬼写的?” 叔父道:“不然呢?如果是人,能把这纸团投在咱们脚下,又在瞬间跑的无影无踪,那他的本事绝不会在我之下,这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我越发不安起来,道:“大,要不咱们先走?” 叔父应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脚下忽然传来“吱”的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黑暗中,只见两道如豆的黄光幽幽闪烁,在地上掠动的极快,我根本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只觉那两道光芒腥黄诡异,摄人心魄! “是老鼠。”叔父的话音刚落,那两道黄光便闪入藏经柜中去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骂自己胆小,这也太疑神疑鬼了,居然被老鼠给吓到了。 “走。”叔父道:“这破地方越待越瘆人。” 我跟着叔父便走,只迈出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吱吱”声,是那老鼠在藏经柜里尖叫起来,还不住的抓动,发出阵阵难听的摩擦音。我越发觉得诡异,道:“大,你看这庙里的老鼠都不大正常,咱们还是快走。” 不料叔父听见这话,猛然止住脚步,扭头便往藏经柜那边而去,我惊诧道:“大,你干什么?” 叔父默不作声,俯身钻入藏经柜中,那老鼠“嗖”的蹿了出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从我脚下一掠而过,我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它已经跑出藏经楼不见了。 我正狐疑,只听藏经柜中“哗”的一声轻响,叔父骂道:“***腿!” 我也急忙赶了过去,只见藏经柜下的木板已经被叔父拉开,露出一个黑洞,通往地下。我不禁惊喜道:“大,您怎么知道有这么个机关?” 叔父道:“是你提醒我的。” “我?”我愣了一下。 “你说那只老鼠不大正常,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叔父道:“无缘无故的,一只老鼠咋会跑到藏经柜里乱叫乱抓乱挠?那必定是这藏经柜里有古怪!我跑过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藏经柜的底板上有些小孔,有气从地下往外冒,我试着大力推了推,底板还真是活的!不用说了,那空海和尚一定就藏在地下!骨殖盒是假的!” “老鼠……”我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道:“大,你不觉得那只老鼠是故意在提醒我们么?” “嗯?”叔父道:“它提醒我们个啥?老鼠都好打洞,哪里有洞,它就往哪里钻。” 我:“可是它的眼睛特别亮!寻常老鼠的眼睛哪有这么亮?” 叔父道:“老鼠的眼睛都是贼亮贼亮的,你是不防罢了。” 我又说:“它一蹿就窜出去了,好快!寻常的老鼠哪有这么快?” “老鼠跑的就是快,狗都追不上。”叔父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是误打误撞,咱们先下地道,去瞅瞅那个空海秃驴到底在下面干啥勾当呢。” “不对!”我一把拉住叔父道:“大,世上没有巧合的事情,你忘了那张纸条了?如果不是那张纸条上写着让咱们进藏经楼,咱们能进来么?” 叔父一愣,然后道:“你的意思是,那只老鼠也是有人故意放的?” “是明瑶!”我大声道:“一定是她!从朱仙镇跟着我们的人,也一定是她!从前在太湖,她就这么跟过我!” 我大声嚷嚷着,从藏经楼里跑了出去,四下里乱看,周围空荡荡的,并不见有人,我喊道:“明瑶!明瑶!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快出来!” 四周都荡着回声,叔父也跟了出来,张望了一番,道:“没人。” 我仍不死心,又喊了几声:“明瑶,你误会我了!你出来,我对你说清楚!” 却既不闻回应,又不见人影。 “好了。”叔父道:“我看你都魔怔了。再这样下去,非得个相思病不成。” 我固执道:“一定是明瑶!她最聪明,她能识破藏经楼里的机关,所以她才写纸条提醒我们,叫我们进去。她会御灵术,所以能指挥老鼠告诉我们藏经柜地下有暗道。她现在是还生着我的气,所以不出来见我。” 叔父不耐烦道:“你这话矛盾。” 我道:“哪儿矛盾了?” 叔父道:“我来问你,那妮子为啥会来开封?要是她还生你的气,她咋会来开封?要是她不生你的气,为啥又不出来见你?那纸条上的字迹像虫爬了爬似的,会是她写的?还有,我刚才也说了,如果那纸条是人砸给咱们的,本事得不在我之下,明瑶能有这本事?再一个,明瑶是怎么知道藏经楼里有机关暗道的?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闺女,难不成以前还来过大相国寺?” 叔父这几个问题把我给问的张口结舌,无可回答。仔细想来,确实如此,如果是明瑶,那种种不合理之处如何解释?可如果不是明瑶,那又会是谁?难道真的是巧合? 想了片刻,我摇头道:“反正我感觉就是明瑶!” “算了,你爱咋想咋想。”叔父被我给搅的无奈,道:“现在,先跟我下暗道,回来再说你的明瑶中不中?” “嗯。”我最后一次朝四周张望,然后失落的跟着叔父再进藏经楼,掩上了门,钻入藏经柜中,沿着暗道向下。 出乎我的意料,那暗道并不狭窄,也没有很强的泥土腥味,只隐隐有股烛火香味,却是从远处过来的,若有若无。暗道四面的墙壁摸上去是干燥的,足见建造的年代久远,不是近来之工。 更奇怪的是,我和叔父走了一段距离之后,眼前忽然现出三个岔道来,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我和叔父不禁愣住,这该往哪条岔道里去? 叔父在每个岔道口都张望了一番,说是里面无一例外,全是黑洞洞的,绵延极其深远。 我和叔父束手无策,叔父骂了几句:“还不防这些个秃驴恁的狡猾!还学别人搞狡兔三窟!挖地道的秃驴不是好秃驴!” “吱!” 脚下然后又传来一声尖叫,我和叔父急忙看时,只见一道灰影往最左侧的岔道里蹿了进去。叔父喜道:“这地道里也有老鼠,这就好了!咱们跟着老鼠就没错!” 我和叔父急忙奔左侧的岔道而去,眼见前面那只老鼠已经跑没了影子。叔父回顾我道:“瞅见了没?这地道里也有老鼠,难不成也是那妮子放进来的?要是有灵性的老鼠,会不管咱们俩,只顾自己跑?” 我默然无语。叔父说的是,如果地面上那只老鼠是明瑶放出来的,那地道里面的这只老鼠又作何解释呢? 或许真的是巧合。 继续在地道中行进,我和叔父走的那条道并非是直通到底的,其中弯道甚多,曲曲折折,极尽蜿蜒,我虽然是跟着叔父在走,可是黑暗中毕竟无法清晰视物,便点燃了个火折子照明。好在这一路上我们没有再遇上岔道,不管如何曲折,只管顺着路走就成。 渐渐的,空气中变了味儿,周围通透起来,叔父低声道:“快到头了。” 又轻巧巧的走了几步,眼前便现出往上的砖阶来,果然是到头了。阶梯的尽处是个深棕色的木板,想必那里便是出口了。 走到这地道的尽头,我才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地道只是个地道,地道中并没有地下室之类的府地,而是藏经楼与某处地上房屋通过地道相连罢了。只是,我不知道这上面的房屋位于何处——在地道中转了许久,我已经有些晕了,难以分辨出真正的方位来。 “师弟,这次又劳烦你送斋了。寺庙之中粮食短缺,下次,粥可以再少些,愚兄修行有术,胃口甚小。”上面忽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嗓音,我吃了一惊,急忙把火折子给熄灭了。 第214章 开封赌城(十二) 火光熄灭之际,我瞥见叔父脸上却是一喜,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 只听又有一道嗓音说了声“是”,而后道:“贫僧还有一事要禀告住持师兄。”这嗓音我倒是识的,正是之前在藏经楼里消失的空海和尚! 他口中称呼“主持师兄”……我不由得一怔,是空山大师?! 一定是了! 除了空山大师,还有谁能是空海和尚的住持师兄? 我这才知道叔父为什么欢喜了。不但他欢喜,我也欢喜起来,这也算是我和叔父到开封城后,一整天奔波劳碌,终于有所收获了! 只听上面说道:“师弟请讲。” 空海和尚道:“贫僧进藏经楼的时候,寺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在打探住持师兄的下落,又问起马人圭、杜秋兴和杨通明,贫僧见问话那人凶狠,且身手不似俗家施主,便搪塞过去。进了藏经阁,掩了门窗,从暗道过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离寺了没有。” 只听空山大师“哦”了一声,道:“术界中人,是什么样的人?” 空海和尚道:“他自称是禹都陈家村的人,说是住持师兄的朋友。” “禹都的陈家村!?”空山大师的声调突然一高,道:“来人是何等模样?” 空海和尚道:“那人身量高大,极为魁伟,寸头短发,身穿深蓝色中山装,皮肤黄白,方额阔口,浓眉薄唇,目圆睛润,瞳孔亮的惊人!但面有凶戾之色,多杀伐之气,以贫僧观之,不似好人。倒是与他同行的一位年轻施主,相貌英朗俊俏,气度深沉慈和,令人颇生好感。这两位施主,也不知道是怎生走到一起去的。” 我听得心中暗自尴尬,叔父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 “呵呵……”空山大师笑了起来,道:“师弟,这次你却是看走了眼,此人确是愚兄的老友,昔年也曾多次来到寺中,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在白马寺,不曾来到开封,因此与他缘悭一面。” “怎么?”空海和尚吃惊道:“他是个好人?” “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天大的好人。”空山大师道:“此人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师弟必然听说过他的名头。” 空海和尚道:“他是谁?” 空山大师道:“相脉阎罗,陈汉琪。” “原来是他!”空海和尚失声道:“怪不得他说是禹都陈家村的人,禹都陈家村,那不是麻衣陈家所在地么!我竟然如此愚钝,没有想起来!” “也不怪你。”空山大师道:“你也是小心谨慎。” 空海和尚道:“那要不要我再去把他们二人寻回来?” 上面沉默了片刻,不闻人声,却听空海和尚又道:“怎么,师兄不愿意见他?”想必是空山大师在刚才摇了摇头。 只听空山大师道:“现如今,开封城中术界大乱,许多成名人物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竟不知是何缘故!江湖相传鬼谷现世,闹得人心惶惶不安,多少好手被卷了进去,不明生死。唉……陈汉琪虽然英雄,可毕竟势单力薄,他又是好事之人,如果让他知道眼下开封城的局面,必定要管,届时是以身犯险,反而不美。不如等你我查明情况之后,再广邀好手,那时候,请他前来才算稳妥。” “嗯,住持师兄说的极是。”空海和尚应了一声,道:“不过,他既然在问马人圭、杜秋兴、杨通明等人的去向,说明他已经察觉到此事了?” “倒也未必。”空山大师道:“这几人都是他的好友,或许是他携子侄来开封城,借机拜访旧故。既然寻人不见,自当离去。只不过他相当机警,藏经楼的机关,你没有让他发现?” 空海法师道:“我对他说我要休息,然后掩上了门窗。他应该不会闯进来?就算是闯了进来,也只能在藏经柜里找到咱们二人的骨殖盒,而不见我的踪迹。那楼中空无一物,寺中人少地荒,他想必还以为自己是遇见了鬼。这只怕是要吓着大名鼎鼎的相脉阎罗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空山大师道:“如此对待老友,也算是极不厚道啊。” 听到此处,叔父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知道不厚道,你还这么对待老朋友!?”一步跃上台阶,手掌凌空一震,掀翻木板,露出洞口,人已经蹿了出去,我也紧跟而上。 只见一间大殿中,灯光昏黄处,摆着两只蒲团,坐着两个和尚,其中之一是那空海法师,另外一个白眉皓髯,枯瘦老垂,那便是空山大师了。 两个老和尚见到我和叔父,都吃惊不小,叔父憋了一肚子气,上前一把抓住空山大师的胡子,嚷道:“好你个老秃驴,为老不尊!偷偷摸摸的藏在这儿,不见老友,是啥道理?!” “相尊……”空海和尚站起来正要说话,叔父却伸手一指他,道:“还有你!居然敢编瞎话诓我!你们佛家的规矩不是说出家之人不打诳语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哎唷!”空山大师道:“琪翁啊,先放了贫僧的胡须,好不好?” “不中!”叔父道:“你这老皮老脸的,给你拔光!” “琪翁,不要生气嘛。”空山大师道:“你也偷听我们师兄弟说话说了半天。” “废话!”叔父道:“不偷听你们说话还不知道你个老东西还活着!活生生的人弄个骨灰盒摆在那里,还叫师弟编瞎话骗人,是啥道理?嗯!?” “而今这世道,佛家也没有规矩,不讲道理了。”空山大师道:“你瞧瞧我们这座寺,还有个寺庙的样子么?这寺中的和尚,还有和尚的样子么?” 叔父道:“我看你就是地道里藏秃驴,无法也无天!” “咳咳……这位是琪翁的子侄?”空山大师忽然看向我,道:“琪翁啊,贫僧也一大把年纪了,你就不能在小辈跟前,给贫僧留点脸面吗?” “哼!”叔父扯了空山大师半天的胡子,又发了几句牢骚话,这才算是出了口胸中的恶气,听空山大师这么说,便愤愤的松了手,道:“老空山,今儿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把庙给你们烧了!” 空山大师连忙道:“好,好。” 叔父道:“快讲,为啥装神弄鬼的藏在这里?” “咳咳……”空山大师站起身来,又咳嗽了几声,道:“琪翁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叔父不耐烦道:“偏你有恁多废话!谁知道这是啥鬼地方?我又没来过!”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空山大师连忙双手合十,虔诚的喧了一声佛号,而后朝叔父肃容说道:“这里可是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地方,琪翁可不要出言无状!” “嗯?”我和叔父都是一愣,我这才仔细看了起来,四下里望去,果然瞧见了大殿之中高耸着一尊丈余高的菩萨像!先前只顾看两个和尚,竟然没有注意到。只是那菩萨的形容,倒是非同一般,完全不同于我之前在别处寺庙之所见——这菩萨的手臂极多,而且是四面身子,四尊脑袋,更奇的是,这菩萨除了脑袋上有眼睛之外,每一只手掌中也有眼睛!密密麻麻的,不计其数!观之,令人肃然! “这……是千手千眼观音像?!”叔父已经认了出来。 “不错。”空山大师道:“琪翁昔年曾经见过的。” “咦?”叔父诧异道:“我记得这千手千眼观音像不是供奉在大相国寺中的八角琉璃殿么?” 空海和尚笑了起来,道:“相尊,这个屋子就是大相国寺中的八角琉璃殿啊。” “啥?”我和叔父都是一愣:“这就是八角琉璃殿?” 这一天之中,我来大相国寺了两次,我记得大相国寺中,八角琉璃殿坐落在藏经楼之前,而且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算是太远。但我和叔父在地道中通行的时间却又不短,由此可见,那地道是故意曲折蜿蜒的,在两者之间平白的延伸出了一截路来。那三道岔口也是故意安排的,目的无非是叫人走错,寻不到这八角琉璃殿的入口处。 可是我和叔父在寺中所见到的八角琉璃殿,已经被人用砖头给砌封了门窗,从外面看就是死殿一座!谁会想到失踪已久的空山大师竟然就藏在这座被封死的殿中? “好哇!”叔父突然冷笑了一声,然后围着空山大师转起了圈子,但是目光又直勾勾的盯着空山大师的脸不移,空山大师被叔父盯得极不自在,不禁问道:“琪翁,你,你这是何意?” 叔父“啧啧”叹道:“老空山啊,说起来,我跟你也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了,以前总觉得你是老实人,可我那是走了眼啊!我居然都没有瞅出来,你原来这么的奸猾!” 空山大师道:“琪翁这话却是从何说起?贫僧最是实在的人,哪里奸猾了?” “从何说起?还实在人?哼哼!”叔父道:“你让人在外面把这八角琉璃殿封死,自己却从地道偷偷潜进来,装作失踪。别人就是把大相国寺翻了个遍,也找不找你!你还敢说自己不奸猾?” 空山大师苦笑道:“贫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第215章 开封赌城(十三) 叔父道:“你一个老和尚,无牵无挂的,还能有啥不得已的?难道有人逼你还俗娶妻生子不成?” 空山大师尴尬道:“琪翁休要玩笑老僧!” “住持师兄藏身于此,实在是心念我佛门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性。”空海和尚说道:“相尊应该看见大相国寺中的形容了,破败凋零,荒芜不堪,那都是外面的‘魔王’造的业孽。而这座八角琉璃殿中供奉的千手千眼观音像,乃是我大相国寺中的镇寺之宝,别的都可以毁掉,唯独它不可以。住持师兄委身在此,正是为了护宝啊!” 我瞬间醒悟过来,道:“晚辈明白了,你们从外面把大殿给封砌起来,再写上标语,那些造反派就不会闯进来了,也不会把这尊菩萨像给毁掉。” 这倒是与我给天然禅师出的那个主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我说破,空山大师朝我看了一眼,道:“小施主聪明,确是此意。”又道:“令尊是神断先生?” “是的。”我朝空山大师深行一礼,道:“晚辈陈弘道,久闻大师之名。” 叔父忍不住道:“老空山,你咋知道他是我大哥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空山大师一笑,道:“你还是元阳之身,难道以为我看不出来?” “呸!”叔父道:“和尚遇见老光棍,谁也别说谁!” 空山大师道:“如果有一天,琪翁想要来出家,贫僧倒是可以为你剃度。” “放屁!”叔父道:“你给我剃度,我不是成你徒弟了?你师父跟我爹是同辈论交,你少占我便宜!” 空山大师微笑不语。 叔父又道:“我问你,你既然在外面把八角琉璃殿的门窗都给封住了,那帮‘造反派’的兔崽子们也不会闯进来,你自己还藏在这里面是准备干啥勾当?” 空山大师道:“那帮‘魔王’无法无天,万一闯将进来,把佛宝毁了,该当如何?你看这尊千手千眼观音像,那是乾隆年间的高手匠师用一整棵银杏树雕刻而成的,那位善士耗尽心血,用了整整五十八年光阴,才雕出这巧夺天工之像!古人心血,泽披后世,我辈虽然无能,也当拼死守护。如果有人闯进来要毁了它,贫僧必以性命相搏,因此贫僧才会昼夜藏身于此。只不过辛苦了我这空海师弟,每日需从藏经楼的地道中潜身而来,给贫僧送上三餐……” “师兄言重了。”空海和尚道:“住持师兄尚且如此舍身,更何况贫僧?贫僧不过是跑腿而已,哪里值得上‘辛苦’二字?” 这师兄弟两人的一番话令我听得肃然起敬! 叔父却道:“你老空山的佛心坚定,我是相信的,但是我总觉得你守在这里,另有企图,不单单是为了防备那些‘造反派’的兔崽子,他们值得啥?你的徒众里挑出来一个有本事的守在这里足矣,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嗯?!” 空山大师道:“贫僧不亲自守着这佛宝,实在是不放心啊。” “答非所问!”叔父道:“你是不是有别的啥事儿瞒着我?” 空山大师突然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好你个老秃驴!”叔父道:“果然是有事儿!快说出来!” “琪翁啊,那个,令尊大人还好?” “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了!说你的事儿!” “哦——那令叔呢?他老人家可康健?” “也多少年不见了!你少打岔!” “嗯——听说你那个三弟不简单啊……”空山大师只管信口胡诌,任凭叔父挤兑,也不说到底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 我又看那千手千眼观音像,只见其四面的神容相同,各有六条手臂,又有扇状手掌三、四层,每只手掌中均含有一眼,整尊佛像瞧上去,密密麻麻,不计其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手臂,多少眼睛,是否真的是过千之数…… 我好奇心起,便想数它一数,那空海和尚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开口说道:“这尊千手千眼观音像上,共计有一千零四十八只眼,因此她能洞鉴世间万物。” 居然真的有这么多只眼睛! 我吃了一惊,再想到乾隆年间的那位匠人,费了五十八年的时间,那是穷尽了一生的精气神,怀揣着多么虔诚的心,才雕出这么一件宝贝来? 而如今,空山大师更是把自己圈禁在这不见日月的死殿之中,昼夜加以守护,而那些所谓的积极、高尚人士却动辄就砸,见面即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而世上被他们毁掉的珍宝又有多少?想来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且不论世上是否真的有神祇,这些泥塑木雕又是否真的灵验,但佛门也好,道家也罢,总归是种信仰,就如同我麻衣陈家信奉祖先一样。信仰只要是良善的,便不分高低,也跟迷信无关。如果单纯为了不信而去刻意毁坏别人的信仰,那是比迷信更迷信的迷不信。 走自己的路,何苦去灭别人的引路明灯? 暗暗感慨一番,我问空山大师道:“大师,为什么这尊菩萨会有这样多的眼和手呢?晚辈在别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菩萨像。” 空山大师道:“佛经中原有这样一个经典:古时有位国王,他生下三个女儿,均视为掌上明珠。其中,三公主深慕佛法,自幼便精研佛理,还为自己起了法号,名曰‘妙善’。等长大之后,她还想出家为尼,那国王自然不准。而妙善则私自逃进寺中,削发为尼。国王恼怒之极,便派人纵火烧了那座寺庙,寺庙中许多僧人都因此葬身火海,连妙善也被烧伤。在她濒死之际,突然有一只白虎冲入火海,将其驮走。至此,妙善便深入山中,继续修行,最终也悟通大道。而那国王,以恶业结下恶果,得了怪症,浑身生疮,疼痛难忍,昼夜哀嚎不止……医者前来言说,此病可治,不过需用亲生女儿的手和眼来作药引才可。但是,长公主不愿意,二公主也不愿意,只有那妙善前来,挖出了自己的一只眼,砍了自己的一只手给那国王作药引。国王服药之后,果然痊愈。而妙善的孝行也感动了我佛释迦牟尼,我佛慈悲,召见妙善,对她言道:‘你舍了一只眼、一只手,我还你千只眼、千只手’,封你为菩萨。于是便有了这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生养之恩重比泰山,高天厚地,此事是教化世人,不使世人因父母之过而厌憎父母。” 听了这话,我心中突生一阵惭愧,感觉空山大师这番话倒像是专门为我而讲似的——娘因为明瑶的事情对我百般阻挠,我虽然在言语上还没有表达出来什么,但心中实际上已经对娘有所厌憎了,想到娘也是十月怀胎生的我,而且从小到大对我虽然不如像对弘德那样,可毕竟也不算薄,我这样的心思真是大不应该! 叔父察言观色,立时便体悟到我的心思,知道我心中难受,便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老空山,我看那地道不像是才挖的,时间不短了啊。” 空山大师道:“那是战乱年间挖出来的地道,用于寺中僧侣藏身避祸。只有历代住持知道,寻常的僧侣一概不知。” “相尊之能真是令人敬佩!”空海和尚道:“寻常之人绝难发现藏经楼中的机关,即便是发现了,也会在地下岔道中迷失,可是没想到,贫僧刚到这琉璃殿不久,您便也找了上来……” 能找到这里,其实是那老鼠的功劳,不是我们叔侄俩的。叔父被空海和尚谬赞,不禁老脸一红,又转说别的话头,道:“我听你们刚才说开封城中术界人物好像遭了啥难一样,还有啥鬼谷?到底是咋回事?” 空山大师与空海和尚面面相觑,都不做声,叔父焦躁道:“快说啊!” 空山大师道:“你我深交多年,贫僧实在是不想你来趟这浑水。” 叔父道:“真的不说?” 空山大师道:“琪翁就不要强人所难啦。” “嗯。”叔父道:“你不说也中,我出去以后就告诉别人,老空山藏在八角琉璃殿里,吃喝拉撒睡都不出去……” “哎呀!”空山大师急了,道:“你,你这是想要贫僧的命啊!” 叔父洋洋得意道:“那你就别啰嗦!” “好,好。”空山大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贫僧藏身于此,除了守护佛宝,还有另一桩隐忧。嗯,这隐忧要从两年前说起来了……那时候,开封城突然来了个怪人,覆面隐容,只在夜间活动,且往来与开封城中诸大世家、门派中,不过半年时间,便结交下开封城中八成的术界高手。” “啊?”叔父吃了一惊,道:“这人是啥来历?咋会有那么大的手笔,半年时间就能结交开封城中八成的高手?!” 第216章 开封赌城(十四)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开封城不小,又因为地处中原、历史悠久而衍生出众多的术界门派,高手林立,各自不服,一个人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这许多高手给笼络到一起去? “论说那怪人的来历,却是无人知道,甚至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没有,但是他的手笔之大,还不仅限于此!”空山大师道:“此人也曾来寺中找过我,但那时候造反派正闹得厉害,我一心要护佛宝,无暇顾他,又见他覆面隐容,藏头露尾,不似好人,而且说话讳莫如深,并不光明磊落,因此也不想与之多说。后来,他在言辞中,又多提到这八角琉璃殿,意有所指千手千眼观音像,贫僧心中不安,终于决定亲自藏身到这八角琉璃殿中,从此便算是与外界隔绝,再也没有见过他。” “哦!”叔父道:“我就说单纯为了提防那帮造反派,你也不可能昼夜藏在这里!原来是提防那个怪人!” “是啊,贫僧藏在这里之后,那怪人的动作仍旧是没有消停下来。”空山大师回顾空海和尚,道:“师弟,后面的事情,你是亲历者,还是你来对琪翁讲一讲。” “是。”空海和尚接着说道:“自从住持师兄隐蔽在此之后,便是贫僧掌管寺院。那怪人又找上门来几次,说是要与住持师兄商议要事,贫僧按照住持师兄的叮嘱,对他说师兄突然失踪,无人知情。那怪人来了几次,都没见着住持师兄,也就索性不再来了。可是没过多久,出人意料的事情便发生了,那怪人连同他所结交的术界高手,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从此竟无人知其踪迹!就连相尊今日所问的马人圭、杜秋兴、杨通明,也在失踪之列!” “啊?!”我和叔父都吃了一惊,叔父道:“原来失踪的不止是马人圭、杜秋兴和杨通明?居然开封城中八成多的高手都不见踪迹了?那后来呢?” 空海和尚道:“两个多月前,恰是中元节那天夜里,我正在藏经楼休息,突然有小沙弥跑进来把我唤醒,对我说道是寺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具血尸,因为是中元节,怕是要闹鬼,小和尚们都吓得不轻,让我去看看。贫僧当时也吃惊不小,急忙起来前去查看,竟发现那人是个熟人,也正是之前失踪的开封城术界高手里的一人——元囯中!” 叔父道:“是火德门的门主元囯中么?” 空海和尚点头道:“正是他!当时,我试探了他的鼻息,发觉他一息尚存,还没有死。但是身上的伤势却是极重。” 叔父道:“是人为伤的么?” “是的。”空海和尚道:“元囯中的内伤、外伤都十分严重,不住的吐血,胸骨未断,内脏却大伤,足见是被人以极阴损的掌力所害。更严重的是,他的一条胳膊几乎被火烧化!” “啊?!”叔父吃了一惊,道:“我听说火德门是在明朝宣德年间开宗立派的,虽然势力不大,徒众不多,但是却以山术火法独步江湖,享誉术界数百年,其中还是很出人才的。那个元囯中既然是火德门的门主,应该不会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 空山大师说道:“元囯中此人的本事极高,不但在开封城中首屈一指,整个豫省术界里,他应该也能排得进前十!以贫僧比之,尚有所不如。” “比你老空山还要厉害?!”叔父惊道:“那就是一流高手啊。这样的人居然被别人用掌力震坏了内脏?!他自己精通山术火法,居然被火烧化了一条胳膊?!这也忒怪了!” “是啊。”空海和尚道:“当时贫僧也觉得事情诡异,心中也大为疑惑。元囯中伤势严重,寺庙中的条件有限,贫僧本想把元囯中送到医院诊治,但是术界中人多以侠犯禁,贫僧又怕他的伤是因为江湖仇杀所致,时局动荡,送到医院不但救不了他,恐怕还会要了他的命,于是就只能将他先抬回寺里,加以救治。” 空山大师插了一句话道:“我这师弟倒是精通医理的医脉高手。” “可惜啊。”空海和尚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此人伤势实在是太过于严重,贫僧的手段也着实有限,无力回天。” 叔父道:“他死了?!” 空海和尚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中途他也有所醒转,回光返照之际,认出了贫僧,挣扎着提气说话,却只说了两个字。” 叔父道:“哪两个字?” 空海和尚缓缓说道:“鬼谷。” 我和叔父愕然,鬼谷?这是什么? 我和叔父来开封求见空山大师,本来是为了寻找赌城,而今,赌城还没找到,却又知道了个更诡异的所在。 一如空山大师所说,叔父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既然他知道了开封城中发生了这么多的怪事,而且又跟自己的许多好友相关,那必定是非管不可了。如今,“鬼谷”喧宾夺主,叔父已然把赌城的事情给忘了,连连追问两个老僧:“鬼谷是啥地方?在哪儿呢?” “贫僧也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字,说与住持师兄时,师兄也是一头雾水。”空海和尚道:“想来,元囯中是与那怪人结交之后才失踪的,而今又莫名其妙的重伤而回,临死前说出‘鬼谷’二字,那么,鬼谷必定也与那怪人有关。” “贫僧和师弟推测,鬼谷乃是一个神秘所在,开封城中所有失踪的术界高手恐怕都在那里。”空山大师道:“以名忖之,鬼城绝非善地。” “这是废话。”叔父道:“动动脑子谁都能想出来这事儿肯定是那怪人在捣鬼。鬼谷也肯定不是啥好地方,不然元囯中咋会受那么重的伤跑回大相国寺?他肯定是拼了命逃出来的。你们就没有去查查,鬼谷究竟是啥地方?” “出了人命关天之事,我们师兄弟怎么会不查?”空山大师道:“可是元囯中失踪的离奇,回来的古怪,又死的突然,只说了‘鬼谷’两个字,又从何查起?我们把元囯中的尸身藏在寺中,也不敢骤然焚毁,师弟用药物保持其不腐,然后便去查访鬼谷。可是,两个月以来,几乎是一无所获。一来,时局动荡,我们不能白天胡乱走动,只能在夜里暗访;二来,除了元囯中之外,其余失踪的术界人士,竟再无一人出现;三来,别的术界高手,在听闻此事后,大多惶恐不安,不但不帮忙查探,反而多有推诿,甚或有离家远遁避祸的。唉……” 叔父不禁骂道:“这帮胆小如鼠的鳖孙!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不怕自己遇上啥难事?” 空山大师叹道:“沧海横流,方见人心啊。” 我听了半天,道:“元囯中前辈死的时候,只说了‘鬼谷’两个字,再没有别的线索。咱们都以为是个地名,可会不会有别的可能,它是个人名?是那怪人的名号?” 空山、空海师兄弟各自一愣,空海道:“这一节,贫僧倒是没有想到。” 空山大师也颔首道:“不可排除此种可能,古时云梦山不是有个先贤圣人唤作‘鬼谷子’么?今后倒要去查查,有无唤作‘鬼谷’的人。” 空海和尚“嗯”了一声。 空山大师又道:“闲话说了许多,还不知道琪翁和小友前来开封,所谓何事?” 叔父癔症了一下,然后道:“哦,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我们来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开封赌城,你听说过没?” “开封赌城?”空山大师皱了皱眉,道:“未曾听过,开封还有这等所在?” “嗐!”叔父急躁道:“那就先不管赌城了,先说‘鬼谷’!我现在最先知道的是,那怪人笼络了恁么多开封城的术界高手,目的是要干啥?他又为啥要把笼络过去的人给打伤?” “那怪人的目的究竟何在,实在是难以捉摸。”空山大师道:“但他所结交之人,无一不是术界的成名人物。马人圭和杜秋兴虽然是以斗鸡、斗蛐蛐名重当世,可是马人圭熟知风水,杜秋兴深谙机关,这两人在术界中也大大有名!因此,那怪人的目的,定然逃不出一个‘术’字!贫僧忖之,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也有本门的秘籍法宝,再联想到那怪人曾来大相国寺寻我,言谈中多次提及这八角琉璃殿,而八角琉璃殿正是供奉我大相国寺佛宝的地方啊!所以,贫僧便猜测,那怪人必定是觊觎开封城中各门各派的绝技,或者宝物!” “觊觎各门各派的绝技,或者宝物?”叔父沉吟了起来。 我忍不住插嘴道:“大师,如果那个怪人只是觊觎各门各派的绝技和宝物,似乎是没有必要把人都给掳走?他直接去偷岂不是更省事?” 空山大师闻言,皱眉道:“这也是贫僧疑惑的地方。但是若非为此,又有别种可能么?” 第217章 开封赌城(十五) 我也说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但是沉吟片刻,仍旧是感觉此事疑点重重,无法解释。我对空山大师说道:“如果元囯中前辈是因为要逃走所以才被打成重伤的,那就说明那怪人的本事比元囯中前辈高,本事高的人觊觎本事低的秘籍法宝,也有些说不过去。” “嗯。”空山大师颔首道:“小友细致入微,言之有理。然那怪人自始至终,言行诡秘,行事也不能过分以常理度之。” 叔父忽然说道:“老空山,你这千手千眼观音像有别的好处没有?” 空山大师满脸疑惑:“嗯?” 叔父道:“这千手千眼观音像在你们佛家弟子的眼里头,肯定是无价之宝,但是在别人的眼里却不一定。你说那个怪人几次提到八角琉璃殿,就怀疑那怪人是在觊觎你这佛宝,但是,你这观音像在我们眼中只能看看,只能拜拜,也没有别的大用处,那怪人觊觎啥?难不成他想弄回自己家里拜?”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都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道:“我们师兄弟竟然没有想到此节!这千手千眼观音像虽是佛宝,但是对于修行却并无益处,若说引人觊觎……” “这么大的物件,连藏都不好藏!也只有造反派喜欢,拿来要么烧了,要么砍了、砸了!一个术界中人,稀罕么?”叔父狐疑道:“老空山,别是你这殿里还藏着别的宝贝,你不说实话?” 空山大师言之凿凿道:“除此佛宝外,再无其他!” 叔父不信:“真的?” 空山大师点头:“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少来!”叔父没好气道:“出家人不少打诳语!” “前者是权宜之策。”空山大师略略尴尬,道:“这次绝没有!” “我可是好心啊。”叔父道:“你这老空山比以前可不老实太多了,今儿连着诓我好几回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这八角琉璃殿虽然是在外面被封死了,你那藏经楼里的机关虽热表面上看起来隐秘的很,但是,却还是有不少外人知道的。你要是还有别的啥宝贝,趁早说出来,免得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我也觉得那怪人不会觊觎这么大一尊菩萨像,难不成还能从大相国寺里搬走?可如果不是为了千手千眼观音像,又是为了什么? “琪翁休要危言耸听!”空山大师却不以为意,反而说道:“这寺中的机关地道,只有我师兄弟二人知道!琪翁能误打误撞进来,已是非凡,不过那也是趁着我师弟不在藏经楼的空档。常人中能有几个像琪翁这般大的本事?你说有不少外人知道,可真是大言欺人啊。” 叔父急道:“你个老和尚,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空山大师只是微笑,并不相信,道:“要是真有外人知道,那早有造反派进来啦,琪翁啊,你不用恫吓与我。” 我忍不住道:“大师,我和叔父能找到这里来,并不是我们自己找到的,而是有人指引的!” “什么?!”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听见这话,终于悚然变色,惊声问道:“此话当真?!” 叔父道:“我侄子老实,把话说出来了,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能找到藏经楼里的机关,确实是有人帮忙,其实也不定是人,谁知道是啥东西,丢给我们了一张纸条,让我们进藏经楼里查看。我们进去以后才发现了藏经柜里的机关。你们说,是不是有外人也知道机关和地道?” “有老鼠帮忙,我们才发现了机关。”我纠正叔父道:“而且是有老鼠帮忙,我们才没走错岔道。” 叔父折了面子,瞪我一眼,道:“你这孩子,今儿个恁的话多!你不吭气没人拿你当哑巴!” 我笑了一回。 “老鼠?”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又是一怔,道:“你们是说藏经楼和地道里有老鼠?” 我点点头道:“是啊。” 空山大师失声道:“那怎么可能?!” “那咋不可能?”叔父道:“有个老鼠你也值得一惊一乍?这世上的老鼠比人都多!” “不,不,不!”空山大师连声道:“别的地方有老鼠,本属正常,可大相国寺中绝不可能有老鼠!” 这次轮到我和叔父诧异了,叔父道:“为啥?难不成大相国寺里猫多?” 空山大师道:“寺庙中不许养猫,怕其杀生。大相国寺中自然也没有猫。” 叔父道:“那为啥大相国寺里没有老鼠?” 空山大师道:“不要说是老鼠,别的虫兽也一概不会有!” 叔父怔道:“到底因为啥?” “两位有所不知。”空海和尚道:“你们从地道经过的时候,不是看见了三条岔道么?” 我和叔父点了点头。 空海和尚道:“其中一条岔道通往这里,另有一条岔道则是通往一口古井的,大相国寺中无毒虫蚁兽,皆是因为那口古井。” 叔父道:“古井又怎么了?” 空海和尚道:“那古井不是寻常的古井,而是一口锁镇邪物的井。” “哦?”叔父道:“井里锁镇着啥东西?” 空山大师道:“穷奇。” “穷奇?!”我吃了一惊,与叔父面面相觑,这可是古来传闻中的凶兽之一,可我只是听过,并没有见过。而且传闻中,人们把穷奇形容的多种多样,莫衷一是,具体它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来历,有什么习性,估计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可是我实在没有想到,大相国寺中就锁镇着一只! 叔父道:“穷奇这种东西都是传的厉害,难道还会真有?” “历来传说穷奇是邪物恶兽,专吃好人,不吃坏人,反而还会给坏人捕猎东西,可以算得上是惩善扬恶的极致!但是,极少有人见到穷奇的真面目,所以都以为是世人空谈妄说。”空山大师道:“但是,在许多年前,黄河水患,淹了大半开封城,死伤无算。洪水退去之后,却又现出一怪物来,行走在泛区之中,也是专吃良善之辈,不理恶人,闹得极其厉害。当时,我大相国寺里的前辈住持是慎行禅师,他老人家本事极高,听闻此事后,便出手施**力,将那怪物降服,并活捉回寺。” 叔父道:“没有杀了?” 空山大师道:“当时,也有许多人劝说慎行先师杀了那怪物,慎行先师却说:‘好人身上有种味道,与恶人分外不同,这怪物必定是喜闻好人之气,而畏惧恶人之气,因此才专吃好人,不吃恶人。虽属穷凶极恶,可也算得上是奇兽,可称之为——穷奇。上天有好生之德,它的命不能丧于我手’。为此,先师不忍杀之,但是又不能放了它,于是便将其放在了寺中的一口古井之内,铸铁为枷,铜网为盖,石佛为镇。从此,将那穷奇锁镇。” “费事儿!”叔父道:“要我就直接弄死!” 空山大师道:“那怪的寿命倒是极长,虽被锁镇,然而却始终不死,平素里只饮井水止渴,便能耐得住数月饥饿,不过身体愈发短小而已。但这穷奇的恶性极大,地道中但凡是有虫蚁蛇兽经过,便会受它威吓,自行钻入通网,下入井中被其吃掉!经年累月,寺中的虫蚁蛇兽便就此绝迹!而寺外的虫蚁蛇兽感知寺中危险,也不会进来。因此贫僧才说,这寺中不会有老鼠。” 叔父听得“啧啧”称奇:“你这老空山,还真能憋得住,井里养这么个怪物,居然一直没跟我露底。” “古井在暗道中,说出穷奇的事情,就要把暗道的事情说出来。”空山大师道:“那是本寺的机密,如何能露?” “穷奇……”我在一旁暗自思忖,这怪物是与“梼杌”并称的凶兽,世上既然有梼杌,那就有穷奇,倒也不是十分的骇人听闻。就是不知道它长成什么样子。 不过,如果按照空山大师所说,穷奇恶性如此之大,那寺中确实不应该会有老鼠的,可是我和叔父怎么会遇到老鼠?而且是两只老鼠! 难道,难道是那穷奇终于被饿死了?又或者是跑了?如果是跑了,总会有人发觉的?嗯…… 咦?!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猛的闪过一道灵光,刹那间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来,脊背一寒,不禁失声喊道:“不好!” 叔父和空山大师、空海和尚都被我给吓了一跳,叔父诧异道:“啥不好了?” 我只觉自己胸中的一颗心“砰砰”乱跳,紧张道:“那,那个穷奇,估计是被人给劫走了。” “什么?!”空山大师满脸惊愕,道:“这,这怎么可能?谁会来去劫走一头凶兽?” 我回顾叔父道:“大,你还记不记得那些‘神龟’、‘神龙’、‘梼杌’?” “咋不记得?”叔父一愣,继而也脸色大变,道:“你是说异五行?!”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个怪人,十有八九就是异五行的人!” 第218章 开封赌城(十六) 我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了,那个怪人来大相国寺不是为了千手千眼观音像,而是为了穷奇!因为异五行的人最喜欢养各种奇诡怪物来做他们的圣兽! “不错,不错,十有八九!我咋就没想到……”叔父喃喃道:“鬼谷,鬼谷……”猛然抬头看我,道:“他们把蛇当做是‘神龙’,把乌龟当做是‘神龟’,马人圭养了恁么多的斗鸡,你说他们弄走马人圭,会不会……” 我道:“十有八九也可能做什么圣兽了!还有,开封城中失踪的那些术界高手,或许都被异五行给控制了!” 空山大师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异五行?什么赌城?神龙、神龟,都是些什么?!” “少废话了!这要出大事!”叔父焦躁道:“快带我去看看古井里头还有没有穷奇!” 空山大师、空海和尚都是满腹疑虑,见我和叔父焦急,情知是真有要紧事,便急急忙忙起身,带着我和叔父从八角琉璃殿下了暗道,重回岔道口,奔中间那道去了。 据空山大师所说,中间的那条岔道其实是通往天王殿的地下,出口便在天王殿中的韦陀天尊塑像座下,不过而今也被封死了。 只那古井却不出暗道,不露于外,就在地下。 绕行婉转多时,我终于瞧见一尊黑黝黝的佛像,用火折子照亮,见是个罗汉模样。 罗汉座下压着铜网罩,铜网罩里阴气扑面,冷飕飕的煞是森寒,叔父看了几眼,道:“这就是锁镇穷奇的古井?” 空山大师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了许多,道:“罗汉像还在此地镇伏,铜网也未曾破损,哪里会有人将穷奇劫走?看来果然是两位多虑了。” “别高兴太早。”叔父道:“我去瞅瞅再说。” 叔父把脸凑到铜网罩前,从缝隙里往井下去看,观察了许久,叔父回头道:“井里头啥动静也没有!就一汪黑水!” 空山大师道:“那怪刚被锁镇在井中的时候,还要嘶叫、闹腾,时日久了,食不果腹,又挣扎不出,便消磨了性子,宁平了戾气,既不嘶叫,也不闹腾,因此无有动静。” 叔父站起来,看了看那尊罗汉像,若有所思,半天问道:“这罗汉像有几斤几两重?” 空海和尚道:“怕不得千儿八百斤。” 叔父点点头,回顾我说:“道儿,你来,咱们俩把这罗汉像给挪挪。” “中。”我也觉得有必要挪开佛像,仔细看看井里头的情形才能放下心来。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却大吃一惊,连忙阻拦,道:“琪翁,你这是要作甚?!” 叔父道:“你这罗汉像不过千儿八百斤重,挪走不费多大力气,把这铜网罩揭开也不费吹灰之力!我怕有人已经把穷奇给弄走啦!” “无稽之谈!”空山大师道:“谁会来劫走这么个怪物?劫走它又能做什么用?” “你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叔父道:“就像那怪人弄走开封城恁么多的术界高手,你不也想不通他是为了啥?我告诉你,这真是件大事儿,元囯中都出了人命啦!不然我和我侄子闲的疯了,跑到你这边玩耍?” 空山大师踌躇道:“万一那怪还在井中,你们把罗汉像移开,铜网罩打开,纵走了那怪,该当如何?贫僧岂不成了罪人?” “看你那成色!”叔父“啐”了一口,不屑的说道:“慎行禅师能制得住它,我就制不住它?咱们四个都在这里,它天天吃不饱东西,还能叫它打上来,跑走喽?” “这……”空山大师无言以对。 空海和尚道:“师兄,陈相尊说的倒也有理,不如开井一看,反正那怪还被井中的铁链锁着,料不会出事。” 空山大师“嗯”了一声,道:“那就看。” 叔父和我立时动手,各执一侧,蓄力发劲,将那罗汉像给抬到旁边,然后又揭开铜网罩,把井口彻底给露了出来。 这口古井不小,径口足有三四尺,撤了罗汉像和铜网罩之后,井中寒气便无阻碍,因此井口处更显的阴冷。 而且正如叔父所说,井中平静至极,丢下一只火折子下去,也不过是照见了黑洞洞的底,火光熄灭,扔无动静。 我又拿出铁钉,朝着井中打出了两枚,依旧不见有任何回应,我深感不安,道:“大,有些不大对劲儿。”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也惶恐起来。 叔父脸颊微微一抽,道:“这都不见动静,八成是已经被劫走了。” 空海和尚道:“会不会是那怪已经寿终正寝了?” 叔父道:“要死早死了,还等到今儿?世上哪儿有恁多凑巧的事儿!” 我道:“要不我下去看看?” “那不中!”叔父立即摇头表示反对:“井里头黑灯瞎火的,你潜进去啥都看不清楚,万一伤着了咋弄?” 我道:“如果那穷奇没有被劫走,就是用铁链锁着的,又饿了那么久,肯定不怎么厉害。我水性好,井水也不怎么深,我下去摸索摸索就能知道个大概了。也没有什么危险。只在这上面猜测,不下去看看,始终不知道结果。” 反复劝说,叔父才终于同意我下井。 我把外套、裤子、鞋子都脱掉以后,叔父也把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的僧袍都给扒了下来,撕成条条,搓系成绳子,拴在我腰上,这才提溜着让我下去。 此举惹得空山大师十分伤心:“贫僧就这一件能穿得出去的袈裟了……” 空海和尚也愁眉苦脸:“谁不是呢?” 叔父横着眼睛道:“要不恁俩下去?” 两位老和尚眼观鼻,鼻观心,都不吭声了。 身子一浸入井水里,我才知道刚才在上面感知到的阴冷是有多么“肤浅”,这水里面的凉才是真正的奇寒彻骨! 我调息运气流转几个周天,才止住没有继续打寒颤,心中暗忖:如果不是近来功力大增,还未必能抵挡得住这井水中的奇寒。又暗忖道:也不知道那穷奇究竟是有多邪性,竟然能把井水弄成这个样子。 潜入水下摸索了片刻,不得要领,我便靠边顺着井壁直沉入底,手脚并用,终于摸到了东西!那是一根锁链,粗如儿臂,即便是在水下,也觉沉重。我拽着那锁链“顺藤摸瓜”,想追根溯源,结果却摸到了个断口!齐稳稳的断口!像是刀切西瓜流出来的切口一样! 我心中又惊又奇,惊的是,果然有人来把这怪物给劫走了,而且十有八九就是异五行的人所为!奇的是,这该是什么样的兵器,才能将这粗如儿臂的铁链子给切断!?而且切口还如此平整?! 我又在水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另外几根断链,其中有一根还嵌在井壁上,我抠去井壁上的淤泥,才发觉那井壁是加过固的,用巨石堆砌而成!那铁链的一端连着一根凸起的铁厥,铁厥就楔在巨石里。我摸了摸铁厥附近,忽然感觉触到了一根坚硬光滑铁钉似的东西,就刺在铁厥附近的石头内。 我好奇心起,水下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我便想把它弄出来,出井之后再看端详。 我两指捏着那东西,用力往外拽,它倒是刺入的极深,嵌的异常结实牢固!我憋得几乎呛水,突然一轻,井中“哗哗”水响,终于算是将其拔出来了! 把那东西握在手中,颇觉分量,在水里一洗,又越发的觉得润滑,手感好似美玉一般,只长度如粉笔锭,一端平整,一端尖锐,我心中暗忖:莫非是个玉做的钉子?可玉石没有这样坚硬? 正胡思乱想,腰上的绳子忽然扯紧,我知道是叔父在上面等急了,要我上去,便不再摸索,踩水而出,奔井上去。 叔父把我提溜上去,又把空山大师的内衬也扯下来给我擦水,空山大师敢怨不敢言,叔父问我道:“你咋下去恁么久?” 我道:“井底下的铁链子断了,没有找到穷奇,看来是真被人劫走了。” 叔父大声道:“我就说!” 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都面如土色,空山大师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那怪人一直在提八角琉璃殿……” 我道:“现在想想,那个怪人之所以在您面前总是提八角琉璃殿,其实就是在声东击西。” 我不用说的太清楚,所有人也都能想得明白——那怪人三番五次前来,言谈中不断提到八角琉璃殿,就是为了让空山、空海误以为他是在觊觎千手千眼观音像,其实他打的却是穷奇的主意! 那怪人也是神通广大,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法子,先行摸清楚了大相国寺里的秘密,然后又趁着空山大师等把注意力集中在保护千手千眼观音像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把穷奇给劫走了。自那以后,他也没有必要再来寺里了。所以,空海和尚也不曾再见过他来叨扰。 “唉……”空山大师不禁长叹一声,道:“都怪贫僧愚钝啊!” “你还以为自己不愚钝?!”叔父道:“要不是俺爷儿俩来,发现这秘密,你现在还巴巴的守在八角琉璃殿‘住监’呢!人家蒙你一辈子你都未必知道!” 第219章 开封赌城(十七) 空山大师满脸惭色,摇头悔恨不止。空海和尚劝慰他道:“住持师兄现在也不必过分自责,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那怪人!他劫走穷奇,又掳走那么多的术界高手,所谋之事,必定骇人!” 叔父道:“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啦,那个怪人就是异五行的邪徒!刚才道儿下井的时候,我也跟你们俩说了异五行的底细,你们赶紧想想,有没有啥蛛丝马迹,但凡沾点边的,都说来听听。” 空山大师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半点头绪也无。” 空海和尚道:“相尊说的也是个笼统大概,不知教主是谁,不知总舵在何处,又不知道与会地点……” 叔父急道:“你们可真是,嗐!他们十月十三、四就开始接头啦!不剩几天啦!” 空海和尚道:“这事儿急不得,须从长计议。” “从长个屁,算了,算了我是不跟你们这儿瞎耽误工夫了,俩糊涂蛋——”叔父一扭脸,瞥见我在玩弄井底下摸出来的那东西,奇道:“你拿的是啥?” 用火折子照着,那东西发出淡淡蓝色的荧光,通体显得碧透,却能瞧出它原本的颜色是乳白的,真是个稀罕玩意儿。我道:“这是我在水底下找到的,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给我瞅瞅。”叔父拿过去,端详了片刻,突然说道:“这是牙!” 我一愣,随即恍悟,道:“应该是牙!” 叔父道:“咋弄来的?瞅着像是虎牙,又格外不一样。” 我道:“我是在井底下拴挂铁链子的铁厥附近发现的,估计就是那穷奇想逃走,用牙咬铁厥了,结果铁厥没咬开,牙给崩断了。” 叔父道:“好家伙,牙这么大,那**也应该不小。”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道:“有股腥味,没毒,戾气大,能辟邪。”说罢,又还给我,道:“你留着玩。咱们赶紧走,出去再想想别的法子。” 我们匆匆出了地道,又到了藏经楼,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也都跟着出来——大相国寺发生了这等大事,连锁镇的恶兽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偷了,空山大师哪儿还有心再藏在八角琉璃殿中。 走出藏经楼,看着外面的苍茫夜色,我和叔父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切的线索基本上到此断掉,眼看马上就是十月十三,赌城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们还毫无头绪,思之真是令人身心俱疲!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要是明瑶在这里就好了,她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叔父道:“眼前一抹黑,她来能想出啥办法?” 我道:“她肯定有办法的。” 叔父道:“为啥?” 我道:“她聪明啊,咱们这些不太聪明的人是猜不透聪明人的心思的。” “废话!”叔父横了我一眼,道:“啥叫做‘咱们这些不太聪明的人’?说话别带上我。离了她还不混了!” 我道:“那咱们现在去哪儿?下一步干什么?” 叔父一愣,道:“急啥?边走边想。” 叔父的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便“踏踏”而来,我循声看时,只见迎面跑来几个小和尚,提着灯,都惊慌失措的朝藏经楼前簇拥而来,还没等到跟前,就纷纷叫嚷:“师兄,出事了!” “师父,不好了!” “师叔,祸事了!” “……” 小和尚们叫嚷着到了跟前,蓦的一看我和叔父也站在门前,都吃了一惊:“你们是什么人?”待又瞧见空山大师,便惊喜交加: “住持师伯?!” “哎呀,是住持师父!” “住持回来了!” “住持师兄,你的袈裟……” “咦?空海师兄的袈裟也……” “都叫嚷什么?!”空海和尚站在前面拿手一挥,厉声斥责道:“看你们的行止,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 众和尚立即收敛,纷纷惭愧低头:“是。” 空山大师站到了前面,有和尚立即上前,给他披了件袈裟,空山大师略尴尬的咳嗽几声,然后捋捋胡子,做威严状,道:“你们刚才叫嚷着闹鬼,那是怎么回事?” 众和尚一听问的是这事儿,又嚷嚷开了,空山大师皱眉道:“不要乱说!是谁先传的这消息?” “回住持的话,是,是我。”一个小和尚满脸惶恐。 “是清和啊。”空山大师道:“好,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清和咽了口吐沫,道:“是,是后面停放元囯中尸身的堂房!那里闹鬼了!” “什么?!”空海和尚吃了一惊,道:“停尸的堂房?” 我和叔父本来要走,一听说是元囯中的尸身出了问题,便暂且不走了。 只听那清和说道:“是徒弟夜里出来净手,忽然瞧见停放元囯中尸身的堂房里闪的有亮光,徒弟就奇怪,那屋子里又没人,怎么会半夜里有光亮?于是徒弟便过去看了,谁料想,徒弟刚走到门口,里面的光亮一下子就灭了!徒弟就更奇怪了,大着胆子上前去推门,谁知道一推门,就,就——” 叔父在旁边听得急了:“一推门就咋了?!” 清和瞥了叔父一眼,又咽了口吐沫,像是回忆到十分恐怖的情景一样,脸颊抽着,颤声说道:“我,我就看见元囯中他,他站在门口!他,他还瞪着一双大眼,恶狠狠的盯着我!他,他诈尸了!” “胡说八道!”空海和尚叱道:“元囯中的尸体是我处理的,不会诈尸!” “是真的!”另一个和尚道:“徒弟当时也在睡觉,突然被一声惨叫给惊醒了,便披了衣服慌忙出来看,却发现是清和师弟晕倒在了堂门口,我便急忙过去把他给唤醒。” 清和面有惭色,嚅嗫道:“徒弟是被吓晕了。还好清平师兄出来,见着了我,不然,也不知道徒弟会不会被那变尸给吃掉。” 空海和尚又叱道:“还胡说?!清平,你也看见元囯中诈尸了?” “徒弟倒是没有看见元囯中。”清平道:“徒弟把清和师弟扶起来弄醒之后,他说元囯中诈尸了,徒弟也不信,便去堂屋里看,结果发现,元囯中的尸体不见了!堂屋里什么都没有!” “啊?!”这次轮到空海和尚震惊了。 叔父道:“别废话了,快去瞅瞅啊!” “哦!”空海和尚醒悟似的,连忙前头带路,一众人都奔停尸的堂屋而去。 堂屋又在藏经楼之后,间数有许多,停放元囯中尸身的屋子是在最僻的一间,我和叔父紧跟空海和尚身后,到堂屋前时,见屋门是开着的,不及进门,便有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慌忙进去拿灯一照,才看见屋里头只有一张平板木**,可木**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们都看空海和尚,叔父问道:“元囯中的尸体是在这个屋里?” “是,是啊……”空海和尚的目光有些呆滞,他点了点头,又摇头,喃喃道:“绝不可能啊!贫僧下过了药,怎么还可能引起尸变?” 我和叔父走到那平板**前,只见**上还有许多散落的白色药粉,中间是人躺过的痕迹,十分宽绰,显见那元囯中的体型十分高大。 我打着灯,把地上都照了一遍,却见地上有几个淡淡的脚印,把我自己的脚印对照过去,小了许多。又看见几个大的脚印,却十分散落,而且都在门口处,并没有延伸到屋中来。 咦? 我心中陡然起疑,如果是元囯中诈尸,他是不能正常走路的,只能跳到地上,那样以来脚步沉重,必然会留下并排的大足迹的,怎么会屋中有几个小脚印,门口有几个大脚印,而且还都是散乱的? 又回到木板**前,仔细拿灯照了几遍,突然间我瞥见**板一侧的边缘有几道淡淡的痕迹,仔细端详时,便觉像是人的手印!我连忙拿自己的手上前比照,只见那印痕比我自己的小了许多! 叔父也瞧在眼中,问空海和尚道:“元囯中有多高多重?” 空海和尚道:“有五尺六七寸高,百十公斤重。” 叔父上前比了比,道:“那这么小的手,不是元囯中的!这地上的脚印,也不是他的!”回顾众僧,道:“你们有谁进来碰过这张**?” 众僧纷纷摇头。 清平道:“徒弟就在门口看了看,没敢进去,这门口的脚印是徒弟留下来的。” 空海和尚连忙上前,也看那手印,道:“不是贫僧的。” 空山大师道:“这般小的手印,倒像是孩童的……” “这,这是女人的手印!”我仔细看那手印,猛的欢喜起来,冲叔父喊道:“大,这一定是明瑶留下来的!” “憨了你!?”叔父道:“咋就是明瑶留下来的了?” 我兴奋的无以复加,道:“大,你不知道,以前明瑶把手放在我手里过,就是这么小!”说着,我又伸手比了比,更加确信,道:“肯定就是她的!” 第220章 开封赌城(十八) 叔父愣了片刻,摇头道:“女人的手多半不大,小孩子的手也不大,你咋就能确定是明瑶的?别啥事儿都往她身上连。” 我道:“就是感觉!还有,你看这屋里的脚印,这么小,也应该是明瑶留下来的。元囯中反倒没有脚印,那就说是明瑶提着元囯中的尸体出去了。” 叔父狐疑道:“你的意思是,明瑶那妮子把元囯中的尸体偷跑了?” “偷……”我道:“偷多难听啊,是拖走了。” “你少说废话!”叔父道:“她偷元囯中的尸体干啥?” 我挠挠头,道:“明瑶是聪明人,她的心思不好猜透。” “你啊——”叔父指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怨恨样子,忽而又道:“要真是有人偷了这尸体出去,应该也跑不远,咱们追!” 叔父一马当先,从堂屋蹿了出去,我也连忙跟上,空山大师、空海和尚带着一帮徒子徒孙跑在后面。 刚绕过藏经楼、八角琉璃殿,跑到大雄宝殿前,叔父突然又站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站住了,前面立着一个人。 不是明瑶,而是个十分高大的雄壮男人。 身披僧袍,却有头发,一条袖管空荡荡的,随着夜风飘荡起伏。 他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囯中!”空山大师和空海和尚都赶了过来,一见那人,便忍不住失声而呼。 众僧也都嚷嚷起来。 我吃了一惊:他就是元囯中? 难道当真是诈尸了? 叔父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这是个死人,也没有诈尸。”说着,叔父走上前去,伸手轻轻一推,那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无不诧异,纷纷上前,果见就是个尸体,哪里有异变乍起的迹象?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叔父道:“我看八成是有人把尸体故意摆在了这里。” 我奇道:“摆在这里干什么?” 叔父白了我一眼,道:“你不是说是明瑶那妮子干的么?你说她是为了啥?” 而今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我先前本来相信是明瑶暗中做的手脚,可如今又不敢十分确定了。便朝着叔父“嘿嘿”干笑两声。 空山大师说:“会不会是贼子想要偷尸出寺,听到咱们追赶,便将尸体丢在此处,独自逃走了?” 空海和尚道:“那偷尸的目的何在?”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叔父呆了片刻,突然间破口大骂,道:“他***!今儿算是直勾勾的被耍了一天啊!” 可不是么,清晨到开封城,先寻马人圭不遇,又找杜秋兴无果,朱仙镇败兴而归,两入大相国寺次次受挫,如果不是那张莫名其妙落下的纸条,还有那两只凑巧出现的老鼠,我和叔父连空山大师都见不着。但见着了空山大师以后,疑虑反而更多,穷奇被劫,元囯中尸身离奇移走……我和叔父好似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我虽觉气馁,但是又并不怎么气馁,因为我感觉异五行既然能暗中不动声色的经营许久,必定有过人之处,如果轻而易举的就被我和叔父给查出什么端倪来,反倒不合常理。 只是叔父江湖纵横多年,向来是快意恩仇,哪里像现在,要去小心谨慎破案一般去查察鬼蜮伎俩?着实有些憋屈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叔父,叔父却已开口说道:“老空山,寺里有我们爷俩儿睡的地方?” 空山大师一愣,随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中。”叔父又朝我说:“道儿,今儿黑就睡在大相国寺里。” 大相国寺里怪事层出不穷,留下也好。我道:“那三叔他们那边怎么说?” 叔父道:“你在这里先歇着,我自己去去很快就回来。” 也不等我应声,叔父便往山门而去,几个纵掠,兔起鹘落,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众僧咂舌不已,空山大师也赞道:“琪翁功力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啊!”回顾空海和尚道:“师弟,劳你把元囯中的尸体重新放回堂屋,派两个弟子暗中防备着些。” 空海和尚应声道:“是。” 空山大师又对我说道:“小友,你跟贫僧来。” 这次不回地道了,堂屋那边空房不少,空山大师带着我进了东堂,内室有木**,堂中有蒲团,有桌椅,比之他屋家徒四壁,还算不错。 空山大师道:“小友稍坐。” 很快,有执事僧端水过来,空山大师又说:“今日多劳,小友洗洗就歇息。” 我洗了一把脸,又冲了冲脚,仍不见叔父回来,便坐在**头等候。空山大师自坐在蒲团上闭目入定。 过不多久,空山大师手捻佛珠,口中突然喃喃道:“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反复念诵了几遍,忽又说道:“两者皆邪见,不可见如来。佛在何处?佛在何处啊……”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念诵了许多遍,神色渐渐痛苦,像是在修行,又不像,我听得不耐,便忍不住说道:“佛在心中。” “你说什么?!”空山大师猛的睁开眼睛,两道精光冲我迸射而来,一瞬间亮的惊人,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晚辈胡说八道,打搅大师清修了。” “是你?”空山大师恍惚似的稍稍一怔,继而收敛神光,道:“小友怎的还不歇息?” 我道:“晚辈其实并不瞌睡,等我大回来再睡。” 空山大师笑道:“血气方刚,精神充沛,果然非我等老朽可比啊——刚才,刚才是小友说的,佛在心中?” 我尴尬道:“晚辈胡说八道,让大师见笑了。” “不,不。”空山大师道:“依你之见,大道如何达,佛心如何通?” 我修炼婆娑禅功,得了天然禅师的真传,心中颇有些禅见,所以刚才听空山大师念叨,才会不由的说了一句,眼见空山大师认真起来,又不好意思再说了。 但空山大师倒是来了兴致,执意要我说,我便只好大了胆子,道:“按照晚辈的想法,执意去想怎样通达大道和佛心的人,是必定要过度和过量的。” 空山大师皱眉:“嗯?何意?” 我道:“须知佛向性中求,莫向身外索。” 空山大师道:“何解?” 我道:“我身是大道,我心即佛心。” 空山大师道:“我身在何处,我心又在何处?” 我道:“身以无暗为暗,心以无明为明。” 空山大师道:“身无一物,心如明镜,皆是虚妄,哪有大道,哪有佛心?” 我道:“以相求相,本无大道,以无所往,应无所往,即是佛心。” 空山大师道:“昨日我心,今日我心,明日我心,心心不同,何为真心?” 我道:“恶是心,善是心,真者心,假者心,心心为念,佛何止一面?” 空山大师道:“心猿除不尽,意马总关绕。” 我道:“风吹叶儿落,叶落恋枝头。” 空山大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立时醒悟,刚才一句一递,竟好似做了个梦。 空山大师叹道:“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度一生,到头还自悔啊!” 忽有一道人影闪进堂内,说:“听你们叨叨了半天了,说的都是啥跟啥!” 却是叔父回来了。 我连忙起身,道:“刚才空山大师把晚辈给绕进去了。” 空山大师道:“是你把贫僧给绕进去了。你的悟性可是极高啊!你小小年纪,能悟通这许多道理,真是难得啊!” 叔父道:“老空山,你不用拍他马屁,他是不会出家当和尚的。你又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巴结巴结我,说不定我哪天出个家,给你做个伴。” 空山大师道:“这没滋没味了多时,今天算是过了嘴瘾。好了,你们叔侄快些歇息,贫僧就不打搅了。” 空山大师心满意足的出堂而去,叔父道:“这老和尚,还是这么爱抬杠。倒是你,咋也跟着上了?” 我挠挠头,道:“大师非要我说的。” 叔父道:“还是天然那一套?” 我道:“也有侄子自己的体会。对了,三叔他们那边怎么样?” 叔父道:“还能咋样?一无所获。歇会儿,明天再想想法子。” 关了灯,都躺到**上,回想起和空山大师那一番话来,我又睡不着了,索性不睡,把婆娑禅功又演练了一遍。 其实,我的修炼步伐,已经算是极快的了,但是在登堂入室之后,反而百尺竿头难进一步,因为越到高处,反而越难,每再进一步,用功都须是从前同等幅度的数倍,甚至还可能不进反退。 而今日有此一论,我自觉禅功中又悟通了不少道理,修炼起来,果然觉得又打通了些关窍,心中十分高兴。 修行之中,隐隐约约,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却又不敢三心二意,只快速摒弃杂念,直到沉湎于大道中…… 第221章 开封赌城(十九) 待到醒来时,天色已亮,自己也是一身大汗,通体舒畅,十分清爽。忽觉有异,回头一看,见叔父坐在**上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不禁道:“大,你咋了?” 叔父道:“我现在约摸着你说的话有些道理。” 我疑惑道:“什么话?” 叔父道:“明瑶那妮子可能是跟着咱们的。” “啊?”我一愣,继而喜道:“你看见她了?” “不是。”叔父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只鞋来,道:“你看,咱俩的鞋放在一起,只有我的被老鼠咬了个大洞,你说是不是明瑶那妮子指使老鼠干的?” 我:“……” 叔父道:“这妮子,别让我看见她!” “大,起**去洗洗脸。”我道:“今天天气不错。” 叔父:“……” 这一天倒是风平浪静,我和叔父在开封城转悠了许久,都没有遇见什么大事发生。其实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大事,最起码表面上如此。 大相国寺里的食物十分寡淡,而且量又少,我和叔父也不好意思多耗人家的口粮,便在外面吃了晚饭,和三叔、六爷他们碰了头以后才回去。 这一天下来,比之昨日更没有什么收获,叔父都有些心灰意冷了。 按理说,异五行各大堂口举行例会的时间临近,如果真的是在开封举行,那必定该露出些蛛丝马迹的,因为混江湖的术界中人与寻常的百姓还是有所区别的,他们真要是出现在城中,以叔父的眼力,不可能发现不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般奇怪,我们偏偏还就真的是什么都没发现。 叔父无聊起来,在大相国寺里满院子乱转,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堂屋全都翻找过来,又下地道溜达几遍,临了,还爬高下低,整个猴子成精的状态,没一刻安分,我看着都替他觉得累,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问他:“大,你干什么呢?” 叔父反倒诧异的看我一眼,道:“你不觉得奇怪?” 我道:“奇怪什么?” 叔父道:“昨天咱们来的时候,又是纸条,又是老鼠,又是诈尸的,今天咋啥也没有?我把所有的地方都排查了一遍,别说老鼠了,连颗老鼠屎都没瞅见!这不奇怪?” 我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鼠有洞,它躲洞里去了,你又钻不到老鼠洞里去看。” 叔父道:“昨天能见着两只,今儿一只都见不着,就是奇怪。”顿了顿,又问:“你说明瑶那妮子到底来了没有?是不是她在捉弄咱们爷儿俩?” 我道:“昨天您一直说我疑神疑鬼,今天就轮到你了。明瑶一个姑娘家,哪儿有那么淘力?” “你懂啥?”叔父乜斜了我一眼,道:“那个妮子可比你淘力多了!” 我瞥了一眼叔父的鞋,见右脚鞋面上还露着一个洞,叔父的大母脚趾头一拱一拱的全在外面,不觉好笑,道:“大,你既然觉得是明瑶在捣鬼,你还敢说她的坏话,小心今天晚上睡着以后,你另一只鞋也被老鼠咬个洞,到那时候,你比空山大师更磕碜。” “呵……” 突然间一声轻响,像是笑声,自上而下传来,我吃了一惊,不由得往上张望,却见梁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再低下头来时,叔父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屋中纵掠而出! 我愣了愣,也连忙跑了出去,正要上房,忽又听见“啪”的一声响,十分亮堂,叔父喝道:“在堂屋后面!” 叔父反应迅速,话音未落,已奔屋后而去,我赶紧从另一侧绕去。 不料,等我跑到堂屋后侧时,却看见叔父正盯着地上的一片碎瓦骂道:“兔崽子,还给老子玩声东击西啊!”又翻身往堂屋前掠去。 我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原来发笑那人是掷瓦在后,人却往前逃了,真个是声东击西!只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和叔父就被人给耍了一回! 见叔父已经跑没了踪影,我便也折身回转,空山大师、空海和尚还有几个小和尚闻听动静,也纷纷奔了出来,叫嚷着追问缘由,我哪里来得及细说,只伸手指指出寺的方向,道:“有人闯寺!”也不顾和尚们追不追得上,自己先风驰电掣蹿去。 几个腾挪,我出了山门,却见叔父站在门口,盯着前方,道:“死妮子,还真是你啊!” 对面另有一人立在月下,却是头戴遮帽,面上覆纱,身量娇小,我只瞥了她一眼,便惊喜交加:“明瑶?!” 那人也不应声,转身就走,速度极快。 “你快去追!”叔父道:“我就不攒这个忙了!” 我应了一声,狠命追赶而去,边追便喊:“明瑶!明瑶!” 她不应声。 我大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她仍是不应声。 就这般一追一赶,顷刻之间,我和她便奔出了几里地远! 我知道明瑶的轻身功夫本来就好,虽功力不如我深厚,但是轻盈快捷灵动却犹有过之。不过,我也早已今非昔比,竟还是没有追的上她,心下不禁暗暗的吃惊:此人是明瑶么? 眼见越跑越荒,前面不远处便是片汪洋湖泽,她却仍是不回头,我怕前途凶险,一个不慎,叫她跌入湖里反倒伤了她,便停下了步子,喊道:“明瑶,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回去,你别跑了!” 我一停下步子,她真的也不跑了,我略觉心安,道:“明瑶,你可要好好的啊,我还回寺里去,你放心,我不出来了。” 她“咯”的一声忽然笑了起来,转过头道:“你回寺里不出来是准备当和尚了?” 这声音,正是我朝思暮想,梦中才可闻听!先前是笃信是她,现在是肯定是她,那不是明瑶还会是谁? 我喜出望外,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明瑶道:“看你天天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丢了魂儿一样,不是心疼你,谁愿意跟你说话?” 我欢喜至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挠挠头,又觉无处安放,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明瑶道:“你傻笑什么呢?” 我道:“我高兴才笑,我不傻。” 我这么一说,明瑶倒“咯咯”笑了起来:“你还不傻,你跟你叔父一样傻!鞋子被老鼠咬了个洞都不知道,就知道傻里傻气的说我坏话。” 我奇道:“真是你叫老鼠咬的啊!” 明瑶道:“现在看来,你叔父还是比你聪明一点点的。还能能猜到是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仔细想想,我和叔父确实够傻的,就拿刚才来说,明瑶在屋顶上偷听我和叔父说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才终于被我和叔父发觉,但我和叔父追出去的时候,明瑶顺手拿了片瓦丢到堂屋后面,自己却反向逃跑,如果不是叔父本事比她高的多,发觉上当转身去追仍旧能追的上,恐怕就又给她逃掉了。 明瑶见我沉默,便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想了想,道:“你真淘力。” “嘁!还以为你憋什么好话呢。”明瑶顿了顿,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我道:“我怕我再一动,你又跑了。” 明瑶道:“那你不会走一步试试?” 我迟疑了片刻,然后朝着明瑶轻轻走了一步,见她居然没有转身跑,我心中一喜,又朝着她走了一步,她还是没有跑,我不禁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明瑶跟前,搓着手,嚅嗫道:“明瑶,你,你真的不跑了,你刚才可跑的真快……”突觉手中一阵温软滑腻,不禁一呆,低头看时,明瑶的小手已经握住了我的大手,刹那间,我直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周身的毛孔也全都打开,通了气,一时间,恍恍惚惚,我都不知道自己飘到了哪里…… “那天晚上是不对。”明瑶低声说道:“是我脾气不好,又爱惜自己的面子……你生我的气没有?” “没有!”我连忙摇头,道:“那天晚上不怪你的,都怪那个女人。她——” 明瑶一笑,道:“她的事情我知道了。弘道哥,你很好,是我误会你了。” 我奇道:“你,你都知道了?” 明瑶道:“你真是傻,我如果不知道她的事情,会来找你么?会见你么?” 我喜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正愁怎么跟你解释呢。” 明瑶道:“是陈叔叔叫弘德去了我家,把事情解释给我大哥听了,我大哥自然会说给我知道的。” “哦!”我如释重负,心中顿时感激老爹做事周到,不料细心竟能如此!我这里的心结也总算是解开了。 明瑶握着我的手,斜斜的站在我旁边,与我相依极近,虽然她的脸上仍然是蒙着面纱,可是呼吸之际,依旧是吐气如兰,她身上的幽香与以前相似,却又仿佛不似……眼前,湖水轻摇,沉波荡漾,漫天的星辰都投光在那湖面上,流光溢彩,璀璨耀眼……我不言语,她也不言语,我觉得此时此情此境已是世上最好。 第222章 开封赌城(二十) 明瑶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宝! 罢了…… 我心中突然感慨一声,管他什么异五行,管他什么五大队,管他什么鬼谷赌城,管他什么阴谋阳谋,管他什么恩恩怨怨,我就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那又怎么样? 与其毫无头绪的去找什么鬼谷赌城,何如与明瑶这般厮守? 想到此处,我热血上涌,道:“明瑶妹子,咱们回家去?我一定会说服我娘,让她喜欢你的。” “回家?”明瑶道:“你和叔父难道不是在找异五行么?” 我愣了愣,道:“异五行的事情,你,你也知道了?” “本来不清楚。”明瑶道:“我在来开封之前,去见了陈叔叔,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我心中明白,老爹知道明瑶聪明伶俐,所以故意告诉她有关异五行的事情,也不阻止她来开封,或许正是要她来帮忙出谋划策。 我不禁有些惭愧,道:“说来真是叫人泄气,我和叔父来了两天了,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今晚上遇着了你,我也不想查了。” 明瑶道:“既然都查了两天,又为什么不想查了?” 我道:“再查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咱们好好在一起。” 明瑶握紧了我的手,道:“弘道哥,你时时刻刻都记挂着我,我很高兴,可是你终究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始有终,总不能半途而废。” 我道:“可是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再查也是白费啊。” “那是你们笨啊!”明瑶笑了几声,透着面纱,我也能瞧得出明瑶的笑容诡谲,不禁诧异道:“难道,你,你查出来什么蛛丝马迹了?” 明瑶得意的扬扬脑袋,道:“何止是查出来了蛛丝马迹!” 我又惊又喜道:“真的假的?!” 明瑶道:“如果是假的,我又怎么会说你和叔父笨?” 我素来佩服明瑶聪明伶俐,可是如果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和叔父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反倒查出来了,我也不敢十分相信,便狐疑道:“你查出来什么了?” 明瑶“嘁”了一声,道:“你刚才不还说要回家么?” 我道:“好明瑶,我就知道你聪明,你快说,你是怎么查出来的,查出来什么了?” 明瑶不答反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 明瑶道:“你连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啊!” 我想了想,道:“对了!你一直在跟踪我和叔父!” 明瑶道:“我从家里来开封的时候,走到朱仙镇,刚好瞧见你和叔父,从那时候,我就开始跟着你们啦!不过叔父也真是厉害,我离你们那么远,走路那么轻,还有好几次差点被他给发觉!” 我道:“原来从那时候你就跟着我们了啊,叔父其实知道有人在跟踪,可是一直又没发现人影,还怀疑是个鬼呢。” “你们才是鬼,一老一小糊涂鬼!”明瑶道:“后来,我怕被叔父发觉,连远远的跟着你们也不敢了,想着到开封了再找你们。可是,我又怕在开封城不好找着你们,于是就叫雪灵跟着你们,我在后面慢慢地走。一路上都有雪灵留下的痕迹,所以我就跟到大相国寺了。” 我奇道:“雪灵是谁?是个幽灵吗?” “什么幽灵啊!”明瑶道:“是只雪白的灵鸽。” 我道:“在哪儿呢?” 明瑶道:“我叫它飞回蒋家村送信了,信是写给陈叔叔的,我哥会送到你家。这时候,信应该已经到了,陈叔叔估计也要动身来了。” 我惊喜道:“爹也要来?” 明瑶道:“他怎么会放心你们。”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到大相国寺的那个纸条,不由得恍然大悟,道:“大相国寺里的纸条也是你写的?!” “是啊,不是我还能有谁?”明瑶道:“那个空海和尚进了藏经楼,那么长时间不出来,你们叔侄俩居然都不怀疑他有问题,还傻傻的在外面左思右想。那我只有写纸条告诉你们了。” 我道:“真是你丢的啊?” “纸条是我写的,但不是我丢的。”明瑶道:“如果是我丢纸条的话,不能相隔太远,否则丢不到你们脚下。可是相隔不远的话,以叔父的本事,必然会逮住我,所以我就叫雪灵从半空中丢了下去。” 我这才明白,道:“原来那纸条上的爪痕是雪灵的爪子印啊。我和叔父还怀疑是鬼爪,研究了半天!” 明瑶笑道:“你说你们傻不傻?” 我道:“我和叔父都是老实人。” 明瑶道:“那就是我不老实了?信不信我咯吱你!”说着就要挠我痒痒,我最怕痒,连忙求饶:“是我和叔父傻,是我们傻……”明瑶这才悻悻罢手。 “对了,明瑶——”我忽又想起一事,道:“那纸条上的字迹为什么那么丑?你的字明明很好看啊。” “我右手的字当然好看了。”明瑶道:“不过,我既然不想叫你们看出来那是我的笔迹,就不能用右手了。我那是左手写的字——天底下,所有习惯右手的人,左手写出来的字,无一例外,都很拙劣,还都很像。” 我摇头叹息道:“明瑶,你真是淘力啊,想出来这么多的鬼主意!” “你再说?!”明瑶作势又要咯吱我。 “不说了,不说了。”我连忙道:“那地道的秘密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啊,倒不完全是我发现的。”明瑶说:“我带来了一组花鼠,刚到大相国寺,我就让它们自由行动去了。花鼠很聪明的,最能发现地下的秘密。藏经楼下的暗道就是花鼠发现的,花鼠告诉了我,我就让它给你们引路了。” “哦……” 至此,一切疑团全部解开! 我们先前怀疑是明瑶在暗中捣鬼,后来又感觉不是,然后又感觉是,翻来覆去,自己把自己都给弄糊涂了……如果不是明瑶把一切都说明白,我和叔父再怀疑十次、百次,恐怕仍旧是不得要领。谁会想到她用这么多的鬼主意? 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生的,怎的就恁么精明? 感叹了一回,我问明瑶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查出来什么了?” 明瑶道:“我查出来鬼谷和赌城就是一个地方!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地方在哪里,我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道:“真的?!” 先前明瑶说查到了许多线索,我兀自半信半疑,而今明瑶竟然言之凿凿的声称已经查到了“赌城”的所在地!就算是我素来佩服明瑶的聪明机智,可是也不敢相信。 毕竟这才两天的时间! 我和叔父东奔西跑,这般努力仍旧一无所获,明瑶在暗中多次给我们捣鬼,又哪有时间去明察暗访?又是凭借什么查到了“赌城”的所在地? 如果说是那一组花鼠,或者雪灵的功劳,我更是不信。 灵物虽然通灵,但毕竟不是人。 可明瑶却道:“如果我没有查到赌城在哪里,陈叔叔也没有必要来啊。” 我急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赌城究竟在哪里?” 明瑶道:“你忘了元囯中的尸体么?” 我愣了愣,道:“元囯中的尸体?我没忘啊。那,那又怎么了?” 明瑶道:“元囯中的尸体上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可是空海和尚、你,还有叔父却都没有注意到。” 我道:“空海法师验看过元囯中的尸体了,他说元囯中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又被火烧掉了一只胳膊,因此才伤重而亡的。而元囯中本来就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们断定,害死他的人本事必定极高。” 明瑶道:“就这些么?” 我道:“那还能有什么?” 明瑶笑了笑,道:“那好,我问你,元囯中在伤重濒死之际,为什么会跑到大相国寺?” 我道:“他肯定是要报信给空山大师啊。” “不对。”明瑶道:“那时候,空山大师已经‘失踪’了。” 我“哦”了一声,道:“也是。那元囯中是要给空海法师报信的。” 明瑶道:“元囯中可以报信的人应该有很多,他的朋友也应该不止一个,为什么会是空海法师呢?” 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摇了摇头,道:“或许他和空海法师的关系最好。” “不对。”明瑶道:“一个人,在伤重濒死之际,最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报信,而是求救。” “我明白了!”我道:“空海法师就是医脉高手,所以,元囯中才会跑来大相国寺。” “仍然不全对。”明瑶道:“空海大师未必就是元囯中所认识朋友中唯一的医脉高手。” 我疑惑道:“那你说元囯中究竟为什么要到大相国寺?” 明瑶道:“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大相国寺距离鬼谷,也就是赌城最近。” 我愣住了:“是因为这个?” 明瑶反问我道:“一个快死的人,急需求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逃到离他最近的安全之地么?” 我喃喃道:“当然,当然……可是,距离大相国寺最近的地方,那,那是什么地方?” 第223章 开封赌城(二十一) 大相国寺周围那么多的建筑,离它最近的地方,便是赌城? 我一时间有些迷糊。 “不用着急,想任何事情,都要抽丝剥茧,一步一步的来。”明瑶道:“既然可以确定赌城是在距离大相国寺很近的地方,那就说赌城没有出开封,就在这个城中。” 我点点头:“对!” 明瑶道:“既然是在城中,为什么我们找不到?不但你和叔父找不到,三叔、五叔、七叔、六爷他们也全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即便是因为我们都是外人,不熟悉开封城的底细,可空海法师呢?他为什么也找不到?” 我被明瑶的思路给顺走了,不由自主的问道:“为什么?” 明瑶又忽而一笑,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可是后来我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就有些明白了。” 我道:“什么好笑的事情?” 明瑶道:“空山大师明明就在大相国寺,可是别人却都以为他失踪了。” 我怔了怔,突然间醒悟,道:“地下暗道!” “不错!弘道哥,你总算变聪明啦!”明瑶道:“如果赌城就在开封,所有人却找不到,那就说明它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在暗处!” 我欣喜道:“明瑶,你可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其实想到这一节还远远不够。”明瑶道:“地上有多大,地下也就有多大,而且地下比地上更不好找。我思来想去,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于是就趁着你和叔父从暗道进入八角琉璃殿的时候,我潜进了堂屋,去检查元囯中的尸体了。” “哦!”我道:“昨天晚上,清和半夜出来解手,说看见堂屋里有灯在亮,那就是你点的?” “是啊。”明瑶道:“我当时研究那尸体研究的入神,等发现院子里有人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把灯吹灭的时候,那个小和尚已经走了过来。于是,我就决定吓他一吓——我把元囯中的尸体举了起来,直直的立在门口,那个小和尚一开门,就吓得喊了声‘妈呀’!竟然晕死了,咯咯……” “你真是淘力!”我也感觉好笑,道:“万一把小和尚吓死怎么办?” 明瑶笑了一阵,道:“其实我当时是很奇怪的。” 我道:“你奇怪什么?” 明瑶道:“我奇怪一个小和尚,被吓晕之前,居然也喊‘妈呀’!” 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人都会喊的。” 明瑶道:“和尚难道不应该喊‘阿弥陀佛’的吗?” 我愣了愣,道:“也是啊,就算不喊‘阿弥陀佛’,也该喊佛祖啊。哦,想必是看见了你,于是想到了自己的娘,所以才叫‘妈呀’。” “你才是他妈,你是他爹!”明瑶拧了我一把,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别过头“哼”了一声,又扭过头来,说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尸体研究完,但是小和尚那一声‘妈呀’喊得实在是太响了,我担心别的小和尚也起来看,然后都跑过来,一个接一个的喊‘妈呀’、‘妈呀’……那我可受不了,所以,我就把尸体给提了出去,提到天王殿那边又研究了一阵儿。” 我“哦”了一声,道:“这就是清平说尸体失踪了的原因啊。你也是的,研究完尸体也不送回去,还把他直挺挺的放在天王殿后面,害的大小和尚们都以为他是诈尸了。” 明瑶道:“就是要吓你们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不怎么。”我道:“那你在尸体上研究出什么来了?” 明瑶道:“其实都怪空海和尚,把元囯中的尸体上弄得都是药粉,一股怪味,还把他的衣服也换了,这弄丢了很多线索。” 我道:“空海法师也是想保住元囯中的尸体。” 明瑶道:“好在元囯中的鞋子没有被换掉,空海和尚也没有洗元囯中的头发和指甲。而这三个地方,都留下了一些泥渍。” “泥渍?” “对。”明瑶道:“我用针把那些泥渍挑在纸上,让花鼠嗅了嗅,然后叫它们去寻找这些泥渍的源头。每个地方的泥土,因为水分、养分、生物的不同,都是不同的。但是这些细微的差别,咱们人是辨别不出来的,可我的花鼠却能。” 我大喜道:“于是就找到赌城了?!” 明瑶指着前方的湖面,问我:“弘道哥,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么?” 我道:“这是‘包公湖’。” “哦!”明瑶道:“我来开封的时候,见到城里有湖,还很奇怪呢,我以为只有南方的城里才会有湖。” 我道:“开封的湖也有很多,它还因此被称作是‘中原水城’。” 明瑶道:“为什么开封就有这么许多的水?” 我道:“是因为开封距离黄河很近,而黄河在历史上又经常泛滥成灾,开封城曾被黄河淹没过很多次,每次被毁以后就重新在废墟上建城,而那些被洪水冲刷成低洼的地方,就会聚集很多的水,然后变成如今的湖。” 明瑶点了点头,道:“那这个湖为什么会以‘包公’命名呢?” 我道:“北宋的时候,包公曾经任职开封府,开封城中也流传着很多有关他的传说,后世也有人在开封城里专门建造祠堂供奉他、纪念他。而包公祠正是在这湖的附近,所以这个湖便被称作是‘包公湖’了。” “原来是这样。”明瑶赞道:“弘道哥,你懂得真多啊。” 人历史、逸闻典故正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强项,但明瑶这夸奖倒让我颇觉不好意思,我挠挠头,道:“也没什么,就看的杂书多些。对了,你不是要说赌城在哪里么?” 明瑶伸手指了指包公湖,却不说话。 我诧异道:“什么意思?” 明瑶道:“赌城啊,就在这包公湖的下面。” “啊?!”我大吃一惊,茫然的看向那湖水,半天才道:“在,在湖底?” 明瑶道:“在湖底的地下。” 我摇摇头,实在是难以置信! 明瑶却道:“是花鼠寻到了这里,而这里,距离大相国寺刚好也并不远。这也是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我道:“可是,这是片湖啊!” 明瑶道:“越是不可思议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里啊。” 理虽如此,可我仍觉匪夷所思。 明瑶道:“其实我也想不通,为什么赌城会在湖水的下面,不过刚才听你说了那一番话,我就明白了。” 我奇道:“我说什么话了?” 明瑶道:“你说开封城在历史上多次被黄河给淹没,淹没之后,又在废墟之上重新建城的。” “是啊。”我点点头,道:“开封城在历史上被淹没的次数绝不下于五次,现在这座城市下面也埋着不止五座城池,而那五座城市的排布也非常奇特,是一座摞着一座,这就叫做‘城摞城’。中原历来有民谣说:‘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着几座城’。地上悬河,地下城摞城也正是举世奇观。” 明瑶道:“那包公湖下面有没有可能也埋着一座古代的城池呢?” “有啊!”说到此处,我猛然醒悟,道:“明白了!赌城就在地下,是古时被掩埋于包公湖下的某座城池!” “对啦!”明瑶道:“所以,你说赌城是不是已经被我给找到了?” “嗯!”我重新高兴起来,搓着手道:“可是赌城的入口在哪里呢?绝不会是在湖底?” “从湖底怎么可能进得去。”明瑶道:“入口也一定是在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我道:“哪里?” 明瑶道:“既能通连地下,又很难被人发觉,还要容易进出,你猜会是什么地方?” 我摇头道:“猜不出来。” “你就没猜。”明瑶“哼”了一声,道:“我猜有两种地方,一是水井,二是下水道。” “对啊。”我喜道:“这两种地方,平时都没人下去的,就算是有人做了猫腻,也很难被发现。而且水井和下水道也都是地上通连着地下的!” 转念又一想,我道:“可是,包公湖附近的井和下水道应该不少?哪一个是呢?” “这个我就猜不出来啦。”明瑶道:“只能辛苦花鼠兄弟们咯。可惜,这次我只带来了一组花鼠,十只而已,要把这周边的水井和下水道一个一个给探查清楚,得费不少时间的。” “那没关系,我们等着。”我道:“现在时间还充裕。” 明瑶“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弘道哥,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我道:“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明瑶道:“反正我的眼皮子总是跳。弘道哥,是哪只眼睛跳财,哪只眼睛跳灾?” 我想了想,道:“你哪只眼睛在跳?” 明瑶道:“左眼。” 我道:“那就是左眼跳财。” 明瑶道:“其实是右眼。” 我道:“我刚才说错了,其实是右眼跳财。” “你哄我!”明瑶笑着拍了我一下。 我也笑了起来,道:“我爹说过,甭管是哪只眼睛在跳,都是跳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对了,让你看一样东西。” 第224章 开封赌城(二十二) 说着话,我把“和合偶”从衣内口袋里掏了出来,捧在掌中,道:“你瞧,这两个小人儿是谁?” 明瑶盯着那木偶,呆了呆,道:“这,这雕的是咱们两个么?” “对啊。”我道:“就是咱们两个!你看,这两个人偶是用月老的红线拴着的,那就代表着两个人是一辈子都分不开的。” 明瑶没有吭声,而是把木偶拿在手中,反复摩挲,许久,才抬起头道:“弘道哥,这木偶真好看,你让我拿着玩几天,好不好?” “那当然好啊。”我点头说道:“你随便拿多久都中。” 明瑶喜道:“真好!就是,就是这个女木偶,跟我的样子有些不像……” “因为雕刻这木偶的人,没有见过你啊。”说到此处,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禁问道:“明瑶,上次我看见你撩开面纱,为什么伤疤又严重了?” 明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更丑了?” 我正色道:“明瑶,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在乎你的面容好坏,如果在乎,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我是担心你脸上的毒素没有清除干净,所以才会愈发的严重。” “弘道哥,我跟你说着玩的。”明瑶笑道:“嗯,我脸上的毒已经全没了,你不用担心。” 我道:“说起这事儿了,我倒奇怪,在家里那几天,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唔……”明瑶道:“那是因为,我在闭关修行啊。” “闭关啊!”我恍悟道:“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本事比以前高出了许多,刚才追了那许久,都没追上你!” 明瑶道:“可是你的进步更快啊!” 我道:“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的时候,阿罗和潘清源非要阻止我,是不是怕我打搅了你的修行?” “是啊。”明瑶道:“那时候,我正在紧要关头,是不能被打搅的,阿罗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你可不要恼恨他们。” “那我就明白了,不会恼恨他们的。”我道:“那天晚上,蒋伯父和明义哥是不是也因为你修为进步而高兴,所以才喝酒喝醉的?” “是啊。”明瑶点了点头,道:“我本来想着闭关结束了就去找你,没想到你会那么急就离家来开封,后来你和阿罗他们误会了,赌气回家,我刚好也闭关结束,阿罗跟我一说,我便赶紧去追你,结果追到你家门口,就看见了那个何卫红……” 提到何卫红,我不禁又是一阵头疼,也不知道她现在离开陈家村了没有。 明瑶忽又笑道:“弘道哥,其实我闭关也不单单是为了增加修行。” 我奇道:“那还能为了什么?” 明瑶略一沉默,而后调皮道:“现在我先不告诉你!” 闭关不单单是为了增加修行,还能为了什么? 我摇头道:“明瑶,你就别瞒着我了,是不是又要淘力?” “时候还不到。”明瑶背着手,故意迈着方步,笑嘻嘻的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 我好笑道:“你就关子!” 眼见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照的湖面上也璀璨闪耀,水天连成一片,叫人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上。 明瑶拉着我的手,快步跑到岸边的一棵柳树下,坐在石凳上,道:“估计还要等上许久,咱们坐着,这样不累。” 我道:“要不要先回去跟叔父说一声,免得他着急?或者叫他来,和咱们一起等?” 明瑶沉默了片刻,问我:“弘道哥,你说叔父他会不会打我?” 我奇道:“他打你干嘛?” 明瑶道:“我让花鼠咬烂了他的鞋啊。” “不会的。”我摇头道:“叔父是长辈,也一直都稀罕你,不会记你的仇。再说,你找到赌城了,叔父高兴还来不及。” “对啊!”明瑶道:“我找到了赌城,叔父奖励我还来不及!不过,咱们现在不要叫他,他来了煞风景,咱们俩再待一会儿——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 我仰面看向夜空,嘴里说道:“明瑶,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要让老鼠咬烂叔父的鞋?” 明瑶“哼哼”道:“叔父说我‘死妮子’,还不叫你想我。” “哦。”我心中暗想,女人有时候真是小心眼儿。 “弘道哥。”明瑶说:“弘道哥,以前我娘曾经说过,天上的星星都照着地上的人,如果有星星掉下来了,那就说明地上有人死了。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道:“假的。” 民间许多地方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麻衣陈家的相术中也有相星之说,但却从未说过天上的星星对应地上的人命。 老爹曾经随口提过一些事情:日月星辰虽然距离人间遥远,但却又并不遥远,日月星辰都能影响人间——但凡日月星辰有异象出现,人间也必定有异事发生,古时的相脉大师,正是通过反复研究天相、星相,再进行归纳、总结,而后才有了历法,有了节气。到现在,在当今时候,有人会说相术是封建糟粕,可是谁敢说历法、节气是封建糟粕?但批判相术的人又不知道历法、节气正是从相术中而来的,真是可笑…… 明瑶听我说“假的”,便问:“为什么?” 我道:“书上都说了,天上的星星是一个一个的球,和月亮一样,表面上看着一闪一闪的,其实是坑坑洼洼的。嗯,至于那掉下来的星星,其实就是陨石**在空中,因为摩擦起热着火了,跟地上死不死人是没有关系的。” “哼!” 我自以为说出了真相,明瑶必定还会赞我博学,却不料明瑶哼了一声,然后埋怨道:“谁让你说这个了?这些难道我还能不知道?” 我“呃”了一声,道:“那你是问什么?” 明瑶道:“你看看这夜里的星星多好看,你却说都跟月亮一样,实际上坑坑洼洼的,多扫兴!” 我心中暗自咋舌:原来你不想听真的话。 明瑶又道:“你说,天上的星星,那颗最亮?” 我抬头仰面看天,暗自锁定了几颗,自以为很亮了,但是又不敢说出来,唯恐回答不对,摸不准明瑶的思绪…… 明瑶却催促道:“你说呀!” 我便指着北极星,道:“我觉得,它,它是最亮的。” “嗯。”明瑶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它。”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次没有说错。 明瑶又道:“真想把它摘下来,然后放在屋子里。那肯定也是一闪一闪,亮的厉害。” 我揣摩着明瑶的话,感觉这该是书上所谓“女孩子都喜欢浪漫”的心思,便道:“嗯,那肯定会很亮。要是我会飞,就把它摘下来送给你,让你挂在屋里。” “瞎说。”明瑶低下头来,道:“人怎么能飞?再说了,许多星星都跟太阳差不多大,就算会飞,又怎么能摘得下来?” 我:“……” “咯咯……”明瑶见我发愣,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我顿时醒悟,跳了起来,道:“好啊!原来你这是故意**我!” “哈哈……”明瑶道:“弘道哥,你快照照湖水,看看你那傻样。” “你才傻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没忍住朝湖面上看了一眼,想瞧瞧自己的样子,难道真傻?却不料刚低下头,一道亮光陡然从湖面上划过,吓我了一跳!明瑶在旁边叫道:“弘道哥你快看!星星掉了!” 我急忙抬头,只见天际只剩下一条流星的尾巴了。 明瑶闷闷不乐道:“我刚刚说过,天上的星星一旦掉下来,人间就会死人,这就掉下来了一颗……” “这不过是巧合,也没什么,你不必……”我正想说几句话安慰明瑶,却听见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抬眼望时,只见湖边迎面走来一道人影,步速极快,星月光下,显得窈窕苗俏又娇小玲珑,显见是个女人。 夜深人静时,湖边来这么一个女人,步速又非寻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我便对明瑶说道:“有人来了,不知敌友,咱们俩先躲起来?” 明瑶瞥了来人一眼,突然“咦”了一声,驻足不走。我道:“怎么了?” “弘道哥!” 明瑶还没有回答,迎面跑来那人突然喊了一声:“她是假的!” 我心头猛然大震!怎的这声音与明瑶的声音一模一样?!“弘道哥”这称谓也只有明瑶才…… 惊愕中,来人已渐到跟前,星月映水,照的岸边白亮,视野分明,我看那人看得清楚,不禁又大吃一惊——因此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身量轮廓,竟然都与明瑶一模一样! 就连她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面纱,遮住了面容! 我呐呐道:“你,你是谁?” “弘道哥,我是明瑶啊!”来人指着我身边的明瑶道:“她是假的,你不要信她!” 我呆住了,看看身边的明瑶,再看看对面站着的那个明瑶,一时间,我恍若置身梦中! 这世上,竟然有,有两个明瑶?! 第225章 城摞城下(一)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仍旧是两个。 “弘道哥,你快过来!”来人又喊了一声,仍是明瑶的声音。 “你,你……”我伸手指着来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回头看看身边的明瑶,道:“你,你……”仍旧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弘道哥,她是假的啊!我才是蒋明瑶!”来人冲我喊道:“你快过来啊!” “啊?!”我惊诧莫名,再看看身边的明瑶,刚才的温存还在心中未散,她,她是假的? “你是谁?!”身边的明瑶盯着对面的明瑶,沉声说道:“谁叫你来冒充我的?” “我冒充你?呵!”对面的明瑶冷笑一声,道:“是你冒充我,想要哄骗我弘道哥入彀,可惜,要功亏一篑了!” “刚才还说有种不好的感觉,现在就应验了!”身边的明瑶冷笑道:“亏你想出这样的法子,我都好奇你面纱底下的样子了!” 对面的明瑶道:“你不知羞耻,假扮我的样子,来骗弘道哥,真叫人恶心!” “弘道哥。”身边的明瑶突然看向我,道:“你相信谁?” “我……” 我迟疑了片刻,心中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本,明瑶不搭理我,连见都不愿意见我,而今不但愿意见我了,竟然还一下子出来了两个! 可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假的为什么冒充真的?又是什么人冒充的? 冒充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 但以感情而论,刚才与身边的明瑶相谈甚欢,心中更是从未有过的祥和平宁,我不愿意相信她会是假的。 我对身边的明瑶说道:“我信你是真的。” “嗯!”身边的明瑶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弘道哥,你真的是被骗了!”对面那明瑶叫道:“你怎么会相信她?!难道你真觉得她跟以前的我是一样的?” 对面的明瑶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身边的明瑶确实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气息有些变化,身手也变化不少……但是她经过闭关修行,功力大进,有些变化倒也是正常的,这不该是怀疑她的理由。 于是,我与对面的明瑶说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真的?我的事情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说得上来。” “是么?”对面的明瑶冷笑道:“那她可真下功夫!弘道哥,她欺你老实,我没有时间跟你细说,只问你一件事,在来开封之前的那天晚上,你见到的蒋明瑶,脸上的疤痕是不是跟之前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道:“是,疤痕比以前更严重了。” 对面的明瑶道:“好端端的,疤痕为什么会比以前更严重?” 我道:“她,她闭关修行,功力增进,可能会对自己的脸有些影响。” “错了!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对面的明瑶道:“在那天晚上,你所见到的明瑶就已经是假的了!” 我愣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明瑶,心中已隐隐起了怀疑:那天晚上,明瑶是怎么进到村子里的?村子里巡夜的弘字辈兄弟为什么没有阻拦她?而且我刚从蒋家村离开,明瑶就闭关结束,事情真的有这么凑巧吗?再者,既然我去蒋家的时候,明瑶闭关还没有结束,功力增减也未可知,蒋氏父子怎么就提前喝酒庆祝了?还有,闭关修行,提升功力,与脸上的疤痕又有什么相关呢?明瑶脸上的疤痕明明是因为清毒所致,就像是刀斧伤肉留疤,留下多大的疤就是多大的疤,难道还会随着功力的变化而变化? 我越想越觉得可疑,但是在感情上,又无法判定她是假的——如果她是假的,刚才的柔情蜜意算什么? 身边的明瑶见我沉吟不语,说:“弘道哥,你不信我了?” 我说:“我信你,可是,有些地方,我又觉得不大对劲,你,你让我想想。” “我不怪你。”身边的明瑶道:“只怪她假扮的太像!可是弘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对你说的一句话?” 我道:“什么话?” “弘道哥,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语!”对面那明瑶说:“你离她远一些,小心她出手伤你!” “弘道哥!”身边的明瑶道:“我刚才就对你说,我闭关修行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增进功力。你刚才问我还为了什么,我没有告诉你,对?” 我“嗯”了一声。 身边的明瑶说:“那现在我告诉你——我闭关修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是为了治愈脸上的疤痕。” “啊?”我惊道:“你,你从前不是说不治么?” 身边的明瑶道:“从前是我自己任性,所以我说不治,但是为了你,我就要治。” 说话间,她一把撕开纱巾,露出面容来,只是那张脸,仍旧是疤痕满满,甚至比从前更严重——正是那天晚上我所见的模样。 我喃喃道:“难道是,是治坏了?” 她没有说话,又伸手指按压额前鬓角,使劲揉了一下——她的面部,立即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就像是起了一层皮,薄如蝉翼的皮,她捏着起皮的地方,顺手撕下来,我惊愕的看见一张光洁而又清秀脱俗的脸露了出来! 凤眼柳眉,隆鼻樱口,美人尖,鹅蛋脸,耳垂丰厚,脖颈修长。 我瞪大了眼睛——就因为这张脸的变化,她整个人都完全不同了!这,这就是明瑶从前的样子?她竟是这样的好看? “弘道哥。”她轻声说道:“其实,我的脸在那天晚上就治好了。”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道:“那你为什么还贴一层,假,假的脸?” 她捏着那张“皮”,道:“这张假面皮,其实是药膜。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可是那天晚上看见了姓何的女人,我一生气,就……今天晚上,我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我想在以后给你个惊喜。可又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假冒我的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解释,合情合理,似乎无懈可击。 “弘道哥。”对面的明瑶突然说:“你相信她了?” “我……”我确实又倾向于信她了。 对面的明瑶突然也伸手拽掉面纱,露出脸来,我惊愕的看见,那也是一张精致的脸,莹润如玉,光彩照人! 她甚至与我身边的明瑶十分的相似,也是凤眼柳眉,隆鼻樱口,美人尖,鹅蛋脸,只是肤色稍白,也更丰润一些。 她指着我身边的明瑶,道:“你真厉害,我以为你只假冒了我的外形,模仿了我的声音,没想到连五官你都造了假!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身边的明瑶声音有些颤抖,道:“你,你用了什么手段才假扮的和我这样相似?!” “假扮?”对面的明瑶冲她鄙夷的一笑,转而对我说道:“弘道哥,我那几天不见你,确实是在闭关,但闭关主要是为了治脸,功力增进是意外之喜。你还记不记得颍水中的巨蚌?” 我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对面的明瑶道:“我爹从那只巨蚌中得到了一颗黑珍珠,你还记得么?” “记得。”我道:“很大的一颗珍珠。” “不错。”对面的明瑶道:“潘清源就是用那颗珍珠入药,来治愈我脸上疤痕的。” 身边的明瑶惊恐道:“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弘道哥,你还要站在她身边么?”对面的明瑶道:“我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因为我才是那个在太湖跟你出生入死的明瑶!我才是那个被毁了容颜蒙你不弃的明瑶!” 我心中陡然一震:是啊,她知道太湖的事情,知道颍水中巨蚌的事情,如果是假的,会知道这些么? 可是身边的明瑶也知道阿罗、潘清源他们,也知道叔父,知道老爹,她会是假的么? 尤其是刚才,她的感情是那样的真挚,万万做不了假的。 我头疼起来,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弘道哥,分辨真假其实不难。”身边的明瑶突然说道:“我的生辰八字,你是知道的,但是外人很少知道。她就算能查探到我别的事情,也绝不可能查到我的生辰八字,因为知道它的人都是与我最亲密的人。” “呵!”对面的明瑶冷笑道:“我怕你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知道。”我突然想到自己刚才把和合偶交给了她,那木偶上刻的有明瑶的生辰八字,她早已经看到了。 念及此,我的心中莫名的一阵不安,如果她是假的明瑶,手中拿着和合偶,会不会对我和真的明瑶不利? “那好。”对面的明瑶道:“我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地上,弘道哥你来验看真假。” 说话间,她撅断一根柳枝,在地上写了起来,我走过去要看,身边的明瑶却拉着我,道:“小心她使诈,不要过去!” “没事。”我挣脱她的手,走了过去,见地上的字迹,正是我先前熟悉的字迹,而那八字四柱,也丝毫不差! 第226章 城摞城下(二) 我伸出脚,用脚尖把地上的字迹轻轻擦掉,心中忽然又多了份疑虑:之前,身边的明瑶说那张从天而降纸条上的字迹是她用左手写的,为的是怕我和叔父把她认出来——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但是,或许也有另一种解释,也说得通,那就是——她并不是真正的明瑶,所以也不敢用右手正常写字! 念及此,我心中首鼠两端,突然觉得难以再回到她身边,便索性站在了两个“明瑶”的中间,左边是先前的明瑶,右边是后来的明瑶。 “御灵术!”先前的明瑶忽然说道:“我是御灵蒋家的传人,我懂御灵术!” “你如果连御灵术都学会了,那我就真的要佩服你了。”后来的明瑶应声说道:“我来开封城中的时候,带了自家的雪灵,还有一组花鼠,它们都可以随时召来,你敢试么?” “可以随时招来?”先前的明瑶摇头冷笑,道:“我不信!” “你不信?”后来的明瑶道:“我倒是信你,我信你嘴上敢说能,可使出来却不灵!” “花鼠现在正在执行搜寻任务。”先前的明瑶道:“而雪灵已经回了蒋家村,你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情知毫无印证。难道你能把它们招来?” “那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给说中了。”后来的明瑶微微一笑,道:“我催动御灵术多时了,现在就让你开开眼界——雪灵现身!” 她突然鼓唇长啸,顷刻之间,夜空中便多出来了一道白影,眨眼间飞至跟前,盘旋在她的头顶之上,振翅而飞,“咕咕”而叫,正是一只雪白漂亮的鸽子。 她把手一招,那鸽子便落将下来,驻足在她的肩头。 我看那鸽子,一双眼,极其明亮,又灵动异常,浑身上下的羽毛色泽之白,更胜于雪!一看就知绝非是寻常的家养鸽子,正是灵! “吱吱!” 不唯天上,地上也突然传来动静,我低头看时,见是十只老鼠,排成一列,伏卧在她的脚下。 每只老鼠都是拳头大小,打头的稍微大些,无一例外,全都是浑身灰毛,仔细辨认时,每只老鼠身上还有烙印的花纹,尾巴奇短,脚爪极黑,与寻常的老鼠并不相同。 “你,你怎么能招的来雪灵和花鼠?!”先前的明瑶脸色惨白,她指着后来的明瑶,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御灵蒋家的嫡系传人蒋明瑶!兄讳明义,父讳赫地,祖讳波凌!”后来的明瑶冷冷笑道:“蒋家的灵物不归我召唤,难道归你召唤不成?!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冒充我接近弘道哥?!” “你,你——”先前的明瑶盯着后来的明瑶,如见鬼魅,竟说不出话来。 后来的明瑶厉声道:“你,你什么你?!” “你那雪灵是假的!”先前的明瑶道:“你这些花鼠也是假的!” “呵!”后来的明瑶冷笑道:“你先前说雪灵已经回了蒋家村,花鼠去执行任务,所以召唤不来,非要我来试试。而今,我把它们都召唤到了跟前,你反而又说它们是假的,成也由你说,败也由你说,真是可笑!” 先前的明瑶摇头道:“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真假不是说出来的。真正的雪灵比这只小一些,真正的花鼠倒比这些花鼠肥些!” 后来的明瑶道:“你就拿空口说说,或小或肥,就能证明你是真的么?” 先前的明瑶道:“雪灵在百里之外,难以召唤,可是现在召唤花鼠过来,其实却并不难,不过是费些时间而已。” 后来的明瑶道:“时间有的是,我可以等你,不过,我就怕等你等上**,等上一周,等上一月,你也未必能把它们召唤的来!” 我对先前的明瑶说道:“你不是说花鼠就在附近探查么,那就先把它们招来,晚些再叫它们探查。” “好……”先前的明瑶迟疑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我“嗯”了一声,道:“你施术。” “弘道哥,你先过来。”后来的明瑶说道:“你要是还不相信我,我就再让你看一样东西!” 其实,在两个明瑶你来我往的争辩中,我已经渐渐信了这后来的明瑶,且不说别的,单单是御灵术这一点,她就足以令人信服。因此,听她说要再让我看一样东西,我便没有迟疑,走了过去。 只见她从衣内口袋中摸出了一张纸片,冲我递了过来,我接在手中看时,却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面有三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下首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微微笑道:“弘道哥,这是我和我爹、大哥的合照。你仔细看看。” 我走到光亮处,把那照片凑近眼前,仔细端详,只见照片里的那中年男人高大魁伟,面容十分熟悉,正是年轻时候的蒋赫地无疑! 再看那男孩,虽然瘦弱,但也有八分是蒋明义的模样,至于那女孩儿的容貌,也与这后来的明瑶相近! 我心中震惊,待把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蒋家合影于禹。 至此,我再无怀疑! 我拿着这张照片,面向先前的明瑶,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照片?!”先前那明瑶面色如同死灰,嘴唇都哆嗦起来。 “笑话!”后来的明瑶道:“我自家的照片,我为什么会没有?” “弘道哥!”先前的明瑶道:“你不要信她!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偷来的我家照片,她处心积虑假扮我,准备的这样充分,必定是要图谋大事啊!” “我处心积虑?我图谋大事?”后来的明瑶道:“贼喊捉贼也不过如此?!御灵术你不会,灵物你召唤不来,自家的信物你更是没有一样,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你是假的,难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先前那明瑶咬着嘴唇,目光转向我,声音哀婉道:“弘道哥,我真是明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假装的那么像,可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刚才我让你用御灵术召来花鼠了。”我说:“花鼠召来了么?” 直到此时,我仍然不愿意相信她是假的,我心中万分期盼着,她能把花鼠给召来,我万分不信,她刚才一直是在骗人。 可是,她却摇了摇头,道:“花鼠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我道:“那是为什么?” “一定是她!”她忽然伸手指向后来的明瑶,道:“一定是她事先把我的花鼠给害死了!她好阴险啊!” “够了!”我厉声喝道:“到底是她阴险还是你阴险?!” 她愕然道:“弘道哥,你不信我了?” 我强忍怒气,道:“就算是你召唤不来花鼠,你还有绿袖,绿袖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么?你让绿袖出来见我!” 她的脸色又是一变,道:“弘道哥,绿袖这次并没有跟我出来。” “是么?”我只觉心中的愤怒越积越多,怒极反笑,道:“事情都太凑巧了,凑到一块了,对?” 她面如死灰道:“你,你真不信我了?” “你骗我骗的好苦!”我冷冷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她一边吱吱呜呜,一边后退,道:“弘道哥,你,你,竟然真的不信我了……” “你跟我走,我也不伤你。”我道:“等开封城的事情了结,我就带你回蒋家村,让蒋伯伯和蒋大哥亲自来认你。到那时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说罢,我回头看向那后来的明瑶,道:“你说中不中?” 后来的明瑶点点头,道:“中,我听你的。就把她带回家。” “我不能落到你们手上!”先前的明瑶道:“她这般歹毒,我要是落到了你们的手上,她必定要想方设法害死我!” “你必须要跟我走!”我沉声道:“我保证你的安全。” 直到此时,我仍然选择给她一个机会,当然,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怕自己出错,毕竟,事关明瑶。 “弘道哥,你太老实,你保证不了我的安全……”她却一个劲儿的摇头,一个劲儿的后退,突然间,她猛地拧腰急转,跳起来,飞身就走。 “把‘和合偶’还给我!”我没想到她突然逃跑,但见她步伐轻快迅捷,眨眼间便奔出数丈之地,我便知道自己决计追不上她,厉喝一声:“快停住,不然我不客气了!” 她仍未回头,我心中震怒,便把手腕一抖,指中飞钉打出,一道乌芒直奔她的后背! “啊!” 她惨叫一声,身子坠地,脚下踉跄,几乎摔倒。 “嗖!” 一道绿影闪出,擦着她的左肩头,又“嗖”的返回,消失在我右侧明瑶的袖中。 奔逃中的明瑶回头恶狠狠的看了我右侧明瑶一眼,而后猛然跳起,纵身一跃,沉入湖中!“噗通”声起,溅飞一片浪花,她的人就此不见。 第227章 城摞城下(三) 我也急往湖边奔去,想要跳下水去追,明瑶却拉了我一把,道:“弘道哥,算了,穷寇莫追!” 我急道:“她拿着和合偶呢!” 明瑶道:“什么和合偶?” 我道:“就是咱们两个的木偶,上面刻的有你和我的生辰八字!是叫咱俩好的。” 明瑶“啊”了一声,道:“你怎么把这样的东西给她?” 我道:“我以为她是你啊,她又问我要,所以……” “算了。”明瑶叹息道:“生辰八字早给她看去了,追不追都是一样。我倒怕她水下设伏,你下去追反而落入陷阱。毕竟,这周围咱们不熟,追她不成反被她所伤,那就不好了。” 眼见那假明瑶落水许久也不现身,又想起来这湖底可能真的有什么古怪,我便也对明瑶的话深以为然。 退后几步,离了岸边,我问明瑶道:“刚才那绿影是绿袖?” 明瑶点了点头,道:“绿袖咬中了她的肩膀。” 我道:“她会不会死?” “难说。”明瑶道:“我用绿袖伤她,也是因为绿袖的蛇毒是剧毒,想叫她知道厉害而留步,只要她还惜命,就会问我要解药,那样我就可以叫她说出底细了……没想到她居然仍旧跳湖,或许是不怕蛇毒,也或许是根本不知道厉害……” 我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是够愚蠢了,她过来找我,什么灵物都没带在身边,我竟然信了她。” “这怎么能怪你?”明瑶道:“她的身量几乎与我一模一样,声音更是模仿的毫无差别,连我的容貌,也像了八分,不要说是你了,估计我爹和我大哥来,也会被她给骗了!” 我点点头,道:“现在想想,我心中真是害怕!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这样处心积虑的假扮你,又有什么目的。” “是啊。”明瑶摇头道:“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她能假扮我假扮到这种地步,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力,不花上三五年的功夫,是无论如何到不了这样程度的。我又不是术界的成名人物,三五年前,咱们也不认识,她究竟是图什么呢?”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道:“反正假的终究是假的,她没有学会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御灵术——蒋家的传人不会御灵术,这算是一大破绽。” “恐怕未必。”明瑶忧心忡忡道:“我刚才留心过她的样子,她不像是不会御灵术。” 我奇道:“那她怎么没有召唤出灵物来?” 明瑶道:“绿袖、雪灵和花鼠都是我自小养大的,所以不会听她的号令。可是如果我不在场,她或许就能得逞了。” “好险啊!”我的额头上直往外冒冷汗,我一边擦,一边说道:“其实刚才,如果不是你拿出照片来,我还有些信她呢!” “这也算得上是天意。”明瑶道:“自从我家被打成地主家庭以后,家里的东西被砸的砸,抢的抢,烧的烧,毁的毁,连照片也丢了许多……这一张有我爹和我哥的照片,是我很珍惜的,时时都带在身上。” 我“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道:“明瑶,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异五行的人?” 明瑶沉吟了片刻,蹙了蹙眉,道:“现在还说不准——她刚才都对你讲了什么?” 我道:“她就说那几天为什么不理我,现在为什么又到了开封,还说什么她已经查到了异五行的巢穴……”我把假明瑶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学给了明瑶。 明瑶听了以后大惊,道:“她说的这些事情倒真的都是我做的!” “啊?!”我也惊愕,道:“她说的那些话,居然,都,都是真的?” “嗯,除了她的身份是假的,其余的倒差不多都是真的。”明瑶忽然倒抽冷气,嘶声道:“奇怪,奇怪,她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也奇怪,摇头道:“简直是匪夷所思。” 明瑶道:“难道我一路跟着你们,她一路跟着我?那可就太可怕了!而且,我从元囯中的尸体那里得来开封赌城的线索,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仅凭暗中窥伺,就能揣测到我心中所想?” 我思之也不寒而栗,道:“那你既然也一直潜伏在大相国寺,也在堂屋上偷听我和叔父说话,怎么我和叔父追出来的时候,遇到的却是她?你刚才去哪里了?” “可能是我太自作聪明了,结果反而给了敌人可趁之机。”明瑶道:“刚才,我在堂屋之上偷听你和叔父说话时,被你们发觉,叔父追出来的时候,我声东击西,丢了瓦片在堂屋之后,引诱你们去了后面,我趁机潜入堂屋,藏在**下,并没有逃出大相国寺。因为我是女孩子,怕被庙里的和尚看见有些不大合适,所以藏在堂屋,想等你们回来就亮明身份,这样,也不必叫大小和尚们发现。” 我怔了怔,而后恍悟,道:“我明白了,当时你藏在堂屋之上,她也必定在附近。我和叔父追出去的时候,你潜进堂屋,她却往大相国寺外逃去,并且故意山门之外现身!她肯定是打算从那时候起,正式取你而代之!” “嗯,肯定是这样!”明瑶道:“我躲在堂屋里,等你们了许久,却只是听到叔父回寺,又不进堂屋,而是和空山大师说话去了,至于你,一直不见回来。等得不耐烦了,我就悄悄潜出寺里来,恰遇见雪灵从禹都飞回,我便叫它寻寻你看,然后一路追到了这里。我来了有一阵了,先藏在暗处,倒是听你们柔情蜜意说了一会儿话,实在忍不住才站了出来。” 我顿时脸红起来,道:“那,那些话其实都是对你说的,我把她当成了你么……” “好啦,我就是随口一说。”明瑶道:“弘道哥,你也不用解释,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咱们先回大相国寺,去找叔父,商量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至于赌城,我还叫花鼠继续查探包公湖的周边。” 我心中暗忖:大相国寺里不会留宿女人的。带明瑶回寺里,不好安排她休息,便问道:“你住在哪里?” “住?”明瑶摇了摇头,道:“我没住哪里,这两天,我昼夜不歇,都在查探。有时候困了,就在房顶上眯一会儿。” “啊?”我顿时大为心疼,上前握着她的手,道:“明瑶,真是难为你了,也是我不好,没早点解除误会。” 明瑶道:“没事的,到现在我都不觉得累呢。” “你要赶紧休息!”我道:“大相国寺那边不好安排,我自己回去,把这边的事情都对叔父言明,你去旅店里——我和叔父原本订的有房间,却没有去住,正好给你用。” 明瑶道:“你打算让我自己去么?” 我道:“我自然是先陪你一起去,然后我自己再回大相国寺。” 眼见明瑶扁起了嘴,十分的不乐意,我连忙说:“我三叔、五叔、七叔他们都在那个旅店内,这样你既能休息,也能确保安全。而今的开封城里可是太不平静。” 明瑶撅着嘴道:“你和那个假的我说了那么半天话,等见到真的了,反而马上要走,哼!” 我怔了怔,又挠了挠头,支吾道:“那,那,我,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中了。”明瑶道:“我还是随口说说而已,看把你紧张的,倒不敢给你开玩笑了。嗯,我听你的,咱们先查明异五行的底细要紧。” 我大喜,道:“明瑶,你真是通情达理,你真是好!” 明瑶笑道:“你到现在才知道我好么?” 她这一展颜,巧笑嫣然,眼波流转,清丽的面容和莹润的肌肤映在月光的清辉中,真是像仙女一样! 我不禁看的痴了,呆呆说道:“明瑶妹子,我现在才知道你究竟有多好看……” 明瑶的脸色一红,轻轻的“哼”了声,嘟囔道:“你就会胡说!咱们快走……” “嗯!” 等明瑶放飞了雪灵,遣散了花鼠,我们便往旅社奔去。 夜里带个女孩子从正门进旅社必然被盘查询问,就算是有介绍信,也有不少麻烦事。因此我和明瑶也没走正门,到了旅社外围,寻一个偏僻处,直接翻墙入院,不料刚一落地,便有两道黑影突了上来,左右围住,低声喝道:“干什么的?!” 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是谁,但是我认得声音,知道是五叔陈汉名和七叔陈汉礼,便连忙回道:“是我,弘道。” “弘道?”两道人影走近,果然是陈汉名和陈汉礼。 他们二人看见我,才放松了警惕,又瞥见明瑶,各自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间,陈汉名问道:“弘道,这位姑娘和你一起的?” 我“嗯”了一声,陈汉名立时又问道:“她是谁?” “弘道,现在连你也开始胡来了!”陈汉礼怫然不悦,说:“大半夜的带个姑娘翻墙进旅社来,成何体统!?你要干什么?!你大呢?他不管你了?!” 第228章 城摞城下(四) 眼见误会,我赶紧解释道:“这是明瑶,是蒋家村蒋赫地老先生的女儿,她去过咱家里的。” 明瑶也道:“侄女明瑶,见过两位叔叔,替我爹向两位叔叔问好。” “哦!”陈汉名恍然,道:“原来是蒋家的闺女啊。也问你爹好!” 陈汉礼仍旧皱着眉头,盯着明瑶,道:“你不在家里,来开封城做什么?” 我解释道:“是老爹让她来的,叫她帮咱们忙,查探开封赌城的下落。” 陈汉礼狐疑道:“大哥叫她来的?查开封赌城?”上下打量明瑶一番,又看我道:“是你胡闹,还是大哥儿戏?这样的大事,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家来裹什么乱?” “你小瞧我了七叔。”明瑶微微一笑,道:“不出明天,我就能查到开封赌城的具体位置了。” 陈汉名和陈汉礼大为震惊,陈汉名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也笑道:“五叔,是真的!老爹也要来了!” 陈汉名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陈汉礼仍旧是面色狐疑,道:“凡事不要侥幸,也不要哄兴的太早,别到时候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听陈汉礼这么说,明瑶的脸色有些不悦,我却素知陈汉礼历来说话都不中听,便捏了一下明瑶的手,暗示她不必在意。我嘴上又转移话题,道:“六爷爷和三叔他们呢?不在?” 陈汉名道:“他们还在外头查,按约好的时间来说,还有一个钟头就该回来了,你们要不先坐屋里,等等他们?” “还要一个钟头,那我就不等了。他们回来以后,就麻烦您们二位告知了。”我说:“我还要马上回大相国寺,去告诉叔父,我这很长时间没回去了,叔父也该等着急了。” 陈汉名看了明瑶一眼,道:“这好闺女……” 我道:“我和叔父开的那间房,就让明瑶先住下。这开封城里的敌人太多,要麻烦两位叔叔要保护好明瑶的安全。” 陈汉名道:“那你就放心,我们都在,有点风吹草动我们都留意,没谁能伤得了她!” 我刚才也见识了陈汉名和陈汉礼的厉害,知道有他们在,明瑶的安全基本上无虞,更何况六爷爷和三叔一个钟头后也就回来了,他们俩的本事更在“名”、“礼”之上,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与两位族叔告辞,又和明瑶作别。明瑶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交待声:“弘道哥,你路上小心。” 我“嗯”了声,又翻墙出去,回转大相国寺。 路上,我听见空中有振翅之声,抬头看时,见是雪灵在低空飞行,尾随着我。我知道这必是明瑶不放心我,因此叫雪灵来跟着,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也好及时回去报信,心中顿感十分温馨。 这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等到了大相国寺山门,那雪灵就止住不往前飞了,只在山门前来回盘旋着,冲我“咕咕”的叫了几声。 “辛苦你了,小鸽子!”我朝它挥挥手,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说我已经安全到了!” 那雪灵果然不是凡,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一样,“咕”的一声回应,掉头便飞走了。 我心情大好,入寺直奔堂屋,转过藏经楼时,迎面撞上叔父,叔父扯住我,没好气道:“见了媳妇忘了大是不是?!都几点了还不说回来?!” 我连忙赔笑,道:“大,有个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哼!”叔父道:“刚才跟空山扯了几个钟头的闲篇,那老秃驴天南地北乱说一气,说的我脑子疼,吐沫星子还喷了我一脸!你先说个坏消息,惊惊我,叫我清醒一下。” 我道:“刚才那个明瑶是假的!” “啥?!”叔父果然吃了一惊,道:“那妮子是假的?那好消息是啥?” 我道:“好消息就是,真明瑶也来了,把假明瑶打跑了。” 叔父瞪着眼睛,道:“你哄我呢不是?” “是真的!”我道:“其实我还有俩好消息呢,一个是明瑶的脸好了,你都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好看,我都敢保证,你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就算是娘见了,也一定稀罕,不会再嫌弃她的脸上有疤痕了,何卫红也比不上她的一半……” “你先憋住!”叔父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说正事!谁还没见过几个好看的妇女……” 我笑道:“开封赌城的下落要找到了!” “真的假的?!”叔父一把抓住我的手,惊喜道:“赌城在哪儿?!咋找到的?!谁找到的!?” 我道:“大,咱进屋去说,那可都是明瑶的功劳。” “那还不快点!”叔父拉着我就往堂屋里跑。 这一晚上费的口舌实在太多,我连喝了两壶茶才把事情说完。 叔父听罢,喜的抓耳挠腮,根本坐不住,在堂屋里摩拳擦掌,道:“明瑶这妮子真是稀罕人,一个姑娘家家的,比咱还强点……就是,这个,这个老鼠办事有点慢,到底不如人精,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 我道:“大,急什么,先睡。” 叔父哪里睡得着,只等我洗漱完毕,躺到**上时,他还精神抖擞,道:“要不咱们也再去包公湖附近转转?” 我也懒得回应了,叔父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得沉得住气,万一打草惊蛇了,反而不美,老鼠虽然没有咱精,但是打洞比咱在行……” 如此这般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是听着叔父的絮絮叨叨,在迷迷糊糊中,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好睡! 梦中也看见明瑶对着我在笑,真是好看的像莲城的荷花一样…… 一觉蒙蒙醒,还没睁眼,就听见叔父在嘟囔道:“快点起来!日头都晒屁股了!” 我睁开眼睛,见叔父已经穿戴停当,不禁好笑,看来叔父是真憋着一肚子气要撒,急成这样子了都。 再看窗外,果然是亮了,也该起**了。 于是我拽了衣服到跟前,刚要坐起,忽听堂屋门“砰”的一声响,轰然大开,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滴着水,披头散发的撞到**前,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浮肿的脸,凄声喊道:“弘道哥,我真的是明瑶,你怎么忍心杀我!?” 旁边的叔父也变了脸,“嘿嘿”阴笑:“道儿啊道儿,你杀错了人,这回你媳妇儿可不好看了!” 我吃此一惊,不禁“啊”的一声叫,猛然坐起身子,却见四周灯光昏黄,空荡荡的,哪里有明瑶? 屋门关的好好的,根本就没有被撞破。 再从窗口看外面的天色,也还没有完全发亮。 叔父在**尾坐起身子,凑到我跟前,关切道:“咋了?是不是做啥噩梦了?吓出来了一头汗啊。” 竟是南柯一梦?!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我的心中却极不舒服,我擦了擦额头的汗,闷闷不乐,看了叔父一眼,见他眼睛正瞪得浑圆,盯着我目不转睛,我问道:“大,你说那两个明瑶,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叔父道:“咋,又想那事儿了?后来的那个明瑶是真的啊,你不都说了嘛。” “我现在有点弄不明白了。”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我真怕自己弄错了,那毕竟事关明瑶的性命,万一弄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叔父道:“别想恁多,命由天定,我看那妮子也不是命薄之人。” 我“嗯”了一声,心情稍稍平复,道:“大,现在几点了?” “还不到六点。”叔父道:“你准备咋弄?” 我沉默了片刻,道:“大,咱们去包公湖再看看。” “中!”叔父倒是立时就同意了,还说道:“我早就想去了!” 包公湖周围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几个人经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行人,又有一个老头,蜷缩身躯,衣着破落,独坐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嘴里嚼着几根柳叶,神情委顿,像是个脑子有些不正常的人。 除此之外,别无可疑之处。 我和叔父绕着湖转了一圈,不见“假明瑶”的踪迹,连血迹、水渍什么的,也一概没有发现。 不知怎么的,我心中十分的烦躁,兜了一圈,又回到来时的路。 我瞥见那个老头仍然坐在湖边,只不过这会儿嘴里不噙着柳叶子了,而是在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手里还拨弄着个玩意儿。 我心里头没着没落,再加上天色昏暗,所以也没仔细去瞧那老头究竟在把玩什么东西,正从他身边绕过,叔父突然一把拉住我,低声说:“你瞅!” 我茫然道:“瞅什么啊?” 叔父伸手指了指那老头,道:“你看他手里玩的东西,是不是你的那一对儿木偶?!” “啊?!”我吃了一惊,急忙仔细辨看,竟然真的是和合偶! 我心头大震,快步走上前去,道:“老大伯,你,你这手里的东西从哪儿来的?” 第229章 城摞城下(五) 念叨声中,那老头忽伸手去掰偶人的脑袋,我大急,喝了声:“住手!”连忙伸手去抢,那老头突然仰面张口大叫:“劫道了!劫道了!” 我不禁一怔,见周围过往的人纷纷驻足侧目,便连忙收手,不敢用强。那老头倒也没有真的去掰木偶的头。 已经有“路见不平”的路人走了过来,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叔父在一旁赔笑道:“这老人啊,是我家的大哥,他那脑子有些糊涂啦!这不,我和我侄儿劝他回家,他不回去,就好大声嚷嚷!唉……你们瞅瞅,这咋弄啊?要不你们帮帮忙,把人给我们劝回去?” 路人瞥了我和叔父几眼,又看了看那老头,也觉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便道:“革命工作千头万绪,加班加点还忙不过来,阶级敌人多如牛毛,日夜揪斗还有落网之鱼,谁有空管你们家的闲事儿?!”掉头都走了。 我和叔父这才出了一口气。 眼下天色渐亮,路上行人渐多,可不敢胡来。 “路见不平”的人走了,我和叔父又看那老头,那老头也抬起头来看我,我好言问道:“老先生,您这木偶到底是哪儿来的?” 那老头忽的“嘿嘿”一笑,两只黄豆一样的小眼睛,猛然迸射出贼亮贼亮的光芒,我一愣之间,他道:“你是麻衣陈家的传人?想要这木偶?光张张嘴可不成!” “道儿!”叔父喝道:“动手!” 竟看走眼了,原来是道上的人! 我立时提步出手,“呼”的一记“太虚掌”,朝那老头劈面打下,正是要逼他以手护额,我可趁机去夺和合偶! 不料,那老头坐地不起,也不抬手护额,而是把两只脚迅速在地上一旋,竟坐着转了一个圈,从我身前掌下滑到了我的身后! 我既惊且异,不过也没怎么慌张,左小腿立时倒踢后撩,正是“撕云裂”中“倒擎天”的腿法! 耳听得那老头“咦”了一声,知道他往后退避,便施展起“纵扶摇”的身法,悬空转身,连带右腿横扫向后,正是“撕云裂”中的“秋风还斩荷”! “好!” 那老头赞了一声,身子往后一倒,就地后翻了个筋斗,接着跳起来,身子展开,委顿的气息全然消除,倒也是个大个子。 周围又有行人走近,我们都住了手,我低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老头却不回答,而是说道:“麻衣陈家的人,还真有两下子!看你年轻,倒是小瞧你了。” 叔父移动步伐,悄然截住了那老头的去路,我手中暗捏铁钉,准备随时飞出,只等周围的行人远去。 “咋,要一起上了?”那老头看出了我们叔侄俩的意图,却也不慌不忙。 “老先生,你拿这木偶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木偶你从哪儿得来的?!”我道:“是从湖里拾起来的,还是从人的手里拿来的?!” 那老头又是“嘿嘿”一笑,道:“你说呢?” 此时,路上行人走远,又见那老头惫赖,我心中恼怒,便把手一翻,两颗飞钉“嗖”的一声,同时打出,分抵左右两路,正是要袭他左右肩膀! 这一下变生肘腋,猝不及防,那老头吃了一惊,急侧身闪转,右边倒是躲了过去,可惨呼声中,他左侧肩头早着! 叔父又提步喝道:“吃老子一掌!”呼的劲风啸动,裹向那老头! 眼见那老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却突然“噌”的倒空翻起,“噗通”一声,竟跳入湖中,坠下水去。 叔父发愣,还眼睁睁等着那老头再浮上水来,可湖面上连个气泡泡都没浮上来,我早已醒悟,喊道:“大,快下水!” “啊?”叔父不明所以。 “水底下有古怪!”我喊了一声,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跳下水去。 叔父也连忙跟着跳下。 先前,那个“假明瑶”就是受伤跳湖,而后不见浮上来,竟是无影无踪,而今,这个老头也是受伤跳湖,也不见浮上来,显然,是水中定有古怪! 叔父的水性不如我,可却好在有夜眼,能水下开目视物。 那老头肩头中了我一飞钉,血流不止,叔父下水看见血迹,便顺着追赶,我虽勉强睁着眼睛,但也只影影绰绰的看见叔父的身影,跟着游而已。 水下游动不比岸上走路,平静的水底很难辨别方向方位,我只觉得是斜向游了一段,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四周又黑暗起来,不见有光投射进来。 本来豁达,又渐觉局促,身子摆动幅度一大,竟然碰壁,伸手胡乱一摸,周遭似乎真的是有墙壁,可是黑暗中也瞧不清楚周围究竟是什么形势。 又过了许久,凭着水流,感觉叔父突然往上浮动了,急忙跟上,不多时,竟浮出了水面,可空气沉闷,像是没有流通一样,而四周仍是黑暗一片,不辨东西南北。 “大……”我开口喊了一声,正想问他看见什么了没有,忽然听见“啪”的一声,顶门上一股凉风浸下来,叔父说道:“转身,抬头!” 我急忙在水中转了个身,仰面去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叔父却骂道:“***,还真有古怪,真是他娘的能想地方!” 我连忙问道:“大,怎么了?” 叔父道:“你头顶上三尺的地方,是个横向的洞,洞口有个铁门,让我给打开了,现在,我先爬进去,你还待着别动,等我上去以后,再伸手把你拉上去。” “中!”我应了一声,便听见周围水声“哗哗”的乱响,知道那正是叔父离水的动静。 须臾,叔父道:“把手伸上来!” 我急忙踩水,把身子往上长了长,又把手伸了上去,叔父接着,用力一提,我也离了水,钻进那洞中去了。 刚一进洞,我便察觉出下脚处是个斜向下的镜面滑道,滑道里还有浅浅的一层水,地下能有这等设计,我不禁暗自称奇。 “嘶……”叔父倒抽了口冷气,说:“道儿,下面的滑道不浅,你小心跟在我的后面,听我的指引。” 我“嗯”了一声,便觉叔父把手一松,我们两人往下滑去。 下滑道之前,虽然听见叔父说过“滑道不浅”,可毕竟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等滑了以后才真正是被吓了一大跳!滑道的周围是什么情况,我看不清楚不说,屁股下面的水里有什么东西更是不知道,忐忐忑忑,胆颤心惊的,只能察觉到下行的速度是越来越快,滑到中间时,还有些曲曲拐拐,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仍旧是没有滑到底! 隐隐听得耳旁风声呼啸,我的心中越来越紧张,突然听见叔父喝道:“快用脚蹬住滑道的沿儿!减速!快到底儿了!” 我连忙把双腿摊开,两只脚蹬在滑道两边的沿儿上,摩擦声中,水花溅起了一片,忽然屁股地下一平,顿了一顿,终于感慨到底儿,叔父伸手把我拉起,跟前忽然耀眼,刺的生疼,不知何处竟亮起光来,急忙闭住眼睛,又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我刚擦了擦眼里流出来的泪,便听见有人缓声说道:“欢迎来到赌城!” 我大吃一惊,赌城到了?! 我急忙睁眼去看,见前面不远处是两扇老石门,高大宽绰,古朴厚重,石门的左右都立着灯柱,柱上燃着偌大的长明灯,照的四周如白地一般通亮。 石门的上首刻着四个阴大字:“开封赌城”!字迹虚浮而深,在火光窜动中,一闪一闪,仿佛时刻在动,摄人心魄。 石门的下首站着两个男人,都是一色的五色衣打扮,不僧不俗,非道非儒,也看不出来是古服还是今装,古怪非常! 那两人都是中等年纪,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的身量,脸上洋溢着一模一样的笑,诡异之极!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两个男人只是看着我和叔父发笑,也什么都不说。 呆站了片刻,叔父忽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径直往石门中走去,我也连忙跟上。 眼看要进门,那两个中年人突然伸出手来,一左一右,拦住我和叔父。 叔父脸色顿变,喝道:“你们干啥哩!?” 我的心中也“砰砰”乱跳,暗自提防。 左首那中年男人仍旧是一脸的诡笑,道:“请问两位,凭信呢?” 叔父瞪眼道:“啥凭信?!” 右首那中年男人脸上洋溢着与左首男人一模一样的笑,道:“入门的凭信,没有凭信,是不能入门的。” “哦……”叔父扭头瞥了我一眼,暗含深意,我自然懂他的意思,叔父是说,待会儿稍有异变,就立时先下手为强,打翻这两个看门的人,强行闯进石门里去! 第230章 城摞城下(六) 我估摸了一下,看那两个中年男子的模样,是有道行的人,但道行深浅还未可知。不过以叔父的手段,再加上我,拿下他们两个并不成问题,关键是,刚才那个老头哪里去了? 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和合偶? 念及此,我深感还不能贸然行事,便道:“我们是跟着刚才那个人过来的。” “刚才那个人?”左首的男人道:“是罗先生么?” 我一听有门儿,便连忙点头,道:“对,是我罗叔叔。”心中却暗骂:“呸,就是个坏老头,才不是我叔叔。” 左、右首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略沉默片刻,右首的男人迟疑道:“如果是罗先生引路,那……” “你啰嗦啥哩?!”叔父瞪眼道:“罗大哥要引我们入城豪赌,你在这里阻三拦四干啥!?” 叔父也学我,开始顺杆爬了。 左首那男人赔笑道:“两位不要着急,罗先生进门的时候,并没有说后面还有朋友,因此我们才要询问清楚。敢问两位进城,要赌什么?” “废话!你说赌啥!?”叔父已经不耐烦了,喝道:“赌命!咋了?!” 叔父这是胁迫之言,那两个人但凡再拦阻一下,叔父就该动手了,我也暗中蓄力,以备不测,却不料那两个人听见“赌命”二字,脸色立变,也不笑了,竟瞬间肃容,让开道路,躬身作揖,道:“原来是贵客驾临!在下多有冒犯,恕罪恕罪,请进赌城!” 我和叔父都是一愣,继而大喜,再也不搭理那两个看门的,昂首阔步挺入石门。 那两个看守则大声呼道:“赌命贵客到!” 声音喊得颇大,叔父骂了声:“信球!” 甫进石门,我和叔父就被吓了一大跳——石门内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足足有六七尺宽绰,铺的都是青石老砖,十分平整干净。 过道两侧皆是长明巨灯,照的四周亮如白昼,耀眼异常,灯柱前后绵延数十丈,足足有百盏不已! 每盏长明巨灯之下,又都立着一个人,几乎是一样的高低胖瘦,也如石门看守一般的打扮,五色长衣,非僧非俗,非儒非道。 不同的是,石门看守脸上带笑,而这些人却个个立如标,面无表情,状如石刻,纹丝不动! 叔父低声道:“这地下咋这么大的阵势?” 我却知道,开封地下埋着古城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和叔父走在过道上的时候,每经过两盏灯,便有两个泥雕石刻一样的人弯下腰来,躬身作揖,霎是奇怪。 我心中既惊且异,还暗自捏了把冷汗:还好刚才在石门外没有动手,好家伙,这石门之内还埋伏着一帮强人,如果动起手来,诸事难料!俗话说,好狗咬不过村,我和叔父两个人恐怕要栽。呸!这话说的,把自己和叔父都给骂了…… 转念又思忖道:这些人对我和叔父这般恭敬,却是为何? 难道就因为叔父说了句:“赌命”? 那这其中又暗含着什么猫腻? 我和叔父也不好问,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鞠躬作揖中茫然走过。 过道尽头,又是一处大门,却非石质,而是五色木质,门口也有看门人,却非男人,而是女子——两个妙龄女子,一个身着白裙,一个身着黑裙,都是正值青春,颇具颜色,笑容也可人,见我和叔父近前,便稍稍一迎,道:“贵客请更衣。” “啥?!”叔父愣道:“更衣?” 那两个女子手中各自捧着一叠衣服,白裙女子笑吟吟道:“贵客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穿着多有不便。” 黑裙女子道:“赌城已为贵客准备了新衣,我们伺候着更换。” 说着,那白裙女子就上前伸手去解我的衣扣,我脸色一变,急忙后退,道:“我不换,你别碰我!” 叔父也道:“不更中不中?俺俩就喜欢穿湿的。” “也好。”那白裙女子掩口而笑,黑裙女子说道:“贵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确定不换衣裳的话,就请进。” 眼见两女放下衣服,伸手推门,我和叔父便要进去,那白裙女子忽然说道:“贵客,请记好,愿赌就要服输。” 我和叔父不禁怔住,叔父道:“啥意思?” 白裙女子敛了笑容,道:“既是赌命,输了,就要把命赔上。” 我吃了一惊,道:“真有赌命的?” “怎么?”黑裙女子也变了脸,道:“两位是来玩笑的么?” “不管是否玩笑,在这里,玩笑也当真。”白裙女子森然道:“既然在石门处说了‘赌命’,那便是和冥冥签了赌命的契约,如果输了,即便是反悔,也不得好死!” 我心头大震,再看叔父,脸色也是异常难看,他道:“在石门那里说了赌命,进来就一定要赌?” “是的。”黑裙女子道:“赌城,最欢迎的人,就是赌命的人,只有赌命的人,才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即便是没有入门凭信,即便是没有引路人,我们也会欢迎。” 我和叔父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看守石门的人在听见叔父说出“赌命”二字后,态度有那么大的转变! 叔父沉声道:“如果赌输了不服,就不得好死,是?” 白裙女子点点头,道:“是的。” 叔父阴测测道:“咋个不得好死的法?” “人生出来的时候,法子都是一样的。”黑裙女子诡异的一笑,道:“可是人在死的时候,却各有各的不同。先前有个叫元囯中的,是什么火德门的门主,在赌城中与人赌命,结果输了不认,还强自逃出了赌城。可是,没过多久,他的阴魂便飘荡回来了……” 白裙女子接着说道:“逃是逃不掉的,就算人走了,变成鬼还一样会回来,这就是冥约的束缚。所以这个地方,又叫鬼谷!” 我听得又惊又怒,道:“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也要当真?!” 黑裙女子肃容道:“鬼谷有冥约,赌城无戏言!” 我愣了愣,道:“你们赌命,是怎么个赌法?” 白裙女子笑道:“两位进去之后,自然会知道。” 我又问道:“你们这里,来赌命的人多么?” 黑裙女子点头,道:“多。” 我道:“他们为什么要赌命?” 白裙女子道:“各人有各人的因由,并不相同,所以,这个问题,我们没法回答。” 我道:“那赌命的人中,赌赢的人又有多少?” 白裙女子诡谲的一笑,摇摇头,道:“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赌命赌赢过。” 我心头大震,不由自主的看向叔父,叔父却满不在乎,脸上全是不屑的讥笑,道:“没人赌赢,那是因为没有成色,艺高的人才胆大,我今儿既然来了,就有赢的人了!” 黑裙女子笑道:“赢了,就有说不尽的好处。祝您好运!” 叔父道:“这门一进去就是赌命的地方?” “不是。”白裙女子道:“进去以后,自然有人引路,各种赌法应有尽有,您可以先赌别的,把赌命留在最后。” 我道:“在这里留多久都可以么?” 黑裙女子道:“留多久都可以,但是在没有赌命之前,是出不了赌城的。” 叔父瞪眼道:“那我们吃喝拉撒睡在哪里?” 白裙女子笑道:“既然是赌城,就一定让您满意。这里管吃,管住,是温柔乡,是安乐窝。” 叔父点点头,道:“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黑裙女子道:“两位请进。” 叔父昂首阔步,当先便入,我跟在他后面,心中惴惴不安,临进门的时候,又止住了步子,回头问那白裙女子道:“刚才罗先生进去了?”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道:“您和罗先生认识?” 我“嗯”了一声,道:“是他引着我们到这里的。就是他走的太快,我们跟丢了,不知道该怎么找他。” 白裙女子道:“两位进去之后,穿过第一层赌厅,遇见台阶就向下,连下两层,到第三层时,走到尽头,右转,十六丈远的地方,有个屋子,便是罗先生的住处。” 我奇道:“他在这里还有住的地方?” 白裙女子笑道:“您二位也可以在这里住下,刚才我就说过,这里管吃,管住。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有别的服务。” “哦!”我点点头,道:“多谢了。” “不用谢。”白裙女子道:“对于贵客,我们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问,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那白裙女子虽然是满脸和煦的笑容,看上去款款动人,但是眼神中,却又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骄傲,而且那神情,分明就是把我和叔父都当成了要死的人,我心中不禁又气,道:“就最后一个问题了,不过就算是我问了,你们也未必答得上来。” 白裙女子道:“您请问。” 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白裙女子和黑裙女子一起愣住。 叔父笑道:“问的好!” 我抬步迈入木门之内,留下黑裙、白裙两女,各自惊愕的站在那里。 第231章 城摞城下(七) 进去木门,又是一条厚重的门帘,撩开来以后,我和叔父不禁怔住:那门帘之内是一个极为宽绰的厅堂,深浅宽窄都有数丈,中间开阔,并无阻隔,只有几根支撑用的大柱子,却嵌满了烛台,置满了灯火,大厅顶上更是有油灯吊架,照的厅堂亮如白昼! 厅堂之中,人声鼎沸,有近百号人,围在大大小小的十数张桌子旁边,大声小气的吆喝,桌子上堆满了色子、骰子、牌纸、牌九、麻将、筹码……又有些桌子上放的是铁瓜子、小石子、长短木,让人猜数……又有打绳结、系头发、倒空杯……种种**之戏,不一而足,众人赌的沸反盈天,各个兴高采烈,全都是心无旁骛,痴痴醉醉,入迷了一样! **的外围,或站或走,有一些神情麻木的男子,一如外面的石门看守和过道侍从,全都是五色长衣打扮。 看见我和叔父入内,早有人走上来,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不知道先赌些什么?” 我和叔父对视一眼,叔父道:“这里还真他娘的是别有洞天啊。” 我心中也是难以置信,实在是想不到,天底下竟然真的还有这种地方,即便是身处其中,也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看了那人一眼,道:“我们先不赌,看看可以么?” 那人笑道:“当然可以。” 我道:“那你先走,不用管我们。” 那人拱手而退。 叔父环顾了一圈,道:“难道开封城中失踪的术界高手,都在这里?” 我道:“外面那两个女人说这里不止一层,这一层都有这么许多的人,我看,不止是开封城中失踪的术界高手在这里,别的地方肯定也有人来。” 叔父点点头,道:“走,咱们去看看。” 我和叔父穿过人群,几乎每个赌桌前都看了几眼,等这一层转完,我问叔父,道:“有您认识的熟人没有?” 叔父摇了摇头,道:“没有熟人。” 我道:“这些个人看起来,本事都不怎么高。” 叔父 “嗯”了一声,道:“都是术界中不入流的酒囊饭袋。” 我道:“那咱们去第二层?” 叔父道:“走!” 穿过大厅,找到楼梯,拾阶而下,果然又有一层。 这第二层比起第一层来,却是另一番景象:第一层热闹非凡,第二层却是静寂无声;第一层人多势众,第二层却是寥寥有数;第一层的人都是围站在赌桌跟前,赌桌上放的都是各类博器,第二层则都是坐在蒲团之上,身前没有赌桌,只有棋盘,棋盘上只有棋子! 我和叔父走近了看,见有下围棋的,有下中国象棋的,有下新式棋局的……分做上百局,捉对厮杀,更令我感到惊奇的,还有几个外国模样的人,也赫然在列。 这些人虽然都是端坐不动,也不喧哗,可是神情比之第一层的人,更见紧张兴奋,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滴落,手中每执一次棋子,都是慎重又慎重,思之再三,方肯落下…… 叔父又转了一圈,回来道:“也没有熟人。这些货比第一层的人本事高些,但撑死也就是二、三流的。” 我不禁摇头,心中感慨:这一层看上去倒是比第一层高雅的多了,但是再高雅,仍旧还是**。 我和叔父又看了片刻,便下第三层去。 那个老头,就在第三层了。 也不知道,第三层的赌局又是些什么奇怪的情形。 等我和叔父下到第三层的时候,才发现,第三层和第一、第二层又有所不同。 第一、二层的空间都很大,也很开阔,无论喧嚣还是安静,所有在赌的人彼此都能看到彼此,一览无余。 第三层的空间并不比第一、二层狭小,甚或还要大一些,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在赌之人。 我和叔父能看到的是,一条笔直的廊道直通入内,两侧分布着一间又一间分割开来的赌房,每间赌房都有一扇石门紧闭,石门前也都站着看守之人,屏息凝神,泥塑石雕一样纹丝不动,安静之处,比之第二层,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见我和叔父下来,便有人迎上来,说道:“小人是这里的引官,请问两位贵客,想进哪间赌房?” 叔父道:“你们这一层的赌房里头,都赌啥玩意儿?” 引官道:“这一层的赌房,共有十六处,分支字十二房和令字四房,都是赌灵。” “赌灵?”我和叔父都是一怔,叔父道:“啥意思?” 引官笑道:“就是赌通灵之物。譬如子号赌房之中赌的是寒号,丑号赌房之中赌的是地牤,寅号赌房之中赌的是猫,辰号赌房之中赌的是龟,巳号赌房之中赌的是五毒,午号赌房之中赌的是千足,未号赌房之中赌的是羯子,申号赌房之中赌的是猴,酉号赌房之中赌的是斗鸡,戌号赌房之中赌的是獒,亥号赌房之中赌的是山猪。除此之外,还有春房,赌的是金翅,夏房,赌的是螳螂,秋房,赌的是蟋蟀,冬房,赌的是紫貂。” 我听的一知半解,道:“寒号是什么?” 引官道:“是一种鼠,有的地方称之为寒号虫,有的地方称之为寒号鸟。” 我道:“千足就是千足虫了?” 引官点头道:“正是,有的地方也称之为马陆。” 我又道:“那羯子是公羊?” “对。”引官道:“是好斗的公羊。” 我道:“金翅是什么?” 引官道:“是一种擅撕咬的雀。” 我道:“这样说来,支字号赌房里的赌物,其实就是十二生肖对应的动物。令字号赌房里的赌物,就是四季中的常物。” 引官道:“是的。这十六赌房,赌的就是灵性通透程度,灵性越高,胜率越大,所以,称之为赌灵。” 我顿时默然,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如果是蒋家的人在这里,恐怕会赌无不胜? 叔父却讥讽道:“丑牛没有,就用地牛代替,寅虎没有,居然用猫崽子冒充!辰龙也没有,就拿王八来顶包,午马弄不来,弄了马陆来凑数,你们也真是不含糊啊。” 引官道:“牛、虎、马都是有的,只不过,能赌这三种的赌客,已经死绝。至于龙,龙龟本不分彼此,龙生九子,就有一龟。” “你就喷!”叔父“哼”了一声,道:“我问你,酉号赌房里头,有没有个人叫马人圭?” 引官道:“马先生么,数月之前,他赌败了,现今也不知道去何处了。估计,过些日子还会回来。” “马人圭是斗鸡斗败了么?!”叔父吃了一惊,道:“他可是开封城的斗鸡魁首!谁能赢得了他?” “正是斗鸡斗败的。”引官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开封城中称王,在赌城之内未必仍旧是第一。不过,马人圭确实是个中高手,连庄三月有余,可惜败在了纪大的手中。” 叔父脸色阴沉,道:“那秋房之中,是不是有个叫杜秋兴的人?” 引官点头道:“有。” 叔父道:“他现在还在这里不在?” 引官答道:“他也败了,而今也不知去处。” 叔父的脸颊抽搐了一下,突然冷笑道:“连他也败了!看来你们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引官笑而不语。 既然马人圭和杜秋兴都曾经来过这里,那就证明我们之前分析的不错。 我问那引官,道:“请问住在这一层中的罗先生,是赌什么的?” 引官道:“您问的是这一层尽头,右侧十六丈房中的罗先生么?” “对!”我点头,道:“就是他!” 引官道:“罗先生是支字号赌房中的大赢家,而且不是一房赢家。迄今为止,他已赌遍八房,无一败绩。” 我吃惊道:“他一个人,能赌八房?” 引官道:“这里对赌毫无限制,四层之中,赌房之内,可以随便出入。只要手段高明,即便是从第一层,赌到第四层,也是有全胜的可能的。” 叔父道:“他的本事也不咋样啊,居然能连赢八房?” 引官道:“罗先生别的本事好不好,倒不知道,赌的本事还是高明的。” 叔父道:“他赢了八房都无敌手,得到了啥好处?” 引官诡谲的一笑,道:“第一层的赌客,赌的最俗,是为财;第二层的赌客,赌的稍雅,是为气;而这一层的赌客,不为财,也不为气,但是,如果你赢了,财、气都归你。而且,这也不是最妙的,最妙的好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贵客一赌便知。” “作怪!”叔父怫然不悦,道:“赌命在哪里赌?咋个赌法?!” 引官道:“下到第四层,令有引官指引。” 我生怕叔父现在就去第四层赌命,便急忙扯了扯叔父的手,道:“大,咱们还是先去找罗先生。” 叔父“嗯”了一声,道:“中。” 那引官道:“两位贵客若有需要,随时召唤小人,吩咐便是。” 第232章 城摞城下(八) 我和叔父也没再搭理那引官,径直穿过第三层的廊道,走到尽头,见右侧果然有个拐角处可以进去。 进去之后,内里也是一间又一间的屋子,但看样子不是赌房,而是居所。我和叔父忖度着距离,约摸着到了十六丈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那屋的门是木质的,我和叔父悄然走近,贴门而立,先静听里面的动静。 “好了。”里面忽然传出一道女人的嗓音:“伤口给你弄好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伤的!?” 这房子看起来隔音效果应该是非常好的,如果不是我和叔父修行六相全功修得听力过人,又贴在门口,还未必能听得到。不过我和叔父在外面偷听,里面的人就听不到动静了。 “没事。”一个低沉苍老的男人嗓音答道:“就是有点不太小心。” 我心中一动,这个声音正是那个老头的。 “你也要学那个赖种么?!”女人的声音又尖又高,就像是在大声吵架一样,厉声道:“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啊,那你死在外面去,以后什么都别跟我说!” “小锦,你看看你,怎么又生这么大的气?”那老头温言说道:“我不是要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替**心。我跟他怎么会一样?你该知道我的心的。” “哼!”女人仍旧是余怒未消,道:“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现在还用得着我,我也不算人老珠黄,所以你还肯低声下气的哄我,等到哪天,你用不着我了,我的姿容也不再了,你还不是一走了之?!” “唉……”那老头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这么说,可我那次走过?我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女人大声道:“那你怎么疑疑哎哎的不说?!” “你不要提那么大劲儿嘛。”老头依旧是温吞吞的声音,道:“闺女还在里面休息,她受了伤,又在湖里呛了水,身子正弱,不要搅了她。” “你还知道心疼闺女!”那女人的声音果然轻了些,但依旧是蕴含怒气,道:“你这伤口和闺女身上的伤一样,到底是什么暗器弄出来的!?” 我心中一动,他们女儿也受了暗器之伤,还和这老头的一样,难不成他们的闺女就是先前的那个假明瑶?她真是假的!? 那老头迟疑着不说,那叫做小锦的女人又开始大声嚷嚷:“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儿瞒着我?!” 那老头道:“好,好,你不要生气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伤我的人,是麻衣陈家的人。” “麻衣陈家?!”那小锦尖声道:“你怎么知道是麻衣陈家的人?” 那老头道:“喏。这是闺女一直捧着的木偶,趁她昏睡时,我拿了过来,这男偶上写的明白,是麻衣陈家的陈弘道,那不是陈汉生的儿子么?我在湖边遇到的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岁出头,长得模样和这男偶十分相似,肯定就是陈弘道无疑。” 小锦道:“闺女说过,相脉阎罗陈汉琪和神断陈汉生的长子陈弘道在开封寻找赌城,既然一个是陈弘道,那另一个就是陈汉琪了?” 那老头道:“正是。” 小锦道:“那你这伤口是陈汉琪伤的?” “不是。”那老头的语气颇为尴尬,道:“我这伤口,是那个陈弘道用暗器弄出来的。” “陈弘道,嘿嘿……”那小锦忽然厉声道:“你去见麻衣陈家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会让我去么?”那老头道:“我拿着木偶坐在湖边,是碰运气,我想着未必能遇上他们。我也想瞧瞧,麻衣陈家的本事究竟是不是像传言的那般厉害,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你连陈汉生的儿子都打不过,对?!”那小锦冷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操之过急!如果麻衣陈家那么好对付,我们又何必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又何必来到这种鬼地方?!又何必把女儿搭进去?!” 我和叔父不禁面面相觑,这两个人竟然是因为麻衣陈家才躲在这里的? 莫非他们跟陈家旧有宿怨,是对头?! 可是如果是麻衣陈家的对头,叔父又怎么会不认识他们? 这事情,可真有些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那个陈弘道的本事,其实也未必比我高明。”那老头在屋中说道:“就是他用了暗器,出其不意,我一时没有防备好,才着了道儿。” “嘿嘿……”那小锦冷笑道:“麻衣陈家的人还算磊落,如果他在暗器上萃上见血封喉的剧毒,现在你还有命么!?” 老头无语。半晌才道:“那小子不错,闺女稀罕他,也不算埋没。” “麻衣陈家的人当然不错!”那小锦道:“可惜啊,咱们闺女和他做不了同路人!” 老头道:“我瞧着闺女是动了真心。” 那女人道:“动了真心又怎么着?不照样用暗器伤她!” 我不禁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假明瑶也对我动了真心? 我心中惊疑交加,恨不得马上撞开门,闯进去,问个清楚,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可叔父却朝我摇头,示意先不要轻举妄动。 我只好暂且忍耐着,继续听。 那老头道:“你去把这木偶还放到闺女的**头,免得她醒来以后找不着不高兴。” “还放什么放?!让她趁早死了这份儿心!”小锦又道:“我可告诉你,这档口,你少乱来,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我知道了。”老头道:“放心,我听你的话。” “咦?不对啊。”那小锦忽然讶然一声,道:“陈汉琪、陈弘道叔侄俩,那样难缠,你是怎么逃脱的?” 老头道:“我,我是跳湖逃走的。” “罗经汇,你!”那小锦大怒,道:“你是当着他们的面跳湖的!?” 罗经汇“嗯”了一声,声音极其微弱,像是吓得不轻,道:“小锦,我,我当时不跳湖就被他们抓住了。” “你个蠢材!”那小锦骂道:“麻衣陈家的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你当着他们的面跳湖,又不浮上去,他们难道就不会怀疑这湖里有古怪么!?” “就算是他们起疑,也发现不了这湖底的秘密。”罗经汇道:“水里的暗道,除了赌城的人,外界一概不知。” 小锦道:“如果他们尾随你而来呢!?” 罗经汇道:“赌城外有那么多的看守,他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闯不进来啊。” 小锦沉默不语。 罗经汇又安慰道:“放心,陈家的人虽然厉害,可毕竟没有那么神。不然,他们何必在外面一直兜圈子,翻来覆去都查不到赌城的所在?嘿,要不是闺女出去告诉那个陈弘道,他们现在连‘城摞城’的秘密也未必知道!” 小锦愤愤道:“你要是坏了我的大事,哼哼……” “放心。”罗经汇道:“我已经连赢了八房二十九场了,再赢三场,就能拿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了!届时,报仇不难!” 小锦道:“剩余三场,你有把握么?” 罗经汇道:“有你帮忙,我怎么会没有把握?前面八房,咱们不都赢了嘛。放心,不会出问题的。” 小锦道:“可我听说,这赌城里从来没有人连赢三十二场的。” 罗经汇道:“那是因为他们没看明白这赌城里头的门道。” 小锦道:“难道你看明白了?” 罗经汇“嘿嘿”一笑,不无得意,道:“我暗中观察了半年,把每个赌房都看遍了,然后得了个规律。” 小锦道:“什么规律?” 罗经汇道:“但凡是你在一个赌房之中,只赌一样,赌赢了三十一场之后,便会出现一个高手,将你击败!而这个高手,在之前是从未露过面的。那个斗鸡的马人圭,斗蟋蟀的杜秋兴,还有斗五毒的连子缘,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可都是在连赢三十一场之后,在第三十二场被人败下来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小锦道:“为什么?” 罗经汇道:“从未露过面的赌客,却在关键的最后一场战败连赢三十一场的高手,那就说明,这赌客是赌城刻意安排的人。这种人是轻易不出手的,他们只暗中观察,观察那些连赢不败的高手。譬如秋房,他们就一直暗中观察杜秋兴,研究杜秋兴的本事,研究杜秋兴的蟋蟀,然后想方设法寻找破解之道,等到第三十二场的时候,便出手击败杜秋兴!马人圭和连子缘也是如此。” “哦……我明白了。”小锦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你在每房中,最多不过是赌四次,为的就是不被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看出你的破绽。” “是的。”罗经汇“嘿嘿”笑了几声,道:“只剩三场了,他们连这三场我赌什么他们都不知道,想赢我,恐怕很难!” 小锦道:“那你剩下的这三场,赌什么?” 第233章 城摞城下(九) 我和叔父也都好奇,罗经汇到底会赌些什么,只听罗经汇说道:“先斗鸡,后斗蟋蟀!斗鸡,那个纪大已经连赢了十四天,二十八场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两场,他还是稳赢。那么明天,他如果再赢两场,就满三十二场了。按照以往的规律,赌城决不允许有人连赢三十二场,所以明天必定会有人站出来,击败纪大!而我,就在那个时候出手,没人知道咱们的底细,更没人知道我会斗鸡,那时候,出其不意,连赢两场,不是问题!在三十二场,咱们不斗鸡,去斗蟋蟀,仍旧是别人想不到的,既然想不到,就不会提前准备,咱们的赢面,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嗯……”那小锦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剩下的便是那老头温言细语的安慰。 我和叔父听了半天,再听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我便看向叔父,低声询问,要不要闯进去。叔父仍旧是摇了摇头,伸出手,往外指了指,示意出去。 我心中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叔父走了出去。 到了廊道,我问叔父:“大,刚才怎么不进去,抓个现行?!” 叔父道:“闯进去抓住他们有啥用?” 我道:“问他们为什么要找个人假冒明瑶骗我!” 叔父道:“这个不用问了,刚才他们说的话你没听出来么,他们跟咱们陈家有仇!让自己的女儿假扮明瑶,就是为了接近你,打入陈家!” 我默然无语。 叔父道:“现在冲进去,抓住那姓罗的不难,可咱们千辛万苦来找赌城是为了干啥?” 我愣了一下,道:“灭异五行啊。” “不错。”叔父道:“张易说过,木堂的堂主要在十月十三夜里,在开封赌城,找到一个斗蛐蛐不会输的人,丁藏阳说的是十月十二日夜里,也需要找一个斗蛐蛐不会输的人接头,问他要冬例会的举行地点。” 我“嗯”了一声,道:“是这样。” 叔父道:“蛐蛐就是蟋蟀,斗蟋蟀不会输的人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叔父道:“木堂接头的人是斗蟋蟀不会输的,那金堂、火堂、水堂、土堂呢?” 我又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 “所以啊。”叔父道:“别的堂口接头的可能也是斗蟋蟀不会输的人,也可能不是。刚才那个引官也说了,姓罗的是连赢八房的大赢家,难保接头的人不是他。万一接头的人真是他,咱们现在动手那下他,到时候还怎么接头?” 我道:“会是他么?” 叔父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道:“就算是他,他也认识咱们两个是麻衣陈家的。咱们两个还怎么假扮木堂的人?” 叔父道:“让你三叔他们假扮,咱们俩就暗中行动。” 我道:“那要不要先出去,通知三叔和明瑶他们?” 叔父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按照那两个妮子的说法,不赌命,咱们可出不去。” 我脊背一寒,唯恐叔父现在就去赌命,连忙说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进赌房去观察观察。” 叔父“嗯”了一声,道:“明瑶那妮子,聪明的很,肯定能寻得见入口。” 我们找到引官,索要吃喝,引官倒真带着我和叔父去到一间屋子,内中桌、椅、板、凳、**、柜……倒是样样不缺。桌子上有茶水,**上有棉被,板上有面盆、毛巾,柜子里还有干净整洁的衣帽。 引官道:“这间房子,就是两位的居所了。饭菜马上送到。” 等那引官走了以后,我和叔父翻箱倒柜的检查,倒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状。 不多时,果然有人把饭菜送来。 叔父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道:“没毒。”说完又骂:“***,说起来,这里还真是比外面强的多,真他娘的会享受!”骂完又起疑:“费这么大的劲儿,到底是搞啥名堂呢?” 我更是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了,茶足饭饱以后,躺**上歇一会儿,便和叔父出去,兜兜转转的看赌房。 为了怕撞见罗经汇,我和叔父还特意装扮了一番,外面套了新衣服,戴了帽子……怪的是,我和叔父一连在三层十六房中走动了两日**,都没有碰到罗经汇。 不过,这两日**,倒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吃得香,睡得着,看得热闹。 只是不知道,老爹到开封了没有,明瑶他们又找到赌城的入口没有…… 此时,已是深夜。 酉号赌房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纪大已经连赢了三十一场,今夜,就是他的问鼎之战。 按照罗经汇之前的说法,纪大今夜,是必败之战,因为赌城不允许有谁能连赢三十二场。 我和叔父在各种赌房中连看了两日**,观察下来,见不论是哪一位赌客,只要胜,就必定会得彩头,而且连胜的话,彩头会更加丰厚。 奇的是,那彩头都装在锦盒之中,可锦盒里面到底是什么,外人概莫能知。 但是,拿到彩头的人,偷偷开了锦盒看了以后,便各个脸放红光,如痴如醉! 这惹的叔父心痒难搔,几次三番都想抢了别人的锦盒,打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不过,还好,都忍住了。 赌输的赌客,会被引官带走,带走以后干什么去了,也无人知道。 但大家都知道是,愿赌服输,赌输了,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可好像每个赌输的人失去的东西又都不一样,而且输的人也不会互相交流。他们只会重新回到赌房,如痴如醉的继续赌,就仿佛本钱一直输不完、败不尽一样。 当然,也有人会从某个赌房里消失,不是死了,而是重新准备赌物,或者是上到第二层、第一层,赌一些低端的,又或者是直接下到第四层,赌命! 赌客们个个奇怪,从穿着打扮上都能看得出来。我和叔父原本以为在赌房里戴着帽子就够不正常了,可进了赌房以后才知道,比我和叔父不正常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们大多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但看不清楚脸,有时候连手脚都不易看到,就像是粽子。 所以我和叔父碰不到罗经汇,不代表他不在赌房内。谁知道他是哪个“粽子”? 纪大也奇怪,他是而今酉号赌房中当之无愧的擂主、鸡王,可他真实名字叫什么,无人知道。 我和叔父询问引官,引官笑说纪大自称是在家里排行第一,所以叫做纪大。 可纪大是什么来路,什么修为,什么门派,多大岁数,概莫能知。 大家唯一津津乐道的是纪大的传奇经历。 几个月前,纪大悄然出现在赌城,先是只看不赌,而那时的酉房擂主还是马人圭,马人圭只差一场,就赢满三十二场了。 就在马人圭的问鼎之战上,默默无闻的纪大突然站了出来,携鸡入场。 没有人认识他是谁,也没有人认为马人圭会输,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马人圭惨败,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以为纪大是侥幸,马人圭是大意,于是挑战者累日不绝。 而纪大也从不怯战。 自马人圭之后,纪大又接连杀败中原、鲁西、皖南、云贵、北疆等三十路斗鸡高手! 他得到的锦盒摞摞成翻,众人无不垂涎!可更多的是敬畏!此人斗鸡,战无不胜! 纪大终于也迎来了自己的问鼎之战! **的牙官开始喊了: “诸位英雄好汉!鸡王说了,只要你们敢上场!但凡是咬掉了火天王的冠子,或者是啄伤了火天王的腿,叼瞎了一只眼,拔掉了半身的毛,折断了翅膀,都算是你们赢!” 火天王,就是纪大带的斗鸡! 斗鸡源起中原,盛于唐宋,以中原斗鸡、吐鲁番鸡、西双版纳鸡、漳州鸡为中国四大斗鸡,其中又以中原斗鸡称雄! 中原斗鸡之中,洛阳斗鸡、郑州斗鸡、鲁西鸡、皖北鸡各有所长,但却无一不臣服于开封斗鸡的铁爪钢喙之下! 火天王,便是一只纯正的开封斗鸡! 这鸡生的高大魁伟,活生生像一只鸵鸟,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那里,威风凛凛!全身上下的羽毛赤红如火,无半根杂毛,连带着火红的鸡冠子,鲜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就是这只鸡,大小三十一战,无一败绩,不要说断腿瞎眼了,连红都没见过! 火天王,名副其实! 所以,虽然牙官喊得一干赌客心里头发热,手里头痒痒,抱着自家的宝贝斗鸡掂量了再掂量,可还是没人敢上场。 牙官急了,又喊:“鸡王说了,只要你的宝贝上场,能坚持两分钟不死,也算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赌徒们都啧啧称赞到底是鸡王,果然是大量! 可赞归赞,赌徒们仍旧是无动于衷。 “这是天赐良机呐!”牙官叫道:“就没一个大胆儿的?!” 纪大敢这么说,不是因为他自大,而是因为他急了,他迫不及待的要赢第三十二场! 第234章 城摞城下(十) 如果按照罗经汇之前的说法,一定会有人站出来的。 可是如今…… 也就是这时候,一个头戴大草帽,只露半边脸,卷着裤腿和袖子,农民模样的男人出来了,他说:“我来。” 全场立即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一起瞥向他。 “好!”终于要开张了,牙官大喜:“请尊驾上前来!请尊驾亮宝贝儿!” 大草帽从怀中慢慢的抱出来一只鸡,众赌客全都挤涌上去看,我和叔父也凑近了看。还没临近,就听见众赌客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我本来还诧异众人为什么发笑,可是当我看见那只鸡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想笑了。 大草帽露出的那只斗鸡,论个头,只有火天王的一半大小,全身上下的毛,都黑乎乎的,像是煤灰,一点光泽都没有,就连鸡冠子也是发暗的,软软的下垂,像脱水严重。 斗鸡的整个精神头也不行,焉不拉几的,像是饿了七八天,从来没喂饱过。 所以,大草帽刚把鸡亮出来,牙官呆住了,全场的人就笑了: “这不是闹笑话嘛!” “得!来给火天王送死的!” “火天王能吃了它!” “我打赌要不了两回合,它就得死!” “我赌一个回合!” “好,赌什么?!” “……” 看热闹的赌客们也都忍不住手痒痒了。 大草帽把那斗鸡放在地上,那斗鸡勾着头,半蹲半卧,更显得无精打采,众人又笑。 牙官一脸忍俊不禁,问大草帽:“尊驾是哪里人?” 大草帽喑哑着嗓音,道:“洛阳。” “好地方!”牙官道:“十三朝古都!请问尊姓大名?” 大草帽道:“曹帽,曹操的曹,帽子的帽。” “好名字!”牙官道:“怪不得戴个大草帽。” “我这名字没什么好说的。”曹帽温吞吞的压着嗓子,道:“下场的是我的宝贝。” “对对!”牙官尽情的暖场,道:“您这宝贝叫什么名字?” 曹帽道:“杀王!” 牙官愣了愣:“什么?!” “杀王!”曹帽阴瘆瘆的说道:“中原鸡,吐鲁番鸡,西双版纳鸡,漳州鸡,越南鸡,菲律宾鸡,遇上我的宝贝,都杀无赦!因此我叫它杀王!” 曹帽这一番话说话,全场静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连牙官都愣住了。 叔父低声说道:“这人的声音是刻意压着说的,我听着有些熟悉,怕是认识的人。” 我连忙端详那人,心中暗忖:难道是罗经汇估计假扮的? 无奈那人的草帽实在是戴的太低,根本瞧不清楚面容。 场中有人又开始议论了: “我来赌城这么久了,还没见过敢这么吹的人!” “就是,就连纪大也不敢这么说!” “是他娘的个疯子!?” “……” “好个杀王!”纪大走了出来,看着大草帽:“朋友,第一次来赌么?” 曹帽道:“是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关系?” 纪大:“如果你是第一次,怕你不懂规矩。我不欺负不懂规矩的人。” 曹帽冷笑:“放心,我懂规矩。愿赌服输。” 纪大:“赔得起么?” 曹帽:“输得起,就赔得起。这条命不是还在么?” 全场再次沸腾,连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曹帽的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如果没有可输的东西,就把命赔进去! 这也是许了赌命的约! 那牙官的眼睛亮了:“好!贵客!贵客!” 连纪大都为之侧目:“朋友,你是真不懂规矩?在这里,玩笑话不能说。” 曹帽很淡定:“从不玩笑,就看鸡王敢不敢赌了。” 曹帽口中的“鸡王”两字说的很难听,就像是刻意取笑纪大一般。 纪大一瞥牙官:“赌!” “全场的诸位,都可以场下下注了!”牙官也不废话,直接环顾众赌客:“是押火天王,或者押这位贵客的杀王,你们看着办!规矩,一例照旧!” “好啊!” 等的不耐烦的赌徒们喝一声彩,纷纷上前喊着“下注”,**里收赌注的签官们都端着蔑笼,挨个发签。 凡是下注的赌徒,十个里面,九个都押了火天王。 场下下注的,一如场上,输了带走,赢了拿锦盒,但锦盒明显小很多,输的应该也不多…… 这一次,众赌客感觉火天王和杀王差距悬殊,所以场下下注的极多! 剩下那些不押火天王的人,应该都是些城府深的,感觉这个戴大草帽的曹帽来头不小,不然也不敢说出把命赔上的话来,所以犹犹豫豫,押了他的杀王。 我和叔父没有押注,走到我们身旁的签官也认得我们,他瞥了我们一眼,道:“贵客,不试一次么?” 叔父微微一笑:“我们俩要是想下注,场场都能赢,这样没意思。” 签官一愣,又笑了笑,摇摇头,虽不说话,但言下之意很明显。 “这次我押杀王。”叔父受不了那签官的眼神,说:“我跟你赌,你敢不敢?” 签官又是一愣:“跟我赌?” 叔父道:“我们是贵客,有求必应,咋,跟你不能赌么?” 签官点头,道:“贵客这般说了,就可以跟我赌,赌什么?” “这签官两眉一长一短,眉心横连,一痣中断,是断手足之相。”忽有一人凑近,低声说道:“如果我要是跟他赌的话,就赌他的一条胳膊,一条腿。” 我和叔父听那声音熟悉,不禁回头去看,却是一人披着斗篷。叔父伸手去掀,那人也不躲,掀开一看,竟是老爹! 我和叔父都是又惊又喜,我几乎喊出声来!又连忙环顾四周,想看看明瑶、三叔他们在不在,但入眼的人全是赌徒,各个注意力都在赌台之上,哪有明瑶和三叔的影子? 而当着签官的面,我也不好问老爹。 老爹又冲那签官说道:“如果我所相不差的话,你曾经有个哥哥,死在你前头了,而且,不是善终。” 签官瞪大了眼睛,惊愕交加:“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看相的。”老爹笑笑:“所以能相得出来。你们这位鸡王,印堂泛青,主有晦气,那曹帽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目色漆黑,杀气腾腾,有反客为主之兆。” 签官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叔父冷笑道:“来,咱们赌?!” 签官慌了。 老爹忽然道:“我们饶你一次,不与你赌,但是,你这胳膊和腿却未必能保得住,想保住的话,需听我的话。” 签官彻底慌了,连连对老爹点头:“是,是……请您吩咐。” 就在此时,一声锣喧,要开场了! 老爹对那签官说道:“你去,我记得你,有事吩咐时会找你的。” 那签官点点头,又看了我和叔父一眼,便匆匆转身走了。 叔父笑道:“大哥倒好,一来就收了个奸细。” 老爹也笑了笑,道:“这赌城邪门,咱们智取不力取,留着奸细总有用处嘛。” 我连忙问老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三叔和明瑶他们呢?” 老爹却不回答,道:“先看斗鸡,一会儿再说。” “哦。”我又忍不住问道:“爹,那个曹帽的杀王真的能赢?” “杀王这只鸡有问题。”老爹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道:“你们瞧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只死鸡!” “啊?”我吃了一惊。 叔父点点头,道:“不错,我刚才也觉得哪点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大哥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 “那个曹帽浑身上下也不干净。”老爹顿了顿,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身上有尸气。” 我又吃了一惊。 “弘道啊,你二叔带你游历江湖,就是为了让你多长长见识。”老爹道:“这世上万物,大道相通,一法会而万法全!斗鸡也一样,看的好了,能从中悟道,看不好了,就是一场热闹,稍后会有一场恶战,你仔细瞧好了!” “是!” 我刚应了一声,就听见“喔”的一声嘹亮啼叫,我急忙把目光投到擂台之上,只见火天王已飞身扑起,一双利爪冲着杀王猛地一挠,那杀王往后便滚,浑身的鸡毛“扑簌簌”的落了一地。 “哈哈哈……” 赌徒们欢声大笑。 一个回合,就看出来杀王根本不行。 连躲都不会躲,还怎么斗? 火天王头小脸长,眼大窝深,喙短却凌厉异常,憋了很长时间没有下场,因此一上来就异常兴奋! 刚才一扑,只是热身,见对手如此不堪一击,火天王高傲的扬起了脑袋,不屑的发出一声叫唤,猛地把头一勾,斜刺里如风般往前一冲,仿佛是一道黑影,待人仔细看时,火天王的喙已经啄住了杀王的鸡冠子,奋力一撕,硬生生的扯下来半块! “好!” 赌徒们齐声喝彩! 一直还抱着小心翼翼谨慎态度的纪大,此时此刻,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松散了松散身子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站在身边不远处的曹帽,戏虐似的说道:“朋友,看来你还真是不懂规矩,这里可不是儿戏的地方!” 第235章 城摞城下(十一) 曹帽对纪大的讽刺毫无反应,不置一词。 杀王身上的鸡毛本来就稀疏,而今更是落了一地,被啄掉一块的鸡冠子上也鲜血淋漓,可是精神仍旧不见兴奋,还是萎靡不振。 但曹帽,却还能坐得住,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慌张。 火天王凶残异常,咬掉了杀王的鸡冠子,也不吐掉,直接就下咽了。 鸡素子一动,火天王呜咽两声,再次朝杀王走去。 杀王仍旧是焉不拉几的矗在那里,等着火天王过来,也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睡醒。 这可真是——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 在这里看了几场斗鸡,我也大致了解了斗鸡们的斗法,分:高头大咬,平头平身打,跑圈打,四路全打,攻击主要用重腿,尤其是以腿打头,快、准、狠者可操胜券! 这火天王吞咽了杀王的鸡冠之后,杀气更盛,翅膀一张,我就知道它下一步要做什么了——连蹬绝技! 只见火天王凌空飞起,瞬间便跳在了杀王的头顶上,双脚连踹!脚脚狠毒,无一不落在杀王的脑袋上! 赌徒们都看呆了,火天王的速度太快,他们都瞧不见火天王到底踹了多少脚,可我和二叔都看的清楚——眨眼间的功夫,火天王便下了十二脚! 这可真是江湖一流高手才能施展的绝技! 我看的心中“砰砰”乱跳,不自觉的就开始和自己六相全功中的“撕云裂”腿法相互印证! 杀王倒在了地上。 纪大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荷的站起身来,冲曹帽展颜笑道:“朋友,这可真是对不住了。” 开场到现在,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火天王毫发无损! 连一点落败的迹象都没有。 但这并不是让纪大最高兴的事情,纪大最高兴的是,自己三十二场赌赛,全胜! 赌城要给纪大的彩头是什么呢? 连我都好奇起来。 纪大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全场也轰然雷动,赌客们高喊:“三十二胜!三十二胜……” 我心中惊异,难道先前罗经汇所做的推断,竟是错的? “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曹帽突然喝了一声。 众赌客停住喊叫,都目视曹帽。 纪大脸颊一抽:“怎么?” 曹帽阴沉沉的一笑:“别急嘛,好戏,才刚刚开始。” 牙官也皮笑肉不笑,道:“纪先生,那只鸡,好像还活着。” 众人都是一愣,慌忙都把目光再投到**之上,却见那倒在地上,死了一样的杀王,突然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开始去看火天王! 就在这一瞬间,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那杀王的气势,竟然突然变了! 就好像垂死挣扎中病入膏肓的老人,一下子精神焕发! 也不是样貌变化,而是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而今的杀王,跟刚才的杀完,完全是判若两鸡! “道儿,接下来可要瞧好了!”叔父在旁边嘀咕了一声,我回头看叔父时,只见二叔父的眼睛在这一刻,也亮的惊人!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叔父沉声说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仍不动!睹其色,观其行,破其招式而后动,后动而先至,一击而毙命!” 只见杀王朝着火天王低低的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嘲弄和不屑,火天王大怒,“喔”的一声,再次飞身而起,双脚又朝杀王脑袋上踹去,杀王仰面看着火天王近前,蓦地把身子一缩,“刺溜”一声,竟然从火天王脚下滑了出去,到了火天王的身后,闪电般一转身,鸡喙一伸,“啪”的一声脆响,正啄在火天王的右腿上,那腿,立时就折了! 全场大惊! 我的心也猛然一跳! 纪大在这一刻,脸色更是遽变! 可是事情还没完,火天王愤怒而凄惨的叫了一声后,跌落尘埃,杀王却趁势凌空而起,一双利爪精准无误的抓在了火天王的脑袋上,鸡爪一缩,火天王的脑袋,应声而碎! 死了! 火天王竟然死了!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包括我! 刚才还稳占上风,不可一世的火天王,竟然在一个回合间,命丧当场! 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我看的心惊动魄,虽然只有那一刹那,但是某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叔父刚才的解说,更是让我久久难以平和心绪。 老爹看向我道:“学到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学到了很多。” 老爹“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曹帽是个假名,他的出场,也是赌城刻意安排的。纪大未必善罢甘休。” 只见纪大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像纸,嘴唇不住的哆嗦,眼角都溢出泪水来了。 赌客们窃窃私语: “这火天王,也不知道纪大养了多久的宝贝了,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得多叫人心疼!” “你懂什么!?纪大心疼的是他的彩头!这是第三十二场啊!” “三十二场怎么了?” “看来你老兄还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来给你说……” “我赢了。”曹帽“嘿嘿”的笑着,扭头看向纪大。 纪大瞥了曹帽一眼,忽然间脸色惊变,失声道:“是,是你?!” “是马人圭!”叔父忽然也脱口而出,道:“这个曹帽是马人圭假扮的!” “啊?!”我吃了一惊。 “这老东西,假扮别人干啥!”叔父急要往前挤过去,像是要找那“曹帽”相认,却被老爹一把拽住,叔父扭过头来,道:“咋了,大哥?他就是马人圭!” 老爹摇了摇头,道:“他以前是马人圭,而今不是了,你没看见他现在的状态么?这里是赌城,人心隔肚皮,就算是要认他,也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叔父只好忍住不动。 场中下注的赌徒,几乎是全输了,一时间,哀声哉道,各自失落,有骂曹帽的,有骂纪大的,还有骂火天王和杀王的……但骂归骂,愿赌服输,骂声中,还是纷纷跟着引官,走出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是这个结局,但都得接受。 赢了的人,则各个兴高采烈,也都簇拥着另一个引官,去拿彩头。 叔父道:“咱们去找一个地方,虑一个落单的赌客,抢来一个彩头,看看到底是啥东西。” 老爹道:“不用这样,问问就知道。喏,那个签官不是走过来了?” 此时,**的赌客差不多已经尽数离开,只剩下我和老爹、叔父、曹帽、纪大还有三四个零星的赌客。 那牙官还在场中,另有几个签官、引官也在收拾场面。 之前被老爹看过相的签官正朝我们走了过来,近到跟前,朝老爹赔笑道:“贵客,您现在有什么吩咐么?” 叔父笑骂道:“你倒是怪听话。” 签官尴尬的一笑。 老爹道:“没有什么吩咐,想问问你,你们锦盒里的彩头到底是什么?” 签官道:“那个小人也不知道。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但是每个人拿到以后,看了彩头,都很高兴。” 老爹皱眉道:“这倒是有些诡异了。” 签官道:“这赌城里的规矩太多,人也多,不该自己管的,不能管,不该自己问的,也不能问,各尽本分,职责所在,所以,小人也只对**赌房发签记注熟悉,别的所知寥寥。” 老爹“嗯”了一声,道:“你倒是实诚。” 签官笑道:“敢问贵客,小人真的会断腿断臂么?” 老爹道:“你听我一句嘱咐,就断不掉了。” 签官道:“什么?” 老爹道:“稍后纪大与你们动起手来,你切不可上前。” 签官惊道:“纪大要动手?!”又笑着摇头,道:“这不大可能,这里可是——” 签官的话音未落,场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我不服!” 众人惊看时,却是纪大在场中大叫。 那牙官冷冷道:“纪大,愿赌服输!” 纪大怒不可遏,道:“我辛辛苦苦一年,连赢了三十一场,全无败绩!到最后一场,你们把他给弄了回来!”纪大伸手一指曹帽,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 曹帽“嘿嘿”冷笑:“纪大,天道好还,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兴头之上被泼一盆凉水,也不好受?!” “你们这是故意在坑我!”纪大怒吼:“这是你们设计好的!” 牙官低声呵斥道:“纪大,休要在赌城胡闹!你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能拿彩头,那也是我们的栽培!” 纪大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间,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抬头,“呸”了一口,骂道:“老子就胡闹了,怎么着!?” 牙官见势不妙,急忙要走,纪大一伸手,早抓住牙官的脖子,拎猫仔一样,将那牙官给凌空举了起来,喝道:“把彩头给我!” 牙官的一张脸憋得通红如血,拼命的挣扎,却挣扎不开,纪大的脸上已渐渐涌出黑气。 老爹失声道:“原来如此!” 我和叔父都惊问:“怎么了?!” 老爹道:“先看看再说。” 第236章 城摞城下(十二) 我们身边那签官也吃惊不小,呐呐道:“这个纪大,竟然真,真敢放肆,他是不想活了……” 场子里留守的几个引官和签官都冲上前去,纷纷喝道:“纪大,放手!” 我们身边的那个签官也要上前,老爹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站住!” 那个签官一愣,道:“怎么了?” 老爹道:“你是忘了我刚才嘱咐你的话了?!” 那签官又是一愣,然后嚅嗫着道:“没,我没忘。” 老爹道:“那就待着别动!” “是。”那签官止住了脚步。 几乎就在这一刻,**中其余的那几个签官,还有没走的引官已经冲上前去,合击纪大! 却听纪大一声怒吼,右手提着牙官不放,左手如刀横扫,骤然间,一道黑芒在纪大跟前乍起,刹那间,血肉飞溅! “啊!” 惨叫声中,那几个签官和引官全都捂着右肩滚倒在地,哀嚎不止。 我惊愕的看见满地的残肢,无一例外,全都是断臂! 那几个签官和引官的右臂,全都在刚才的一刹那间,被纪大给斩断了! 用手斩断的! 纪大的本事也足够令人骇然! 纪大狞笑着,举着牙官上前,质问那几个断臂的签官和引官,道:“说,彩头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第一个说不知道的签官,被纪大直接踩断了右腿! 纪大又走到第二个签官跟前,冷冷道:“他不知道,那就你来说!” 第二个签官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的却说不出话来,纪大又是一脚踩下——“咔”! 那签官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已晕死过去。 剩余两个引官挣扎着要跑,被纪大赶上,也全被踩断腿,不知死活。 我身边的那个签官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惊慌而又感激的看了老爹一眼。 他如果不听老爹的话,刚才也上前去,现如今的下场,必定也是断臂断腿! 纪大状若发疯,使劲摇晃着那牙官,嘶吼道:“彩头在哪里!?快说!” 牙官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我,我不知道……” 纪大厉声道:“我杀了你!” 牙官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纪大,这里是赌城,你,你抢不走彩头的……” “是么!?哈哈哈……”纪大忽然狞笑一声,道:“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你们活!” 牙官急道:“还,还有办法的,只是输了一场而已!凡是赌,就必定有输有赢,只要你跟我去见——” 那牙官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咔嚓”一声脆响,牙官喉中发出“呃”的一丝怪音,眼睛猛然睁大,眼珠暴突,脑袋微微一偏,歪了下去,人已经死了——纪大拗断了他的脖子。 “呸!” 纪大把牙官的尸体丢在**之上,厌恶的啐了一口,骂道:“当真以为老子不干杀你!?” 我们身旁的那签官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眼见牙官也死了,慌忙藏身到我和叔父、老爹的身后,唯恐被纪大发现。 纪大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而是把目光移向曹帽,道:“马人圭,你要来报仇,就光明正大的来报仇,何必装神弄鬼?!嘿嘿,明明是开封人,却说是洛阳人,明明叫马人圭,却说叫曹帽,连祖宗都不要了么!?” 曹帽把头顶上戴着的大草帽一摘,丢在地上,道:“我就是马人圭!我怕报出名来,你不敢应战!” “呸!”纪大冷笑道:“别忘了,当初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哈!哈哈!”马人圭也冷笑道:“你当初赢我赢得光明正大么?!” 纪大脸上黑气一现,随即消失,道:“马人圭,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他们才叫你来赌这最后一场?!” 马人圭道:“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了,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命。” 纪大双眉一轩,道:“怎么?你要杀我?” 马人圭道:“何必我来动手?你杀了这场中这么多的引官、签官、牙官,你以为赌城会放过你么?!外面的守卫,很快就会进来!你有空在这里说嘴,不如趁早逃命去!不过,就是想逃,恐怕也未必能逃得掉喽……” 纪大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要逃!以我现今的本事,何必要逃?!” 马人圭道:“我也不与你废话,你好好享受命里最后的这点时间!” 说罢,马人圭抱着杀王扭头就要走。 “站住!”纪大厉喝一声:“老子就算要逃,也先要了你的命!兄弟们,上!” 五个大汉突然从赌客中走了出来,截住了马人圭的去路,每个人都面色肃然,杀气腾腾。 原来这留下的赌客,竟也是要有所作为的。 叔父身子一动,就想上前,老爹又把他拽了回来,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叔父也低声回道:“这纪大太不是东西,敢赌不敢输,还要以多胜少,我去帮马人圭!” 老爹摇头道:“用不着你帮忙。” 叔父诧异道:“咋了?!” 老爹道:“马人圭一个人对付得了,而且就算要帮忙,也轮不到你。” 我也吃了一惊,道:“难道马人圭也有帮手?” 老爹道:“这剩下的赌客之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真正的赌客,另有一些是赌城的奸细。” 我顿时愕然,叔父也不再动了。 只见马人圭扭过头来,冲纪大冷冷一笑:“没想到啊,你还有帮手!” 纪大道:“来到这赌城之中,生死不由己,我怎能不预先留些手段。” 马人圭道:“怪不得你敢对赌城的人大开杀戒。” 纪大道:“你的命也得杀了!” 马人圭摇头叹道:“没想到啊,鼎鼎大名的新鸡王,居然是个输不起的孬种!” “少******废话!”走在最前面的汉子骂道:“把命和鸡都留下!” 纪大走上前来,摆了摆手,示意那汉子住嘴,纪大道:“马人圭,我赢你一次,你赢我一次,本该扯平。所以,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你怎么得来的杀王,又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纪大,你说这话也太外行了。”马人圭毫不害怕,轻蔑的说道:“你自己愿赌服输,斗鸡生死有命,也他人何干?!” “妈了个巴子!”纪大身边的汉子怒了:“这信球货的废话真几把多!老大,弄死他,杀出赌城!那些守卫,未必是您的对手!” “闭嘴!”纪大瞪了那汉子一眼,那汉子畏惧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吭声了。 纪大看着马人圭,一笑,道:“马人圭,我输了,心服口服,你是鸡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您都是当之无愧的鸡王!但是,你该知道,这赌城,给咱们这样的彩头,显然是诱引咱们赌,赌到不要命为止,难道,你就心甘情愿供这赌城所驱使?” 马人圭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说!” 纪大脸色一变:“给脸不要脸,看来,你是真不打算老实交代了!” 马人圭道:“对一个死到临头的人,没有好话说!” “****娘的,剁了他!” 骂声中,纪大身边那个早就不耐烦的汉子,第一个冲了上去,提刀就砍,马人圭站在原地几乎是纹丝不动,只把怀中的杀我凌空一抛,喝道:“吃了他!” 那杀王“喔”的一声叫,如鬼夜哭,顷刻间便叫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啊!” 我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那冲在前的汉子一声惨叫,丢了刀,捂着脸,滚翻在地! 而杀王又上前挠了一爪,那大汉的声音戛然而止,竟慢慢的不动了! 我看的发呆,原本以为那马人圭要吃点亏,结果没料想,头一个照面,便用杀王杀了一个人! 这还是斗鸡么!? 不但是我,就连叔父也惊得变了脸色。 “一起上!”纪大喝道:“连人带鸡,都给我杀了!” “晚了!”马人圭冷笑一声,伸手朝着纪大以及剩余的四个大汉一撒,半空中磷光闪闪,青绿交加,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纪大急忙闪身躲避,也只有他躲了开来——那磷粉全都沾染在了那四人身上——他们呆若木鸡,瞬间就一动不动! “吃!”马人圭的声音如同狼嚎。 “喔!”杀王利箭一般蹿了上去,刹那间,血光飞溅! 下一刻,我看到的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已然是死了!他一双眼睛空洞洞的,眼珠子都没了! 他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 此时此刻,那杀王,还在啄食他脸上的肉! 我毛骨悚然! 这鸡,先啄掉了他一双眼珠子,又用爪子划破了他的气管咽喉,现在还在吃他的肉! 这到底是什么斗鸡?! 其余三个汉子躺在地上,也全都是脸色青灰,显见也是死了! “好哇!”纪大惊怒交加,盯着马人圭,声音颤抖道:“我倒是看走眼了!没料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嘿嘿……”马人圭阴瘆瘆的一笑:“本来不该我杀你,但是你非要逼我,而今,只要由我动手了!杀王!上!” 第237章 城摞城下(十三) 正在啄食人肉的杀王纵身跳起,化作一道黑影,一闪便至纪大的跟前,双爪如钩,下爪之处便是纪大的一双眼睛! 纪大往后稍稍一退,竖掌如刀,朝着杀王狠狠斩落! 就在此时,马人圭飞身跃起,跳到纪大的身后! 纪大手起掌落,黑芒迸发,血光飞溅,杀王跌落尘埃,身首异处,变成两半! “呸!”纪大冲着杀王啐了一口,骂道:“就凭你这扁毛畜生也想——” 纪大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瞳孔却骤然收缩!他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脑袋缓缓的转向身后,他身后的马人圭满脸都是阴瘆瘆的笑。 “啊!” 纪大一声惨叫,胸口处突然钻出来了一只手,那手还握着一颗鲜血淋漓、鼓胀有致的心脏! 我也被这可怖的情形吓了一跳! 马人圭竟然掏穿了纪大的心! “啪!” 马人圭将那心脏握爆,手臂从纪大的前胸后背掏出,纪大轰然倒地。 那掉了脑袋的杀王突然跃起,两只鸡爪将纪大的眼珠子挠烂,然后才又倒下。 这场恶战我看的浑身发冷,只觉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 此时,赌房门口突然涌进来几个看守,一言不发的上前,把牙官、签官、引官和纪大等人的尸体全都拖走,又留下人来打扫地上的血迹。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就好像他们经常做这种事情一样。 但是,在刚才打斗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守卫进来,打斗结束了,尘埃落定了,守卫们才进来,难道是故意放任打斗杀戮的么? “叮叮……” 我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循声望时,却看见赌房门口处,站着两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红色的蛇皮袋,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站着,口中念念有词,另一人左手拿着面镜子在照,右手则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铛,来回晃动,铃铛响声如风一般轻飘。让人听在耳中,恍如置身梦中。 我正诧异那两个白衣人的举止,老爹却一把拽住藏在我们身后瑟瑟发抖的签官,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里。 我和叔父也都跟了过去,听见老爹问他的话:“他们是什么人?那是在做什么?!是在招魂么?” 那签官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点了点头,道:“他们是收魂使,这是,是在收魂。刚刚死的那些人都是不得好死的,怨气很大,魂魄也很厉,所以有专门的收魂使来收。” 老爹的眼中闪过一抹极为恼怒的神色,沉声道:“怪不得刚才那般激斗,都没有人来,看来你们是故意纵容赌客相互杀戮的,就算是杀了自己人,也无所谓。” 那签官支支吾吾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叔父道:“你们收集这些惨死之人的魂魄,要干啥?” 那签官摇头,道:“我不知道。” 叔父怒道:“你是这里的人,你不知道?!” 那签官慌忙道:“这,这些,我是真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很多也很严格,牙官、签官、引官是一类人,守卫是一类人,收魂使又是一类人,各司其职,互不相扰,平时谁也不搭理谁,谁也不能跟谁深交,否则,坏了规矩,就是格杀勿论!” 老爹道:“这赌城是谁造出来的?” 那签官道:“是,是……” 那签官神色恍惚,眼神飘摇不定,嘴里头支支吾吾的只是不想说,老爹冷笑道:“刚刚保住了自己的胳膊和腿,就想翻脸不认人了?!你以为你的命能保得住么?” 那签官大惊,道:“什么意思?” 老爹道:“我问你什么话,你最好都照实说,否则,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半句话也不嘱咐你!我再问你一遍,这赌城是谁营造的?” 那签官迟疑道:“是,是神教里的人。” “神教?”叔父“呸”了一口,道:“是异五行?!” 那签官吃了一惊,道:“您怎么知道?” 叔父道:“我知道的多着哩!这赌城是你们教主办的?” 那签官摇头,道:“不是教主,我们都没有见过教主。这赌城是我们土堂的堂主齐恒督办的。” 老爹沉吟道:“齐恒……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倒是有个精通山术土法的高手叫做齐恒,难道是他?”扭头又问那签官,道:“齐恒多大年岁,什么来历?” 那签官道:“我是堂口下面的小人物,平时见不着堂主,我只知道齐堂主年近六旬,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两个白衣人好像是完成了收魂,转身离开。 **已经被打扫干净,赌客们陆陆续续、零零散散的又开始进来,很快,**重新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置身其中,只感觉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就好像刚才那场惨烈的杀戮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有新的签官、引官和牙官走进场中。 我们身边也开始有赌客走近,老爹和叔父便不再盘问那签官,我又瞧见马人圭开始往外走,便提醒老爹和叔父道:“马人圭要出赌房了。” 老爹道:“走,跟上他。”回头又对那签官说:“有事我再来找你。” 那签官慌忙点头,道:“是,是。今天多谢您的提醒。”又眼巴巴的看着老爹,欲言又止的问道:“就是您说小人的性命,那,那有什么要提防的没有?” 老爹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今天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再多就对你对我都不好了。等我下次再见着你的时候就告诉你。” 说罢,不再搭理那签官。 我们三人也匆匆出了赌房,尾随马人圭而去。 出了赌房,马人圭便往第三层尽头走去——那边,全都是居住的房屋。 马人圭似乎是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走的极快。 老爹则似乎是不怕被他知道,也不躲避,只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 走到尽头,拐进居住区,马人圭快速走进一间屋前,伸手推门入内,我和老爹、叔父刚走到门前,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屈指如钩,直去老爹双目! 正是马人圭! 老爹也伸出手来,一把攥住马人圭的腕子,推着马人圭进入房中,我和叔父也连忙跟进,把门掩上。 马人圭使劲挣扎,脸上渐渐现出黑气,青筋暴起,却也不能从老爹手中挣脱。 老爹轻轻把马人圭的腕子按下,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左臂断了?” 马人圭不说话。 老爹把手一松,马人圭往后退了两步,喘息了几声,才说出话来,道:“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叔父站到马人圭面前,道:“马人圭,还认得我么!?” 马人圭盯着叔父,半天,脸上渐渐现出惊讶的表情,眼神中一抹复杂的神色闪掠过去,迟疑道:“你,你是琪翁?” “是我!”叔父冷冷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马人圭面色涨红,道:“琪翁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如何敢忘!” 叔父伸手指着老爹,说:“这是我大哥,麻衣陈家的族长。” 马人圭吃了一惊,道:“是神断先生?!” 老爹点头,道:“神断愧不敢当,久仰鸡王大名。” 马人圭道:“怪不得我在您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老爹道:“受让了。”伸手指指我,道:“这是我的大儿子,陈弘道。” 我冲马人圭拱拱手,道:“马先生,一直听叔父说您的大名,久仰!” 马人圭道:“不敢当。”回头又问我叔父,道:“你们怎么也会到了赌城?” 叔父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不好好在开封城中做你的鸡王,来到这种鬼地方,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做什么?!” 马人圭叹息了一声,道:“说来话长,我也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叔父瞥了马人圭一眼左臂,道:“你的胳膊怎么断了一只?” 我也看向马人圭的左臂,见那里袖子空荡荡的,又想起来马人圭果然一直是只用一条胳膊,竟真是断臂。 只听马人圭苦笑道:“这只胳膊是我自愿斩断的。” 叔父道:“是有人逼迫你么?” 马人圭摇头道:“没有。确实是我心甘情愿,而且自己动手斩断的。” 叔父道:“那你为啥斩断自己的胳膊?” 马人圭道:“为了换一只斗鸡。” 我和叔父、老爹尽皆吃惊,叔父道:“就是刚才你那只杀王?” 马人圭诧异道:“你们刚才也在赌房?” 叔父道:“我们一直在赌房,不但看见你斗鸡,还看见你杀人!你啥时候学的这么残忍?杀便杀了,为啥用那么恶心人的法子?!还有,你那斗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咋还会吃人?!” 老爹也道:“马先生的斗鸡之上,有股尸气,那不是寻常的斗**?” 马人圭道:“神断先生好眼力。那只杀王,是在坟地里养出来的,而且是那种没有坟头的坟地——乱葬岗、万尸坑!” 我浑身一栗,只听那马人圭继续说道:“以死气滋养鸡神,以尸虫填补鸡腹,人肉为佐馔,人血为渴饮,蓄养百鸡,挑逗其相互残杀,百中存十,十中存一,三年方成。养成这鸡,貌不惊人,呆若木鸡,死气沉沉,可它却是天下间最阴毒的斗鸡!” 第238章 城摞城下(十四) 老爹和叔父面面相觑,我既感觉可怖,又感觉匪夷所思。 叔父问道:“这斗鸡是你用你那胳膊换来的?” 马人圭点了点头。 叔父道:“一条胳膊换一只斗鸡,一只斗鸡赢一场比赛,值么?” 马人圭道:“值,我就是要赢纪大!当初如果不是他赢了我,我——嗐,不说了,反正其人已死,我大仇得报,心中宽慰的很。况且,我舍掉一条胳膊,也不单单是只得到了这一只斗鸡。” 叔父道:“那你还得到了啥好处?” 马人圭欲言又止,瞥了叔父一眼,道:“琪翁和神断先生父子来到赌城,是为了什么?” 叔父正要回答,老爹抢先说道:“我们也是听外人言道,开封地下有个赌城,心生好奇,所以就来看看。” 马人圭狐疑道:“是听谁说的?” 老爹道:“是大相国寺里的空山大师说的。” “空山?”马人圭思索片刻,“嗯”了一声,道:“他知道赌城倒是不足为奇,不过他好像没有来过……” 老爹似乎是怕马人圭深问,便又反问道:“马先生当初用胳膊换杀王的时候,就知道那杀王一定能赢得了火天王么?” 马人圭的嘴角浮起一丝怪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没有比我更了解斗鸡的了。” 老爹眉头一挑:“哦?” 马人圭道:“当初纪大赢我的时候,用的就是火天王,而我用的斗鸡则是我在伙房中豢养一年之久的‘残血’,至猛至烈,却被火天王活活殴死!后来,有人告诉我,火天王是在砖窑里以鸡肉、鸡血喂养喂出来的,砖窑里久经烈火淬炼,最是阳盛刚烈之地,在那里饲养斗鸡,一旦养成,也必定是性如烈火,嗜杀如命,一般的斗鸡,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所以,我知道,火天王比残血更猛,更烈,是斗鸡中至阳的鸡,如果想要击败它,必须以极阴克至阳!而杀王,恰巧就是这样的鸡。”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是真知灼见。”老爹点点头,道:“不过,小可好奇,是谁告诉马先生,火天王的出处来历呢?” 马人圭脸色稍微有些变了,勉强笑道:“神断先生难道也要斗鸡?” 老爹摇头,道:“小可不谙此道。” 马人圭道:“那神断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老爹忽而一笑,道:“为了救马先生。” “救我?”马人圭一惊,道:“我怎么了?” 老爹道:“请问马先生,纪大的火天王是从哪里来的?是他自己养的,还是别人给他的?” 马人圭愣了愣,道:“这我倒是不知道。” 老爹道:“马先生是此道中的魁首,从前就从未见过纪大,知道纪大么?” 马人圭摇头,道:“从来没有。” 老爹道:“一上来就能拿出火天王的人,一出场就能击败鸡王的人,鸡王居然不知道,呵呵……”老爹笑了起来。 马人圭皱眉道:“神断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老爹道:“我想说的是,纪大能击败马先生,和马先生能击败纪大是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把你的底细告知了纪大,还把火天王给了他,而且,这个人也就是帮你的那个人。” 马人圭吃了一惊,脸色陡变,道:“这是为什么?” 老爹道:“因为这人想要你输,想要你输了以后,拿自己的胳膊去换杀王。而这人也想要纪大输,纪大输了以后,也可以拿自己的一样东西去换新的斗鸡。” 马人圭道:“纪大已经死了。” 老爹道:“所以,纪大的代价是自己的命。下一次与你赌的,便是另一个纪大。” 马人圭脸色大变。 我脑海中一闪念过,不禁脱口而出:“极乐咒!” 马人圭目光转向我,道:“什么极乐咒?” 我道:“就是往生咒,极乐往生咒。” 叔父把那咒牌从怀中摸了出来,道:“就是这枚小小的咒牌,上面记载着往生极乐咒。凡是中了这个咒的人,想要啥东西,都可以实现,不过得需要拿自己的一样东西去换。你想要钱,可以,想要名,也可以,想要色,可以,想要权,也可以,拿什么来换?拿自己的四肢、五官来换!更甚者是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灵魂!就跟你要那斗鸡用一条胳膊来换是一模一样的!” 马人圭愕然的看着那咒牌,道:“你,你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哪儿来的?”叔父冷笑道:“从一个邪教豢养的邪兽肚子里来的!” 马人圭道:“什么邪教?” 叔父道:“异五行!” “异五行……”马人圭喃喃道:“异五行……五行教……” 叔父脸色一变,道:“你入了五行教么?!五行教就是异五行!” 马人圭失神似的看了叔父一眼,道:“你,你怎么知道五行教是邪教?” “我咋知道?他们修炼的尽是些旁门左道,做的尽是些尔虞我诈、杀人取命的勾当!躲在这种地方,见不得光,见不得人,不是邪教难道还是名门正派?”叔父劈手揪住马人圭的衣领,道:“你说,你是不是入了五行教了!?” “我,我……”马人圭神情突然一变,道:“琪翁,看来你来赌城不是为了赌而来的!” 叔父道:“老子啥时候也没说是为了赌而来的!老子要毁了这赌城!” “你敢?!”马人圭额头上的青筋猛然一跳,面上笼着一层黑气,恶狠狠道:“谁敢毁了这赌城,我就跟谁豁出去命!” 叔父吃了一惊,不禁怔住。 “马先生。”老爹道:“看来你是上这赌瘾太深了。” 马人圭道:“怎么?!” 老爹道:“给你斗鸡的人,应该就是五行教的人?你仔细想想,一个能问你要胳膊换取斗鸡的人,能是正人君子么?” “不错!”叔父森然道:“给你一只斗鸡,就要走你一条胳膊,那我当初救你一条命,该问你要点啥呢?!你该给我点啥呢?!” “你救我一条命,我给你什么?”马人圭的神情忽然恍惚起来,他脸色有些痴痴呆呆的看着叔父,喃喃道:“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你,我给你……一条命,十条命!我给你十条命!”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马人圭突然变得声色俱厉,五官都扭曲起来。 老爹忽然手起一掌,击在马人圭后脑,马人圭闷哼一声,扑的倒地。 叔父怔怔的,问老爹道:“大哥,你,你他这是咋了?” 老爹道:“魂不守舍,失神之相。再不打晕他,他就要动手杀人了。” “杀人?”叔父惊道:“杀谁?杀咱们?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他也杀不了咱们啊。” 老爹道:“他六神无主,一心向赌,还管你是谁,还管你杀不杀得了?他只管动手,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我和叔父都打了个寒噤,老爹道:“这世上,人寿有限,利欲无穷,人生便是最大的赌房,每个人都是赌徒,赌自己的今天,赌自己的明天,赌别人的今天,赌别人的明天!这是人与天赌,人是客家,天是主家!所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赌,赌的是道,是造化,而不是术,因此,输赢并不可怕,天会照顾拿得起、放得下,有德行的人!可这里的赌,是人与人在赌,用的是术,是鬼蜮伎俩,是尔虞我诈,是狠,是拼,是打打杀杀,这赌,赌的不是道。道有千术,赌为其一,但术既为道之千一,乃是旁门小道,沉迷于旁门小道者,可悲可怕可恨可怜。初者,以侥幸之心赌运气,迷醉其中者,则孤注一掷不惜命,无可自拔者,则视众生为草芥,自己的命不是命,更遑论他人的命?赌城正是以人性之恶,诱其更恶,将所有人都变成不能自拔的赌徒,甘愿交出自己的命,甚至是他人的命!而赌城,则是最大的赢家!”说罢,老爹叹道:“这异五行真是个了不起的邪教啊!能布下赌城这么大的局,真叫人佩服!” 我听得心头发揪,暗自忖道:道有千术,赌为其一,那么法也是其中之一,武也是其中之一,如果痴迷沉醉,甚至到不能自拔,都不是什么好事。这可要引以为戒了。 叔父道:“我也是奇怪了,咋恁么多的人,都心甘情愿的来这里聚赌呢?要是一开始,就没人来赌,也上不了瘾啊。” 老爹道:“如果让你来赌,你赌不赌?” 叔父道:“我肯定不赌!” 老爹道:“那如果我说,你只要来赌,赌赢三十二场,我把《义山公录》遗失的下半卷书给你,你赌不赌?” 叔父失笑道:“咋可能!?他们咋可能有《义山公录》遗失的那半卷书?” 老爹道:“如果有呢?” 叔父道:“那我肯定来赌啊。” “不但是你,连我也会来赌。”老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也会来赌。” 第239章 城摞城下(十五) 我猛然醒悟,道:“爹你的意思是,问题是出在那些彩头上?” “不错。”老爹道:“你忘了,纪大不惜与**反目成仇,也不过是为了要连赢三十二场,赢取最后的彩头!而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彩头在赌,在博。可是,彩头装在锦盒里,到底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有拿到锦盒的人才知道。所以,彩头一定是因人而异的,每个人拿到的彩头都不一样,但却都是自己偏爱的,需要的。” 我点点头,道:“这下全明白了!” 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不会来这里赌,可但凡是个人,就会有所求,有所欲,而且欲求有大有小,有容易实现的,有很难实现的,不一而足。 有欲求的人,满怀希望来到这里,赌赢一场,得到一个锦盒,锦盒中是自己众多欲求中的一样,他们欢喜之余,就会想继续赌下一场,以满足更多的欲求,而欲求无穷,**的路自然也就无穷,马人圭等辈,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自愿走入彀中,自愿痴迷其中,自愿放弃正常人的心性…… 我又问老爹道:“异五行怎么知道这里所有赌客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老爹道:“应该也不难知道,异五行能发展到今天这样,必定是在暗中蛰伏预谋许久,他们必定是渗透到了许多门派家族中去,打探虚实,收集情报,然后再引诱那些被他们摸清底细的人来到赌城。” 我道:“那看来不止是开封城中的术界门派被祸害了。” 老爹道:“这个自然,我在三层赌房各处都转了一圈,留意观察,见到了不少远道而来的术界人物。” 叔父冷笑道:“还好他们没去麻衣陈家,说他们找到了《义山公录》的下半部,否则,岂不是连老子也要来赌?咦,不对——” 叔父忽然说道:“大哥,我来的时候,说要跟他们赌命!他们说这就是签了冥约,非赌不可。” 老爹脸色微微变化,道:“你说过要赌命么?” 叔父点头,道:“我说过。” 老爹皱眉道:“为什么说?” 叔父道:“我那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老爹的神情愈发森寒起来。 我的心也“砰砰”乱跳起来,道:“爹,这说一下,就非要赌么?那冥约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爹忧心忡忡道:“这异五行邪门的很,世上许多久已失传的旁门左道之术,他们倒是都会,冥约是一种诅咒术,可能会有些麻烦。得要找到设下冥约的人,才能破掉。” “要是这样,那我就不怕了!”叔父“嘿嘿”笑道:“我也不管下冥约的人是谁,把异五行的人尽数除掉,就不怕他娘的狗屁诅咒术了!” “此事需从长计议。”老爹道:“不必操之过急。” 我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马人圭,道:“这马人圭,他还有救么?” 老爹摇头道:“能舍掉自己胳膊的人,能因为**而杀人不眨眼的人,已经没救了。” 我道:“那他的命……” 老爹道:“天道好还,他杀人取命,用那等残忍决绝的手段,还想保住自己的命么?我们愿意,老天都不愿意。” 叔父恼怒至及,他恨恨上去,使劲踢了马人圭一眼,骂道:“这个老货,早知道当年就不救他了!” 马人圭也不见醒。 我道:“这异五行布下这么大的局,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老爹道:“他们设下这个大局,可得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而且都是以正常手段得不到的东西。最开始的赌,消耗的是运气,无止境的赌,就无止境的消耗,赌到最后,灵魂和**都会消耗掉,多出来的则是怨气、戾气,丑恶的灵魂,扭曲的人性,而异五行正是获利者。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邪道厉于正道,无非是因为正道有所为,有所不为,而邪道无不可为,无所顾忌。” 我听得心惊胆战,想到之前两个白衣人拿着蛇皮袋和铜铃铛收魂的情形,不禁浑身起栗。 叔父道:“大哥,六叔和老三、老五、老七他们呢?你见着他们人了没有?” 老爹道:“我是接到明瑶的灵鸽传信,才来这里的。也是见着明瑶和六叔、三弟他们,才知道来赌城的路径的。” 我喜道:“明瑶真的找到入口了?也是从湖里进来的么?” “湖里?”老爹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一口老井里潜进来的。怎么,你们两个是从湖里进来的?” “是啊。”我把真假明瑶的事情以及我和叔父误打误撞闯进赌城的经过给老爹简要节说了一遍。 老爹沉吟片刻,道:“狡兔三窟,看来这赌城果然不止一个进口,也不止有一个出口。就是那罗经汇……你说他跟麻衣陈家有仇?” “是啊。”我道:“那个假明瑶就是他的女儿。” “假明瑶……”老爹皱眉道:“小锦……这名字,倒确实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大哥。”叔父的神色突然忸怩起来,道:“那个罗经汇在湖边岸上的时候,一直在骂男人咋着咋着不是东西,那个小锦……那个小锦会不会跟你,跟你那啥啊?” 老爹瞪视叔父一眼,道:“什么跟我那啥啊?” 叔父“嘿嘿”一笑,道:“就是,这个小锦,会不会是你年轻时候的那啥?就是——嗐!大哥,你明白我啥意思!” 老爹道:“我当然明白你啥意思!胡扯八道!” 叔父道:“你再仔细想想。” “你闭嘴!”老爹道:“我不认识什么小锦,大锦。” 叔父撇着嘴,一脸不信的表情,弄得我也开始怀疑起那小锦到底是不是老爹年轻时候招惹过的女人了。 不过,看老爹的样子,应该真不是。老爹也不像这种人啊。 不对,之前不是说过,有个什么叫木菲清的么?叔父还说娘就是因为那木菲清的缘故所以才心中有心结,以至于死活不愿意同意我和明瑶的事情。 想到此处,我看老爹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老爹有所察觉,瞪了我一眼,道:“你什么眼神?!” “啊?哦!没什么。”我连忙掩饰,道:“爹,明瑶和三叔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来么?” “明瑶和你六爷、五叔、七叔跟我一道来的,现今也都在别的赌房中查察。”老爹道:“你三叔没有下来,他在外面等待时机,准备随时照应五大队的人来。” 叔父愤愤不平,道:“咱们查出来的事情,又便宜了五大队!” 老爹道:“一个赌城就有如此大的阵势,更何况异五行?不叫五大队来,咱们几个,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我道:“爹,明瑶在哪个赌房里?我去找她。” “先不要去。”老爹忽然目光深沉的看向我。 我一愣,道:“怎么了,爹?” 老爹道:“那个真的明瑶,你确定是真的么?” 我心中一个激灵,慌忙道:“爹,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老爹道:“倒也不是我看出来了什么,只不过……嗯,有件事,我还是先告诉你。” 我心中直打鼓,道:“什么事?” 老爹道:“何卫红,你还记得么?” 我道:“记得。” 老爹道:“你们来开封以后,她也不见了。” “哦。”我道:“她回自己家了。” 老爹摇头,道:“怕是没有。” 我对何卫红的事情不感兴趣,道:“不管她,爱去哪里去哪里。” 老爹一笑,道:“你不担心她的安危?” 我愣了愣,道:“应该没事?” 老爹道:“她倒是很关心你啊——你娘告诉我说,她从你娘那里,问你的行踪,你娘没有告诉她。不过,后来她去找弘德套话,弘德跟她说了。” 我吃了一惊,道:“她,她不会也来开封了?” “也未可知。”老爹道:“不过,另有一件事,有些意思——何卫红这个小姑娘,不是一般人。” 叔父皱眉道:“啥意思?那妮子不是一般人还能是啥人?” 老爹道:“我们的同道中人。” 我愕然道:“她也是术界中人?” 老爹点了点头,道:“我可以断定,她是医脉的。” “当真?!”叔父惊愕道:“这我倒是看走眼了!” 我道:“她好像说过她的父母是医生,她自己也说懂一些现代的医术,可是,就以此来说她是术界中医脉的人,这恐怕……” 老爹道:“她如果是普普通通的医生,倒是很容易看出来。不过,这个姑娘,隐藏的倒是极深,连我都险些看走了眼——二弟,你听说过易化术么?” “易化术?”叔父皱起眉头,道:“是旁门左道三十六邪术中的易化术?” “嗯。”老爹点头,道:“何卫红应该就是精通这易化术的人。” “啊?!”叔父吃了一惊,道:“那易化术可是极难学成啊!” 老爹道:“所以,我才说这小姑娘不是一般人。” 第240章 城摞城下(十六) 就在主持人满怀期待的看着那名中年秃头男子希望他再顶一手价格直接顶到五点五亿的时候,那中年秃头男子却是突然举起了手,说了一句话让主持人都愣住了。新地址:.xnb. “我弃拍!”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没有人明白他弃拍的目的是什么吗,如果只是单纯的定价格的话那很明显没有必要说一句他弃拍,这样肯定会为自己带来报复。 林风微微一愣,莫非是自己碰到和自己之前一样性质的的顶价了? “弃拍?”主持人虽然失望了一下,不过还是本着职业的精神说道:“弃拍是每一个拍主的权利,现在五亿一千万一次,五亿一千万两次。” 主持人故意的停顿了一下,不过依旧没有人顶价,所以他只能一锤定音:“五亿一千万,成交,最终的成交方是我们的建方房地产公司的林董林董事长,我们恭喜他!”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虽然这一块拍品不是整个拍会价格最高的一个,但作为压轴的拍品被林风给拍去,这本人就应该获得尊重,原因也很简单,这是拍会的行规,拍的压轴拍品的人理应获得这样的掌声。 “林董,恭喜你,不过之前也没见你对青铜器感兴趣呀?”竹竿没有说什么,李秘书却是有一些好奇,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天天都待在林风的身边,对于林风喜好古风这件事情他也是清楚,只是之前林风交出的古玩也都是一些小物件,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青铜器。 林风笑了笑:“只是好奇吧,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青铜器,买回来看看,这柄剑如果是真的话,那么他就值这个价格,甚至我还捡了一个大漏,走吧,拍会结束了就去签合同,然后我们还有四十亿的款项没收回来呢,哈哈!” 由于都是后台现场交易,所以拍会结束之后林风就来到了拍会的后台,负责这场拍会的是天启拍行的一个管理,林风在签合同的时候向他透露了自己想要见一见天启拍行的老板谈一谈合作洽谈的事情。 林风本来以为那管理会答应自己,毕竟这样的一个小拍行如果能有一个大公司的合作,将会对他们的项目有着很大的帮助,但林风没想到那管理竟然婉言的拒绝了自己。 林风也没有强求,只不过听莫天行说这天启拍行的老板和自己有的一拼,心里面难免会有一些不舒服。 毕竟自己是作弊用了夺予之手了,自然能够比别人出色很多,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和自己差不多,那自己还要这夺予之手有个什么用? 这让林风想起了鉴宝大赛上的水清寒,那是自己唯一佩服的人,不过可惜的是水清寒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让自己能够找到水清寒,林风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说服水清寒跟自己说一下关于自己这一类人的事情。 “林董,我们老板性格比较怪癖,自从开了拍行之后就很少抛头露面了,商务合作洽谈的事情也几乎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林董见谅!”天启拍行的管理在合同上印上了天启拍行的印章之后,将那青铜剑交给了林风:“还有这柄青铜剑,我们老板说不管价格多少,但是只有有缘人可以得到,看来林董就是有缘人了,在这里先恭喜林董了。” 这句话,林风自然没有放在心里面,这是作为商人的一个技巧,尤其是古玩这一行里面,你说一件古玩的成本也就那么一点,邀不了多少,可是为什么可以出那么高的价格? 还不是因为兴趣喜好?以为信仰?因为历史? 所以关于有缘人这种扯淡的说法在林风的眼里面看来只不过是一种营销的手段而已,如果他不跟自己这么说的话,自己花了这么多钱就买了一把剑回去,心里面能好受吗? 不过在古玩这一行里面也不能抱怨价格有多高,毕竟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拿到了用木质包装包装好的青铜剑之后,林风便走出了后台,这个时候刘老板也已经签好了合同,只见他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有些歉意的说道:“林董,不好意思了,临时接到莫董打来的电话让我拍下这块地,说是你要用到,因为拍会已经开始了我已经来不及通知您了,所以就直接拍下了,你看我们找个地方转移一下合同就好了。” 林风点了点头,看来果然是这样,莫小念这妮子就会给自己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不过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莫小念虽然一直呆在家里面,但在家里面的莫小念也可以说是帮了自己不少忙,就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没有莫小念帮自己拍下这块地的话帧及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找到合适的绿色生态用地,这样对于自己的项目来说就有一些耽误时间了,一个项目拖的越久就会对公司的利润造成损失。 和刘老板签完合同转移了第一块绿色生态建筑用地的归属权之后,林风便找到了那第二块绿色生态用地的吴老板,按照自己和吴老板的约定,这八十亿的成交价格里面有自己的四十亿。 吴老板看见林风过来,脸上的笑意全无,这事放在谁的身上估计都是这样,毕竟好好的八十亿就要送给别人四十亿,如果是林风而且还是不可逆的话,林风也不会多高兴。 不过那吴老板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他毁约的话,林风完全有能力整的他秦家荡产;现在交出这四十亿,说不定以后有好事的话自己还能够捞到。 想到这里,那吴老板便爽快地说道:“林老板,嘿嘿,我刚刚和他们的工作人员已经交易完成了,这张卡里面有六十亿,还有那二十亿就当是我的一点小意思,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希望林老板能多带带我!” 林风惊讶的看着王老板,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王老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本来说好的是一人分一半,也就是四十亿,这家伙倒是挺自觉,把他的那四十亿又分了一半出来孝敬自己,要知道这二十亿对于谁来说可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像王老板这样的铁公鸡,他竟然会愿意拿出二十亿出来。 不过对于这样的赠礼,林风自然是不会不好意思了,理所当然的接下来了。 旁边的李秘书和竹竿都爱十分的惊讶林风竟然可以将这一次活动的收益提高这么多,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在项目开始之前就已经盈利了八十亿,这简直就是一种神话。 晚上回道怡情别苑的时候,刚进门莫小念就送给了林风一个拥抱:“某人今天赚的有点多啊,是不是有分红啊?” “切,我不知道要干多久,才能把这么多的股份全部都偿还完呢!”林风将莫小念抱到了外面的摇椅上:“你今天股市收益怎么样?我听公司里的几个懂事最近都是愁眉苦脸了,问清楚了原因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故事亏了,说是最近股市动荡的额比较多!” “那是他们傻!”莫小念翻了翻白眼:“股市的钱虽然好赚,但总会陷进去,很多人都避免不了陷进去,所以往往都是在股市里面倾家荡产,但你见过愁眉苦脸过吗?” “你是忘了股市动荡你受到损失的时候!”林风捏了捏莫小念的小鼻子,他还记得自己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莫小念就因为一次故事的动荡和自己闹了好几天,那时候林风完全不知道莫小念是因为什么和自己闹的,还墨明棋妙了好几天,后来莫天行才告诉自己,如果股市动荡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招惹莫小念,否则的话后果是严重的。 不过刚说到这,林风就看到莫小念的脸上开始躁动起来,这是莫小念要发怒的迹象,早就已经把莫小念的脾气摸的差不多的林风这个时候赶紧说道:“嘿嘿,乖宝贝不激动哈,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无论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我要吃你!”莫小念恶狠狠的说道。 林风坏坏的一笑,直接将莫小念给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去:“嘿嘿,你要吃我啊,你要吃我就早说啊,我现在就让你吃了我好不好!” “混蛋,混蛋你快放我下来,你个坏蛋!”莫小念惊呼一声:“你个坏蛋,我今天亲戚来了不准这样。” “没事,偶尔闯一闯红灯也是可以的嘛!”林风坏笑着直接将莫小念扔到了柔软的大**上:“嘿嘿,晚餐开始之前,你就是开胃菜。” ……………… 第二天,林风**满面的来到了公司,绿色生态项目组的项目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着林风了,林风将昨天从刘老板那里交易来的第一块绿色生态用地的图纸和资料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开始以这一块建筑用地从新设计,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动工。 与此同时公司内部也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林风在天启拍行举行的一次拍会上打击了隆盛房地产公司,让对方以八十亿的价格买走了第二块绿色生态用地又以低价收购了堆一块绿色生态用地的事情,林风的威信再一次上升了一个高度。 第241章 城摞城下(十七) 就在主持人满怀期待的看着那名中年秃头男子希望他再顶一手价格直接顶到五点五亿的时候,那中年秃头男子却是突然举起了手,说了一句话让主持人都愣住了。新地址:.xnb. “我弃拍!”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没有人明白他弃拍的目的是什么吗,如果只是单纯的定价格的话那很明显没有必要说一句他弃拍,这样肯定会为自己带来报复。 林风微微一愣,莫非是自己碰到和自己之前一样性质的的顶价了? “弃拍?”主持人虽然失望了一下,不过还是本着职业的精神说道:“弃拍是每一个拍主的权利,现在五亿一千万一次,五亿一千万两次。” 主持人故意的停顿了一下,不过依旧没有人顶价,所以他只能一锤定音:“五亿一千万,成交,最终的成交方是我们的建方房地产公司的林董林董事长,我们恭喜他!”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虽然这一块拍品不是整个拍会价格最高的一个,但作为压轴的拍品被林风给拍去,这本人就应该获得尊重,原因也很简单,这是拍会的行规,拍的压轴拍品的人理应获得这样的掌声。 “林董,恭喜你,不过之前也没见你对青铜器感兴趣呀?”竹竿没有说什么,李秘书却是有一些好奇,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天天都待在林风的身边,对于林风喜好古风这件事情他也是清楚,只是之前林风交出的古玩也都是一些小物件,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青铜器。 林风笑了笑:“只是好奇吧,从来都没有接触过青铜器,买回来看看,这柄剑如果是真的话,那么他就值这个价格,甚至我还捡了一个大漏,走吧,拍会结束了就去签合同,然后我们还有四十亿的款项没收回来呢,哈哈!” 由于都是后台现场交易,所以拍会结束之后林风就来到了拍会的后台,负责这场拍会的是天启拍行的一个管理,林风在签合同的时候向他透露了自己想要见一见天启拍行的老板谈一谈合作洽谈的事情。 林风本来以为那管理会答应自己,毕竟这样的一个小拍行如果能有一个大公司的合作,将会对他们的项目有着很大的帮助,但林风没想到那管理竟然婉言的拒绝了自己。 林风也没有强求,只不过听莫天行说这天启拍行的老板和自己有的一拼,心里面难免会有一些不舒服。 毕竟自己是作弊用了夺予之手了,自然能够比别人出色很多,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和自己差不多,那自己还要这夺予之手有个什么用? 这让林风想起了鉴宝大赛上的水清寒,那是自己唯一佩服的人,不过可惜的是水清寒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让自己能够找到水清寒,林风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说服水清寒跟自己说一下关于自己这一类人的事情。 “林董,我们老板性格比较怪癖,自从开了拍行之后就很少抛头露面了,商务合作洽谈的事情也几乎都是我在打理,所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林董见谅!”天启拍行的管理在合同上印上了天启拍行的印章之后,将那青铜剑交给了林风:“还有这柄青铜剑,我们老板说不管价格多少,但是只有有缘人可以得到,看来林董就是有缘人了,在这里先恭喜林董了。” 这句话,林风自然没有放在心里面,这是作为商人的一个技巧,尤其是古玩这一行里面,你说一件古玩的成本也就那么一点,邀不了多少,可是为什么可以出那么高的价格? 还不是因为兴趣喜好?以为信仰?因为历史? 所以关于有缘人这种扯淡的说法在林风的眼里面看来只不过是一种营销的手段而已,如果他不跟自己这么说的话,自己花了这么多钱就买了一把剑回去,心里面能好受吗? 不过在古玩这一行里面也不能抱怨价格有多高,毕竟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拿到了用木质包装包装好的青铜剑之后,林风便走出了后台,这个时候刘老板也已经签好了合同,只见他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有些歉意的说道:“林董,不好意思了,临时接到莫董打来的电话让我拍下这块地,说是你要用到,因为拍会已经开始了我已经来不及通知您了,所以就直接拍下了,你看我们找个地方转移一下合同就好了。” 林风点了点头,看来果然是这样,莫小念这妮子就会给自己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不过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莫小念虽然一直呆在家里面,但在家里面的莫小念也可以说是帮了自己不少忙,就比如说这一次,如果没有莫小念帮自己拍下这块地的话帧及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找到合适的绿色生态用地,这样对于自己的项目来说就有一些耽误时间了,一个项目拖的越久就会对公司的利润造成损失。 和刘老板签完合同转移了第一块绿色生态建筑用地的归属权之后,林风便找到了那第二块绿色生态用地的吴老板,按照自己和吴老板的约定,这八十亿的成交价格里面有自己的四十亿。 吴老板看见林风过来,脸上的笑意全无,这事放在谁的身上估计都是这样,毕竟好好的八十亿就要送给别人四十亿,如果是林风而且还是不可逆的话,林风也不会多高兴。 不过那吴老板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他毁约的话,林风完全有能力整的他秦家荡产;现在交出这四十亿,说不定以后有好事的话自己还能够捞到。 想到这里,那吴老板便爽快地说道:“林老板,嘿嘿,我刚刚和他们的工作人员已经交易完成了,这张卡里面有六十亿,还有那二十亿就当是我的一点小意思,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情希望林老板能多带带我!” 林风惊讶的看着王老板,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王老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本来说好的是一人分一半,也就是四十亿,这家伙倒是挺自觉,把他的那四十亿又分了一半出来孝敬自己,要知道这二十亿对于谁来说可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像王老板这样的铁公鸡,他竟然会愿意拿出二十亿出来。 不过对于这样的赠礼,林风自然是不会不好意思了,理所当然的接下来了。 旁边的李秘书和竹竿都爱十分的惊讶林风竟然可以将这一次活动的收益提高这么多,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在项目开始之前就已经盈利了八十亿,这简直就是一种神话。 晚上回道怡情别苑的时候,刚进门莫小念就送给了林风一个拥抱:“某人今天赚的有点多啊,是不是有分红啊?” “切,我不知道要干多久,才能把这么多的股份全部都偿还完呢!”林风将莫小念抱到了外面的摇椅上:“你今天股市收益怎么样?我听公司里的几个懂事最近都是愁眉苦脸了,问清楚了原因之后才知道他们是故事亏了,说是最近股市动荡的额比较多!” “那是他们傻!”莫小念翻了翻白眼:“股市的钱虽然好赚,但总会陷进去,很多人都避免不了陷进去,所以往往都是在股市里面倾家荡产,但你见过愁眉苦脸过吗?” “你是忘了股市动荡你受到损失的时候!”林风捏了捏莫小念的小鼻子,他还记得自己刚搬来没多久的时候,莫小念就因为一次故事的动荡和自己闹了好几天,那时候林风完全不知道莫小念是因为什么和自己闹的,还墨明棋妙了好几天,后来莫天行才告诉自己,如果股市动荡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招惹莫小念,否则的话后果是严重的。 不过刚说到这,林风就看到莫小念的脸上开始躁动起来,这是莫小念要发怒的迹象,早就已经把莫小念的脾气摸的差不多的林风这个时候赶紧说道:“嘿嘿,乖宝贝不激动哈,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无论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我要吃你!”莫小念恶狠狠的说道。 林风坏坏的一笑,直接将莫小念给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去:“嘿嘿,你要吃我啊,你要吃我就早说啊,我现在就让你吃了我好不好!” “混蛋,混蛋你快放我下来,你个坏蛋!”莫小念惊呼一声:“你个坏蛋,我今天亲戚来了不准这样。” “没事,偶尔闯一闯红灯也是可以的嘛!”林风坏笑着直接将莫小念扔到了柔软的大**上:“嘿嘿,晚餐开始之前,你就是开胃菜。” ……………… 第二天,林风**满面的来到了公司,绿色生态项目组的项目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着林风了,林风将昨天从刘老板那里交易来的第一块绿色生态用地的图纸和资料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开始以这一块建筑用地从新设计,用最快的速度开始动工。 与此同时公司内部也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林风在天启拍行举行的一次拍会上打击了隆盛房地产公司,让对方以八十亿的价格买走了第二块绿色生态用地又以低价收购了堆一块绿色生态用地的事情,林风的威信再一次上升了一个高度。 第242章 城摞城下(十八) 娘道:“何卫红自己偷偷的走了,我听弘德说她打听了你的去向,我怕她是跟来了这里,所以有些不放心,就跟了来。在城里遇到了你三叔,他说你们都到了赌城,我就也来了。想着今天已经是十月十二,你们必定是在找那接头的人,就想着打听打听,先找到你们,再问何卫红的下落。怎么,见着她了没有?” 我心头稍有不快,听娘的话,仍旧是向着何卫红的多些。便怏怏不乐,道:“娘,何卫红是医脉中的人,精通邪术,她还假扮了明瑶接近我,她不是好人。她的父母好像还跟咱们麻衣陈家有仇。您就别再向着她了。” “胡说八道!”娘气愤道:“你不喜欢她,也别编排她的坏话!” 我道:“我没有编排,是爹看出来的!” 娘稍稍一惊,道:“真的?” 我道:“当然,不信你问问爹去。” 娘道:“你爹还看出什么来了?” 我道:“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我刚才还看见她又假扮着明瑶进赌房了,而且好像还跟她的母亲在一起。” 娘诧异道:“她母亲也在这里?” 我点头道:“应该是的。” 娘下意识的四周看了看,道:“人在哪里?” 我道:“刚才还见了,现在找不到了。” 娘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信,卫红应该是个好姑娘,你们一定是冤枉她了……” 也不知道何卫红到底怎么蛊惑住娘了,让娘这么偏爱她。我心中郁郁,不愿意跟娘争辩,直接转了话题,道:“娘,您见着三叔了,他也进赌城了么?” 娘道:“他带我进来的,自然也进来了。不过进来以后,我们就分开走了,他说有事情要布置。” 我道:“只有你们两个人么?” 娘瞥了我一眼,道:“你以为还有谁?” 我本想问问明瑶的下落,见娘这个样子,也就不再问了。正想说些别的话,忽听有人高声喧道:“我来挑擂台!” 我心头一震,听得出那声音,似乎是罗经汇的! 我急忙循声去看,只见赌房中央的大赌场上的大赌台旁,站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手持竹筒丝笼,笼子上盖着红布,遮蔽的严严实实,看不见笼中是什么东西——而那猥琐的老头,正是我先前见过的罗经汇! 他终于现身了! 我立即对娘说道:“这个人跟咱们麻衣陈家有仇,很有可能就是何卫红的父亲。” 娘也惊诧的看向罗经汇:“他?” “嗯!”我应了一声,心中暗自忖道:今晚,到底跟谁接头,就看罗经汇了。 牙官站在罗经汇的身旁,打量了罗经汇一番,问道:“客人您这是第几场了?输赢又是各占多少了?” “我来到赌城,一共赌了三十一场,至今,还没有败过!三十一场,连胜!”罗经汇傲然说道:“今天这一场,是我的问鼎之战!” “哗!” 赌房中一下子哄闹起来,众赌客纷纷嚷嚷叫喊着: “我认识他!” “我也见过他!” “他,他好像在酉字号房里斗过鸡啊!” “何止啊!他还在子字号赌房里斗过呢!” “你们谁有我知道的多?他已经连赢九个赌房了!” “嘶……” 以赌城的规矩,可以与庄家赌,可以客与客互赌,自觉本事高强、万无一失的,还可以守擂,接受所有庄、客的挑战……不管如何,只要能连赢三十二场,就能拿到最大的彩头! 因为输赢都关系极大,所以赌客们轻易不会与不明底细的人相赌,守擂的也极少,因为那是做众矢之的! 但是,守擂也有好处,那便是守擂者能更快积累战绩,对于急于求胜的人,守擂是冒险却又值得的最佳选择! 所以,诸如马人圭、纪大之辈,在连赢多场之后,就开始守擂,无非是急功近利、迫不及待罢了。 而且正因为守擂有风险,所以守擂者的本事无一不是极高的,为此,赌城中,挑战守擂者的,寥寥!因为谁都畏惧守擂者的实力! 眼下,罗经汇竟然公然提出要挑擂台,而且是在自己的最后一战中,所以全场都为之震动。 我一开始也心头起疑:这罗经汇脑子坏了吧? 但是,忽然间,转念一想,我又好像明白过来罗经汇的意图了。 以赌场以往的经验来看,从来没有人能连赢三十二场的,每每在最后一场必输——也就是说,赌场有人是在暗中窥察赌客的,尤其是那些实力出众以至于连赢的赌客,赌场更是格外关注,对其的底细也把握的十分清楚,这样才能保证在最后一场中有针对性的敌手出现,避免连赢三十二场的赌客产生。 而罗经汇闹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出其不意! 他让赌场料想不到自己会来这么一手——不但要斗从未斗过的蟋蟀,还要挑擂台! 赌城若是料机失策,必乱阵脚,罗经汇便有机可趁了! 果然,那牙官脸色有些异样,道:“这位客人是最后一场?” 罗经汇道:“我姓罗,在甲戌房中住,所有赌斗的结果,签官都有记录,你可以去查,看我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后一场。” 牙官笑道:“客人误会了,不是小人不相信,而是小人要确定一下,您这最后一场赌,可是重中之重,您真的要挑擂台么?” 罗经汇道:“赌城里,说过的话,还有不算的么?” 牙官赞了声:“好!”抚掌说道:“观先生行,听先生言,便知道先生是大人物!那这最后一场,咱们就挑擂台!” “挑擂台了!” “挑擂!” “挑擂!” “……” 台下的赌客们都欢呼起来! 赌城中从来都没有人连赢过三十二场,因此,对于问鼎之战,谁都无比关心,无比好奇,无比期待! 人头攒动着,都挤拥到了台下,我护着娘,也凑到了近前。 只听罗经汇道:“叫擂主上台吧!” 牙官点头,道:“好,客人稍等,我去叫擂主。” 罗经汇眉头一轩,道:“怎么,擂主居然不在赌房里?” 牙官赔笑道:“只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无人挑擂台,擂主觉得待在赌房中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就常常在居室里歇息。” 罗经汇点点头,诡谲的一笑,道:“那你去叫吧,不着急,可以慢点来,总要想想对策,是吧?” 牙官脸色一变,强笑道:“客人说笑了,小人去去就来。” 牙官转身离开。 罗经汇冲着牙官的背影,说道:“你们不知道我的底细,更不知道我这宝贝的底细,就算是现在拖延时间去想对策,也来不及啦!” 牙官没有回头,匆匆而去。 全场一片哗然,众赌客纷纷喧闹,无非是都在议论罗经汇究竟是什么来头,是不是真的能赢够三十二场。 娘在一旁问道:“擂主是谁?”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 想到叔父曾说过杜秋兴,心中暗忖:会不会是他? 牙官去后,迟迟未归,众赌客等得焦急,愈发的议论纷纷,罗经汇却浑不在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由种种迹象来看,罗经汇十有八九不是异五行的人,如果让他赢了赌局,接头就要出问题,所以异五行必定想方设法要赢,可是他们能拿出什么办法来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牙官终于又出现了。他缓缓从外走进赌房中,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如何形容,内外都透着古怪。 不过,奇怪的是,牙官虽然回来了,可是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说好的要请擂主前来,却不见擂主的身影。 众赌客都伸长了脖子望向赌房的入口,那里哪有人影? “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罗经汇冷冷一笑,忽然也发觉只有牙官一人回来了,便敛容问道:“你请来的擂主呢?” “客人……”牙官的表情愈发奇怪诡异,道:“有些话要对您说明——擂主,他不在了。” “擂主不在了?”罗经汇愣了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牙官道:“不在了,就是死了的意思。” “啊?!” “什么?!” “擂主死了!?” “这……” 全场哗然! 连我也吃了一惊,擂主死了?! 怎么罗经汇刚一来挑擂台,那擂主就死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莫非是赌城不知道罗经汇的底细,自觉无法战胜罗经汇,所以才弄这么一个下策,想故意拖延时间,想出对策? 罗经汇的脸色也变了,道:“我一来打擂台,擂主就死了,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赌城如此大的经营,不会是怕我赢了最后一场,给不起彩头吧?!” 众赌客也纷纷叫嚷,鸣不平: “对啊!” “我们不信!” “把擂主叫出来!” “就算是死,也死要见尸!” “赌城这显然是想拖延时间!” “赌城不能耍赖!” “……” 牙官摇头道:“客人不要恼,也别急,小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擂主虽然不在了,可是他的宝贝还在。” 第243章 城摞城下(十九) 说话间,那牙官把自己的手臂高高的举了起来,我这才看见他的掌中也托着一个小小的笼子,却不是竹筒丝笼,而是个瓷质的白色笼子,精巧细腻,显得造价不菲。 再仔细一看,那瓷笼子里有个小拇指头大小的黑色虫子,像是蟋蟀,又像是蝼蛄,伏在其中一动不动。 罗经汇愣了愣,指着瓷笼,道:“这是什么意思?” 牙官道:“不用擂主亲自来,只要他的宝贝在,就能与客人对赌。而且,赌的结果,赌城也认。” 罗经汇惊愕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也忒托大了!主人不在,这小东西能赢得了么!?” 牙官道:“本来这第三层的所有赌房就都是赌灵,比拼的是它们,而不是人。” 罗经汇道:“没有主人,它听谁的指令?听你的?如果输了,算谁的?!” 牙官道:“蟋蟀本来就好斗,不需要主人的指令也无不可。况且,小人刚才已经说过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赌城都认可。罗先生如果赢了,那您就是赌城中连赢三十二场的第一人!而罗先生想要的彩头,我们也绝对会兑现。” 说罢,牙官环顾赌房中的所有人,道:“在场的所有客人,都是见证!赌城虽大,可绝不欺客!” “好!”有人听牙官说的傲气,开始喝彩。 罗经汇深深的看了那牙官一眼,又瞥了瓷笼中那黑色小虫了一眼,顷刻,摇摇头,道:“我猜到你们这一定是个阴谋,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就凭这么个小东西,还没有主人,它究竟怎么赢得了我。” 牙官笑道:“胜负在天,谁也预料不到。” 罗经汇道:“那我就看看,这擂主的宝贝,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牙官道:“好!”环顾赌房中的众赌客,喊道:“各位客人,可以下注买签了!签官们,发签了!” 赌房中的牙官们开始忙活起来,我也连忙在人群中开始挤着走动,发签下注。 赌客们几乎是一边倒的买了罗经汇赢,只有极少数,持观望态度,并不下注。 我在我待着的那片区域里,把签发布完毕,就又回来找娘,仍旧是没有遇上老爹、叔父、假明瑶等人。 娘问我道:“你看谁能赢?” 我道:“说不准,不过事情有些奇怪,罗经汇如果赢了,接头的事情不好办,擂主的蟋蟀如果赢了,擂主又死了,去找谁接头?” 娘道:“那就先看看再说吧。” 我“嗯”了一声。 一声锣喧,两家开始亮出宝贝,让蟋蟀下场。 罗经汇抽开竹筒丝笼,把蟋蟀倒入斗池中——我虽然站的地方距离两人稍远,但是我个头高,那斗池所在的台子也高,我倒是能瞧得清楚——我瞧见罗经汇的那只蟋蟀身量极大,尾巴极长,脑袋极粗,脖颈泛青,犹如铁铸,双翅明黄,好似镀金,两只大腿,状若镰刀,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凛凛,犹如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一般! 我在心中不禁按赞一声:“好!” 我和弘德小时候也常常在荒野瓦砾中搜找蟋蟀,编制竹筒,带回家里玩闹,可是却从未逮住过这样雄壮的! 如此大的一只,即便是对上了善咬善跳善叫的油子,也未必会输。 一干赌客挤破了头去看,等看见了那蟋蟀的模样以后,也都纷纷喝彩。 罗经汇面色得意,道:“我这宝贝名曰——金翅将军!请亮出擂主的吧!” 牙官看了金翅将军几眼,笑道:“罗先生这些天要了不少的蟹肉栗子粉,都是喂它了吧?” 罗经汇一愣,道:“你刚才去调查我了?”随即眉头一轩,道:“那也晚了!不错,蟹肉栗子粉,就是喂了我这宝贝!你快亮擂主的出来!” 牙官道:“不急,不急。”把那瓷笼缓缓抽开一个口,敲了敲,想叫里面的那蟋蟀出来,却不料那蟋蟀仍旧是伏着不动。 众赌客哄笑,有人嚷了起来:“你那笼子里是个死的吧?!” 罗经汇也笑,道:“这有灵性的宝贝一向都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擂主死了,这蟋蟀莫非也殉主了?” 牙官没有吭声,把瓷笼提了起来,口朝下,使劲拍打了几次,那蟋蟀终于掉下,落在斗池之中。 金翅将军看见斗池中多了个敌人,立时警觉,“嘟”的鸣叫一声,又脆又亮,响彻全场,所有的赌客又都喝起彩来! 再看那瓷笼中掉出来的蟋蟀,通体黑不溜秋,又瘦又小,几乎不如金翅将军的三分之一大,说是蟋蟀,倒不如说是蝼蛄,翅膀耷拉着,半残不残,脑袋低垂着,形容萎靡,伏在斗池中,一动不动,跟在笼子里的时候一个模样,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众赌客都笑: “这还比什么比啊!” “对啊,还没打起来,就半死不活了!” “半死儿?我看是快死透了!” “叫一声,来叫一个听听音儿啊!” “这是擂主的宝贝么?他娘的糊弄人吧!亏老子还买了它赢!” “嘿嘿,现在想改,可是来不及啦!” “……” 蟋蟀虽然是昆虫,但自古以来,因为善鸣好斗常被人饲养嬉戏,斗蟋蟀的历史也有数千年之久,唐末、南宋、明末之时促织之戏盛行于庙堂江湖,甚至连皇帝都亲自下场较技,虽说是玩物丧志,可其中的学问却是大了去。 这蟋蟀的品类,不说产地,只说颜色,就有红紫头、红麻头、半红麻头、紫麻头、青麻头、黄麻头、黑麻头、乌麻头、白麻头、淡黄麻头、栗色麻头、柏叶麻头、青金麻头等数十种…… 其中,以青麻头为上品蟋蟀,黄麻头、红麻头次之,黑麻头又次之,乌麻头、白麻头则为最次…… 罗经汇的金翅将军,青如蟹壳,正是上品!而牙官拿出来的那只小东西,浑身黑不溜秋,正是最次的乌麻头。 不看体型,就从颜色上来说,金翅将军几乎已经是必胜! 两只蟋蟀对峙在斗池中,金翅将军愈发显得不俗,真个是: 蹲踞池中似虎虓,积怒不动双目炬! 作势登场气愈怒,双须立似旌旗竖! 独为秋虫判疆土,未许他虫跳梁侮! 罗经汇问那牙官道:“这擂主的宝贝有什么名目,请讲。” 牙官道:“它唤作幽冥。” 罗经汇奇道:“幽冥?” “对。”牙官道:“它是从地狱里来的,不是人世间的宝贝。你们看它半死不活,其实是因为这里人气太盛,它不喜欢,如果死几个人,它就高兴了。” 场中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 牙官说话又慢又冷,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说话,阴瘆瘆的令人悚然。 罗经汇脸色稍变,也愣了片刻,然后道:“危言耸听!” 牙官一笑,道:“不危言,何以耸听?罗先生,开始吧?” “就算真是地狱里来的,我也得叫它重新回地狱里去!”罗经汇冷哼一声,喝道:“金翅!” 金翅将军猛地跳起,扑向“幽冥”,“幽冥”一动不动,连脑袋都没有抬起来,金翅将军扑近了,似乎是觉察有异,怪叫一声,又弹了回来,鼓着翅膀,“嘟嘟”的叫,绕着“幽冥”兜起圈子来。 众赌客哄叫: “打啊!” “上啊!” “咬死它!” “吃了它!” “妈了个巴子的!压都压扁了它!” “……” “幽冥”始终不动,金翅将军渐渐暴躁起来,它停止了兜圈子的动作,而是站在“幽冥”对面,四只螳螂腿撑着身子,两只“镰刀”相互磋磨挠动着,龇着大黄牙,忽然“嘟”的一声啸叫,腾空而起,“当”的一声脆响,金翅将军那“镰刀”毫无偏差的斩在“幽冥”那小细脖子上! “好!” 众赌客轰然喝彩! 我心中也猛然震动——这一下,“幽冥”怕是要被金翅将军砍成两半! 但是,当我看向牙官的时候,却发觉牙官毫不慌张,不但不慌张,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诡笑! 我心中诧异,再看罗经汇时,见他脸色大喜,可渐渐的,他那笑容又开始收敛起来,眉头却缓缓皱起,霎时间,罗经汇骤然喝道:“金翅将军,回来!” 那金翅将军抽了抽腿,想要把架在“幽冥”脖子上的“镰刀”给取下来,却没能取下来。 我立时察觉到了不妙! “幽冥”的脖子没有断! 围观的众赌客,也都屏气凝神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只挤在一起的蟋蟀。 “嘟……” 金翅将军叫了一声,竟不似之前那般趾高气扬,而是透着一丝惊恐、虚弱——它似乎是陷入到了一个巨大的不妙处境中!它像是在向主人求救! 罗经汇的脸色骤然大变! 牙官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道:“罗先生,瞧好了。” 牙官话音未落,“咔”的一声脆响,金翅将军的“镰刀”断了! 那“幽冥”的脖子不但没有断,它还仰着脑袋,歪着嘴,把金翅将军的大腿给咬折了! 第244章 五行异端(一) 变故陡生,出人意料,场中的赌客各个脸色异样,全都难以置信! 如此一来,金翅将军必败无疑!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酉字号赌房中斗鸡的那一幕,难道又是之前的故事重演? 看似不起眼、毫无胜算的蟋蟀,反倒要赢了赌赛? 只听那罗经汇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牙官得意洋洋道:“到底是擂主的宝贝,就算是没有主人在场,也一样稳操胜券啊,罗先生,你——” 牙官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罗经汇的脸色则由白骤然转红,猛地大喜,狂叫道:“我赢了!是我赢了!” 我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见金翅将军的两颗黄牙,正咬着“幽冥”的脑袋,而“幽冥”的脑袋已成碎屑! 牙官面如死灰,这次是他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愕然不已,刚才明明是金翅将军断了一只“镰刀”,怎么突然间,胜负易主,金翅将军竟把“幽冥”给咬死了?! 它是怎么做到的,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 不但是我,几乎所有的赌客都没反应过来。 场中静得可怕! 只有罗经汇状若疯癫,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喊道:“我赢了!三十二场!连胜!无一败绩!请赌城兑现承诺!” “赢了!” 全场的赌客这才反应过来,这才欢呼起来: “金翅将军赢了!金翅将军赢了!” “我押中了,我押中了!” “你看见了么?哈哈!反败为胜!” “我早就说那小东西赢不了嘛!” “幽冥,呸!尽它娘的唬人!这下真它娘的下幽冥去见它主人去了!” “三十二场啊!终于有人连赢三十二场了!” “……” 几乎每个赌徒都是脸泛红光,好似喝醉了酒,倒比自己赢了还高兴! 很快,欢呼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声音:“请赌城兑现承诺!” “请赌城兑现承诺!” “请赌城兑现承诺!” “……” 呐喊者过众,这声音不但在秋房内震耳欲聋,甚至还传了出去,惊动了别的赌房中的赌客,霎时间,不明就里,来看热闹的赌客,从赌房门口纷纷涌进,待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也都加入了狂欢般的呐喊声中。 那牙官状若痴呆,愣愣的看着斗池内的“幽冥”尸体,以及瘸着一条腿,却仍旧耀武扬威“嘟嘟”而鸣的金翅将军,泥塑木雕一般,对呐喊声恍若未闻。 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此时才忽然想到,是罗经汇赢了!那么,今晚接头的人,就是他? 可他分明不像是赌城的人…… 只见罗经汇拍了一下牙官,那牙官怔怔的看向他,罗经汇道:“我赢了,该带我去领彩头了吧?” 牙官呆呆的点点头,道:“好,罗先生随我来吧。” 罗经汇把竹筒丝笼放下,正准备把金翅将军收入笼中,却不料那金翅将军“嗖”的竟从斗池中跳了出来,双翅一震,又跃出许远的距离,然后跌进人群中,再不见出来。 赌客们纷纷退避,在地上寻看,却哪里有金翅将军的影子? 罗经汇呆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算了,大功告成,留着也是无用,它既然想走,就让它走吧。” 牙官当先往外走去,罗经汇尾随在后,我拉着娘也连忙跟上,众赌客则被引官们分流出去,不与我们同路。 走了几步,我看见老爹、叔父、马人圭也都跟了上来,而后又有六爷爷、三叔、五叔、七叔四人也聚拢过来,虽然是各式各样的打扮,但互相熟知,眼神彼此略一交换,就都认得出来。 只没瞧见假明瑶和那小锦跟上。这倒是怪事一桩,比较罗经汇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明瑶也不见露面,我心中稍有不安,但想到她素来精明古怪,花样百出,料也无事,谁知是不是要在别处出什么幺蛾子,等会儿必定还会现身的。 老爹看见娘,稍稍一怔,也无话说,而是朝三叔使了个眼色,三叔会意点头。 那牙官懵然无知一般,只顾着往前走,罗经汇兴奋难持,只回头瞥过我们一次,但我们的模样都是装扮过的,他只以为是签官、引官、赌客之流,也不提防。 牙官引着,我们一干人走出第三层,复又往下,我心中顿觉稍稍不安,因为我知道这第四层乃是赌城赌命的地方,叔父他来这地方,也不知道对他好不好…… 想到这里,我便有些忍不住,见台阶已经下了一半,就连忙赶上前去,伸手拦住牙官和罗经汇。 牙官和罗经汇都怔住,罗经汇盯着我道:“你做什么?” 三叔已从旁边匆匆过来,道:“两位稍等,我们找罗先生有要事相谈。” 罗经汇警惕道:“我可不认识你!” 牙官也皱眉道:“敢问这位客人是?” 三叔道:“我们不是赌城的客人,我们只是要在十一月十二日夜赶到这里,为找一个斗蟋蟀不会输的人。” 牙官脸色稍变,罗经汇却仍旧茫然,道:“你找我做什么?” 只这一个反应,我便立时明白,罗经汇必定不是接头的人! 三叔自然也深明其意,又看牙官,道:“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他么?” 那牙官未及说话,突然传来“叮叮”两声脆响,虽在寂静之中,也显得并不清晰,而且声音飘飘忽忽,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我循声看去,立时瞥见两个身披白色斗篷的人无声无息的晃到前面,一人手持铜铃,一人拿着蛇皮袋,正是先前在酉字号赌房中所见过的收魂使。 我不禁暗自诧异:这时候这地方又没有死人,他们来是干什么? 那手持铜铃的人忽把铜铃摇动,铃声的节奏猛的一变,脆音消去,只做“当当”乱响,焦躁中,隐隐有杀伐征战之意! “不好!” 老爹突然出声示警,我急忙护住身边的娘,却见灯下黑处一道影子“嗖”的跳起,瞬间掠至那牙官的咽喉处! “嗤!” 一股血雾弥散开来。 “啪。” 那影子落在台阶之上。 “砰!” 那牙官瞪大了眼睛,直挺挺的仰面倒下,死。 “这……”罗经汇愕然不知所措。 我也惊住了。 刚才跳起来的那影子,是金翅将军! 它明明从斗池中逃走,不知所踪,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预先埋伏在此处,杀了牙官! “抓住他!” 一群守卫忽然从黑暗之中涌了出来,将罗经汇团团围住! 罗经汇面色大变,道:“你们这是何意?!” “何意?”手持铜铃的收魂使冷冷笑道:“罗先生,我们还想问你呢,你赢便赢了,为什么要杀了引官?” 手拎蛇皮袋的收魂使道:“莫非是你这场赌赛之中,暗藏玄机?所以要杀人灭口?” 罗经汇惊怒道:“我什么时候杀他了!?” 铜铃收魂使指着地上的金翅将军,道:“这蟋蟀是你的吧?” 罗经汇瞥了金翅将军一眼,眼珠子转动,刚想说话,铜铃收魂使抢先说道:“如果它不是你的,你这场赌赛又是谁帮你赢的?” 罗经汇脸颊上的肌肉一抽,道:“是我的宝贝。” 蛇皮袋收魂使道:“那它是否只听你的号令?” 罗经汇一怔,嘴唇嚅嗫,似乎是想要否认,那铜铃收魂使又抢先说道:“如果它不听你的号令,或者不只听你一人的号令,那么赢家便不是你,或者不是你一人,那彩头自然也不能归你所有。” 罗经汇恨恨点头,道:“它是我养的,它只听我的号令!” “那就对了。”蛇皮袋收魂使道:“刚才,这里所有的人都瞧见了,你的宝贝杀了牙官,而你的宝贝,又只听你的号令。所以,请问,你为什么要指使你的宝贝杀了牙官?” 罗经汇略一沉默,道:“刚才赌赛的时候,是我在号令它,可是它在赌赛结束之后,就自行逃了,刚才它突然出现,杀死牙官,不是我的授意!” 铜铃收魂使道:“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它只听你的号令,那么,不经你允许,它怎么会逃走?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怎么会突然行凶?” 罗经汇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两个收魂使和一干守卫都冷冷的盯着他看,麻衣陈家诸人和我一时不明其中微妙,也都只是看着。 “这不是我的金翅将军!”罗经汇突然叫道:“刚才赌赛的那只,是我的金翅将军,这一只不是!这只是假冒的!” “哦?”蛇皮袋收魂使饶有兴致,道:“蟋蟀还能假冒?” 罗经汇道:“我的那只金翅将军,是我用御灵术操纵的,可是这只蟋蟀,它,它——” “它怎么了?” “我刚才暗中施了数次御灵术,授意它听我号令,可是你们都看见了,它就伏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哦?”铜铃收魂使者道:“那怎样证明,你刚才对它使了御灵术而它不听呢?” “这……”罗经汇愕然片刻,猛地大声道:“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证明的事情,你强人所难!” 蛇皮袋收魂使摇头叹息,道:“没法证明,可就糟糕了啊。” 罗经汇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铜铃收魂使道:“你杀了牙官,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第245章 五行异端(二) 罗经汇惊怒交加,半晌才道:“要哪两条路走?” 蛇皮袋收魂使道:“第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一命抵一命罢了。” 铜铃收魂使道:“第二,到第四层,去赌命。赢了,放你走,输了,命留下。” 罗经汇面如死灰,呆立许久,两个收魂使和一干守卫仍是只看着他,不动,等着他回答。 罗经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哇,赌城果然是输不起!你们输不起,所以设下这等阴谋!无耻!” 蛇皮袋收魂使摇摇头,笑道:“罗先生,多说无益,您究竟要选哪条路啊?” “我们哪条路都不选!”一道厉喝突然从身后传来,那声音我听着熟悉,不用看人便知道是小锦,扭头看时,果然是小锦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假明瑶所扮的瘦小汉子。 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假明瑶又回头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我心头一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认出了我。 我低声对娘说道:“那个瘦小的汉子就是假明瑶扮的,那个女人是她母亲。” 娘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倒真像是她的身量。” 小锦走上前去,忽然抬起脚,朝着金翅将军愤然踩下,金翅将军一动不动,顷刻间便被小锦踩得稀烂! 罗经汇大惊,道:“小锦,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锦道:“你既然使唤不动它,还留着它做什么?!” 罗经汇道:“留着它是个证物啊!这下可算是死无对证了!” “就算不死,他们能让你对证么!?”小锦冲着两个收魂使怒目而视,道:“我早就料到你们不是善类,你们都是些鬼鬼祟祟的龌龊之徒!怎么,仗着人多,要欺负我们人少么?!呸!我们决不干休!” 那手持铜铃的收魂使突然摇了摇铃铛,发出两声清脆的铃音,那手拎蛇皮袋的收魂使也张开了蛇皮袋,倏忽之间,又系上了口子。 谁都没有理会小锦。 “真是你们!”假明瑶忽然指着两个收魂使,大声道:“是你们在蟋蟀上做了手脚!” 铜铃收魂使道:“请问尊客,我们能在蟋蟀上做什么手脚?” 假明瑶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那个擂主对付不了金翅将军,所以那个牙官才会离场那么久,为的就是和你们商量,想出一个稳操胜算的对策来!结果,你们弄了个叫‘幽冥’的蟋蟀,还说什么之所以叫‘幽冥’是因为它是从地狱里来的,其实它就是个死蟋蟀!” “嘿嘿……”铜铃收魂使笑道:“尊客真会开玩笑,死蟋蟀,怎么能参加赌赛呢?” 假明瑶道:“死蟋蟀当然不能参与赌赛,可是死蟋蟀上附着了人的魂魄,便可以了。” 小锦惊道:“闺女,在蟋蟀上附着人的魂魄?那怎么可能?!” 假明瑶道:“赌城之内,遍布邪术,我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您忘了,在赌赛之前,擂主竟然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那是?” “那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局!”假明瑶道:“擂主应该是被他们给杀了,魂魄被附着在了一只死蟋蟀上,取名叫做‘幽冥’,然后由牙官带来,与金翅将军赌赛!” 我听得一阵悚然,这话说的根本就难以置信,但是看老爹的神色时,却有颔首嘉许之意,我不禁心头大震:竟然真的是这样?! 那铜铃收魂使却摇头笑道:“尊客太能玩笑了。且不说人的魂魄能否附着在蟋蟀之上,单说我们杀害擂主这件事——难道您不知道么,赌城之中,客为尊,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又怎么可能去杀害赌客呢?” “那只是表面上的。”假明瑶道:“没有妨碍到你们的利益,你们自然好言好色。难道我们要杀你们,你们也会毫不还手么?” 蛇皮袋收魂使道:“无稽之谈。就如你所说,‘幽冥’是只被人的魂魄附体的死蟋蟀,那它为什么还输了比赛?” 假明瑶冷笑道:“就是因为那魂魄还有意识,不愿意听你们的话,所以在斗池内临阵倒戈,故意让‘幽冥’死在当场!也正因为这样,那个牙官才会那样吃惊。而你们,在这变故发生以后,进入赌房,又施展邪术,逼迫那魂魄附着在了金翅将军身上,让金翅将军先行逃窜,然后埋伏在这里,杀了牙官,嫁祸给我们!” 铜铃收魂使道:“证据呢?” “证据?”假明瑶道:“‘幽冥’死的时候,你们进了赌房,刚才,金翅将军杀牙官的时候,你们又突然出现,我娘把金翅将军踩死的时候,你们仍旧摇晃了铃铛,张开了蛇皮袋……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 听到此处,我恍然大悟,只觉那假明瑶所说的一切,都合乎逻辑,合情合理。 这可真像是明瑶的作风。 可惜,她口口声声叫那小锦为“娘”,小锦也待她亲切,他们和罗经汇正是一家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 “原来是这样!”那罗经汇也猛然醒悟似的失声呼喊。 两个收魂使打量了假明瑶一番,蛇皮袋收魂使道:“蟋蟀已经被你们踩成了肉泥,你们反倒诬陷我们,可笑!你所说的一切,都无根据,荒谬!” 假明瑶道:“这里不是赌城么?这里不是能赌命么?!我跟你们以命下注,我赌你们捣鬼!” 我心头一震,急忙看向两个收魂使,看他们怎么说。 铜铃收魂使却是诡谲的一笑,道:“对不住尊客,这样的赌,无法执行。” 假明瑶道:“为什么?赌城的规矩不是赌命最大么?!我赌命,你们居然不接受?” 铜铃收魂使笑道:“赌命当然可以,但是一命赌一命,一人对一人,你自己与我们对上,你一条命,我们这许多命,当然无法执行。” 假明瑶一怔,道:“那我就与你一个人赌!” 铜铃收魂使又笑,道:“仍旧是对不住了,在下是收魂使,不能参赌。”又指蛇皮袋收魂使道:“他和我一样,也不可参赌。那些守卫,自然也不例外。尊客如果真想赌命,第四层可尽如你愿。怎么,您赌么?” 这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他们确实捣了鬼,可偏偏不认,你也没有办法。 假明瑶愣住,许久,啐了一口,骂道:“你们也真够不要脸的!” 小锦厉声道:“你们这些下流东西!有种做,没种认么!?” 蛇皮袋收魂使脸色一变,道:“话,我们说的已经足够多了!罗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赌命,还是抵命!?” “我要你的命!”小锦忽然出手,衣袖一摆,手掌斜向后打,“呼”的一股风起,直冲那蛇皮袋收魂使的面门! 这一下变故陡生,蛇皮袋收魂使未加提防,仓卒之际,急忙侧身闪避,那铜铃收魂使则一跃上前,“嘿嘿”冷笑:“好厉害的客人!” 近得跟前,高举铜铃,猛然晃动,“当”的一声响,极其难听!我胸中一股血气被激荡的翻腾不已,顿知那铜铃有问题,急忙摄住心神,暗中提防。 小锦突袭那蛇皮袋收魂使,却没有防备那铜铃收魂使,被这铜铃一震,脚步登时虚浮,略略踉跄,那蛇皮袋收魂使又回转身子,跳到小锦跟前,突然张开口袋,袋中一股黑气“噗”的弹出,只撄其面! 小锦闷哼一声,仰面便倒! 那股黑气又“嗖”的回到蛇皮袋内,被收魂使一把攥住。 此次交锋,只三五回合,电石火花一般,委实太快,罗经汇和那假明瑶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小锦便不省人事了。 而自始至终,那一干守卫都无一人动手! 我心中暗暗吃惊:只两个收魂使便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一干守卫还没有动手呢!看来,赌城真是不可小觑之地!老爹让三叔去通知五大队来人,当真是明智之举!就是不知道,五大队的人来了没有。 此时此刻,罗经汇大怒,恶吼着冲上前去,假明瑶则抢过去扶起小锦,大声喊道:“娘!” 小锦毫无反应! 眼见罗经汇要拼命,那蛇皮袋收魂使却突然后退,道:“罗先生,你如果执意要动手的话,你的妻子性命可就难保了。” 罗经汇一听此言,登时止住,恶狠狠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铜铃收魂使冷笑道:“我这铜铃唤作‘散魂鈡’,她刚才受我一击,魂不附体!” 蛇皮袋收魂使道:“我这蛇皮袋唤作‘收魂袋’,刚才那股黑气,已经收了她的三魂七魄入内。” 铜铃收魂使道:“你若听我们的话,要么抵命,要么赌命,我们便救醒她!” 蛇皮袋收魂使道:“如若不听我们的话,不消半日,她便彻底死了!” 铜铃收魂使道:“如果想要闹事,嘿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假明瑶使劲摇晃小锦,小锦只是紧闭双目,不省人事! 罗经汇伏身看了小锦片刻,然后又站起来,又愤怒又绝望又悲伤,道:“好!我去赌命!” 铜铃收魂使点点头,笑道:“罗先生早点答应,又何须费这么多的事情呢?” 蛇皮袋收魂使道:“走吧。” 他一人当先,又开始往第四层走去。 第246章 五行异端(三) 眼见众人动身,三叔再次上前,拦住两个收魂使,开口便道:“我们的事情还没了,就要走么?” 铜铃收魂使环顾我们诸人,忽然一笑,道:“看来你们果然是假的。” 我心头一震,暗叫一声:“不好!难道被看穿了?” 三叔却没有慌张,而是道:“我们打扮成这个样子进入赌城,是为行事方便些。” 铜铃收魂使“嗯”了一声,道:“行事谨慎,倒是不错。”顿了顿,突然盯着三叔说道:“天高皇帝远——” 三叔道:“客少主人多。” 这两句话,突如其来,我惊诧异常,正不明就里,却见那铜铃收魂使点点头,道:“你姓丁?” 三叔道:“我姓刘。”说罢,指指老爹,道:“这位姓丁。” 老爹颔首示意。 铜铃收魂使点了点头,道:“好。” 我这才明白,那铜铃收魂使刚才所说“你们果然是假的”是指我们的签官、引官、赌客身份是假的,而不是说我们北木堂接头的身份。他说“天高皇帝远”则是一句暗语,三叔回“客少主人多”,乃是接语,而且接对了! 我不知道三叔是怎么知道那接语的,但没有出错才最要紧。 我暗中擦了一把汗。 叔父不耐烦道:“赢的人到底是这个罗经汇,还是那个死了的擂主?!我们找谁?!” 铜铃收魂使道:“莫急,莫急。先看一场赌命再说。” “你不急,我们急!”叔父道:“再磨蹭,十月十二就过去了!” 蛇皮袋收魂使道:“诸位先跟我们走吧。” “跟你们走?”叔父微微皱眉,道:“你可知道我们要做啥?要是耽误了大事,该咋办?” 铜铃收魂使笑道:“耽误了大事,您就要了我们的命。” 蛇皮袋收魂使道:“赌城无戏言,走吧。” 话说到这般地步,叔父和三叔便都不再吭声,回头看看老爹,老爹也微微颔首,我们便都跟着下去。 既然都已经说破,我和娘便与老爹、叔父、三叔、陈汉礼、陈汉名、陈天福他们走到一处去,老爹看了娘一眼,用低的几乎只闻声息的音说道:“此处不是善地,凡事小心,随我行止,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娘“嗯”了一声。 我连忙去问陈汉名:“五叔,明瑶呢?” 陈汉名低声道:“她没跟我们一块行动,说另有安排,叫咱们不用管她。” 我“哦”了一声,心中又是安宁,又是不安。 到了第四层,我才发觉第四层与前三层格外不同! 偌大的地方,竟全是空荡荡的,没有房屋,没有赌客,没有喧闹,只有一处大厅,大厅四周燃着一盏盏灯火,在静静的闪烁。 走到厅中,罗经汇把小锦放下,让假明瑶照看着,然后起身,问那两个收魂使,道:“怎么赌命?!” 铜铃收魂使笑了笑,道:“赌命是以本事见高低,诸般本事,任凭你选。” 蛇皮袋收魂使道:“你以为赌什么能赢,说出来,赌城便会有人出来与你赌。” 假明瑶冷笑道:“说出来你们赢不了的,你们又要耍赖,对不对?” 铜铃收魂使道:“此言差矣,贵客的要求只要符合赌城的规矩,赌城绝不耍赖。” 蛇皮袋收魂使道:“请出题目吧!” 罗经汇狐疑道:“真的任凭我选?随便什么都可以?” 铜铃收魂使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哪怕贵客是比喝酒、吃饭、打坐、参禅,也无不可。” 叔父在旁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叔父虽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但是我明白叔父的心意,叔父心中肯定是在想:“赌城也忒托大了,让赌客随便选一样本事,然后赌赛拼命,难道赌城就敢肯定能赢得了天下所有的人?” 可是我心中却另多了份忧虑:“如果赌城没有这份实力,也不敢如此托大!” 想那元囯中,便是赌命赌输,送了自己的命!以他的本事,必定是来赌山术火法,可仍旧被烧掉了一只胳膊,赌城的厉害,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叔父来赌的话,赌什么是稳操胜券的呢? 恐怕只能是六相全功中的一项本事了。 只听那罗经汇道:“既然如此,我就选一样,我赌水下闭气的本事!” 铜铃收魂使笑道:“可以。” 蛇皮袋收魂使转身离开,一帮守卫也跟着走了一半。 罗经汇道:“谁与我赌?” 铜铃收魂使笑道:“稍等片刻,且等他们把器具带来,也把与你赌的人唤来。” 假明瑶道:“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铜铃收魂使道:“赢了,命便保住了,输了,命就是赌城的。当然,不管输赢,你母亲,我们还是会遵照前言,把她治好。” 假明瑶道:“命给你们赌城,是怎么个给法?” 铜铃收魂使道:“命归赌城,便是要听赌城的吩咐使唤,赌城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罗经汇冷笑道:“别太小觑人了!实话告诉你,我在南阳白河做了二十年的‘水鬼’!能伏在水下一天一夜不出来!” 铜铃收魂使笑道:“好本事啊,看来罗先生是赢定了。” 这话明显透着讥讽,罗经汇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所谓“水鬼”,并不是说真的鬼,而是指常年靠水营生,几乎日夜都不上岸的人,仗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水中锻炼,渐渐适应水中生活,演变出一身迥异于常人的体质,这与六相全功中的“锁鼻功”修炼到极致时,有所类同,都是靠周身的毛孔来采集气息进入体内,并不靠口鼻吐纳。 约摸半顿饭功夫,正在叔父焦躁不耐的时候,蛇皮袋收魂使终于回来了。他身后hia跟着个人,只穿个黑色麻布短裤,赤露着上身和双腿。 假明瑶看见,别过去头。 娘在旁边也不满的冷哼一声。 我心中暗忖:“这必定就是赌城中来与罗经汇比试水下闭气功夫的人了,穿的倒是省事。” 老爹、叔父、三叔等人也都对其注目而视,只见其面色苍白,天庭宽绰,两腮外扩,肩窄背长,双脚奇大,眼神暗淡无光,走进来时,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对所有人都置若罔顾。 老爹喃喃低语,道:“奇怪,奇怪……”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奇怪些什么。 刚才离开的护卫此时也抬着两个巨大的木桶进来,脚步蹒跚沉重,走到厅中,把木桶缓缓放下。 那两个木桶,每一个都有七尺来高,两人环抱粗细,人若进去,必然没过头顶。 木桶落地时,极为沉重,其中还有水花溅出,显见是盛满了水。 此番用意极为明显,是叫罗经汇和那赤背人在这盛满水的木桶中赌赛水下闭气的功夫。 罗经汇指着那赤背人,道:“和我比试的就是他么?” 铜铃收魂使点头道:“是他。” 罗经汇盯着赤背人,道:“报上名来。” 赤背人毫无反应,铜铃收魂使一笑,道:“他是赌城中的无名之辈,也不用报了。” 罗经汇面色愠怒,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忍了忍,又没说出来,只重重的“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以罗经汇的本事,在江湖中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赌城找个无名无姓的人来跟他比试,他自然是心中不忿。 老爹盯着那赤背人注视了半天,突然低声道:“此人的鼻子是个摆设,他不用口鼻呼吸。姓罗的,只怕要输。” 我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那赤背人的鼻子,只觉他的鼻子略小,鼻头发乌,但是隔得稍远,倒是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用鼻子呼吸。 不过,既然老爹这么说,那肯定就不会错!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不用口鼻呼吸的人,虽说稀奇,却也不十分稀奇。 叔父在旁边低声道:“你们看,他身上的汗毛都在动。” 叔父是夜眼,明察秋毫之末,虽然隔得远,但是看那赤背人身上的汗毛,仍然是清清楚楚,我就不行了。但心中忍不住奇怪:“他身上的汗毛动什么?” 三叔低声道:“他是在用毛孔吐纳,毛孔翕张,带动汗毛。” 六爷陈天福说道:“此人之所以不穿衣服,便是因为要用毛孔呼吸吐纳的缘故。” 陈天福虽然是“天”字辈的人物,但是年纪比老爹大不了许多,也刚过六旬,因为修为高强,容貌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十岁,像是老爹、叔父他们的兄弟。 陈汉名低声道:“看来那姓罗的要糟糕。” 陈汉礼低声道:“这赌城在哪里找来的这许多异人?” 只听铜铃收魂使道:“罗先生,开始吧?” 罗经汇瞥了赤背人一眼,道:“问他!” 赤背人一言不发,忽然走到左边木桶之下,纵身而起,攀住木桶边缘,翻身潜入其中。竟是无声无息,连个气泡都没冒出来。 罗经汇愣了愣,道:“我不占他的便宜!算时间的时候,给他加上!”说罢,连衣服也不脱,也翻身潜入木桶之内。 两人的赌赛,算是正式开始。 第247章 五行异端(四) 罗经汇与那赤背人赌赛,我忍不住瞥了假明瑶一眼,假明瑶恰也扭头看我,我心中不自然,避了开来,余光中,感觉她仍旧是在看我。 我心中忍不住暗暗的想:这个假明瑶,究竟是不是何卫红呢? 忽听叔父说道:“他们两个比赛闭气,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们比一天一夜?!” 铜铃收魂使看向叔父,突然一笑,道:“咱们当然不能在这里干看。” 叔父道:“接头的人到底在哪儿?!” 铜铃收魂使道:“先不忙着接头。” 叔父焦躁道:“到底咋着!?” 铜铃收魂使道:“尊客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不是还有一场赌命之局,没有进行么?” 叔父一怔,脸色顿变。 老爹、三叔等人也纷纷对视,眼神凝重起来。 我心中大惊,还不确定我们的真实身份是否已经彻底败露,只勉强笑道:“我们是在进赌城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赌命,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赌城的规矩,不知者无罪,更何况,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也非要赌么?” “自己人?哈哈哈!”忽有笑声由远及近,接着,一阵脚步声也橐橐传来,竟似是有千军万马齐步踏地一样,我不禁循声望去,只见数以百计的身着黄色衣袍的汉子从大厅的四个角落里潮水般涌进大厅。 当先一人,黄衣黄帽黄靴,打扮的非僧非道非俗,长身玉立,形貌俊朗,看模样,不过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神态怡然,正是那些黄袍徒众的首领。 他身旁另有两人,也是黄衣黄帽黄靴,只不过颜色淡些,帽子也轻便,显见是两个副手。 那为首之人步履从容的走上前来,笑吟吟道:“麻衣陈家的人,什么时候与赌城是自己人了?” 我心头一震:“到底还是被识破了!可究竟是怎么识破的呢?刚才三叔和他们对暗语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 叔父却嘿然一笑:“好哇,认出来了!那老子也不必装了,早他娘的忍不住了!”一把扯掉发套、假胡须和披在外面的衣服,擦了一把脸,露出了本来面目。 老爹回顾蛇皮袋收魂使,道:“你刚才带人出去,说是准备赌赛的器具,其实是召唤他们来了,对吧?” 蛇皮袋收魂使“哼”了一声,道:“对付麻衣陈家的人,费些事是应该的。” 三叔道:“我就奇怪,接头这么大的事情,一再推诿,必有缘故。让我们来看赌命的局是假,拖延时间倒是真的。大哥,看来你刚才的预料果然是对的。” 老爹点了点头,道:“就是不知道,咱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叔父一把扯住马人圭,骂道:“肯定是这东西通风报信的!” 马人圭惊道:“不是我!” “不是你才怪!”叔父挥手便是一掌,冲那马人圭当胸拍去,马人圭惊呼而退,见逃不过叔父的掌力,便硬着头皮伸手来挡,只听“砰”的一声,马人圭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凌空跌飞在地上,略挣扎了下,便一动不动了。 叔父“呸”了啐了一口,骂道:“活成这样,也真他娘的够够了!” 两个收魂使面面相觑,脸上各自骇然。 那为首的黄冠男子却并不惊讶,而是怡然道:“你们入了我的彀中,倒好像一点也不慌张,倒真不愧是麻衣陈家的人。” 老爹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有什么可慌的呢?” 那黄冠男子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诸位都是当世豪杰,却以身犯险,误入彀中,在这顷刻之间,有粉身碎骨之险,如此,也不慌么?” 老爹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这世上的邪教异端,从来都是遇到我麻衣陈家慌张,还未曾听说,我麻衣陈家遇到邪徒反而慌张的呃。” 那黄冠男子点点头,道:“不愧是麻衣陈家的人,相脉巨擘,果然是巧舌如簧!” 叔父道:“你废话倒是不少!我问你,你是不是异五行土堂的堂主齐恒?!” 齐恒一怔:“你认得我?” 老爹道:“二十年前以山术土法名震江湖的‘大悲手’,便是你吧?” 齐恒又是一怔,道:“连我的底细,你也知道?也是了,敢假冒北木堂的人,来此接头,必定是对我五行教熟之又熟了。” 老爹叹息一声,道:“就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从贼呢?” “贼?”齐恒“哈哈”大笑,道:“自古以来,窃钩者为贼,窃国者为诸侯,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说我是贼,我还说你是贼呢,是贼非贼,岂能你我一言定夺?” 老爹摇摇头,道:“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话不投机,自也不必多说了。”齐恒道:“看来,相叫诸位投诚,怕是不可能了……” “投诚?”叔父骂道:“放你娘的拐弯抹角屁!” 齐恒一笑,指着身边的两位副手,道:“这两位是我土堂的副堂主,秦元庆、董神通。” 叔父道:“什么腌臜东西,也敢叫神通?” 董神通冲叔父怒目而视,叔父道:“你再瞪眼,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董神通倒是真的不敢再瞪叔父了。 齐恒笑道:“还未请教诸位的大名。敢问是麻衣陈家的哪些高人?” “想套我们的底细,倒不用如此。”老爹道:“敝人陈汉生。” 齐恒脸上笑容顿失,愕然道:“神断先生?!” 叔父道:“我是陈汉琪!” 齐恒大惊失色:“相脉阎罗?!” 三叔伸手指着六爷,道:“这位是陈天福老爷子。” 齐恒骇然道:“麻衣陈家天字辈尚有人在?!” 六爷冷冷道:“尚在的人多着呢!陈家别的不多,就人丁兴旺的很!” 三叔微微一笑,道:“在下陈汉昌。”又指五叔、七叔,道:“这两位是在下的族弟,陈汉名、陈汉礼。” 齐恒面如死灰,道:“麻衣五老中的前三老全都到齐了……” 娘冷哼一声,厉声道:“还有我呢!我姓曾!名字就不必说了吧!?” 齐恒朝娘看了一样,悚然道:“你,你是曾子娥?” 娘道:“你说呢!?” 那铜铃收魂使突然扭头便走,叔父早已看见,闪身跳出,凌空一抓,厉声喝道:“回来!” 那蛇皮袋收魂使也在此时急抽身往厅外闪去,三叔只一晃,便挡在了他的面前,笑吟吟道:“阁下,想要去报信么?怕是有些晚了啊。” 六相全功中的“提千斤”修炼到极致时,有“隔空取物”之能,叔父没有挨着铜铃收魂使,只凌空一抓,劲力外吐,便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了那铜铃收魂使的衣领子,把他隔空拎了回来! 那铜铃收魂使向来爱笑,此时此刻却再也笑不出来了,隔空倒飞时,急忙晃动铜铃! “当!” 铜铃响动,异常难听。 我吓了一跳,情知那铜铃厉害,唯恐叔父有事,连忙飞起一钉,“叮”的一声响,击在那铜铃之上! 那铜铃倒也结实,并未碎掉,只是从铜铃收魂使的手中掉落在地上。 几乎是在铜铃收魂使动手的同时,蛇皮袋收魂使也冲三叔张开蛇皮袋,“呼”的一团黑气,裹向三叔,三叔却不躲闪,反而向前,骤然喝道:“咄!” 这一声“咄”,响彻楼宇,整个第四层都为之震颤,那正是六相全功中的龙吟功力! 那团黑气,还没挨着三叔的身子,便被震的形消影散。 蛇皮袋收魂使大惊失色,三叔趁隙欺身向前,劈手一把夺去蛇皮袋,左手又一掌,击在蛇皮袋收魂使胸口,那收魂使“哇”的一声,鲜血狂喷,仰面便倒。 “嗬!” 正在观望三叔这边,猛听见一声闷哼,回头看时,只见两道黄影从空中坠落,跌在尘埃中,却是秦元庆和董神通。 六爷正威风凛凛的收功。 陈汉名、陈汉礼则冲着一干黄袍徒众跃跃欲试,那些人,无一敢上前来。 叔父把铜铃收魂使举在空中,冷笑道:“我侄子还没有通报姓名,你就要走?想得美!你给老子记好了!刚才打落你狗铃铛的人,是我侄子,陈弘道!” 这一场变故,起的委实太快,铜铃收魂使骤然抽身而走,根本没有任何征兆,蛇皮袋收魂使几乎与他同步,两人无非是想要去报信,可叔父凌空把铜铃收魂使抓回来,又是一瞬间的事情,三叔又拦住了蛇皮袋收魂使,举手投足之间将其拿下,秦元庆和董神通急出手相助,却被六爷击败,我连六爷如何出手的都没看到,更不用说赌城一干人能否反应过来了。 齐恒看着秦元庆和董神通从地上狼狈爬起来,苦笑道:“麻衣陈家,还真是,咳咳……名下无虚。” 老爹道:“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慌了吧?异五行,我是放在眼里的,所以才会带来这么多人来,可是,区区一个土堂,就想把我们留下来,嘿!你也忒看得起自己了!” “对!”叔父道:“你们这些人,得全部交待在这里!” 第248章 五行异端(五) 铜铃收魂使冲着叔父,喃喃说道:“你,你中了我的散魂鈡功力,你……” “我呸!”叔父啐了他一脸唾沫,骂道:“就你那狗铃铛,对付功力比你差的人管用,对付我?嘿嘿!老子让你摇一百下!” 铜铃收魂使面如死灰,道:“你,你还有命没赌,你,你出不了赌城。” “是么!?”叔父狞笑道:“那我先拉你一个垫背的!” 说着,叔父抬手就朝铜铃收魂使的脑袋拍去。 假明瑶突然叫道:“且慢!” 叔父愣了一下,止住了掌力,瞥了假明瑶一眼,道:“干啥?” 假明瑶道:“你先别杀他,我娘她人还——” “打住!”叔父打断假明瑶的话,道:“你娘的生死跟我有啥关系,我现在就想弄死他!” “二弟!”老爹也说道:“先留下他的命!还有用处!” 叔父怔了怔,忽的一指戳下,在那铜铃收魂使的背心点中,那铜铃收魂使先是双眼瞪大,紧接着“啊”的一声大叫,五官慢慢都扭曲开来。 叔父“嘿嘿”狞笑着,松开了手,道:“死罪暂免,活罪难逃!” 叔父是以重手点了那铜铃收魂使的要穴,铜铃收魂使在地上反复蠕动扭曲,呻吟不止,嘴角渐渐有白沫溢出来。 众守卫和众黄袍人看见铜铃收魂使这等惨状,各个骇然。 许久,那铜铃收魂使才“呃”的一声,晕死过去。 叔父环顾赌城众人,狞笑道:“不过瘾啊,不过瘾!老子真想对你们大开杀戒!” 赌城众人不敢直视叔父的目光,纷纷低头,个个有退缩之意。 齐恒脸色青黑,面颊抽搐,忽然朝众守卫、众黄袍人喝道:“你们怕什么!?麻衣陈家就算再厉害!难道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绝世高手不成!?” 董神通和秦元庆都从地上站了起来,秦元庆大叫道:“所有人都一起上!畏缩不前者,死!” 守卫们和黄袍人齐声怒吼,一起涌了上来。 “你娘的!”叔父一旋身,早到秦元庆跟前,秦元庆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捏诀,嘴里正要喊咒,叔父一脚由上劈脸而下,秦元庆连哼都没哼出来,只听脖子“咔嚓”裂响,满脸是血的翻着白眼躺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叔父啐了一口,骂道:“最烦有人一惊一乍!” 六爷陈天福也冲了上来,喝道:“老二,留一个大人物给我!” 陈汉名道:“还有我的!” 三叔“呵呵”微笑,闪身上前,道:“六叔、二哥、五弟、七弟,看咱们咱们谁的手快!” 叔父道:“那你们可输定了!” 齐恒和董神通见状,慌忙躲避,藏身在众守卫和黄袍人之后,董神通大喊:“围住他们,他们跑不掉了!” 场中只有老爹和娘没有动手,假明瑶护住小锦,也未动身,看着叔父、三叔、六爷等人豪情万丈,奋勇上前,我也不禁热血上涌! 闪身一个腾挪,我抢上几步,双手捏起十根飞钉,冲着涌上来的人群就撒,“嗤嗤”声中,迎面倒下一排守卫,倒把走在最前面的陈汉名、陈汉礼吓了一跳。 “道儿要抢第一了!”叔父喊道:“老家伙们加把劲儿啊!”忽起一掌,“砰”的一声响,掌力击在一名黄袍人身上,那黄袍人惨呼一声,往后倒飞,又连撞飞四人,方才止住。 叔父“哈哈”大笑:“过瘾!过瘾!真他娘的过瘾!你们快点上来啊!” “好一记塌山手!”六爷赞道:“老二好功力!瞧瞧我的!”蓦地腾起,悬空一摆,施起“秋风旋斩荷”的腿法来,惨呼声中,又倒下一圈守卫。 三叔拿着蛇皮袋收魂使的蛇皮袋,闪身到众守卫跟前,一张口袋,里面喷将出来一股黑气,十多个守卫立时倒地! “三弟,你作弊!”叔父嚷道:“那不算!我还有铃铛,都没有用!” “中,中,不算。”三叔把蛇皮袋口子系上,勒在腰间,啧啧道:“这蛇皮袋倒真厉害!”说罢,又道:“你们的打法忒不雅了。”摇头叹息着,十指却如闪电,只听的空中风声“嗤嗤”乱响,霎时间,数名黄袍人闷哼着,纷纷倒地。 陈汉名叫道:“管他雅不雅的,先怼起来!”或掌或指或腿,真个不管姿势好看不好看,只要是挨近他的,都被他打趴下,那叫打的一个尽兴! 陈汉礼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动手,却又数他打的最狠——手里持着一杆烟枪,头里还冒着烟火,只管朝人身上露肉的地方戳,戳的还都是要穴,反被他戳中的,必定先惨叫一声,然后倒地,而且倒地之后,再不可能起来。 我感觉心中窝火,被压抑了许久,迟迟难以发泄,此番激斗起来,倒是卸了胸中块垒,好不欢畅! 虽然没有爹娘的参战,但是我们这六人打上去,就好似狼入羊群,不过顷刻之间,众守卫和众黄袍人便倒下有三成之众! 齐恒大叫道:“摆阵!摆阵!不要乱打!” 齐恒这么一喊,黄袍人纷纷撤退,只剩下守卫们与我们六人对阵。 如此一来,守卫们哪里吃得消,我们六人闪展腾挪,指东打西,猫王又来回乱窜着,东挠一下,西咬一口,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守卫们被悉数放倒。 这时候,老爹突然叫道:“小心了!” 我一愣,却见众黄袍人五五结群,有五五成团,状若梅花,步履整齐的朝着我们簇拥而来。 十个小群,两个大团,五十来人,瞬间将我们六人包裹在内。 我吃了一惊,眼见围上来的黄袍人的状态跟之前大不相同,各个眼神狠戾,身体发僵,踏步极重,口中都“嗬嗬”有声。竟不管倒在地上受伤的同伴,只管踩踏,那些原本被我们打倒的守卫和黄袍人,本来没死,却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我不禁悚然,三叔的神情也凝重起来,道:“有些不妙了!” 叔父道:“先打了再说!”奋起一掌,“呼”的拍出,迎面击在一个小群的带头人身上,那人脚步只一滞,人竟然没有倒下,而且,瞬间又恢复了步态,继续重脚跺地,恶狠狠的向前而来。 叔父讶然一声,道:“还真有些邪门。” 老爹在阵外说道:“子娥,你压阵,我上前帮忙!” 娘应了一声,道:“小心!我看着有些不大对劲儿!” “嗯!” 眼看老爹就要闪身入阵中,那些黄袍人突然都停了下来,止步不前。 我一怔,还以为这些人要变动阵法,却看见他们脸色全都变了——原本狠戾的神情,忽而滑稽起来。 老爹“咦”了一声,止步在阵外,观望起来。 那些黄袍人神情滑稽了片刻,忽有一人伸手抓裆,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就好似传染了一般,众黄袍人纷纷抓裆、挠背、拍肚子,各个前屈后仰,乱叫乱嚷起来: “什么东西!” “钻到衣服里了!” “哎呀!” “嘶……” “啊!咬到我了!” “……” 我们六人全都愣在当场,眼见有些黄袍人开始摔倒在地,滚翻起来,更是惊诧莫名。 抬眼看看齐恒,也是满脸的莫名其妙。 陈汉名不禁喝道:“你们搞什么鬼?!” 陈汉礼却拉了陈汉名一把,道:“五哥,你看那个人。” 陈汉礼伸手一指,我们都看了过去,却见有一个矮个子的黄袍人站在众黄袍人当中,左顾右盼,浑若无事,而且满脸的冷笑。 齐恒脸色一变,喝道:“那个人是假的!” 董神通一跃而起,几个腾挪间,挤进众黄袍人当中,冲那矮个子黄袍人奔去。 那矮个子黄袍人明明看见董神通临近,也不慌张,仍旧是站着不动,眼看两人要照上面,董神通劈面一抓,喝道:“你过来!” 忽有一道绿芒闪出,刹那间便撞上了董神通的面门,董神通“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脑袋翻倒在地! 那绿芒一闪而逝,蹿了回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董神通嘶声道:“你,你……” 那矮个子黄袍人看着董神通,冷冷说道:“不管你是神通也好,鬼通也罢,现在最好不通,躺着别动,否则,丢了命可不要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这声音清脆悦耳,熟悉之极,我大喜上前,叫道:“明瑶!是你么!?” 那矮个子黄袍人跳将出来,到我跟前,在脸上一抹,抓下一大把毛发,顷刻间胡子没了,眉毛细了,发饰也变了,不是明瑶是谁? 我欢喜道:“真是你啊!” 明瑶一笑,道:“我瞧见你半天了,你没瞧见我。” 我高兴不已,上前抓住明瑶的手,道:“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你,你这,一下子把他们全放倒了!” 明瑶脸色一红,把手抽了出来,低声道:“你爹和你娘都在呢……” 我稍稍一怔,偷偷回头瞥了爹、娘一眼,见娘正没好气的盯着我,便急忙收敛。 叔父走过来,笑道:“小妮子,你把这些个蠢货咋着了?咋都满地打起滚来了?” 第249章 五行异端(六) 明瑶未及回答,忽有一道黄影暴掠而来,居高临下,朝明瑶扑落! “嗬!” 暴喝声中,明瑶所在的地方轰然陷落,遽成土坑! “啊!” 明瑶失声惊呼,身子骤然往下坠去! 我大吃一惊,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明瑶的手,使劲把明瑶往上拽,眼看就要拉她上来,忽有一股土腥味刺鼻而来,那陷坑中的土竟然如波浪一般翻滚涌起,裹着明瑶的身子继续往下! 出乎意料的大力猛然袭来,我悴不及防,也被拉向陷坑中去! 完了! 眼看我就要和明瑶一起坠入坑中被活活掩埋,猛地膀子上一紧,又有一股大力拉着我往陷坑外去! 霎时间惊喜交加,我连忙扭头去看,却是叔父。 叔父凝立身形,驻足如柱,渊渟岳峙一般,只凭单手,把我和明瑶缓缓拉出陷坑。 陷坑周围,劲风呼啸,一黑一黄两道身影掠动极快,蓦然间,双影交错,“咔嚓”、“咔嚓”两声脆响,黄影跌落尘埃,正是齐恒。那黑影也缓缓落地,却是老爹。 原来,就在我和明瑶说话的时候,齐恒突施辣手,以山术土法“大悲手”偷袭,弄出陷坑,亏得我和叔父伸手搭救,不然,明瑶就得活埋在地下!也亏得老爹出手,以雷霆之力,重创了齐恒! 而今,那齐恒歪在地上,双手手掌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似乎是不能转动,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惨淡如白纸,嘴里兀自说道:“神断先生,名不虚传!”言罢,把头一仰,竟昏死过去。 老爹吩咐三叔、六爷等人,道:“把这些徒众全都制住!” 我和明瑶惊魂甫定,擦着冷汗,喘息不已,忽听身边有人说道:“弘道哥,你没事吧!?” 我还以为是明瑶说话,但一怔之间,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儿,抬头一看,竟然是那假明瑶满脸关切的看着我。 我登时愣住,刹那间不知道是该恶语相向,还是…… “你干什么!?”明瑶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盯着假明瑶。 假明瑶瞥了明瑶一眼,神情极为复杂,又看了我一眼,恨恨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回到那小锦的身旁。 我心中暗觉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明瑶扯住我的手,柔声道:“弘道哥,刚才真是,真是多谢你了。你那样救我,不顾自己……” 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些什么。” “哼!” 我听到重重的一声冷哼,回头看时,却是假明瑶冷冷的盯着我和明瑶,见我回头,她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那一刻,我心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滋味——我和明瑶在这里,旁边却有一个假明瑶时时刻刻的盯着,那感觉……又是别扭,又是尴尬! 明瑶捏着我的手,道:“弘道哥,不要理她。你刚才没事吧?” 我摇头道:“没事。” 明瑶吁了一口气,道:“真是吓到我了,我,我还是要谢谢你。” “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个了。”我道:“你该谢谢我大才是。” 明瑶一笑,冲叔父说道:“谢谢二叔。” 叔父干咳一声,道:“你到底是用了啥法子,叫这些个鳖孙们摆不成阵法,尽出洋相的?” 明瑶“咯咯”笑道:“我的花鼠最喜欢钻进人的衣服里面,乱咬乱抓!现在啊,花鼠们在他们衣服里正玩的高兴呢。” “是花鼠?”我惊诧道:“花鼠怎么这么多了?” 明瑶道:“一组不够使,当然要多叫一些来,这不派上用场了么。” 叔父道:“原来如此。你这一招倒是毒,老鼠钻衣,咬不死人,吓死人!” 三叔、六爷、陈汉名和陈汉礼已趁着这档口,各自上前,把一干黄袍人全都打翻,封住了穴道。 土堂自上而下,算是全军覆没! 明瑶招呼了一声,不计其数的花鼠们便从黄袍人的衣服里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排列成队。 为首的几只花鼠,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神态耀武扬威,都仰面盯着明瑶,等候指令。 “喵呜!” 一声嗷叫,一道白影突然扑进花鼠群中,众花鼠登时四散溃逃,“吱吱”乱叫,明瑶也大惊失色,叫道:“不好!” 我连忙喝住:“猫王!” 猫王正按住两只花鼠,做“饿虎扑食”状,听见我的喝声,扭过脑袋来看我,我瞪着眼道:“回来!” 猫王又勾着眼睛,瞅了瞅那两只在它爪下,瑟瑟发抖,快吓瘫了的花鼠,伸着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不满的“呜呜”低吼着,纵身一跃,跳到了我的肩头。 明瑶拍着胸口“呼”的一声,长出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我抚着猫王的脑袋,责道:“淘气!那是自己人!”说罢,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又纠正道:“那是自己鼠。” 猫王幽怨的瞪我一眼,别过脑袋去。 娘走了上来,盯着明瑶,脸色不善的哼了一声。 我心中紧张,连忙说道:“娘,你看,明瑶脸上的疤痕没了。” “那又怎么样?”娘冷冷道:“也没好看多少。” 明瑶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我也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尴尬的要死。 幸好老爹走过来,道:“要不是明瑶在,破了土堂的阵法,咱们怕是有些危险。” “瞎猫碰上死耗子。”娘道:“没她在,未必有危险。刚才,弘道不还救了她一命?” 明瑶死咬着嘴唇不吭声,但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显然,是生气了。 娘看在眼中,更加揪着不放,道:“哟,嫌我说话不中听了?” 明瑶不吭声。 娘道:“你不说,我还是要说——你一个大姑娘家,一直抓住男人的手不放,也不嫌害臊么?!” 之前,明瑶还不好意思跟我亲近,可是自打我把她从陷坑中救出来以后,她便一直抓住我的手没丢,而且神态亲昵,更胜从前。 听娘如此说,明瑶的身子微微发起抖来,我连忙解释道:“娘,明瑶她是害怕,毕竟刚才太危险……”说着,我连忙要把手抽走,不料,明瑶却抓得紧紧的,死活不放。 我低声道:“明瑶……” 明瑶突然冲娘大声喊道:“我就抓住他的手了!我就不放!你能怎么样?!你凭什么说我!?你凭什么管我?!我忍你半天了!” 这几声喊,众人皆惊,连我在内,全都愕然。 许久,娘才缓过来神,怒极反笑,道:“好啊!你说得好,问得也好!你不是我养的女儿,我是说不得你,也管不了你,但我能说我的儿子,管我的儿子——弘道!我现在当着她的面,明确的告诉你,你不能跟她好!” “娘!”我惊道:“我——” “你闭嘴!”娘不让我说话,厉声道:“我要你现在当着你爹、你六爷,你诸位叔叔起誓,不能要她!” “这……” “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啊?!” 我惊呆了。 “大嫂……”叔父和三叔一听这话,连忙要上前劝慰,娘却叱道:“你们都不许劝我!谁劝我,我跟谁翻脸!”叔父和三叔只得把话咽回去。 “子娥……”老爹开口了,但话还没说出来,娘就大声道:“你也别说我,你们谁都别逼我!再逼我,就是把我往死里逼!” 娘的脾气从未如此暴戾过,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弘道哥,你娘也太过分了!”明瑶气的脸色发白,道:“一个做娘的,居然以死相逼自己的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娘?!你就不发誓,看她能怎样!” 我低声喝道:“明瑶,你今天怎么也不懂事起来了?!你别再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娘脾气暴戾,明瑶也跟着上,难道这女人对女人,就无法相容相让? 而今这情形,我进退维谷,两头为难,做儿子的,对娘不能苛责,只能委曲求全,假意责备明瑶给她听,力求先把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而明瑶一个劲儿的针锋相对,不但不能平息事端,还会火上浇油。 不料,明瑶根本没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听见我说她,还以为我是责备她,愣了愣,突然也急起来,道:“弘道哥,你到底要我还是要她!” “那是我娘!什么要不要的?!”我道:“你,你快别说了!” 娘道:“你别再喊我娘了!有我没她!” “娘!” “你快点发誓!不然,我现在就撞死在地下!” “我……” “大嫂!”叔父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在这里闹?!这里不是咱家!” “我就是要在这里闹!”娘尖声叫着,又盯着我,逼问道:“你到底发誓不发?!” 我嚅嗫道:“娘,我,我是真的想跟明瑶好,我……” “好啊!”娘点点头,道:“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为了一个女人,宁可叫自己的亲娘死在跟前!哦,对了,你不信我死是吧,不信是吧……”娘忽然转身,急冲出去,拿头撞向墙壁! “哎!” 众人纷纷惊呼,亏得六爷离得近,一把抱住了娘,喝道:“子娥,不许胡来!” 只差半尺,娘的脑袋就要撞到墙上! 第250章 五行异端(七) 娘竟然真的要以死相逼! 我呆在当场,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又或是其他的缘故,身体也不禁发起抖来。 陈汉礼喝道:“弘道,你还不赶紧发个誓?难道真想你娘死在这里!?” 我一阵茫然,抬头看了看老爹,老爹正神色古怪的盯着娘看,我又看了看叔父,叔父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三叔皱眉抿嘴,不置一词,那假明瑶,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笑……再看明瑶,明瑶满脸惊怒交加的神情,盯着我道:“你,不许发誓!” “唉……” 我叹息了一声,明瑶今天是真的不懂事了,怎么会一个劲儿的逼我,把事情逼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挣脱了明瑶的手,痛苦道:“好,娘,你听好了,我马上就发誓,我不会再跟她好了,我求您别再寻短见了。” 娘大声道:“这世上叫明瑶的人太多了,你要盯着你面前的那个人,对着她发誓,永远不能再跟她在一起!” 我盯着明瑶,道:“好,我发誓,我,我,永远,不再,不会再跟你,跟你在,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浑身虚脱,胃里翻腾,像是要死了一样。 脑袋里混沌,眼前乱晃起来,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叔父眼疾手快,急忙搀住了我。 我看向明瑶,她的嘴唇哆嗦起来,猛然抬手,扇了我一巴掌,叫道:“陈弘道,你就是个窝囊废!” “你干啥!?”叔父冲明瑶怒目而视。 我捂着脸,脑子里“嗡嗡”乱响——不是因为挨了明瑶那一巴掌,而是我完全懵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本来还好端端,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娘却鼓掌笑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儿!” “呸!” 叔父使劲啐了一口。 明瑶瞪着娘,厉声道:“曾子娥,从今往后,我跟你势不两立!” “你听到了么,儿子?”娘不怒反喜,道:“这个蒋明瑶,要跟你娘势不两立,你该怎么办?!” “明瑶……”我道:“求你别再说了,行么?” “你,你要气死我啦!”明瑶使劲一跺脚,双眼通红,道:“她逼着你不要自己喜欢的人,你还认她这个娘干什么!?” 娘道:“弘道,这个妮子一直挑拨你我母子之间的关系,你自己也听到了——仅凭这一点,她就比不上卫红!而且,你看她是何等的骄横跋扈?!这还没过陈家的门,就敢打你,骂你!这是一个小姑娘家能做出来的么?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世上,只有卫红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而且温柔体贴,远胜这个丫头!” 明瑶怒道:“何卫红那个贱人给你灌**汤了么!?你这么向着她!?” 娘道:“我就是这么向着她!弘道,你再起一个誓来,你这辈子就娶何卫红!” “啊?!”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了。 “够了!”老爹忽然厉声道:“我总算是看出来了!” 娘愕然道:“怎么了?” “怎么了?”那假明瑶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娘冷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娘尖声道:“你说谁不要脸!?” “我说你不要脸!”假明瑶走了过来,指着娘道:“就是说你,一个小小姑娘,冒充人家的娘,这是第一不要脸!逼迫人发誓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第二不要脸!最不要脸的是,你居然逼他发誓,要娶你自己!” “啊?!”我不禁浑身一震,叔父和三叔、六爷、名、礼二人也全都愕然。 只有老爹,脸色还算正常。 娘的脸色顿变,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胡说什么!?” “我是什么东西?我还想问你呢!”假明瑶一笑,以手搓面,脸上的泥土、墨灰纷纷掉落,假胡子、假眉毛也都扯尽……顷刻间,一个瘦小的汉子便变成了娇美的姑娘。 与明瑶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 她冲娘笑道:“我不会易化术,装扮拙略,倒是让你见笑了。可惜啊,你智者千虑,却有一失。你胸前的痣,怎么没有去掉?” 娘一惊,下意识的按住自己胸前的衣服,道:“什么胸前的痣?胡说八道!” 假明瑶道:“那天夜里,你穿着睡衣就冲了出来,胸前露了好大一片,我恰好又看的仔细,瞥见了一颗小黑痣。刚才,我又恰好仔仔细细的端详你了许久,你言辞激烈时,肢体动作也大,不小心又让我瞧见了那颗痣。何卫红啊何卫红,为了陈弘道,你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啊!” “何卫红!?”我惊悚无状! 娘却兀自强辩道:“胡扯八道!” 假明瑶一笑,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逼我弘道哥发誓,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娶他眼前的那个女人。如此一来,那个女人再也不能跟我争了——对不对啊,明玉?”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明瑶说的。 明瑶紧紧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假明瑶,一句话也不说。 假明瑶道:“我的好妹妹,到这时候,你还要假冒姐姐么?” 明瑶仍不吭声,眼中只是怨毒。 假明瑶叹了口气,道:“咱爹应该快到了,就算他不到,娘也会醒来的,你还能挺到什么时候?你和我争别的东西,抢别的东西都好,娘也都向着你,可是你抢你的姐夫,娘总归不会还向着你吧?” “哼!”明瑶恨恨的瞪了一眼假明瑶,道:“算你赢了!” 说罢,明瑶竟转身离开,走到小锦身旁,背过身去,竟似要置身事外一样。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脑袋里完全是一盆浆糊! 什么都乱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冲三叔说道:“三弟,抓住她!”伸手指向娘。 娘惊怒交加,喝道:“陈汉生,你要干什么?!你信她的话,却不信我——” 三叔对老爹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绝不会有半分违拗,也不管娘叫嚷什么,当即闪身向前,右手五指轮弹,快如闪电,正是六相全功中的“行云拂”指法! 单手虽只有五根指头,但是指尖点戳幻化,变动万千,看似尽是虚指,却又能指指落实,专封人身诸处要穴,极为厉害,实是术界江湖中的一门绝学! 三叔攻势极快,娘后退也快,可是刹那间,全身都被三叔的“行云拂”笼罩在内,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嗤!” 忽的一声轻响,娘的身上竟弹出一股青烟来,就好似一层纱巾被风吹起,飘忽飞扬,直撄三叔面门! 三叔不避不退,左手抬起,“呼”的一记太虚掌力,瞬时将那青烟震荡散尽,右手不停,顷刻间,已在娘的身上连戳五指,娘僵在当场,怒睁双目,却是再也不能动弹了。 “她真是假扮的!”六爷道:“子娥不会用毒!” “对!”陈汉名道:“刚才那青烟,是医脉的手段!” 老爹道:“此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正是医脉的高手,不但擅长用毒,更是精于易化术!我一直以为她是化作了明瑶的模样,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扮成了子娥!” 陈汉礼道:“就是住在陈家村的那个姑娘么?” “是的。”老爹道:“想来倒也是,她与明瑶不熟,却和子娥朝夕相处了不少时间,易化成子娥,自然会更像一些。若不是她刚才逼迫弘道发誓,我还瞧不出来她的破绽。” “娘”道:“我逼迫他发誓,算什么破绽?” 老爹道:“子娥的脾气虽然不好,常常逼人做为难之事,但是有一样,她从来不逼迫他人,那就是发誓。” “娘”道:“为什么?!” 老爹道:“此中缘由,不足为你道也。你只需知道,你已被识破便足够了。” “娘”低首不语。 “呸!”叔父大怒,道:“亏我还叫了她几声大嫂!这死妮子,占我便宜!” 我半天才晃过神来,心中莫名惊慌起来,不由得看了看叔父,又看了看老爹,叔父不禁诧异,问:“道儿,你那是啥眼神儿?!” 我嚅嗫道:“你,你是不是假的?” 叔父一怔,随即骂道:“放屁!我能是假的么?” 三叔笑道:“弘道也是一日数惊,心生疑忌了。明瑶先弄出个假的来,接着自己的娘也是假的,他能不怀疑你么?” “有道理。”叔父点点头,说:“道儿啊,我只要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我是真的了。” 我懵然的点点头。 叔父道:“你左边屁股蛋上有个星星胎记,你小时候,我拿镜子给你照着让你看过,你——” 我脸上顿时一热,连忙打断叔父的话,道:“你是真的!我信了!” “哈哈……”三叔、六爷等人一阵笑。 我忍不住看向假明瑶,她瞪了我一眼,道:“笨蛋!你看我做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么,我是明瑶!” “你,你——”我下意识的摇头,道:“我,我不信……” “她是真的明瑶。”忽有一个声音在厅外响起,接着,橐橐声由远及近,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厅中。 是蒋赫地! 第251章 五行异端(八) “爹!”假明瑶看见蒋赫地,飞快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蒋赫地的胳膊,道:“您怎么才来啊!” 蒋赫地道:“这个地方稀奇古怪的很,我也不大好找啊。”说着,蒋赫地拍拍假明瑶的肩头,道:“咋打扮成这模样了,男不男,女不女的?” “嘶……” 假明瑶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神情痛苦——蒋赫地拍打的地方正是她先前受伤的地方。 蒋赫地见状,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好闺女,你这是咋了?!” 假明瑶道:“肩膀上受了点小伤。” 蒋赫地惊怒交加,道:“谁伤的你?!” 假明瑶的目光稍稍闪烁,道:“没什么,我自己不小心,你不用担心,伤口都已经快好了。” 此时,老爹上前拱手行礼,道:“蒋兄,别来无恙。” 蒋赫地瞪了老爹一眼,道:“陈汉生,你去蒋家村找我,要我闺女来这鬼地方给你帮忙,说是要对付那啥啥五行狗屁邪教,我就把我闺女交给你了!可你瞅瞅,我闺女现在啥模样?!她肩膀上受了伤!” “是兄弟的不对。”老爹鞠躬作揖,道:“是兄弟大意了,没有照顾好明瑶。” 我惊疑不定,问蒋赫地,道:“伯父,她,她真的是明瑶?” 假明瑶晃着蒋赫地的胳膊,道:“爹,你瞧,他到现在还说我是假的!” 蒋赫地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道:“你个小混账,是瞎了还是聋了?!我刚才不说了,她是真的明瑶么!?” 我呐呐的看着他们父女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当初在包公湖旁,有那么多的破绽?!她为什么又是罗经汇的小锦的女儿?! “儿子混账,老子也不是好东西!”蒋赫地又朝老爹发怒道:“你咋把我闺女给弄伤的!?” 我道:“跟我爹没关系,是我伤的。” “是你?!”蒋赫地先是一怔,继而勃然大怒,愤愤然就冲我走了过来。 叔父见状,连忙挡在我身前,道:“老蒋,你想干啥?!” “你说干啥!?”蒋赫地瞪着眼道:“你侄子打伤我闺女,简直是岂有此理!你看我不怼死他!” “他又不是故意的!”叔父道:“再说了,当时两个明瑶出来,一个真的,一个假的,真的说不过假的,被当成是假的了,那能怨谁?!” “你说怨谁?!”蒋赫地道:“怨你侄子笨!我为啥就能认得出来?!” “那你告诉我,她又是谁?”叔父指着小锦身边的那女孩,一直以来被我当做明瑶的人。 蒋赫地看了她一眼,神情突然变得古怪复杂,又是怜悯,又是愠怒,又是愤懑,又是不安,他顿了顿,道:“她也是我闺女,是我家老三,蒋明玉!” 我心中大震,这个被我当做是真明瑶的人,竟是明瑶的亲妹妹?! 蒋明玉抬起头来,瞥了蒋赫地一眼,满是怨恨,厉声道:“我不姓蒋了,我姓罗!” “不管你是姓蒋还是姓罗,你就是我的女儿!你流着我的血!”蒋赫地大声道:“你改得了么!?” “呸!”蒋明玉冲蒋赫地啐了一口。 “你——”蒋赫地大怒,似乎是想要再说什么,明瑶使劲拉了他一把,他才止住没吭声。但心中的怨气毕竟是没有发泄掉,而且蒋赫地又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当即迁怒于我和叔父,伸手推叔父,道:“陈老二,你让开!” 叔父怒道:“蒋大胡子,你悻啥悻!” (注:悻,方言,意思近乎脾气大,发飙,暴躁,厉害,狂) 蒋赫地和叔父脸对脸吼道:“陈大光棍,我就悻了!” 叔父也伸手推了蒋赫地一把,道:“你再悻一个试试?!” 蒋赫地道:“你再推我一下试试?!” 叔父又推了蒋赫地一把,瞪眼道:“推你咋了?想打架不是!?” 蒋赫地道:“好啊!仗着你们来的人多,是不是!?” 叔父道:“不叫别人上,就咱俩!” 蒋赫地撸起袖子,道:“老子难道怕你?!” 叔父道:“你难道打得过老子!?” 蒋赫地愣了片刻,忽然喘着粗气,扭头看向我老爹,叫道:“陈汉生,你管不管你兄弟!?” 老爹:“呃……” “瞅你那样三!”叔父道:“你家老三冒充你家老二,俩都是你生养的闺女!我侄子不伤你家老二就得伤你家老三,不伤你家老三就得伤你家老二!你说伤谁?!怨得了我侄子么!?” 蒋赫地被叔父问住,愣了半天,忽然叫道:“好男不跟女斗!两个女儿,他谁都不能伤!” “嘿!好男不跟女斗!”蒋明玉忽然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真好!蒋赫地,你算是好男人还是恶男人?还是根本就不算男人?!”、 蒋赫地怔在当场,忽然间暴跳如雷,叫道:“你就向着你娘!你娘她就不是个女人!哪个女人像她那样?!我就是要跟她斗!” “爹!”明瑶拉住蒋赫地,道:“你给我和明玉,也给你自己留些颜面吧!” 蒋赫地从来只怕明瑶,也只听明瑶的话,见明瑶脸色不好,言辞尖锐,便不敢再叫再嚷,低低的喘了几口气后,反瞪我一眼,道:“这兔崽子不是东西,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敢伤你,你以后别嫁给他!” 我急忙从叔父后面站出来,道:“伯父,你打我吧,是我的错!但你别逼明瑶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嘁!”明瑶脸色发红,瞥我一眼,道:“好没羞没臊,什么叫我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你以为我想嫁给你么?” “说的对!说得好!哈哈!”蒋赫地大为高兴,道:“以为咱们稀罕陈家的人么!?咱就不嫁给他!”拉着明瑶的手,道:“走,咱们回家去!多少名门望族想巴结咱,你现在的脸也好了,回去,爹就给你虑个光棍五郎神!比这个小兔孙强多了!” (注:光棍五郎神,方言,是指家世好,长相高大俊俏的未婚男子) 明瑶一跺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啊?” “找什么光棍五狼神?!” “这……” “还有,你不能再骂他!” “哎?”蒋赫地一脸发懵的表情:“你,你这闺女……” “老蒋啊,你妥了吧!”叔父满脸讥笑蒋赫地的表情,幸灾乐祸道:“少在那里瞎胡扯了!连闺女都听不下去了。” 蒋赫地又准备吵嚷,老爹赶紧上前,转了话头,道:“蒋兄,那个小锦是……我怎么听明瑶叫她娘呢?” “她是罗锦啊!”蒋赫地道:“你不认识她了?!” “罗锦?!”叔父在旁边也是一惊,道:“罗锦……那,那不是你媳妇么?” “是啊!”蒋赫地愤愤道:“我家跑丢的那个媳妇儿!” 我猛然想了起来——明瑶有个离家出走的娘,她娘抛弃了蒋赫地,也抛弃了蒋明义和蒋明瑶兄妹,只带走了家中最小的孩子…… 如此说来,罗锦真的就是明瑶的亲娘!明瑶喊她娘也理所当然!我先前竟因为这一点而一直认为明瑶是假的!其实仔细回想,明瑶虽然叫罗锦“娘”,却从来都没有喊过罗经汇“爹”! 而那个明玉,既然是明瑶的亲妹妹,是蒋赫地的亲生女儿,她自然也会御灵术,身上带着自家的照片更是不足为怪,但我竟因此认定她就是真的! 不但如此,我还和明玉一道,打伤了明瑶! 我,我真是蠢到家了。 “明瑶……”我心中万分悔恨,深感无地自容,道:“我实在是愚蠢,我对不住你!” 蒋赫地骂骂咧咧道:“小混账!自己的媳妇都认不出来……” “爹!”明瑶怒视蒋赫地:“你还骂?!你还胡说八道!?” “哼哼。”蒋赫地抬头看天。 “蒋兄。”老爹苦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错是错在我身上了,怪不得弘道。” 蒋赫地道:“你啥意思?” 老爹道:“我也没认出来自己的媳妇。”说着,一指“娘”,道:“我这媳妇是假的,可惜假了半天,我才发觉出来。” “这,这个是假的曾子娥?!”蒋赫地瞪大了眼睛,盯着何卫红看了半天,喃喃道:“我说呢,咋半天不吭气,也不动弹,要是真的曾子娥,早叫唤起来,她那不论理的架势,吵得比谁都厉害……”忽然回头,指着老爹,“哈哈”大笑起来:“陈汉生认不出来自己媳妇儿!哈哈!神断陈汉生认错了自己的媳妇儿!哈哈哈……” 老爹摇头笑笑,不觉有什么,叔父倒是满脸的尴尬。 三叔走上来,道:“蒋兄,先不要笑话我大哥,你那媳妇儿还要不要了?” 蒋赫地止住了笑声,道:“你啥意思?” 明瑶接过话头,道:“我娘中了异五行妖人的暗算,命在旦夕!” 三叔道:“害她的人已经被我们给制住了,想要救她醒过来,应该并不难。不过……”三叔欲言又止。 “陈老三,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蒋赫地皱着眉头,道:“我最烦你!不过啥啊不过!” 第252章 五行异端(九) 三叔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大木桶,道:“那木桶里现在还有一个先生,叫罗经汇,正在与人赌赛水下闭气的本事。他和罗锦现在是以夫妻相称……你,要不要救罗锦呢?” 蒋赫地的面皮顿时涨得通红! 在蒋赫地心中想来:自己的妻子携自己的女儿离家出走,拿已经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了,结果,自己的妻子又和别的男人做成夫妻,这更是奇耻大辱! 以蒋赫地这般争强好胜、要脸要面的人,哪里能忍得了这个?!对罗锦恨之入骨,对罗经汇更是欲杀之而后快! 也正因为这样,三叔才开口问他,不然,我们真出手救了罗锦,以后蒋赫地翻脸,迁怒于陈家,陈家反倒因此惹上一桩麻烦,跟蒋赫地成了仇家,真正是得不偿失…… 如果是在我,必然是要救罗锦的,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她还是明瑶的生身母亲。 但三叔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我不同,他以陈家利益为重,自然是另当别论。 那蒋赫地沉默半天,突然抬头道:“罗经汇是啥球样式的人,叫他出来,我瞅瞅!” 三叔道:“他自称是南阳白河里的的‘水鬼’,能在水底下闭气一天,本事也不弱,而且,也精通‘御灵术’。” 蒋赫地吃了一惊:“他也懂御灵术?!” 叔父在旁边点点头,道:“跟你们蒋家的御灵术一样。” 蒋赫地怒道:“那不用想,一定是罗锦教他的!我当初就不该传授罗锦御灵术的本事!” 叔父道:“不过,江湖上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罗经汇’这号人物。” 六爷忽然道:“罗经汇……这名字怕是假的。” 叔父道:“咋,您老人家认识他?” 六爷道:“我平生喜好玉石,南阳的‘独山玉’自古以来便是玉中名品,所以我去过南阳多次。南阳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认识不少,未曾谋面的,至少也听说过。白河里确实有个‘水鬼’头子,名声极大,不过却不叫‘罗经汇’,而是叫‘鹿经汇’。” “鹿经汇?” “对。此人的岁数,而今算来,应该是在五十岁上下,传言是个情痴,多年前突然失踪,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想起来了!”老爹道:“是有个鹿经汇,绰号叫做‘小白龙’,正是取‘白河’与‘龙王’的意思,二十多年前就有名声传出,他,他好像……”说到此处,老爹看了蒋赫地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他!”蒋赫地勃然大怒,道:“鹿经汇这混账东西,原来还没有死!?” 骂声中,蒋赫地大踏步向前,奔鹿经汇闭气的木桶走去,明瑶见状,急忙拽住蒋赫地,道:“爹,你要干什么!?” 蒋赫地道:“弄死他!” “你胡闹!” “闺女,你是不知道,这个鹿经汇是你爹我的死对头!” 明瑶道:“你现在不能动他,要等他和那个人分出来胜负再说。” 蒋赫地愕然道:“分啥胜负?!” 明瑶道:“他现在跟赌城中的一个人在赌命,谁在水下闭气的时间长,谁就赢,否则,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蒋赫地道:“那管我啥事!?” “他可以不赌,但是为了娘,他才决定要赌的!”明瑶道:“您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蒋赫地的脸色突然涨得通红,许久才叹一口气,道:“算了,都弄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啥好说不好说的了!这个鹿经汇,年轻的时候喜欢你娘,后来你姥爷把你娘许给我了,他没戏了,可是死心不改,贼性不除,仍旧是天天去叨扰你娘!后来,直到你娘嫁到蒋家村,他还偷偷跑来过几次!有一次,恰好被我逮住,我把这货打的——差点在蒋家村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你娘求情,他水性又好,从颍水里逃了去,哪能活到现在?!奶奶的,我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你娘都生了你们兄妹仨了,居然还能不守妇道,跟着他跑了……” “你住嘴!”蒋明玉突然大怒,叱问蒋赫地道:“我娘哪里不守妇道了?!她是被你逼出家门之后,才跟鹿叔叔在一起的。怎么?还当是以前?女人嫁了你,就得一辈子对你三从四德?!就不许再和别人好?!” 蒋赫地急赤白脸道:“你,你跟着你娘尽学点好长处!你娘就是没安好心,不然凭什么把我蒋家的御灵术传授给这鹿经汇?!” 蒋明玉道:“御灵术不姓蒋,那是天下人的!” 蒋赫地叫道:“你娘的御灵术就是我教的!就是姓蒋!” 蒋明玉冷笑道:“我娘求着你教了?你非要教,怪谁?!” 蒋赫地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指着蒋明玉,道:“你说,你是不是我闺女?!我是不是你爹?!你是我生的还是鹿经汇生的?!” “我是我娘生的!”蒋明玉毫不退让,针锋相对,道:“要说认谁当爹,我觉得鹿经汇比你倒更合适些!最起码,我娘跟他在一起很少生气,很少吵架,他从来都是顺着我娘,听我娘的话!甚至,他为了我和我娘,自己把自己的姓给改了,也姓罗!你做得到么!?” 鹿经汇和罗锦、蒋明玉在一起生活,外人看来,三人就是一家三口,但是蒋明玉对外宣称是姓“罗”,而鹿经汇姓“鹿”,“父女”居然不同姓氏,这就很容易惹闲话了,所以鹿经汇干脆也姓了“罗”,这样,外人就猜不透三人的真实身份了——以此来说,那鹿经汇对罗锦倒真是一片真心。 明瑶突然开口说道:“明玉,你现在说话向的都是娘,何曾站在咱爹这边想过?娘和爹当年都是脾气暴躁、性格倔强的人,时常吵闹,难以相互容让,那是各自都有错的事情,你怎么能全都怪爹呢?” 蒋明玉道:“他刚才不是大言不惭的说,好男不跟女斗么?!” 明瑶道:“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他亏待过你么?你怎么处处气他?!” “呵呵……”蒋明玉冷笑道:“你是跟着他长大的,你自然帮着他说话,你怎么知道他不亏待我?!” “我就知道你在家里的时候,他不曾亏待你!”明瑶道:“至于说我跟着他过——娘离家出走,只带走了你,我不跟着爹过,能跟谁过?你和娘出去之后,又跟那鹿经汇凑成一家,你们可曾想过我和大哥,没娘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蒋明玉道:“那也是蒋赫地作孽作的!怪不了娘!” “中!”明瑶怒道:“那你冒充我,打伤我,又是什么意思!?你、我在家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处处让着你,未曾对不起你过吧?” 蒋明玉道:“你要怪,还得怪蒋赫地!” 明瑶道:“怎么又跟爹扯上关系了?!” 蒋明玉道:“谁叫他从小到大,从来都只夸你的好,处处都向着你,说你聪明,说你漂亮,说你心善,说你懂事,说你悟性高,说你本事强……什么好处,都是你的!我算什么!?难道我不是他女儿么?!我不是亲生的么!?” “原来如此。”明瑶点点头,冷笑道:“所以你就非要跟我比个高低,苦练御灵术,我养灵蛇,你也养灵蛇,我养灵鸽,你也养灵鸽,我养花鼠,你也养花鼠……你学我的声音,学我的打扮!甚至,连我喜欢的人,你也要抢走,就是为了证明你比我强,对不对?!” “不错!”蒋明玉尖声叫道:“事实证明怎么样?!我就是比你强!我能御灵,你在我面前却被我破了术!” 明瑶道:“你以为那天晚上,我真的施展不了御灵术么?在你露出面目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是让着你的!” “你少狡辩了!”蒋明玉嚷嚷道:“陈弘道把我当成了你,却认为你是假的!这难道也是你让着我的?!” 我忍不住道:“你比你姐姐差了一万倍!你永远都比不上你姐姐!你就是没她漂亮,也没她善良,没她聪明,没她懂事!你如果真比她强,你何必要学她?!” 蒋明玉顿时怔住,许久才缓过神来,她站起身子,朝着我走了几步,然后又止住步子,盯着我,道:“你真是那么想的么?!” 我斩钉截铁的点头,道:“事实本就如此!你姐姐几次三番的容忍你,你始终不知好歹!她有做姐姐的心胸,你却没有做妹妹的样子!你拿什么跟你姐姐相比?” “你别提她!”蒋明玉厉声叫道:“我就问你,你刚才不顾自己的死活,拼了命的救我,是为什么?!” 我愣了愣,然后缓缓说道:“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明瑶,如果我知道你不是明瑶,我不会那么做。” 蒋明玉的身子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明瑶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话刺激蒋明玉了。 第253章 五行异端(十) 原本,我心中对蒋明玉实在是有诸多愤恨,如果不是她,也不会凭空生出这么多事情来,明瑶也不会受伤! 她是明瑶的妹妹,亲妹妹,却害的自己亲姐姐差点丧命!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归难以原谅,世上哪有这样的妹子?! 但是,在明瑶的手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愤恨全都消除了,瞬间荡然无存,无影无踪……因为,在那一刻,我感觉我什么都有了,这世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好也罢,坏也罢,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明瑶在我身边,只要她原谅我,我还管别的事情做什么? “唉……”蒋赫地突然叹了一口气,对三叔说道:“老三,你把罗锦救醒吧。” 蒋赫地看着蒋明玉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如何能忍?什么脸面,什么自尊,什么意气,就都不重要了,既然罗锦是蒋明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做父亲的,就把罗锦还给她。 三叔看了一眼老爹,老爹点了点头。 三叔便朝那蛇皮袋收魂使、铜铃收魂使走了过去,解开穴道,推宫过血,把两人都弄醒,道:“我们说的话,都听到了吧?” 铜铃收魂使摇头,道:“我们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要救人。” 三叔微微笑道:“你倒是识时务。去吧。” 那两人见大势已去,土堂一败涂地,哪里敢违拗三叔的话?当即乖乖的上前施展手段,把罗锦唤醒。 两个收魂使的邪术倒也厉害,施展手段后不久,那罗锦便悠悠醒来,蒋明玉见状,大喜,扶着罗锦坐起来,道:“娘,你没事了吧?” 罗锦的神态还是稍稍有些恍惚的,道:“是你叔赢了他们么?” 蒋明玉道:“他还没有出来,还在赌赛。” 罗锦一愣,道:“那是谁救我的?” 蒋明玉顿了顿,然后说道:“是麻衣陈家的人。” 罗锦狐疑的看向我们,道:“麻衣陈家的人,他们……” 老爹道:“是蒋兄让我们施以援手的。不过,也是因为你女儿的帮忙,我们才击溃了赌城的邪徒。也该救你。咱们总不算对头吧?” 罗锦听见“蒋兄”二字时,神情就猛然一怔,继而目光扫视,待看见蒋赫地时,神情又是一变,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冲蒋赫地怒目而视,嘴里嘶声道:“是你?!” 蒋赫地道:“是我!” 罗锦点点头,道:“好,好,没想到你这样的孬种还没有死!老天爷也真不开眼!” 蒋赫地怒道:“你这样的泼妇都还没死,老子且要多活呢!” 罗锦叫道:“你说谁是泼妇?!” 蒋赫地道:“你都泼了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是谁!?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现在你的样子,说泼妇都是抬举你了!” 罗锦大怒,朝蒋赫地冲了过来,吼道:“蒋赫地,你个杂碎!我——” 明瑶急忙拦在两人之间,道:“你们都不过一家了,还要吵闹?!这里那么多的外人,你们就不嫌丢人?” 罗锦一怔,道:“你没听见他骂我泼妇么?!” 明瑶道:“他让陈三叔救你,你起来就骂他孬种,这怨谁?” 罗锦哼了一声,道:“我让他救我了?我求他救我了? 我稀罕他救我了?是他自己主贱,怪谁?!” 蒋赫地恼怒之极,回顾我们道:“你们听听,这是个啥人?!泼妇!” 罗锦道:“蒋孬种,你再骂我一句泼妇试试?!” 明瑶道:“娘,你别再无理取闹了,好吧?这里不是家里。爹,你也少说两句,你让着她点,不行啊?!” 蒋赫地道:“她只要不骂我,我就能不吭声。” 罗锦道:“你就不是个男人!” 明瑶道:“娘,你别老是骂人成不成?” 罗锦道:“他对不起我,我还不能骂他么?你别老是向着他说话!他是你的亲爹,我不是你的亲娘么?!” 明瑶道:“我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如果非要说对不起,那也是你对不起他。” 罗锦道:“我怎么对不起他了?!” 明瑶道:“你带着明玉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年,和罗经汇过成一家人了,可是我爹却没有再娶,是他自己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和大哥照顾到现在。您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是我们对不起您,还是您对不起我们?” 罗锦的脸色渐渐涨红,片刻之后,才说道:“好!好!是我对不起你们,行了吧?!娘在家里,就是被他气死,被他打死,也不能走,是不是?!” 蒋赫地道:“罗锦,你走可以,可你凭什么把我蒋家的传家宝带走?!又凭什么把我教给你的御灵术再教给别人?!” 罗锦道:“整个家院产业都留给你了,我要是不带走点东西,岂不是太吃亏了!” 蒋赫地道:“整个家院产业也是我蒋家的!” 罗锦道:“难道我嫁到蒋家的时候,没有带嫁妆?!” 蒋赫地道:“你那破烂流丢的东西,算啥?!” 罗锦大怒道:“你家的东西才破烂流丢!鸡鸭狗老鼠,一群畜生!” “好了!”明瑶喝道:“别吵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是两家人了,不能再拿以前的事情吵架!娘,你不许再骂我爹!爹,你也别再责怪娘,无论是她拿走传家宝也好,无论是她传授别人御灵术也好,就当是夫妻一场,互不相欠了。” 蒋赫地顿了顿,道:“中!既然闺女你这么说了,你爹是心胸开阔的男子汉大丈夫,岂会跟她一般见识。” 罗锦讥讽道:“现在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娘!”明瑶出声嗔怪。 罗锦不再吭声。 我也直到现在才明白,罗经汇和罗锦两人跟陈家根本没有什么仇恨,他们之所以提防麻衣陈家,是因为他们想找蒋家寻仇,而蒋家的关系又和陈家非同一般,所以,才捎带着也把陈家也当成了对头。 就像明玉处处想跟明瑶一争高下似的,罗锦传授鹿经汇御灵术,无非是想让鹿经汇的本事也超过蒋赫地,好出一口恶气。 当初因为夫妻矛盾,罗锦选择离家出走,而在罗锦看来,离家出走就是一种自认失败的举动,这对于罗锦那样争强好胜,好勇斗狠的人来说,自当是终生难以祛除的心病,积累越久,怨恨越大,本是夫妻,却成了生死仇敌!可说到底,又有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呢?也不过是为争一口气罢了。 但这两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也着实少见,但凡一个脾气好些,相互能容忍一下,退让一下,也不会如此。听他们吵闹,我的脑袋都能炸开。明瑶也真是受苦受罪了。 眼见两人不再吵闹,我也松了口气。 罗锦忽然把目光瞥向我,道:“你就是陈弘道?” 我点点头,道:“对,我是陈弘道。” 罗锦道:“我问你,你到底喜欢我哪个女儿?” 我没料到罗锦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吃了一惊,然后说道:“我心里只有明瑶一人。” 罗锦道:“那你招惹我家明玉干什么?!” “罗锦!”蒋赫地大声叫道:“你又开始不论理了是吧?!是谁招惹谁?!我还没问你呢,你凭什么叫明玉假冒明瑶?!” “是我自己的主意!”明玉道:“跟娘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的主意?”明瑶冷笑道:“你好大的主意!” 罗锦道:“明瑶啊,我看这个陈弘道也就一般,你不要跟他好了。” 明瑶气道:“你就是偏心眼!你为了明玉心里舒服,就不让我舒服,对吧?!” 罗锦撇了撇嘴,道:“我不是偏心,哎,算了!你想是跟他好就跟他好,我不管你,成了吧?他本来就一般!” 明瑶道:“你就不该管,小时候不管我,现在也别管!我就喜欢一般人!” 罗锦心中有愧,无言以对。 老爹干咳了一声,道:“诸位,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这里是赌城,土堂虽然已经灭了,可是异五行还在,咱们该办些正事了吧?罗女侠,你和令嫒不会站在异五行那边吧?” 罗锦道:“当然不会!” 老爹道:“那就好,蒋兄呢?!” 蒋赫地道:“我听我闺女的。” 明瑶道:“既然来了,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好!”老爹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摒弃前嫌,和衷共济!别的事情,等出了赌城再说,如何?” 众人自然是都没有意见。 老爹道:“甚好!” 明瑶道:“陈叔叔,我看不如先把齐恒给唤醒,问问他异五行的底细。” 老爹道:“正是此理。” 叔父直接上前,把齐恒踹醒,齐恒受伤不轻,虽然醒来,也无力站起,咳嗽了两声,环顾众人,然后苦笑道:“看来你们又多了些帮手啊——神断先生准备要怎么折磨在下呢?” 老爹盯着齐恒,道:“你这赌城,也不如我想的那般固若金汤啊,而今,你土堂全军覆没,你还有何话可说?” 第254章 五行异端(十一) 齐恒道:“只怪我没事先弄清楚你们的底细,若是知道麻衣陈家来的是你们几位,呵呵……” 叔父骂道:“你呵呵个屁!” 老爹瞥了一眼何卫红,问齐恒道:“是不是她向你们通风报信的?” 何卫红道:“你不用问他,是我!”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三叔接对了暗语,我们的身份仍然被赌城给识破,先前还以为是马人圭暗中报信,现在看来竟是冤枉了他,报信的人竟是何卫红! 叔父骂道:“你这死妮子,我们也算对你不薄,又没有啥深仇大恨,你为啥要害我们?!你不是稀罕弘道么!?” “二哥,这还用问么?”三叔冷笑道:“这位何姑娘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她暗中与赌城报信,为的是叫咱们赶尽杀绝。大哥死了,你死了,谁还能管得了弘道?只有大嫂了,她又假扮大嫂的模样,说什么话,弘道不都得言听计从么?” 叔父惊道:“那她就不怕弘道也死在这里?” 老爹道:“她通风报信给赌城,总会得些好处,这好处应该就是赌城承诺她,不杀她和弘道。” 我心头大震,目视何卫红,道:“你真是这么做的?!” 何卫红双眼布满血丝,道:“不错!你爹不愧是神断!说的一点都不错!只可恨,赌城的人太不济事!” 齐恒道:“是你事先没说清楚他们的身份!” 我怒不可遏,道:“何卫红,你怎么这么歹毒?!” 何卫红道:“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正眼瞧我一下!?” 我道:“就因为这样么?”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何卫红叫道:“我那么喜欢你,我千里迢迢的来找你,不要自己的脸面自尊,那样低声下气的讨好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父亲,你叔父,全都不帮我,我就是要他们死!” “你简直就是有病!”我气的浑身发抖。 老爹冲我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了,明瑶也拉我,我便忍住不吭。但心中之气愤、失落、颓然,实在是难以言表,何卫红,看上去那样风华正茂的美好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老爹问齐恒道:“你赌城的规矩就是愿赌服输,我们胜了,你输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总该听胜者的话吧?” “你们是侥幸取胜。”齐恒道:“要不是那丫头假扮我的徒众,用花鼠搅乱了阵法,你们能赢么?” “死鸭子嘴硬!”叔父骂道:“你刚才不是说成者王侯败者寇么?现在说你是贼,说你是寇,你服不服?!” 齐恒苦笑,道:“我服。” 老爹道:“服了便好,我问你,你们冬例会的地址在哪儿?” “服输,不代表就服从你。”齐恒道:“你撅断了我一双手,废了我的本事,还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消息来么?” 叔父道:“少废话,说出来,饶你一命!不说,就不止是撅断你一双手了!” 齐恒道:“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说的。” “哟!?”叔父冷笑一声,道:“一群邪教徒,还玩硬气?!老子还就不信了,难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怕死?!” 齐恒道:“这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在自己的手上,包括我。怕死,有什么用?” “是么?!” “嘿嘿……”齐恒吃吃的笑了起来。 叔父一愣,道:“你笑啥笑?!” 齐恒的笑容突然止住,五官渐渐扭曲,喉中蓦然“咯”的一声响,双眼在刹那间瞪大,瞳孔却骤然紧缩! 老爹喝道:“不好!”急上前去时,那齐恒却张开嘴来,“噗”的喷出一团血雾!老爹退步躲避,那血雾笼在地上,迅即凝迹,还有一块东西,也被齐恒吐在地上——仔细看时,竟是半截舌头! “嗬嗬……”齐恒满嘴是血的怪笑,瞳孔扩散开来,身子慢慢扑到在地。 他竟咬舌自尽了! 叔父呆了片刻,挠挠头,道:“这货还真是不怕死啊……” “大哥!”三叔忽然指着地上的血迹,道:“您快看!” 我们都朝着那血迹看去,发现那血迹竟凝成了一个图案,而齐恒咬断的那半截舌头恰巧就在图中央! 叔父诧异道:“这是……” 老爹未及说话,那血图已渐渐渗入地下,半截舌头也变得焦枯。 六爷“咦”了一声,道:“恁么作怪!” “砰!” 那血图所在之地轰然作响,地面瞬间崩塌,碎石、土块两旁分开,一道红影腾的闪掠出来! 众人无不惊诧,纷纷后退提防,正不知道那红影是什么东西时,却听“嗖”、“嗖”、“嗖”、“嗖”……破空之音大做,那红影在厅中来回掠动,以它为中心,无数“暗器”打向四面八方! 我心头大震,正要闪避,却突然发现那些“暗器”并不是朝着我们打来的,而是朝着地上躺倒的人——土堂的徒众! 顷刻之间,血流遍地,那些被我们制住的土堂徒众尽数殒命! 就连马人圭也没能逃过! 蛇皮袋收魂使和铜铃收魂使抽身要走,那红影只一闪,早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接着便是两声惨叫,血光飞溅中,两道人影轰然倒地! 蛇皮袋收魂使和铜铃收魂使随同土堂众人一起殒命! 而那红影站在两人的尸体中间,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无人事先能料想的到! 那红影所杀的对象是土堂的所有人,我们也没能料到! 杀人手法是暗器,被杀之人因为不能动弹,全都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因此无一例外,全都是一击毙命! 我们几乎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满地的活人,就都变成了死人!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满地红的、白的,不是血就是脑浆,我的胃里连连翻腾,几欲作呕! 明瑶、蒋明玉都转过身去,已经干呕了数次! 何卫红紧闭双眼,脸色煞白。 看那红影时,却不是人,而是个怪物!一个身量不足三尺高的怪物,四肢,躬身直立,身后拖着一条短短的尾巴,浑身生着猪毫般的红毛,乍一看,像是只猴子,可是嘴却是猪的嘴,又长又丑,一双眼睛也是猪眼,又大又无神。它那两条腿极其粗壮,一看便知精于跳跃,一双前肢则是极长,躬身直立时,爪子能挨到地上,而两只爪子上又几乎寸毛不生,模样十分像是人的手,也有五根指头,且均是又细又长,只不过指甲与人的不同,发黑且极厚极长极尖锐! 我惊诧莫名,完全想象不到刚才杀人的竟不是人,而是一个如此模样的怪物! “老蒋,这,这是啥东西?!”叔父第一个开口问。 那怪物一动不动,也不吭声,眼中全无神采,也不知道是在看我们,还是没有看我们。 “谁知道这是啥他娘的怪物。”蒋赫地摇了摇头,道:“地里钻出来的******么?!嘿,能说话么!?” 叔父道:“你不是最喜欢养稀奇古怪的畜生么,这你都不认识?!” “你才养畜生呢!”蒋赫地愤愤骂道:“老子养的是灵物!这他娘的是怪物,谁他娘的认识怪物?!” 老爹忽然说道:“是嚣。” 蒋赫地一愣,连忙说道:“我可不是骂你的。” 老爹摆摆手,道:“这是个邪怪,《义山公录》中“邪篇”有记载,因此我才认得。我本以为它绝了种,世上不会再有,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异五行,嘿嘿,也真是不可小觑!” “明白了!”叔父道:“这肯定是土堂养的狗屁圣兽!” 水堂、南木堂、北木堂都有所谓的“圣兽”,而今与土堂激战,却一直没有见到怪物,我还以为土堂例外,没有豢养呢,却不料齐恒咬舌自尽,喷血为图,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土堂的“圣兽”! “诸位都小心它的暗器,此怪天生擅长掷物,被驯养之后,更是厉害!”老爹叮嘱道:“再有就是它的叫声,它叫的时候,一定要摄定心神,功力差的,就捂好耳朵,常人极难忍受它的叫声。” 蒋赫地惊道:“这,这怪物,有那么厉害?!” 老爹道:“此怪平素里都穴居在地下土中,就是因为叫声太过刺耳的缘故,连它自己听了也受不了。” “啊?!”我心中一惊,暗自提防。 陈汉名道:“大哥,如果这是土堂养的怪物,它为什么一出来就把土堂的人全都杀了?” 老爹摇了摇头,道:“这帮邪徒行事,处处迥异于常人,我捉摸不透他们的目的。” 六爷道:“不过,现在我算是明白齐恒临死前所言之意了。” 众人纷纷点头。 齐恒临死前说道:“这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在自己的手上,包括我!怕死有什么用?” 我原本以为他的意思是土堂诸人的生死都取决于异五行,却没料到他们的生死,原来都取决于这只叫做“嚣”的怪物! 第255章 五行异端(十二) 陈汉礼道:“大哥,这怪物这么久都不动,是打算做什么?” 老爹道:“想必是看我们不宜对付,所以不急着出手吧。” 六爷笑道:“它倒是有江湖高手的风范,敌不动,我也不动。” 老爹道:“六叔,你站坤位,二弟,你站离位,三弟,你站坎位,五弟,你站震位,七弟,你站艮位,诸位一起向前,速战速决,合力将此怪给毙掉!” 叔父道:“一个畜生,用得着咱们几个一起出手么?” 老爹道:“这怪物的本事,不下于江湖一流高手!擅掷擅跳擅叫擅咬,而且性能遁地!又十分的狡猾,要是不能以迅雷之势将其一击毙命,等它再遁入地下逃掉,可是后患无穷!” “好。”众人一起答应,正要各站方位,将那嚣围在当中,蒋赫地突然喊道:“等一下!” 老爹道:“蒋兄有什么指教?” “这是个灵物啊,要是能收了,驯服了,也乖乖不得了啊。”蒋赫地搓着手,道:“要不,让我先来试试?” 也不等老爹回话,蒋赫地就挪动步伐,想接近那嚣。 不料,蒋赫地的身形刚一动,那嚣就腾的跳起,速度极快,顷刻间又化作一道红影,奔蒋赫地而来! 蒋赫地吃了一惊,正要后退,半空中“嗖”、“嗖”两声响,老爹和叔父一起喊道:“小心!”我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功力近来大涨,又习练飞钉术颇有心得,目力对飞物的捕捉,非同往常——听见破空之音响起时,便觉不妙,略一看蒋赫地和那怪的距离,再一看空中“暗器”的轨迹,便知道蒋赫地要倒大霉! 而蒋赫地和那嚣的距离又实在是太近,而且角度偏僻,我和老爹、叔父都瞧得出破绽,有心帮他,却又帮不了他,只能让他硬挨。 果不其然,第一枚“暗器”,蒋赫地偏偏脑袋,躲了过去! 第二枚……只听蒋赫地“啊”的一声,落下来,捂着脸。 那嚣也落在地上,见众人向前,便往后蹿,躲开很远,站定,然后又是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双眼空洞无神,就好像刚才动手伤了蒋赫地的不是它。 明瑶急忙上前,扶着蒋赫地,道:“爹,打中哪里了?!” 蒋赫地松开手,丢出一块石头,呜咽不清的骂道:“他娘的,是石头,砸中老子的鼻子了!噢——”蒋赫地仰着脸,鼻孔里也止不住的鲜血迸流,虽然看上去吓人,但伤势似乎并不怎么惊人。 罗锦“哈哈”大笑,幸灾乐祸道:“一个大男人,被石头砸一下,居然也会哭。还要脸不要脸了?” 蒋赫地双目垂泪,其实不是哭,是因为鼻子被砸中,眼泪无法抑制,自行流下。听见罗锦这么说,叫道:“我被砸中鼻子了!不是哭!” 罗锦撇了撇嘴,道:“堂堂御灵家族的掌门人,今天被个畜生砸塌了鼻子!真是侮没祖宗,丢人现眼!” 蒋赫地大怒,道:“你有本事你试试!” 罗锦道:“试试就试试,今天就让你瞧瞧,御灵术是你使的好,还是我使的好!” 罗锦并不动身,只是一双眼瞪得又圆又大,直勾勾的盯着那嚣,唇齿轻动,也不知道在默默念诵些什么。 据说,御灵术是通过运用魂力来达到与灵物心意相通,进而将其操纵的,与寻常的人驯养猫、狗有极大的不同。而今看来,倒是没错。 罗锦突然开始走动了。 她朝着嚣缓缓接近。 那嚣一动不动。 一人,一怪,眼看相距只有一丈多地了。 众人都仔细看着。 那嚣突然张开嘴来! “哇!” 凄厉的嘶叫声陡然爆发,就像是杀猪的时候猪的嚎叫声响在你耳边一样!当真是难听到了极点!又刺耳到了极点!我不由自主的捂上了耳朵,众人无不如此! 罗锦离得最近,被这叫声刺的也最厉害,当即尖叫一声,身子趔趄,几乎摔倒,站稳了以后,两手慌忙也捂住耳朵,往后退却。 蒋明玉见状,把手一扬,一道绿光迸出,直奔嘶吼中的嚣! 那嚣非但不躲,反而向前,叫声不止,大嘴不闭,迎着绿光,一口吞下! 嘶吼声这才止住,但是蒋明玉的毒蛇竟然被它给生吞了! 蒋明玉惊怒交加,喝道:“我杀了你!”飞身上前,罗锦叫道:“闺女,回来!” 蒋明玉哪里肯听? 蓦然间“嗤”的一声响,那嚣又掷出个石块,径奔蒋明玉的面门! 蒋赫地吃亏在前,识得厉害,当即叫道:“快回来!” 蒋明玉去势极快,无法骤然止住,只得侧头躲避,但是我知道,那嚣的厉害之处不是这第一块石头,而是在人躲过第一块石头后,它又投掷出的第二块石头上! 蒋明玉离得那么近,一旦被石块击中要害,后果不堪设想! 老爹、叔父、三叔、六爷、陈汉名、陈汉礼等人都只是冷眼旁观,无一人上前相救,只为蒋明玉先前冒充明瑶——蒋赫地和罗锦、明瑶都在蒋明玉身后,角度不对,就算要救,恐怕也力有不逮! 事情紧迫,人命关天,我顾不得许多,一个腾挪,闪身上前,双手十指之中,已经扣满了铁钉! 而这时候,蒋明玉刚刚躲过第一枚石块! 也如我所料,那嚣的第二枚石块“嗖”的掷出,闪电般袭向蒋明玉的咽喉! 以蒋明玉和那嚣的距离,若是蒋明玉被石块击中,喉骨必碎! “着!” 我厉声呵斥,飞钉打出,正中那石块,“当”的一声响,石块被击得粉碎,铁钉也落在地上。 “哇!” 那嚣又嘶吼起来,腾的跳起,快如闪电,顷刻间,又化成红影,朝我冲了过来! “道儿!”叔父叫道:“快躲开!” 叔父让我躲开,倒不是因为怕我打不过那嚣,而是因为那嚣的叫声委实厉害,离的近了,心神被搅乱且不用说,耳朵会受重伤! 但是我倔劲儿上来,心中不服,决不后退,当即也张开嘴来,“嗷”的一声,使出龙吟的功力,与那嚣的叫声对上!同时,十指轮开,飞钉一个接一个朝着那红影打去! 那嚣闪转腾挪,嘶叫声中,竟也是一枚石块接着一枚石块掷出! “当”、“当”、“当”、“当”…… 撞击音接二连三响起来,那嚣竟然把我的飞钉全部打落! 我心中暗暗佩服,真如老爹先前说的那样,以这嚣闪转腾挪的速度,再加上“暗器”和嘶叫的本事,已经抵得上江湖一流好手了! 不过,这一番交锋,倒是让我看出了那嚣的破绽——它丢掷石块,无论有多快,从来一次都只有一枚! 而且它不停的在地上跳来蹿去,其实是在不停的捡地上的石块,左右爪轮番捡拾,轮番丢掷。 我不禁冷笑:马上要你好看! 眼见那嚣已凑得极近,我一个“纵扶摇”身法,猛地跳将起来,与那嚣交错而过,双手一翻,又是十根铁钉,翻转身一起打出! “嗖!” 十根飞钉,十道乌芒,却只有一声破空之音,! “嗷!” 一直蛰伏未动猫王也在这一刻蹿了起来,化作一道白光! 刹那间,乌芒消失,红白交错! “滋!” 一片血光如花般绚烂,在空中绽放开来。 “啪!” 那嚣轰然砸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却没能起来。 猫王无声无息的落下,伸出爪子,凑到嘴边,用舌头舔了舔。 嚣的口中、脸上、腹部,插着六根铁钉——它击落了一根,躲过了三根,可终究还是中了招。 它的脖子上,一道半尺来长的伤口,皮肉翻绽,鲜血淋漓,叫人看的触目惊心——那正是猫王的杰作! 明瑶快步上前,道:“弘道哥,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 蒋赫地惊疑不定,道:“这,这就死了?!” 蒋明玉走上前去,拔出一枚插在嚣肚子上的铁钉,然后顺着那伤口,“嗤”的把嚣的肚子拉开,恨恨骂道:“吃了我的蛇,我给你开膛破肚!” 站起来,又啐了一口,把铁钉丢在地上。 我见蒋明玉如此心狠手辣,心中不禁凛然。 蒋明玉瞥我一眼,也不说话,冷冷的走了过去,站在罗锦身旁。 “好毒的妮子!”叔父道:“我侄子刚才救了你一命,你知道么?!” 蒋明玉回头瞪着叔父,道:“知道,那又怎么了?” “咋了?”叔父道:“你不会说句谢谢?” “我让他救了么?”蒋明玉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哎?!”叔父大怒,道:“你这没教养的……” “你说谁没教养呢!?”罗锦冲叔父怒目而视。 叔父一愣,反而笑了,道:“中,中,是你亲闺女,母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蒋赫地连忙上前打圆场:“老二啊,咱们都一家人了,还互相客气啥勒?这姐夫救小姨子的命,不是理所当然?你说是不是,弘道?”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就装作没听到,然后弯腰默默的把完好的铁钉捡起来,重新放进袖中…… 无意中的一瞥,我突然看见离我较近的一具土堂黄袍人的尸体,竟有些干瘪,面皮松弛起皱,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样! 我吃了一惊,再看地上的血迹,竟然变的极淡! 第256章 五行异端(十三) 瞧见这等情形,我以为是个例,又连忙往别处看去,赫然发现,都是如此! “爹!大!”我慌张起来,叫道:“你们快看地上的尸体!” “咦?!”老爹和叔父等人也立时发现异常。 刚才被那嚣给搅和了,没人注意尸体和地上血迹的变化,现在仔细一看,才猛然发现,所有的尸体全都变得干瘪枯萎,而地上的血迹也全都淡然消无,这就像是这土地在吸食尸体的血一样! “这,这尸体咋都变成人干儿了?!”蒋赫地惊道:“全都是!” “原来如此!”老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道:“终于明白了。” 三叔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赌城的一层、二层、三层都有异五行的人,异五行潜伏在赌城中的人,也不会只是现在死的这些人。”老爹道:“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刚才斗的那样厉害,却没有人下来帮忙,也没有异五行的援手出现来对付咱们。我一直在想,这当中必然有什么古怪……原来,古怪就出在这赌城本身!” “汉生。”六爷的脸色也十分难看,道:“这赌城不会是,不会是个祭器吧?” “是的六叔!”老爹沉声道:“这赌城就是个祭器!” “祭器?!”蒋赫地道:“啥意思?!” 老爹道:“就好比我们拜祭天地神祇以及祖宗先人时,会用三牲盘盛放牲畜,用五谷碗装置粮食,作为祭品,那三牲盘和五谷碗就是祭器” 蒋赫地惊道:“你的意思是,这赌城整个就是装祭品的?” 老爹点了点头。 蒋赫地道:“那,那咱们就是祭品?!” 老爹道:“活人不是祭品,死人才是,更准确来说的话,祭品就是死人的血与魂!” 众人尽皆悚然。 叔父道:“怪不得这里有狗屁收魂使!原来如此!” 老爹道:“前三层,是有人专门收取死者的魂魄,搬运死者的尸体,可是这第四层,是赌命的所在地,与前三层还格外不同。在这里,人若死了,魂魄自散,血气自消。” “怪不得那嚣一出来就杀人,他娘的!原来是弄祭品!”蒋赫地骂道:“可是这里供奉是哪路神祇啊?哪路神祇会要死人的血和魂魄?这不是邪神么!?” “既然是邪教异端,自然有自己供奉的邪神,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异五行的教主必定是以邪法祭祀邪神,从而获取邪力。”老爹道:“我先前还诧异,齐恒等人如此不堪一击,土堂瞬间就土崩瓦解,以这等势力,哪能组建赌城这么大的规模……原来,异五行根本就不在乎齐恒等人的生死,不但不在乎,恐怕还会希望他们死!因为,赌城中死的人越多,祭品就越丰腴!”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蒋赫地道:“那咱们还啰嗦个啥,赶紧走啊!” 叔父道:“急啥急,罗经汇还在水里呢。” 蒋赫地没好气道:“管他个球干!他不是水鬼么,就在这儿做鬼多好!” 罗锦怒道:“蒋赫地,你少放屁!凭什么不管他?!” 蒋赫地道:“你要管,你就陪他留这儿吧!” 罗锦叫道:“陈汉生,刚才你还说要和衷共济,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翻脸了?!” “我说话自然算数。”老爹道:“不过事情紧迫,等不及他们比出结果了。” 罗锦道:“那怎么办!?” 老爹指着赤背人所在的木桶,道:“二弟、三弟,把他的桶砸烂!” 叔父应声道:“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罗锦叫道:“这会坏了赌城的规矩吧?” 叔父道:“那你想咋着?!” 罗锦想了想,也无计可施,只得说道:“随你们的便,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哼哼,咱们到不了底!” “狗咬吕洞宾!”叔父瞪了罗锦一眼,然后和三叔一前一后,站在那赤背人的木桶两侧,又各自伸出两手,掌心都抵在木桶上。 叔父道:“三弟,一起发力,把那货震出来!我数一、二、三!” 三叔应声:“中!” “一!二!三!走!” 两人齐喝声中,只听“呼”一声响,叔父和三叔闪身跳开,一道水柱从那木桶中轰然溅出,一道人影也被带到半空中,迅即跌落在地上,正是那赤背人! 而木桶却没有丝毫损坏。 蒋赫地忍不住喝道:“好!” 罗锦也不禁骇然变色。 叔父和三叔的本事,当真是惊世骇俗! 那赤背人猛地睁开眼来,茫然的看向我们。 叔父道:“嘿!你认输吧!” 那赤背人不理叔父。 蒋明玉突然上前,一指戳向那赤背人的胸口,那赤背人待要闪躲,罗锦已到跟前,也是一指戳了出去,那赤背人想要再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当即被罗锦戳了个正着,不由得“唔”的一声闷哼,张嘴喘了口气。 蒋明玉拍手笑道:“你喘气了,输了!” 那赤背人惊怒交加,指着罗锦道:“我跟你有什么怨仇,你用这等卑鄙的手段害我?!” 罗锦道:“你活该!” 赤背人一怔,随即叫道:“我跟你拼了!”吼声中,那赤背人伸开双臂,十指箕张,咬牙切齿的朝罗锦冲了上去! 单以身法而论,那赤背人的本事并不高明,绝不会是罗锦的对手,但是其势如疯癫,状若拼命,倒把罗锦给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后退。 蒋明玉凑上前去,绕到赤背人侧面,伸出腿去,脚尖勾动,绊在那赤背人脚下,那赤背人奔跑正疾,一个立足不稳,登时摔了出去。 罗锦趁此时跳将起来,在那赤背人脑后重重一击,那赤背人闷头倒下。 蒋明玉又上前补了一脚,踢在那赤背人的勃颈上。 叔父似乎是看得不爽,皱着眉头,道:“五弟、七弟,赶紧把那个罗经汇给弄出来!” 陈汉名和陈汉礼上前,把罗经汇所在的木桶打碎,水流了一地,罗经汇也跌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满脸茫然,不知所措。正要说话时,突然间鼓噪声大起,顶上的三层、二层、一层轰然震动,脚步声、喊杀声骤然传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跑,多少人在叫…… 众人都不禁怔住。 蒋赫地仰面问道:“这又是咋了?” “大哥,是五大队的人到了!”三叔看向老爹:“咱们怎么办?”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这赌城是祭器,就不可驻足!”老爹道:“五大队必然要大开杀戒,而死的人越多,赌城的邪气就必定越厉害!咱们快出去!” 话音未落,忽有一群人叫喊着冲了下来,狼奔豸突进了厅中,慌乱异常,乃是前三层的赌客,其中还间杂着赌城的守卫,另有许多灰衣制服者,正是五大队的人! 我们一行人还没有聚拢在一起,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给冲散了。 明瑶在我身旁不远处,眼见人群拥至,我连忙去抓她的胳膊,刚把她拉到身边,后面的人潮就到了,无数个人叫着,喊着,推着我们向前去。 赌城的赌客尽是术界中人,不乏高手,赌城的守卫也非等闲之辈,再加上五大队的人……搅和在一起,又乱又危险!我唯恐明瑶受伤,根本来不及去看叔父和老爹他们在哪里,又去了哪里,只能是先护着明瑶“随波逐流”。 纷乱中,我和明瑶被挤拥着,只能是跟着跑……也不知道乱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甩掉了一个又一个人以后,耳边的噪杂声终于没,我停下来一看,四周没别的人了,便伸手擦了擦汗,突然瞧见明瑶正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神古怪,我一愣,道:“明瑶,你怎么了?” 明瑶道:“陈弘道,你认错人了,我是明玉。” “啊?!”我吃了一惊,急忙撒手,道:“对不起!” 明瑶大笑起来:“弘道哥,我骗你的!” 我又气又好笑,道:“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淘气!?这玩笑能开么!?” 明瑶道:“你到现在还分不清我们姐妹俩么?” 我想了想,说:“仔细看,是能分清楚的,但是你刚才突然一说,哪有时间仔细辨别?我现在都成惊弓之鸟了!” “这样么?”明瑶笑嘻嘻的说:“弘道哥,你把我妹子当成我的时候,都跟她说什么话了?” 我顿时大窘,道:“我,没,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耳根子红什么红?”明瑶撅着嘴,嘁了一声,道:“你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挺老实,其实也是到处沾花惹草!” 我急忙辩解:“我哪有?!” 明瑶道:“一个何卫红,还有一个明玉,将来不知道还会有谁,怎么没有?!” 我正不知道如何作答,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兀那男女,站住!” 这一声喊顿时解了围,我大喜,道:“嗯!我们在这儿站住了!” 回头一看,却是两个穿灰衣制服的人,又暗自叫苦,低声对明瑶说道:“是五大队的人,小心点,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第257章 五行异端(十四) 那两个来人,一个是驼背老者,一个是寸发青年,目光尽皆不善,皆怀敌意,身法都是极快,迅速围拢上来,打量了我和明瑶一翻,那寸发青年忽然喝道:“你们两个,是赌客,还是赌城的人?!” “都不是。”我说:“我们是来赌城找人的。” “找人?”那寸发青年狐疑道:“找什么人?!” 我道:“有朋友被赌城的人给骗来了,我们来是找朋友的。” 那青年又问:“你们怎么知道赌城在这里?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道:“打听出来的。” 那青年道:“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我道:“也是从朋友那里打听出来的。” 那青年道:“哪个朋友,什么来历,姓甚名谁?!” 明瑶听得忍耐不住,对我说:“弘道哥,咱们走,哪有时间跟他们啰嗦。”拉着我扭头就走。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那驼背老者已拦住我和明瑶的去路,冷冷笑道:“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走啊?!老实交代你们的问题!” 明瑶怒道:“我们有什么问题?!” 那驼背老者道:“凡是在赌城出现的人,要么是邪教异端,要么就是被邪教异端所蛊惑误入歧途的人,无论是哪一种人,问题都不小!” “是么?”明瑶冷笑道:“那你既然也在赌城,请问你是邪教异端啊,还是被邪教异端所蛊惑误入歧途的人?” 那驼背老者登时愣住,自己说的话被明瑶抓住了漏洞,连自己也给带进去了,刹那间无言以对,不禁面有窘色。 那寸发青年大声道:“我们是五大队的,就是来剿灭邪魔歪道的!” 明瑶道:“我们虽然不是五大队的,但我们也是来剿灭邪魔外道的。” 寸发青年一怔,道:“你们?” 明瑶道:“怎么?不像么?天底下不止只有五大队的人能对付邪魔外道吧?” 驼背老者道:“你们是何门何派的?” 明瑶道:“不想告诉你成不成?” “不成!”驼背老者面色一沉,道:“必须说!” 对五大队的人说出我和明瑶的真实身份本无不可,可是在是非之地,变数太多,万一发生什么误会,后患无穷,五大队的人又极其难缠,惹上了,一辈子撇不开干系。而且,这两人的态度又十分恶劣,所以我更不想和他们纠缠,道一声:“后会有期!”扯着明瑶,斜刺里,闪向那驼背老者身后。 驼背老者“咦”了一声,扭过头来,急伸手,抓向我的肩膀。 我把明瑶往前一送,道:“你先走!”同时左臂后抬,胳膊肘磕向那驼背老者的手腕。 那驼背老者似乎也有意要试一试我的功力,并不躲避,仍旧是抓向我的肩膀。 “啪!” 我的左肘正中那驼背老者的手腕,小臂轻微一麻,随即无碍,那驼背老者却手臂翻扬,整个人都往后稍退了半步。 如此一来,高下立分,我知道那驼背老者不是我的对手。 那驼背老者惊异的看向我,我微微一笑,道:“承让了!”转过身去追明瑶。 “站住!” 那寸发青年怒喝一声,扬起手来,“嗖”、“嗖”、“嗖”、“嗖”劈头盖脸的掷出许多弹丸来,速度不是很快,但数量却多,声势倒也惊人。 我不知道那弹丸是什么,可料想多半是命脉中人的丹,不可硬接,便往后稍退,双手翻转,飞钉立出! “嘭”、“嘭”、“嘭”…… 飞钉与那弹丸碰在一处,弹丸便立时爆破,动静极大,片刻间,空中声浪扑人,硝味四起,烟雾弥漫。 我心中稍怒:那寸头的男人也太歹毒了!幸好我没有接,如果用手接了,还不得被炸废?! 不过,这么一来,只能听见那寸发青年大声小气的骂人,却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倒是方便我和明瑶脱身。 明瑶笑道:“那男的原来是个放炮的。” 我也忍不住一笑,道:“快走吧。” 半道里,明瑶问我:“弘道哥,你的暗器手法好生厉害,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我道:“就是前些日子在陈家村的时候,才跟曹步廊学的飞钉术。” “在包公湖的时候,你打我的暗器就是这个吧?”明瑶道:“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心中愧疚道:“我那时候真是蠢。明瑶,要不你狠狠打我一顿吧?” “轻轻打你一下还可以。”明瑶笑道:“狠狠打你一顿,那我可舍不得。” 我心中温暖,扯住明瑶的手,道:“这次在赌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那个何卫红竟然扮成娘的样子来害咱们,说来恼人,可也有娘的责任。等回去以后,我把这些事情对娘说了,料想她不会再阻挠咱们了吧?” “那可真说不准。”明瑶道:“你娘和我娘,脾气都差的厉害,她们的性子,正常人是捉摸不来的。” 听见这话,我不禁又愁上心头。 明瑶道:“好事多磨,别想太多。咱们现在不是在一起的么?” “嗯。”我瞬间也有些释然,脚步放松下来,心中想道:能和明瑶单独在一起,真是有说不出的快乐,老爹和叔父他们个个本事高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急着找他们了。 不多时,道现岔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左右看看,见右手路的尽头隐隐是一溜房屋,便寻了过去,及近,见那些屋舍整整齐齐,却安安静静,似乎无人。 我腹中饥饿,料想明瑶也是,便道:“明瑶,咱们去那些屋里,看看有吃喝的东西没有吧?” 明瑶点点头,道:“中啊。”走了几步,明瑶又说:“这赌城真是别有洞天啊,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大。” 我道:“这是古时候的城池,被掩埋在地下了,古时候的城池有多大,这赌城就有多大。当然,如果没有异五行的挖掘修葺,咱们也来不了。异五行也真有本事。” 明瑶道:“我看啊,这赌城恐怕就是异五行的老窝了。” 我诧异道:“为什么?” 明瑶道:“你想想,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他们藏身的么?” 我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道:“也是啊,藏在这里,还真难发现。” 明瑶道:“遇见咱们,也算是异五行倒大霉。别人找不到他们,咱们掘地三十尺,硬是把他们找出来了。” 说话间,我和明瑶已经临近屋舍,怕屋中有人,不敢再说话,小心翼翼的打探,一连找了三、四间,都是居室,摆设大同小异,全是只有连成一片的木板,类似大通铺,一间能睡十多人,却连被褥都没有,料想是赌城的守卫、杂役在此居住。 等钻进第五间房时,终于发现是灶房,里面有灶台,有火种,有粮食、肉蔬和油、盐、酱、醋、水。 我口渴,从水缸里舀了凉水就要喝,明瑶连忙拦住,说:“这里的凉水怕是湖水,不干净,得烧开了才能喝。”又说:“我做点饭菜,你稍微忍耐一下。” 我道:“在这里,不用那么讲究了吧?” “很快的。”明瑶道:“你帮我择菜,洗菜。” 见明瑶满脸热情,我不忍拂逆,便上前帮忙。 菜洗出来以后,明瑶便要我坐在板凳上等着了。她手脚麻利,倒真是很快,不多时,一锅热腾腾的面就好了。 我坐在桌旁,明瑶把碗筷端上来,就着热气吹了几口,然后笑眯眯的说:“吃吧。” 我心中莫名感动,端起碗来,正要动筷子,明瑶忽伸手到我额前,帮我拨了拨头发,道:“头发有点长了。”然后便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我。 我先呷了一口汤,暖意瞬间遍布全身,再看看明瑶,俏丽动人,又温馨可爱,霎时间,不知道被触动到了什么情怀,竟差点留下泪来……连忙咳嗽两声,掩饰似的说道:“明瑶,你也吃吧。” 腹中饱食之后,不觉困意又来,明瑶说:“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我“嗯”了一声,把外套脱下,铺在桌子上,道:“你趴在上面睡一会儿。” 明瑶点点头,伏在桌子上小憩。 我注视她了片刻,听着她呼吸均匀悠长,似乎入了睡,便抚了抚她的头发,然后坐在地下,盘膝入定——婆娑禅功,最能祛除困意了…… 渐渐神清气爽之际,耳中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极快! 我猛然睁开眼睛,从地上跳起,明瑶也醒了过来,起身抓起我的外套,说:“弘道哥,咱们到上面去!” 我点点头,拉着明瑶翻身上梁! 刚隐藏了行迹,屋门便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然后又掩上了屋门。 我悄悄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心头震动,暗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进屋的那人,竟是先前见过的老相识,五大队的首脑人物之一,医脉的高手——薛笙白! 他竟然也来到了赌城! 如此说来,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人应该也来了吧? 这几人可是焦不离孟。 也不知道那个邵如心还跟着许丹阳没有…… 第258章 五行异端(十五) 不过,与之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形容不同,眼下的薛笙白相貌极其狼狈,衣服破破烂烂,似是被烧焦了许多,满身血痕,脸上污渍遍布,精神惨淡,竟像是受了极重的伤一样! 我不禁暗暗诧异:五大队既然是得了三叔暗中报信,知道赌城中有大量的邪教中人,必定会派重兵来攻,这薛笙白也是医脉中有数的高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薛笙白进得屋里来,四下里看了看,像是在搜寻屋中有人没有。我和明瑶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忽然屋门砰然一声,被打开,有人叫嚷道:“你看好了没有啊!我要进来喽!” 我吃了一惊,怎么外面还有人!?而我竟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也不知道来人是何等高手,我忍不住稍稍伸头,往下看去,却见屋门口站着个麻杆儿一样的高个子姑娘,又黄又瘦,几成一缕,飘飘欲倒,头发虽长,却稀疏的吓人,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却也凹陷的极深,整个人状若皮包骨头,就像是久病缠身,始终未能痊愈一样。 那姑娘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倚门而立,皱着眉头,道:“这么多锅碗!爹,你又要熬药么?!我不喜欢吃了!” 我心中暗道:“原来这姑娘是薛笙白的女儿啊!这薛笙白,怎么还带着女儿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只听那薛笙白道:“这里的锅是做饭用的,不是熬药的。” 那姑娘道:“那你是要做饭吃么?你是不是刚才背我背的累了,饿了,所以要吃饭?” 我这才恍然:“怪不得刚才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原来是薛笙白是背着她跑过来的。” “爹不累,也不饿。”薛笙白快步上前,把那姑娘拉进屋里,关上门,埋怨道:“你这孩子,爹让你在外面稍微等一会儿,你就等不及啊!” “你时间太长了!” “老是不听我的话,万一这里面埋伏着什么坏人,该怎么办呢?!” 那姑娘“嘻嘻”笑道:“有爹在这里,什么坏人都不怕!出来一个,毒死一个,出来两个,毒死一对儿!” 我心中暗暗称奇:“看这姑娘的样子,怎么有些不大正常?神情痴痴呆呆的,说话也疯疯癫癫的。” “唉……”那薛笙白叹息了一声,说道:“这里的坏人太多了,爹也未必能应付得过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学会小心啊。” 那姑娘四下里乱看,突然鼻子使劲一嗅,“咦”了一声,眼神发起亮光来。 我吃了一惊,还以为她发现了我和明瑶,却见她突然奔到灶火前,伸手把锅盖揭开,看了一眼,鼓掌“哈哈”大笑:“爹,原来你这么快就把饭做好了啊!真香啊!” 锅里还有些我和明瑶吃剩下的面和汤水,那姑娘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面汤就要喝,薛笙白大惊,连忙拦阻,道:“那不是我做的!你先别——” 话音未落,那姑娘仰脸“咕咚”、“咕咚”的已经把勺子里的面汤给咽了下去,突然“呃”了一声,翻起白眼来。薛笙白慌的脸色都变了:“怎么了?是不是有毒?快吐出来!” “呃……”那姑娘的喉咙使劲儿一动,然后拍拍胸口,道:“噎着了。” 薛笙白劈手夺了勺子,喝道:“你这孩子!爹都说了不是爹做的!这是别人剩下的!” “别人剩下的?哪个别人啊?” “说不定就是坏人,你先别吃,万一有毒呢!?” “有毒也不怕啊,爹不是有解药么?” “爹配置的解药只能解爹下的毒。” “那这锅里的毒是谁下的?” 薛笙白哭笑不得,拿着银针在汤里试了试,看见无毒,才又把勺子递给了那傻姑娘,道:“你喝吧。” 那傻姑娘连喝了三大勺,又端起锅来,朝自己嘴里倒,把剩汤全部喝完,然后才吁了一口气,拍拍肚皮,似乎心满意足,扶着板凳坐了下来,道:“做的不好,有点凉……” 明瑶在我旁边撅起了嘴——她做的饭,被不认识的人吃了个精光,心中自然有些不乐意。 我朝她动口型,用唇语说道:“底下的那个老头是五大队的人,而且是个大人物,医脉的高手薛笙白。” 明瑶也用唇语回道:“你们认识?” 我用唇语说道:“以前见过一面,不过我以前没有见过他这个女儿。” 明瑶唇语道:“如果你和她女儿一早就见了,倒是没我的事儿了。” 我微感诧异,唇语问道:“什么意思?” 明瑶满脸诡谲的笑容,唇语说道:“你们俩如果早见着,肯定能凑成一对儿啊。她傻,你也傻嘛。” 我一愣,然后瞪了明瑶一眼,唇语道:“我没她那么傻!” 明瑶一笑,差点出声,连忙忍住。 “嗯?!”下面的薛笙白突然抬头,喝道:“谁在上面!?” 我登时惊住,心想:“这下要糟!” 那薛笙白跟叔父本来就不对付,看我更不顺眼,这次如果在这里遇上,万一栽赃我个邪教徒的罪名,可就麻烦了。 “顶上的人快下来!”那薛笙白喝道:“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我一咬牙,对明瑶唇语说道:“你待着别动,我下去。” 明瑶却摇了摇头,手一伸,忽然“吱吱”两声响,一只花鼠顺着大梁跑了出去。 “老鼠?!”薛笙白诧异了一声。 “哎呀,老鼠!”那傻姑娘满屋子乱跳,嘴里也大叫起来:“有老鼠!老鼠脏死了!老鼠会咬人!” “没事,没事。”薛笙白赶紧安慰,道:“老鼠已经跑了,已经没了……” 我大喜,看着明瑶,唇语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带了一只花鼠?” 明瑶得意洋洋,冲我挤眉弄眼。 下面,那傻姑娘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不跳也不叫了,薛笙白喘了一口气,说:“清凌啊,你在下面待着啊。” 薛清凌道:“你去哪儿?!” 薛笙白道:“我上梁上看看,不知道上面藏得有没有坏人。” 我心头一震:“这老狐狸!” 那薛清凌突然又叫道:“梁上有老鼠!不能去!去了老鼠就下来了!”又是一番吵闹。 薛笙白连忙说:“好,好,好,不上去,不上去……” 那薛清凌这才作罢。 薛笙白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藏人,藏人的话,老鼠不会出来的……” 我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姑娘傻,这爹偏偏又宠这傻姑娘。 薛清凌忽然说道:“爹,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那些人会喷火,也好玩的很啊,咱们还去找他们,让他们喷火给咱们玩吧!” 薛笙白道:“你这傻丫头,那些喷火的人是坏人,差点没把你爹给烧死!”说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孙寡妇,敢对老子施阴招,。下黑手!想抹掉老子,你当老大,嘿嘿……老子让你好看!” 薛清凌道:“爹,寡妇是什么人啊?” 薛笙白道:“这个,你不用知道,不用知道。” 薛清凌嗔道:“你快告诉我啊!” 薛笙白道:“这个寡妇啊,就是说那些没有男人的女人。” 薛清凌道:“哦!那我也是寡妇吧?” “你不是寡妇!”薛笙白道:“寡妇是先有男人,然后男人又死了的女人。” 薛清凌道:“先有男人,然后男人又死了……那我为什么没有男人呢?” “这……”薛笙白道:“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不好,你不要男人也好。” 薛清凌道:“那爹你不也是男人吗?” 薛笙白,顿了顿,半天才道:“爹是好的。” 薛清凌道:“那你也给我找一个好的吧?” 薛笙白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这父女二人的对话,让我和明瑶在上面听得清清楚楚,均觉好笑,却也只能忍着。 “把这些屋子都搜一遍!”忽有声音传来,道:“薛笙白受了伤,还背着他的傻女儿,肯定跑不远!” “是!” “踏、踏、踏……” 一众人赶路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我吃了一惊,和明瑶面面相觑。这来人必定是异五行的教徒! 薛笙白腾的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些妖孽,来的好快!” 薛清凌道:“爹,他们说的傻女儿是不是说我?” “当然不是。”薛笙白道:“你是爹冰雪聪明的女儿。清凌啊,爹现在跟你说件事,咱们上梁上好不好?” “不好!”薛清凌叫道:“梁上有老鼠,老鼠……” “好,好,不上,你别叫了。”薛笙白唯恐敌人听到,连忙改口,道:“你看,这有一个面缸,你藏在里面,不许说话,也不要大声喘气,好不好?” 薛清凌愣了愣,突然拍手道:“是要藏猫猫,对不对?” “嘘——”薛笙白道:“是呀,有人要跟咱们比赛藏猫猫,如果找到咱们,咱们可就输了!” “那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找到!”薛清凌兴奋的跳进面缸里,缩下身子,道:“爹,你也要藏好啊!” “放心吧。”薛笙白把面缸盖住,自己跳进旁边的水缸里,也缩下身子。 就在此时,脚步声一停,门轰然被打开! 第259章 五行异端(十六) 从门外涌进来四五个大汉,全都是身着红衣,眉眼之间透着股邪态,不似好人。他们的手里全都端着一件喷壶也似的器具,但材质却是金属和陶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这些人入得门来,左顾右盼了一番,便喊道:“没人!去下一间!” 我心中暗道:“这些人检查的也太粗心了吧。”不过也暗自喜欢。 眼看来人拉着门,正要出去,忽有人在外说道:“怎么有股香味?饭菜的香味。” 说话间,一个头小面瘦,体型上窄下阔的红衣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名红衣人,恭恭敬敬。 此人与先前进来的红衣人有所不同,先前进来的红衣人并无冠带,而此人则带着一顶红色帽子,双手的腕子上也都束着一条红色绑带,袖口宽大,却不怎么长,只到腕子处而已。 他脚上蹬着一双红靴,看上去又阔又长,鞋帮也高,几乎到腿弯儿处,鞋底厚重,蹬在脚下,就像是蹬着两只小船。 此人不俗,我心中暗暗称奇! 明瑶忽对我唇语说道:“异五行火堂的人到了!” 我一怔,随即醒悟:先前齐恒带着土堂的人出现,是黄衣黄袍打扮,而今这些人身着红衣,又有红冠红靴打扮,依照五行属色,土为黄,火为赤,那么这些人极有可能就是火堂的人! 而下面那个头戴红冠,脚蹬红靴的人,恐怕就是火堂的堂主了! 只是,赌城是土堂所经营的,土堂的堂主和徒众在这里出现,理所应当,不足为怪,可这些火堂的人怎么也在赌城? 哦,是了! 我忽然间醒悟过来,跟土堂的人纠缠了许久,早就又过去了一天,距离异五行冬例会的日子只剩下一两天的时间而已,异五行各堂的人陆续应该都到这里来接头了,结果又碰到五大队的人来剿,双方混战起来,各有损伤,这薛笙白不知怎么回事,和女儿落了单,被一帮人追到了这里…… “有人生火做饭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红靴人盯着灶火,鼻子耸动,嗅味有声,片刻后,对一干红衣人说道:“闻这火灰的味道,最后一次生火的时间,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两个钟头!” 我吃了一惊:此人好生厉害! 一干红衣人面面相觑。 那红靴人掀开饭锅,看了一眼,道:“两个小时之内,有人在这里做饭,此刻锅都还没有洗刷干净!嘿嘿,那可不是咱们教中兄弟的作风!” 众红衣人尽皆拜服,齐声赞道:“堂主英明!” 我心头一震:这人果然是堂主! 那堂主冷哼一声,道:“身为火堂中的人,火行的本事学的如此差劲儿,这样明显的痕迹都发现不了,要你们何用?!” “属下愚钝!” “快,仔细搜查!” “是!” 众人开始翻箱倒柜,把房中的桌椅板凳全都掀翻,柴堆扒开,碗柜抽出,里外搜罗了一遍,只水缸和米面缸没看。 那堂主在屋子里凝立不动,只鼻子一耸一耸的,嗅味有声,持续不断,像狗一样。 我心中暗道:“这个火堂的堂主的嗅觉非常人可比,在外面能嗅到饭香味,进来又能通过火灰的味道判断生火的时间,也算是奇人!就是不知道,与火无关的味道,他能不能嗅到。如果能的话,那我和明瑶倒是极有可能被发现,须趁早防备了!” 忽然间,那堂主“嘿嘿”笑了一声,朝着薛笙白藏身的水缸走了过去。 我心里头突的一跳:薛笙白被发现了! 那堂主站在水缸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杀我三名副堂主的高手,居然会委屈自己藏在一口水缸里么?” 众红衣人都是一愣,随即都朝那水缸围拢过去。 只水缸里毫无动静。 “你被我的圣火所烧,身上带着圣火独有的味道,就算是藏在水里,我也能嗅的道。”那堂主“嘿嘿”笑道:“薛笙白薛首领,还不出来么?” “出来!” 众红衣人齐声呼喝,有几人还端着那喷壶一样的奇怪器具,对准了那水缸。 那堂主却摆摆手,道:“把火器收了。薛首领是大人物,不可太过无礼,总要留活口嘛。” “砰!” 突然间,水缸的木盖被击飞了出去,众红衣人惊呼着纷纷躲避。 “呼喇喇!” 薛笙白从水缸中跃起,带动的水花四溅。 “噗!” 那薛笙白张开嘴来,口中喷出一道水柱,环向众红衣人射去! 那堂主一闪身,躲了过去,离得近的四名红衣人却被溅了个正着,喷的满脸都是水。 “嗤!” 被喷到水的红衣人脸上,竟全都腾起白雾来! “啊!” 三名红衣人捂着脸狂声嘶吼惨叫,眨眼间,便都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肉腐烂露骨,惨不忍睹! “哈哈哈!” 薛笙白纵声大笑:“死得好!” 我和明瑶相顾骇然:谁能想到,那薛笙白刚才口中喷出来的水,竟然蕴含了如此猛烈的剧毒?! “好哇!”那堂主嘶声道:“不愧是薛首领,好厉害的毒!” “你们这帮妖孽,一个个全都死有余辜!”薛笙白拍着自己的肚子,满脸狞笑,道:“老子刚才在水缸里喝了一肚子的水,随时都能吐出来,只要吐出来,就是毒!” 薛笙白的肚子鼓的很大,像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倒真是喝了不少的水。 “呼!” 一个红衣人猛地举起手里的火器,火器的陶瓷端口喷出一道赤焰来,卷向薛笙白! 那薛笙白冲着赤焰张嘴就喷,一道水柱滋的甚远,将那赤焰冲灭不算,顺势又溅到了那红衣人身上! “啊!”那红衣人丢了火器,满地打滚,惨声嘶叫,顷刻间便又成了一具尸体! 余下的一干红衣人无不骇然退却,无一再敢上前。 薛笙白在肚子里存水,喷出来就化作剧毒,这不但需要极其厉害的医脉本事,还需要有极其高深的内家修为,否则绝不可能张口就能喷出水柱来! 而且水恰巧又是火的克星,薛笙白用水化毒来做武器,倒是占了不小的便宜。 “嘿嘿,有意思。”那堂主似乎并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趣的笑了笑,道:“不愧是五大队医脉的领袖人物,非常人可比。” “朱汉,你们异五行的气数已尽!”薛笙白道:“到如今,五行堂口,已经覆灭了大半!我们五大队的人,这次来了有半数之多,势必要将你们一网打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但凡有一丁点眼力劲儿,就该知道,顽抗到底是没有好下场的!你如果弃暗投明,我说不定还能在许大首领那边保你一命!否则,就和这赌城,和异五行,一起灰飞烟灭!” “是么?”朱汉冷笑道:“你们五大队姓五,我们五行教也姓五!你们五大队来了半数,我们五行教也有半数在此!且不论你们五大队能不能敌得过我们五行教,就眼下来说,该识时务的,应该是你薛首领,而不是在下吧?!” “冥顽不灵!”薛笙白厉喝道:“你受死吧!”张嘴又是一道水柱,喷向朱汉的面门! 朱汉身子一滑,速度极快,在躲过薛笙白毒水的同时,左手袍袖一挥,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了出来,在空中“啪”的一声响,蹿成一团大火球,裹向薛笙白! 薛笙白急忙后退,那朱汉朝却朝着火球吹了一口气去。 “呼!” 一道火焰从那火球中分离了出来,蹿向薛笙白! 薛笙白闪转腾挪,朱汉却不住的吹,顷刻间将那火球吹成了十多道焰火来,上下翻飞,火龙一般绕着薛笙白追。 薛笙白见躲避不及,呼喝有声,口中不断的喷出水来,灭掉了四道火焰,双掌齐挥,风声鼓荡,瞬间又击灭了四道火焰! “你的毒水吐尽了吧!?” “不用水,我的掌风也能灭你这小孩子的把戏!” 我在上面观察的认真,忽然间,耳听着那掌风有异,又看见其中有几道极其细微的白芒一闪而逝,便知道薛笙白暗中捣鬼! 果不其然,那朱汉突然“啊”的一声惨叫,左眼竟溅出血来,左手猛然捂住了眼睛,豆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上往下滴落! 薛笙白“哈哈”大笑,揉身向前,手里已多出了一把银刀,刀锋抹向朱汉的咽喉——薛笙白已打算将朱汉毙命于刀下! 那朱汉左手捂着左眼,血仍止不住的渗流,但他为人倒是极为强悍,瞪大右眼,恶吼连连,眼见薛笙白持刀逼近,右臂猛然一挥,袍袖大开,袖口处喷出一股浓烟来! 薛笙白悴不及防,瞬间被那浓烟笼罩在其中。 “咳咳!” 薛笙白被那浓烟呛到,急忙持刀后退,朱汉却跳在半空中,连蹬数脚! 我正诧异那朱汉与薛笙白离得不近,脚是够不着薛笙白的时候,忽然看见朱汉的靴底竟也喷出火来,而且一蹿老长! 他左脚一道火焰扫中了薛笙白的下巴,那肉登时发黑,薛笙白厉声惨叫!而此时,朱汉右脚的火焰也到了,薛笙白的前胸衣服只沾到了丁点星火,竟被顺势燃成烈焰! 薛笙白扑倒在地,反复滚动,勉强把那火给熄灭,朱汉的人已到了跟前,一脚踢在薛笙白的腰窝,薛笙白倒飞出去,直至撞到墙上,才跌落下来,体内呕血,连吐数口,挣扎了几下,没能起来,惨然一笑:“你赢了。” 第260章 五行异端(十七) 朱汉伸手把射在自己左眼里的银针猛然拔出。 “啊!” 一声惨叫,凄厉异常,连在梁上围观的我和明瑶,都悚然动容,不寒而栗。 那朱汉也真是个烈性子,如此剧痛之下,只惨叫了一声,竟没有晕死过去。 血从他那只瞎眼里不住的往外渗滴,即便是他紧紧闭着左眼,仍然止不住。很快,血液流满了他左侧的半边脸,但他只是伸手一抹,浑不在意。 他脸上的血污,连同他狰狞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地狱里嗜血的恶鬼一般! “堂主,小心他的针有毒。”一个红衣徒众提醒朱汉。 “说得好。”朱汉头也不回,道:“你去把他身上所有的解药都搜出来!” 那红衣教徒愣了一下,不敢拂逆朱汉的话,小心翼翼的上前,战战兢兢的走到薛笙白跟前,畏畏缩缩的咽了口吐沫。 薛笙白面带冷笑,只阴瘆瘆的盯着那红衣教徒。 红衣教徒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正要往那薛笙白身上摸索,薛笙白忽然张开嘴来, “呸”的一口,啐了那红衣教徒一脸口水。 那红衣教徒大惊! “嗤!” 一道白烟猛的蒸腾而起,那红衣教徒捂着脸大声嘶吼,顷刻间,地上就又多了具尸体。 余下的红衣教徒无不骇然,不自觉的都往后稍稍退却。 薛笙白冲朱汉“嘿嘿”笑道:“那是最后一口毒水了,本来是留给你的,看来是不成了。” “是么?”朱汉回头,指着两名红衣教徒,道:“你们两个,去,搜他的身!” 那两名红衣教徒惨白着脸,亦步亦趋的缓缓走到薛笙白跟前,面面相觑,只不敢动手。 “快点!他已经被我踢中了穴道,不会动弹!”朱汉喝道:“你们怕他的毒,就不怕我的圣火?!” 那两名红衣教徒一听这话,神情更加惊惧,立时伸手去摸薛笙白的衣兜,内衬。 倒果然如薛笙白所说,他刚才吐出来的那毒水已经是最后一口了,当下,任凭这两名红衣教徒搜罗他浑身上下,他已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那两名红衣教徒摸索出来一大堆瓶瓶罐罐,还有纸袋,布袋,塑料袋,又有绑带、银针、银刀、镊子、线头等,丢了一地……直到再也搜不出来什么东西后,才扭头去看朱汉。 朱汉笑道:“薛笙白,这么一来,你黔驴技穷了吧?” 薛笙白没有回答,而是对那两名红衣教徒说道:“两位,看看你们自己的手,还跟以前一样么?” 那两名红衣教徒连忙伸出手来探看,我居高临下,赫然瞧见那两人掌心漆黑如墨,而且黑气仍在慢慢向四周扩散! “啊?!”两名教徒惊惧交加,愣在当场。 “快把手给砍了!”朱汉喝道:“用地上的银刀,你砍他的,他砍你的,快,保命要紧!” 那两名红衣教徒各自从地上捡起一把银刀,又各自伸出手掌,一起举刀,一起落下! 砍得不是自己的手,倒真是下得去手。 两只手掌跌落在地上! 可那两名红衣教徒竟然谁都没有叫。 而手掌斩断的地方,竟也没有流出血来。 我仔细一看,不禁毛骨悚然——那两名红衣教徒的手腕断口处,也是漆黑如墨!血已凝固! “哈哈!”薛笙白冷笑道:“活不成啦!” 那两名红衣教徒乱叫乱嚷起来: “哪瓶是解药!?” “快说!” “不说,就烧死你!” 薛笙白只是冷笑。 一名红衣教徒举起火器,对准了薛笙白,薛笙白毫无畏惧的盯着他,嘴里念诵道:“倒!” 那红衣教徒应声而倒! 另一名也是如此! 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身子僵硬,犹如僵尸。 我心头大震:没想到这薛笙白用毒竟然如此厉害!对付一般的术界高手,可真算得上是登峰造极,神鬼莫测! 薛笙白道:“薛某人忝列五大队医队大首领,若不在毒上下些功夫,谁还肯称我一声薛首领?!哼哼!壮士断腕以全质,那是寻常的蛇毒!薛某人的毒,见血封喉!” “这么说来,我倒是放心了。”朱汉道:“你射我的银针里如果有毒,我也活不到现在了。而且——”朱汉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道:“我这血是鲜红的,味道还有点甜,嘿嘿,不是中毒的迹象。” 薛笙白道:“所以说,你该感谢我啊。” 朱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徒众,已然死了大半,而自己又瞎了一只眼,怒极反笑:“哈哈!杀我三名副堂主,伤我一半徒众,又拿银针射瞎我一只眼!薛笙白,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咹?!” 薛笙白道:“以这样的代价,击败我五大队的医脉首领,也不算你亏。” “我当然不算亏!”朱汉狞笑道:“抓住五大队的医脉首领不说,还捎带着活捉了他的女儿,这怎么算得上亏?!” 薛笙白大惊失色,叫道:“朱汉,祸不及妻儿!薛某人敬你是术界高人,江湖好汉,你断不会做出卑鄙下流之事!” “你不用奉承我,也不用激我。”朱汉道:“我软硬不吃。什么狗屁术界高人,去他奶奶的江湖好汉!你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是邪教异端,是妖孽!哈哈哈!妖孽是什么?妖孽是不择手段,无恶不作的呀!” “我女儿已经逃走了!”薛笙白紧张的几乎口吃:“她现在肯定已经出了赌城!你,你们抓不到她了!” “是么?!”朱汉伸手指着那面缸,道:“我怎么听着这里面有呼吸声呢?” 薛笙白面如死灰,喃喃道:“朱汉,你杀了我吧,我女儿是局外人,与此无关,她与此无关,她什么都不懂……” 朱汉喝道:“薛笙白的女儿,快滚出来!” 没有动静。 薛清凌傻里傻气,先前听薛笙白的交待,以为真是跟人在玩“藏猫猫”,不能出声,更加不能出来。 朱汉道:“你爹快死了,你还不出来么!?” 仍旧是没有动静。 朱汉笑道:“还真能存得住气啊,好,你不出来,那就不用出来了——来人!” 几名红衣教徒应声走上前来:“堂主请吩咐!” 朱汉道:“去把那面缸架起来,放在灶火上头!” 薛笙白大惊:“朱汉,你要干什么!?” 朱汉狞笑道:“薛笙白,你还没有见过烤活人的吧?哈哈!今天,本堂主就让你见识见识!” 几名红衣教徒也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上前抬起那口面缸,往灶火上架去。 薛笙白挣扎着要站起来拦阻,但刚才他被朱汉踢中腰窝穴道,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衣教徒把那面缸架在灶火之上。 他破口大骂:“朱汉,你枉为男人!你不是人!你无耻之尤!你就是败类!妖孽!妖孽!” 朱汉却不搭理他,吩咐徒众道:“用火器烤!底下,四周,全烤!啧啧,那味道一定比烤全猪要香的多!” 薛笙白不骂了,转而苦苦哀求:“朱堂主,您有什么吩咐,请说吧,只要在下做得到,一定替您做,在下伤了您一只眼,在下情愿自己废掉一只眼,让你出气,两只眼也可以,您不必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啊。” “等一下。”朱汉止住徒众,笑嘻嘻的看向薛笙白,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薛笙白道:“是在下愚钝。” 朱汉道:“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能如实回答我,我就饶了你女儿,如何?” 薛笙白道:“当真?” 朱汉道:“我朱汉是站着撒尿的人,一口吐沫一个钉!” 薛笙白面色惨淡,道:“朱堂主请问吧。” 朱汉点点头,道:“第一个问题,你们五大队是怎么知道赌城是在这里的,又是怎么找到入口的?” 薛笙白略一沉默,然后道:“是有人通风报信,告诉了我们赌城的秘密。” “谁?!” “那人匿名,我们也在查他,可惜,在来之前,也没有查出来。” 我心中暗道:“三叔做事滴水不漏,要是让你们查出来,那才奇怪。” 朱汉狐疑道:“当真?” 薛笙白道:“薛某人生平不说假话。” “好。”朱汉道:“第二个问题,你们五大队一共来了多少人,带队的是谁?山、医、命、相、卜各队的好手又都有谁?作战部署和计划又是怎么样的?” 薛笙白一愣,道:“你要我出卖五大队?!这些对你说了,我以后有什么颜面再见他们!?” 朱汉道:“怎么,你还妄想着能回去五大队么?!” 薛笙白苦笑一声,道:“我心存死意,就没想着还能活着出去!我说的是,如果我把我的队友,我的同志卖给了我的对头,那我就算是死了,也没脸面再见我已逝的祖宗,我已逝的同仁!” 朱汉脸色一变,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不说?!” 薛笙白哀声道:“朱堂主,我可以把我毕生所学都传给你,把医脉的精要都写下来给你,只求你放了我女儿。” “我修的是山术,要你的医术有什么用?!”朱汉的脸颊一抽,冲徒众喝道:“放火!” 我再也忍不住了,立时就要出手! 第261章 五行异端(十八) 我对薛笙白殊无好感,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骄横自大,目中无人,而且做事狠毒,极其不合我的脾性。而他又与叔父相互不容,更是让我对其心生讨厌。 但是,如今的薛笙白,虎落平阳,被一帮宵小侮辱,他女儿傻里傻气的又让人怜悯,我对他的厌恶倒是少了一大半。再加上薛笙白对女儿疼爱有加,对异五行的邪徒誓死不肯出卖自己的同道,更让我对他改观许多,甚至肃然起敬! 眼见那朱汉要用恶毒手段对付薛清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摸着铁钉,就准备先打那朱汉个措手不及。 明瑶十分警觉,看出我即将要有所异动,便立即握住了我的手,朝我轻轻摇了摇头,并用唇语说道:“先不要着急,他们人多势众,火器厉害,咱们两个就算赢得了,也要受重伤。先看看情况,一时三刻,他们也烤不死人。” 我想想也是,贸然动手,未必能成功,只好暂且忍住。 那些红衣人开始用火器烘烤面缸,薛笙白反复哀求,朱汉丝毫不为所动,薛笙白大声呵斥怒骂,朱汉嬉笑自若,薛笙白终于忍不住,喊道:“清凌,快出来吧!不躲了!” “砰!” 一声响,那面缸的木盖被击飞了出去,薛清凌从里面跳了出来,身法竟然快的惊人。 众红衣教徒不禁愣住,只见那薛清凌满屋子里乱蹦乱跳,不住的喊:“烧死我了!烧死我了!”又说:“爹,你真笨,你怎么先被他们找到了?!”再看看朱汉等人,道:“你们刚才在叫些什么啊?打打闹闹的,吵死人了!我藏在缸里那么久,你们都不知道把盖子打开,真笨!” 朱汉等人面面相觑。 薛清凌又问薛笙白道:“爹,你怎么满身是伤?你的衣服怎么又被烧了?你怎么躺着不动?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被找到了就要挨打?!挨打是不是不能还手?!” “你快跑!”薛笙白叫道:“现在换了玩儿法了!一个人跑,好几个人要追你,追上就算你输了!” “抓住她!”朱汉终于算是反应过来了,道:“快!” 众红衣教徒一涌而前,齐声呼喝,朝薛清凌抓去。 薛清凌“哈哈”大笑:“你们抓不着我!你们抓不着我!你们输定了!”一溜烟从屋里蹿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一干红衣教徒全都扑了个空,面面相觑之际,都是十分尴尬。 朱汉大怒道:“废物!” “堂主。”有个教徒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个傻子啊?” “你才是傻子!” 忽然间薛清凌又旋风似的冲了回来,“啪”的在那名红衣教徒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又跳到门口,笑嘻嘻道:“你是傻子!你是大傻子!” “抓住她!”那挨打的红衣教徒恼羞成怒,恶吼一声,朝薛清凌扑了过去。 薛清凌“嗖”的一转身,眨眼间又是无影无踪。 众红衣教徒都跟着追了出去。 薛清凌的声音远远传了回来:“哈哈!一群大傻子!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我和明瑶对视了一眼,均感到这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 那薛清凌的智商恐怕只有五六岁孩子的程度,但是身手之矫健,速度之迅捷,却不亚于江湖一流好手,甚至比之明瑶,也不遑多让! 那群红衣教徒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的,不但他们,朱汉身为一堂之主,也未必追的上。 这屋子里原本热热闹闹,现如今,除了地上躺着许多尸体之外,便只剩下朱汉和薛笙白了。 当然,还有我和明瑶。 朱汉忽然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薛笙白薛首领,居然生了一个傻子。” 薛笙白道:“傻子也强过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妖孽!” 朱汉道:“说得好,说得好。嗯,我突然想到,她虽然傻,但也是薛笙白的女儿,姿色嘛,不敢恭维,但总算是个女的。你既然抬举我们禽兽不如,那我们就得对得起你这句话。” 薛笙白脸色一变,道:“朱汉,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朱汉一脸淫笑,道:“等会儿,抓到你女儿以后,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禽兽不如。” “你!”薛笙白浑身发抖,五官扭曲的可怕。 “是不是又想骂我禽兽不如?”朱汉笑道:“你骂啊,我最乐意听了。” “嘿嘿!”薛笙白突然也笑了起来,道:“你们抓不住她。连你,也不能。” 薛笙白的话音未落,忽有一道人影闪了进来,说道:“爹,他们太笨了,根本就追不上我,没趣儿,不好玩!再换个游戏吧!” 正是薛清凌回来了! 薛笙白大吃一惊! 谁都没想到薛清凌竟然又会回来。 但是这恰恰又符合薛清凌的特点! 薛笙白大叫到:“下个游戏是找到你计伯伯!快!” “计伯伯?!”薛清凌使劲挠挠头,满脸都是迷茫的神情,道:“计伯伯是谁呀?” “就是我啊。”朱汉笑道:“傻子,你追的上我么?” 薛笙白急道:“他不是你计伯伯,你计伯伯是个光头!你去找个光头!” 但是薛清凌听见朱汉叫自己“傻子”,早已经撅起了嘴,又听朱汉说“你追的上我么”,更加生气,她指着朱汉,说道:“你才是傻子!我让你先跑三步,我也能追的上你!” “那我跑了啊。”朱汉道:“追不上我你就真的是傻子。” 傻子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傻子——朱汉深明其理,不停的以此言来刺激薛清凌,薛清凌哪里能忍耐得住? 所以,无论薛笙白如何说,薛清凌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气鼓鼓的,一个劲儿的说:“你快跑!你快跑!我追上你,你就是傻子!” 朱汉故意慢吞吞的往门外跑去,刚好跑了三步,薛清凌一闪身,劈手抓住了朱汉,大笑道:“抓住你了!你才是傻子!不,你是乌龟!你跑的比乌龟都慢!” 朱汉反手一抓,已扣住薛清凌的脉门,道:“我也抓住你了,你还跑啊,哈哈!” 薛清凌叫道:“好疼!你耍赖!是我抓你,不是你抓我!你快松手!哎呦!” 朱汉劲力外吐,震动薛清凌脉门,薛清凌有气也施不出来了。 薛笙白躺在地上,仰天长叹。 朱汉“哈哈”大笑,道:“薛笙白,你说到底你是好人还是我是好人?世上都说好人有好报,如果我是坏人,你怎么落了个被我活捉的下场?如果你是好人,你怎么生了个这么傻的女儿?哈哈!这样的好人,我宁可不当,因为上天分明是眷顾坏人的嘛!” “爹!”薛清凌叫道:“他抓的我好疼啊!你快让他放开我啊!” 薛笙白老泪纵横,道:“孩子,爹再也护不了你了……” 薛清凌惊道:“爹,你怎么哭了?!” 朱汉“哈哈”大笑,道:“因为你傻的厉害啊。” “你才傻!”薛清凌怒道:“你快放开我,要不然我让我爹毒死你!” 朱汉道:“你这丫头,倒是和你爹一样毒啊!”使劲一捏,薛清凌疼的又叫出声来。 薛笙白道:“朱汉,你这畜生,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汉道:“薛笙白,我再问你一次,你们五大队的底细,你说还是不说?!” 薛笙白道:“你问了好去向你的主子邀功,对吧!?没有这些情报,你们异五行就死定了,对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朱汉道:“我现在就把你这傻女儿脱个精光!” “弘道哥,打他!”明瑶大喝一声。 我手里头扣了半天的飞钉立时打了出去! 朱汉听见明瑶大喝时,就吃了一惊,急忙仰面往上看,而我的飞钉就在这时候打了出去! 六枚飞钉,分打朱汉上、中、下三路六处大穴! 而我自己,也在飞钉打出去的瞬间,从梁上跳了下来。 事起仓促,变生肘腋,朱汉见势不妙,立时松了薛清凌的手,闪身去躲飞钉,而薛清凌则暴露在飞钉之下! 我早料到有此结果,打出飞钉的意图也不在于伤敌,而在于逼迫朱汉躲开。 我落在薛清凌跟前,双手连夹,眨眼间已把六枚飞钉夹在指间,觑了一眼朱汉的方位,立时又把飞钉打了出去。 朱汉喝道:“什么人?!” 喝声中,朱汉挥动胳膊,正是要释放烟和火,无奈我的飞钉又已到他身前,打的又是六处大穴,他若是不管不顾,自然能放出烟火来,甚至能伤到我,可是那飞钉击中穴道后,却能要了他的命! 权衡利弊,他只好再次躲避! 堪堪躲过我的飞钉,他身后忽有一道人影晃过,劈手一掌,砍在他的后颈,朱汉脸色大变,嘴里嚅嗫着,想要说什么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摇摇晃晃中,扑倒在地上。 明瑶拍拍手,朝我笑道:“这个笨蛋,只防着你,不防着我。”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好险,刚才我生怕他放出火来。” 薛笙白盯着我,突然惊声道:“陈弘道?!” 第262章 五行异端(十九) 情急之下出手,没想到被薛笙白认了出来,我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没有吭声。 薛清凌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道:“你真好!” 我愕然,薛清凌道:“你把那个坏人打倒了!” 我赶紧把手抽出来。 明瑶走过来,对薛清凌笑嘻嘻的说道:“你没看出来么,是我把那个坏人给打倒的。” 薛清凌摇头道:“我看见你在背后打人了,你不是好人啊,好人不在背后打人。” 明瑶撇了撇嘴。 薛清凌道:“还有啊,你长得好丑啊。” 我不禁怔住——这个薛清凌,不识好歹也就算了,自己长成这般模样,居然说明瑶长得好丑?! 明瑶也愣住了,半天才说:“你说我的样子好丑?” “对呀。”薛清凌伸手指着明瑶道:“你快去照照镜子吧,你看你的眼睛那么大,鼻子却那么小!嘴巴那么红,脸色却那么白!头发那么多,腰还那么细,腿还那么长,脚还那么小!你这样子太丑啦!” 明瑶“咯咯”笑了起来,道:“我这样子是很丑么?” “对啊。”薛清凌认认真真的说道:“我爹说过了,女人长成这个样子就是丑,要长成我这个样子,才算漂亮。”说罢,薛清凌得意洋洋的看向薛笙白,道:“对不对呀,爹?” 薛笙白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也不说话,只含混其词的“哼”了一声。 薛清凌更加趾高气昂,冲明瑶说道:“你看吧!你就是丑。” 明瑶强行忍住不笑,假装肃容的点点头,道:“好吧,我是丑的,你是美的。” 薛清凌忽然伸手朝明瑶胸口上抓去,明瑶吃了一惊,侧身一闪,脸色发红,稍有些愠怒,道:“你干什么!?” 薛清凌指着明瑶的胸口,道:“你那里怎么那么鼓鼓的?好奇怪啊,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是馒头吧?!” 明瑶脸色更红,我在一旁也深觉尴尬,道:“明瑶,咱们走吧?” 明瑶“嗯”了一声,道:“走吧。” 薛清凌兀自在后面品头评足,道:“真丑……” “陈弘道!”薛笙白忽然叫道:“你既然在这里,你们麻衣陈家恐怕也来了不少人吧!?” 我没有理他,拉着明瑶就往外走。 薛笙白又叫道:“跟五大队报信的人,是你们麻衣陈家的人吧?!” 我仍旧是没有理他,脚已经迈出了屋门。 “好哇!”薛笙白道:“我明白了!你们麻衣陈家故意给五大队通风报信,引诱我们前来剿灭异五行,你们则作壁上观,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好龌龊的行径!” 我勃然大怒,止住脚步,回过头来,指着薛笙白道:“你胡扯!” “我胡扯?”薛笙白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麻衣陈家打的是什么好主意?!哼哼,咱们走着瞧!”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明瑶道:“姓薛的,刚才要不是我们出手相助,你现在还有命么?!你女儿现在能平平安安的站在这里么?!你非但知恩不图报,居然还反咬一口,倒打一耙,诬赖好人!我看你有这样的下场,也真是活该!我们倒是多余救你了。” “我呸!你少来教训我!”薛笙白啐了一口,道:“你们藏在梁上许久了吧?你们要是一片好心,怎么早点不出手相救?怎么偏偏等到我受伤了,我女儿要受辱了,你们才出手?!这是什么行径?!这是看我笑话的行径!我偏偏不领你们的情!” 薛清凌插嘴道:“爹,什么叫受辱?” 我被薛笙白的话气得不轻,明瑶更是大怒,道:“好你个中山狼!不领情是吧?那我现在就把朱汉给弄醒,让他来跟你们父女叙叙旧!” 说罢,明瑶就往屋里进去,要把朱汉给弄醒。 我伸手拽住明瑶,道:“算了,不必跟这种小人计较。” 明瑶道:“你不计较,我计较。你是君子,我是女人,女人正好对付小人!” “走吧。”我道:“薛笙白固然可恶,他女儿倒是可怜,那个朱汉卑鄙下流,无耻之尤,别让他再起来干坏事了。” “这说的倒也是。”明瑶悻悻不已,恨恨的瞪了薛笙白一眼,道:“薛笙白,看在你那傻女儿的情面上,就便宜你了!” 薛笙白已经惊慌多时了,听明瑶说饶了他,才脸色缓和,松了一口气。 不料,薛清凌却气冲冲的指着明瑶喊道:“你说谁傻!?” 明瑶一愣,随即改口道:“我说别人的。” 薛清凌道:“你明明就是说我的!” 明瑶看了我一眼,苦笑两声,道:“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还说!”薛清凌恼将起来,跺着脚跳了两下,冲上来就要打明瑶,我伸手一拦,道:“不许打人!” 薛清凌道:“你是好人,干嘛帮坏人说话?!” 我道:“她也是好人,比我还好。” 薛清凌道:“她不好,她还丑!”又指着明瑶,道:“你看你的屁股,长那么大,真难看!真丑!哇哇,丑死啦!” “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明瑶又羞又恼:“真是个傻姑娘!” 我连忙安慰明瑶,道:“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快走,快走。” 明瑶气哼哼的转身往外走,我也快步跟上,那薛清凌忽然斜刺里绕过我,抬起一脚,朝着明瑶的腰踹了上去。 她的速度极快,我没有留意,也不及防备,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明瑶要吃大亏!” 却不料明瑶头也不回,忽的伸手一搭,拉住了薛清凌的脚踝,扭腰一转,那薛清凌飞踢的劲儿本来就大,这时候更加收势不住,“啪”的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明瑶拍拍手,冷笑道:“你以为我没防备么?!” 那薛清凌瘦骨嶙峋,这一下摔得可是不轻,坐着地上捂着屁股“哇哇”大叫,眼泪都出来了。 “小贱人!”薛笙白大骂起来:“你敢伤我的女儿,我以后定叫你好看!不要脸的浪货……” 薛笙白越骂越厉害,句句不堪入耳,明瑶一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已经愣住了,我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薛笙白,大喝一声:“闭嘴!” 薛笙白一顿,瞪我一眼,道:“你要干什么!?” 我道:“你再敢骂她一句,我,我要你好看!”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动我,就是跟五大队为敌!就是跟邪教异端为伍!”薛笙白道:“我就骂她了!不要脸的小****,跟男人勾勾搭搭……” 我气满胸膛,血往上涌,大叫一声,朝着薛笙白冲了过去,劈手一掌打在了薛笙白的脸上! “啪!” 那一巴掌极为响亮,薛笙白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弘道哥!”明瑶急忙冲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小心他身上有毒!” 我也不禁一惊,赶快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在没什么异样,便道:“没事,他的毒应该用不到自己脸上吧。” 薛笙白气得双眼血红,吼道:“你敢打我!?” 明瑶道:“不但他敢,我也敢!打你个狼心狗肺,打你个满嘴喷粪!”说着,“啪”的一巴掌,登时把薛笙白另一边的脸也给打肿了。 “丑女人,你打我爹!”薛清凌从地上跳起,冲了过来,伸手去抓明瑶,明瑶回臂戳指,点中薛清凌腰间穴道,薛清凌闷哼一声,登时歪倒在地。 “贱人!妖孽!”薛笙白见薛清凌摔倒,更加恼怒,当下狂骂起来:“不要脸的浪货……” 明瑶怒极:“你再骂一句!?” “****!” “啪!” “贱货……” “啪!” “骚……” “啪”、“啪”、“啪”…… 明瑶左右开弓,已经不等薛笙白骂出口就开打了,薛笙白嘴里溢出血来,说话开始支吾不清楚…… “老流氓!”明瑶边打边说:“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薛笙白的脸渐渐扭曲起来,以他一贯以来的骄横和自命清高,被明瑶这样一个小姑娘打耳光,而且是不停的打,哪里能受得了?! “嗝!” 薛笙白喉中猛的一声怪响,整个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箕张,如同鹰爪,恶狠狠地朝着明瑶的脸抓去! 薛笙白原本穴道被封,无法动弹,这一下实在出人意料! 再加上他那副扭曲的恶毒表情,明瑶竟然被吓得愣在当场,不知道回避! 我大惊失色,急忙把明瑶往回拉,而薛笙白的手却已经到了明瑶脸颊处! “薛笙白!”我大喝一声。 就在此时,薛笙白的喉中又是“嗝”的一声怪响,眼角、鼻孔、嘴角、耳朵里忽然都流出血来! 他的手距离明瑶的脸颊连半公分都不到,却止住不动了! 我把明瑶拉到我身后,盯着薛笙白,防备他的下一步举动,却见他双眼圆整,却渐渐没了神采,瞳孔也开始散了开来,七窍之中流出来的血,竟慢慢变黑…… “死了?!” 我惊愕难当。 第263章 五行异端(二十) 我伸手去摸薛笙白的脖颈——脉搏已无跳动的迹象。 我的心脏狂跳,略一用力,他整个人便仰面倒下。 竟然是真的死了! 一时间,我心中之惊骇,难以名状! “爹!”薛清凌在地上叫喊起来:“爹,打她!” 明瑶缓过了神,回头看见薛笙白倒在地上的样子,也悚然道:“他,他是怎么了?!” “他,他好像是死了……”我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忽然又茫然之极——薛笙白怎么会死了呢?!他明明是被封着穴道的,不能动弹的,怎么突然就站了起来,突然又死了呢!? “死了?”明瑶惊诧了片刻,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爹,你死了?死了……”薛清凌“咕咚”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我喃喃说道:“薛笙白死了,被咱们给打死了……” “胡说!”明瑶道:“咱们什么时候打死他了?!” 我道:“刚才咱们一直在打他的脸。” “打脸能打死一个高手么?更何况他那么不要脸!”明瑶倒是比我镇静得多,俯下身子去看薛笙白的尸体。 我也蹲下了身子。 看了片刻,明瑶忽然说道:“他是自杀的。” “啊?!自杀?”我吃了一惊,立时摇头,道:“那不可能!他被封住了穴道!怎么会自杀?” “他既然被封住了穴道,本来就应该是不能动弹的,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就站了起来?”明瑶瞥了我一眼,又指着薛笙白的面孔,道:“还有,他怎么会七窍流血?而且血怎么是黑色的?” 我沉默片刻,想了想,道:“那是因为时间久了,他被封的穴道自行被血气冲淡力道,于是就解开了。至于七窍流血,黑血……他是不是修炼的血中也带有毒,可以伤人,所以才是黑的?” “全错。”明瑶道:“朱汉的本事高强,封住薛笙白的穴道时是用脚踢得,力道更大!在没人去解的情况下,至少也得一天才能自行冲开,可是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那是断然不会自行解开的。至于你说的他血中带毒,更加不可能。” 我道:“为什么不能血中带毒?他喝的水都能变成剧毒!” 明瑶道:“如果他把自己的血练成了毒血,那就全都是黑的!可是你看,他先前受伤时流出来的血分明是红的,后面七巧流血时才是黑的。” 我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不禁茫然,道:“那到底是什么缘故?” “很简单。”明瑶道:“不难想象,是薛笙白自行震断经脉,冲解穴道,这才能站的起来。可惜,他先前受伤太重,以至于起身之后,就很快毙命了。” “那七窍流血是怎么回事?” “他经常用毒,甚至把喝下去的水也炼化成毒,那就说明他体内必然有残存的毒,平时不死,是全靠自身的功力压迫毒性不发散,可人死的同时,功力尽散,而毒便会趁机渗入他的五脏六腑,于是,他的七巧就流出黑血来。” 我揣摩了片刻,知道明瑶说的合情合理,分毫不差,事实确实如此。 又沉默了片刻,我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强行解穴呢?” 明瑶道:“这你还想不通么?他自命不凡,自持身份,自觉高人一等,受不了我打他的脸。” “唉……”我心中抑郁,叹息了几声,道:“这么说来,薛笙白虽然不是你我亲手杀的人,可终究还是因为你我而死。” “话怎么能这么说?”明瑶皱起了眉头,道:“我们救了他,他恩将仇报,还骂的那么难听,我们不打他打谁?!再说了,因为被人打脸,就不顾自己的命?那死了也是活该!” “这事情真是莫名其妙。”我懊恼道:“咱们本来是救他的,怎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子?” “早知道他是这东西,就不该救他,让他死了算了!”明瑶撇撇嘴,道:“我看他活着才是个祸害,回去之后,必定要想方设法污蔑你们陈家,然后寻隙报复。” 我比明瑶更了解薛笙白的为人,情知明瑶说的都对,可是救人变成了间接杀人,到底心中不爽,再看那个晕过去的薛清凌,想起她还是个傻子,只有薛笙白这样一个心疼她的父亲……现在却成了孤儿,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我心中愈发的不安。 “走吧。”明瑶道:“这里不是安生地,咱们快点离开吧。” 我迟疑着,道:“薛清凌怎么办?咱们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会有些不好?火堂的人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明瑶皱眉道:“她脑子有问题,带上是个累赘,不带着她,估计会死在这里。这倒是一桩麻烦事儿。” “爹……” 正说话间,薛清凌悠悠醒来,又叫嚷起来:“爹!爹!” 明瑶道:“别叫了,你爹死了!” 薛清凌大哭起来:“你胡说!你爹才死了!丑女人!你爹才死了!” “你再骂我,我就把你舌头割了!”明瑶厉声道:“你爹已经死了!听到了么?!” “是你害死了我爹!”薛清凌叫道:“我就骂你!我还打你!” “你爹是被这帮坏人给害死的!”明瑶指着朱汉,道:“就是躺在地上的这个人,还有刚才那些跑出去追你的人。” 薛清凌道:“我不信!” 明瑶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那些坏人回来。哼哼,他们追了你那么久,没有追到你,心里一定恨死你了,等会儿,他们只要看见你,就会打你,把你的头发拔光!让你变成一个光头!女光头,丑死了!” 薛清凌顿时止住了哭,眼泪汪汪的看着明瑶,畏惧的说道:“他们,他们追不上我……” 明瑶冷笑道:“你现在能动么?” “呜呜……”薛清凌又哭了起来,骂道:“丑女人!你害我不能动了!坏女人!丑女人!” “你再骂?!”明瑶走到薛清凌身边,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头发给拔光?!” “你……”薛清凌惊恐的看着明瑶。 明瑶故意弄出一脸狰狞的笑容,恐吓薛清凌,道:“我不但要拔光你的头发,我还要在你脸上划几刀,然后喂你吃药,吃最苦的药,给你打针,用这么粗的针管给你打针……” “啊!”薛清凌突然像是恐惧到了极点,面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惊叫起来:“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我和明瑶对视一眼,均感诧异。 明瑶道:“说划她的脸,她倒不怕,一说打针,她怎么怕成这样?” 我道:“她就是像小孩子,小孩子都怕打针。” 明瑶摇了摇头,道:“我看有些古怪,小孩子也不至于怕打针怕成这个样子……” 我道:“那就是薛笙白给她治病,经常打针,所以她才怕吧?先前她还说不吃药呢。” “不打针!不打针!”薛清凌仍在乱叫。 “别叫了!”明瑶道:“你不叫,也不骂人,我就不给你打针!” 薛清凌这才止住嚎叫,也不敢再骂明瑶,只是抽抽搭搭的哭。 “也不许哭了!”明瑶道:“再哭,就把那些坏人给招回来了!” 薛清凌似乎是想到那些火堂的红衣人也会给自己打针,又惊恐起来,看着明瑶,哀求道:“你让我动吧,我不说你丑了。” 明瑶道:“我让你动,你就不许再打人,听到了没有?” 薛清凌连忙点点头,道:“我不打你,我肯定不打你。” 明瑶笑了一声:“你也打不过我。”伸手解了薛清凌的穴道。 薛清凌挣扎了一下,见自己果然能动弹了,登时大喜,跳起来,就朝明瑶伸手,明瑶喝道:“干什么!?” 薛清凌悻悻的把手又给缩了回去。凑到薛笙白的尸体旁边,捏捏薛笙白的脸,又掰掰薛笙白的眼,小心翼翼的呼唤道:“爹?爹?你是真的死了么?” 薛笙白哪里会有反应? 看着薛清凌满脸呆滞的表情,我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薛清凌。”明瑶喊道:“我们要走了。” 薛清凌不理明瑶。 明瑶道:“我们可不管你了!你自己在这里,等那些坏人回来抓住你,然后用各种法子来害你吧!” 薛清凌惊慌起来,扭头道:“我不在这里,我不自己在这里。” 明瑶道:“那你是想跟我一起走么?” 薛清凌看了我一眼,道:“他是好人,我跟着他走。我不跟你走。” 明瑶道:“他要跟着我走。” 我点了点头,道:“我要跟她一起。” 薛清凌嚅嗫道:“那我就跟你们一起走吧。” 明瑶道:“那你听话么?” 薛清凌拼命的点头,道:“听话!我最听话了!” 明瑶道:“好,那你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更不许骂我!” “嗯!”薛清凌道:“我不跑,不骂你,可是我想说话。” 明瑶笑道:“我让你说话,但是你不能说太多。” 薛清凌道:“好,我说的不多。” 就在此时,朱汉的身子突然动弹了一下。 第264章 五行异端(二十一) 朱汉慢慢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抬起头,看见了我和明瑶,吃惊道:“你们——” 我知道朱汉的厉害,立时出手,五指连戳,以“行云拂”的手法去封他的穴道! 朱汉见我骤然出手,指法又古怪迅捷,识得厉害,急忙翻身往后躲避,却不料惊慌之下,注意不周,一下子撞到了薛笙白的尸体,惊呼声中,跌了一跤,竟摔了个脸贴脸——趴在了薛笙白的尸体上! “呀!” 朱汉瞧见薛笙白那扭曲的可怖的面孔,惊叫着站了起来,可脸上已沾满了薛笙白七窍中流出来的毒血。 只一刹那,朱汉的脸便笼上了一层黑气! 我和明瑶对视一眼,均觉骇然。 那朱汉有所发觉似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但手刚伸到半空中,便再也抬不上去了。 “嗝——呃——”朱汉喉中发出阵阵怪响,脸上的黑气已经蔓延到脖子上,身子缓缓倒下。 死了。 前后不过数息时间! “好厉害的毒啊。”明瑶道:“这个薛笙白,死了,也能杀人。还好,咱们刚才没碰他。可是她——”明瑶看向薛清凌,道:“她刚才摸了薛笙白的脸好大一会儿,怎么办点事情也没有?难道她不怕毒?” 薛清凌得意洋洋道:“你笨啊,我当然不怕毒了!” 门外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引颈去看,却见是几个红衣人正探头探脑的往屋里张望。 我稍稍吃了一惊,对明瑶说道:“火堂的人回来了!” 薛清凌大为惊慌,立时缩身往明瑶身后躲,道:“快瞧瞧他们手里拿针了没有?” “兄弟们快回来!”一个红衣人也看见了我们三个,立时叫喊起来:“那傻姑娘在屋里!” “弘道哥,快冲出去,他们手里有火器,一旦被困在屋里,他们放起火来,咱们必死无疑!”明瑶说着,一闪身便跳了出去。 我也连忙跟上。 “啊!”薛清凌大叫一声:“我可不出去!”自己把屋门一关,在屋里躲了起来。 我也顾不上管她。 这时候,火堂的弟子已经聚集了有五六个人,远处还不断有红衣人匆匆凑来。 “你们是什么人?!”火堂弟子指着我和明瑶,满怀敌意的喝道。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端着火器,对准了我和明瑶。 我暗暗心惊。 “弘道哥,不要轻举妄动。”明瑶低声嘱咐我道:“我先和他们套近乎,你见机行事。” “嗯。”听明瑶这么说,我心中稍安。 “我们是木堂的人啊。”明瑶一边走近众红衣人,一边笑吟吟的作揖行礼,道:“师妹向诸位师兄问好!” “木堂的?”火堂众弟子面面相觑。 我跟着明瑶,一言不发,也靠近了众红衣人,此时此刻,众红衣人已经聚集有十多人。 远处,仍有红衣人来。 “对呀,我们是木堂的。”明瑶说道:“对了,刚才我们抓到了一个傻丫头,好像是五大队的人,被我们给丢进屋里了。屋里有个人,说是火堂的堂主,自称是我们朱师叔,不晓得你们认不认识?” “朱堂主?” “对啊。”明瑶道:“他让我们师兄妹出来,说是要单独审问那个傻姑娘呢。” “是这样啊……”众人听明瑶说的合情合理,有板有眼,警惕心都放松了。 几个红衣人伸头看看,见屋门关着,便有人神情古怪,笑起来道:“咱们堂主审问个人,还关着屋门,他老人家不会又开始做那事儿了?” “瞎说!那可是个傻姑娘!咱们堂主看得上么?” “嘁!咱们堂主可不管这个那个,他老人家最不讲究的,只要是个雌儿,他都能……那个,嘿嘿嘿……” “说的是,咱们火堂的堂主,火气自然比旁人大些,哈哈哈……” 众红衣人越说越高兴,见只有我和明瑶两人,而且还年轻,便都不以为意,神情放松下来,端着的火器也多半都收了。 我最忌惮的就是他们的火器,眼见他们如此大意,心中不禁暗喜。但是这帮人竟当着明瑶的面,嘻嘻哈哈,污言秽语,胡说八道,我心中又一阵愠怒。 “木堂什么时候有女弟子了?”突然有一名面相丑陋的火堂弟子盯着明瑶问道。 我刚一惊,以为被他看出了破绽,却又见他目光淫邪,嘴里“嘿嘿”笑道:“这么娇滴滴的小师妹,倒像是水堂的小娘皮,是,兄弟们,哈哈!” “是呀,哈哈,这位师妹可真是水嫩啊!难得的人物,啧啧……”几个红衣人附和着笑了起来。 明瑶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我心中也怒极,两只手,十根指头都暗暗钩在袖中,摸好了钉子,准备寻隙叫这几个人好看! “你们是南木堂还是北木堂的?”另有一名红衣人问道。 明瑶道:“北木堂的。” 那红衣人狐疑道:“据我所知,北木堂的人都是原厌胜门的弟子,没有女的,你……” 明瑶道:“我是后来进去的,诸位师兄如果不信的话,我们有凭证,可以叫诸位师兄看看。” 先前那相貌丑陋的红衣人走上前来,笑嘻嘻道:“师妹,你有什么凭证啊?快拿来叫师兄瞧瞧啊。若是没有的话,哈哈,那师兄可就要亲自验明正身啦!” “嘿嘿!”有人大笑道:“老吴,你可是越来越像咱们堂主了!” “弘道哥。”明瑶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把咱们木堂的墨斗拿出来,给我,我让他们瞧瞧。” 我一愣,随即醒悟,心中不禁暗暗佩服明瑶的记性:先前,在剿灭北木堂的时候,叔父拿了一只毒墨斗给我,那墨斗中的毒十分厉害,叔父说留着有用……这事儿,我跟明瑶提过一次,可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我伸手入怀,把之前从北木堂那里缴获的毒墨斗拿出来,递给了明瑶。 明瑶把毒墨斗拿在手中,又说:“弘道哥,把你的铁钉也准备好,好叫师兄们开开眼界!” 我领会明瑶的意图,当即应了一声,环顾众人,道:“诸位,瞧好了,这就拿出来!” 众红衣人都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瞅着我的手。 “疾!” 我厉喝一声,舌绽春雷,施的正是龙吟的功力,震的众红衣人懵将起来!与此同时,我双手抻开,蓦地十数道乌光迸射出去,好似暴雨梨花一般! 那些红衣人距离太近,又睁大眼睛看的认真,前一瞬,被我喝的头懵,几乎没瞧见我手动,后一刹那,便见有乌光刺进自己的眼中,霎时间,血溅三尺,痛彻心扉! “啊!” 众红衣人嘶声惨叫,纷纷捂着眼睛,满地打滚。 一共十六个红衣人,被我伤了八个! 有人只瞎了单目,有人则是双眼全瞎! 惨不忍睹! 我本来也不想下这么重的手,但是听得他们污言秽语,又把眼睛在明瑶身上扫来扫去,莫名的心中暴躁起来,恨不得把这些人的眼个个都戳瞎了,方才解恨! 剩下八人都呆住了! “还有我的!”明瑶喝了一声,端起毒墨斗,拧转机关,那墨斗口处,“滋”的溅出一片毒汁来,正中四人! 或脸面,或胸前,四人被墨汁喷到的地方,都腾起烟来,“嗤嗤”声中,呜呼倒地。 剩余四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一边惊呼,一边端起火器,我和明瑶倏忽而前,一左一右,掌劈后脑,脚踢下颌,顷刻间,又各自放倒了一人。 剩余两名红衣人倒是十分狡猾,跑的远远的,端着火器,对准我和明瑶。 我急忙把明瑶往我身后一拉,又顺手在地上抓起一名红衣人,挡在身前,喝道:“是你们的人,不许放火!” 那两名持火器的红衣人竟视若无睹,“嗤”的两道火光闪腾进来,巨热灼人,我只觉掌心一痛,一股焦臭味刺进鼻子里来,熏得我两眼发胀,头脑发晕! 我往后急退,屏住呼吸,再看刚才被我抓在手里的那火堂弟子,竟已经被那火烧成了黑炭也似的骨殖! 我大惊失色:这火竟如此厉害! 抬头再看那两名红衣人,喝道:“你们真是**不如,这是你们的同门!” 那两名红衣人面色狰狞,眼现凶光,端着火器,肩并肩的缓缓冲我和明瑶逼近 我惊怒交加,背后明瑶忽喊道:“砸他们!” 我恍然大悟,立时把手中的残尸冲着两人奋力丢去,左首那人倒是灵巧,听见明瑶呼喝的时候就开始闪避,残尸没砸中他,全都击在右首那人身上,那人当即飞了出去,晕死在地上,火器也丢了。 明瑶从我身后闪转出来,抓起地上一名伤者,朝最后那名红衣人砸去,那人又躲,我趁机上前,欺身过去,一把夺了他的火器,复起几掌,连连击在那人胸前! 我恼他狠毒,下手极重,“咔嚓”几声响,那人胸前肋骨碎了一排,嘴角只是往外冒血,眼见还剩一口气,那是再也不能作恶了,才扔了他。 至此,火堂已算是全军覆没! 第265章 五行异端(二十二) 我松了口气,把手里的火器丢到一旁。 “别丢啊。”明瑶俯身又把那火器捡起来,且又多拾了一把,道:“拿着,咱们有用。” 我本来觉得这火器太过于歹毒,可转念又一想,这火器如此厉害,遇到绝顶高手的时候,定能派上用场。至于寻常的高手,不用这火器烧他也就是了。 地上,受伤较重的火堂弟子仍在嚎叫不已,我和明瑶上前,饶了重伤的,那那些伤势轻的,都废了道行,然后把地上的火器尽数砸碎,这才往屋里走去。 屋门被薛清凌锁的死死的,我和明瑶在外面喊了几声,薛清凌就是不开门。没办法,我只好把门撞破,这才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我和明瑶就惊住了——屋子里杯盘狼藉,桌倒凳翻,乱的离奇! 先前,屋子里虽然有过激烈的打斗,可是我明明记得,并未把屋子糟蹋成这番模样啊。 更奇怪的是,薛清凌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去了,屋子里到处都不见她的人影! 我和明瑶把几口缸,几个木柜,还有柴堆,以及梁上都找了个遍,到底都没找到薛清凌的下落! “薛清凌,坏人已经走了!”明瑶叫道:“你快出来!” 没有人应声。 明瑶又说:“你再不出来,我可就生气了!等我们找到你,一定给你打针!” 仍旧是没有人应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包括朱汉、薛笙白在内的几具尸体。 而薛清凌,竟然就在这屋门紧闭的密室中,凭空消失了!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明瑶道:“这个傻丫头,倒是鬼精灵,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 我说:“她会不会是趁咱们俩和火堂那帮人打斗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不会。”明瑶道:“我一直留意着这屋子呢。咱们在和火堂的人相斗的时候,这屋门一直都是闭着的,没有开过啊,那傻丫头绝不可能悄悄溜走的啊。” 我诧异之极,道:“难不成她会一些咱们不知道的法术,所以能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绝对不会。”明瑶道:“如果她会那样的法术,薛笙白必定也会,那他倒不必被朱汉打成那样,死在这里了。” 我“嗯”了一声,觉得也是。再把偌大的屋子环顾一番,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儿。 隐隐的,像是平静中埋伏着什么极大的危机似的。 “弘道哥。”我正觉古怪时,明瑶突然看着我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怎么,你也约摸到了?!” “嗯,有点瘆得慌。” 明瑶缩了缩身子,脸色稍变,道:“我突然间觉得像是要大祸临头了似的——要不,咱们先走?” 我迟疑道:“可是,咱们答应带薛清凌走了。” “好。”明瑶道:“我也看着她可怜。” 我道:“再找找她。” 明瑶道:“只是这屋里,被咱们翻了个遍,难不成她钻地下去了?地下,地下……对了!”明瑶忽然一拍手,面有喜色,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惊道:“怎么回事?” 明瑶道:“快找快找,我猜这屋子里十有八九设的是有密道!” 我心中一动,立时醒悟,不禁欢喜起来,暗赞明瑶真是聪明——既然薛清凌不是凭空消失的,那就一定是藏了起来,她藏得我们到处都找不到,那就多半是借助了机关啊! 我赶紧四下里乱看,把地上的尸体都给弄开,敲打板砖,看有无机关消息。 等碰到朱汉的尸体时,只见他的脸模糊成一片,五官俱无,面容难辨,心中深觉可怖,便把他的尸体给踢的远远的。 但是踢了一脚之后,不觉又愣住了,怎么刚才踢的那一脚,怪怪的? 哪里有些不对啊…… 我略一沉吟,忽然醒悟! 原来,我刚才下脚的时候,所及之处,竟然还是软绵绵的! 我顿时出了一头的冷汗! 朱汉死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尸体绝不可能是软的,应该早已经发僵才对! 难不成他还没死?! 不会,不会,他的脑袋都烂成那般模样了…… “咦?!”明瑶忽然惊奇的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却见明瑶目不转睛的盯着灶台看。 我便把目光移了过去——灶台上原本的大锅被火堂的弟子给挪走了,露出了炉灶。炉灶是泥砖砌成的,底部装有钢架,透气通风,是用来烧柴的。 明瑶正死死的盯着那钢架。 我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明瑶说:“我做完饭的时候,这钢架上面,都是些烧柴过后的灰烬,厚厚的一堆,并没有扫除。可是现在,你看看——” 经明瑶这么一指点,我再细细一看,然后发现那钢架上面的灰烬已经几乎全没有了! “这……” “肯定有古怪。”明瑶快步走了过去,冲着灶台俯身一看,道:“这钢架上面有手印,下面有凉气。难不成是钢架底下——”说着便伸手去抓那添柴的钢架。 我唯恐其中有危险,喊了声:“我来!”把明瑶扯到旁边,然后自己伸手去抓那钢架,略一用力,稍觉沉重,使劲之下,立时将那钢架给拉了起来,灰烬簌簌的落,下面竟露出一口黑漆漆的大洞来! “果然如此!”明瑶喜道:“这灶台地下是异五行埋下的暗道!” 我赞道:“还真让你给找到了!” 明瑶笑道:“不用说,薛清凌那个傻姑娘肯定是从这暗道里跑了。” 我又惊又疑,道:“这么隐秘的暗道,她一个傻姑娘,居然也能找到。” 明瑶说:“她肯定是给吓坏了,所以在屋子里乱扒,你看屋子里杯盘狼藉,桌椅乱倒的,所有的地方都被她翻了个遍。能找到这个密道,倒也不足为奇……” “嗯。”我应了一声,道:“这傻丫头是真傻,自己往这里面跑,就不怕遇着什么危险么。” 明瑶笑道:“她最怕的可是打针。再说了,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喜欢钻洞,看见下面有这么个密道,巴不得要钻进去看看……” “嗤……” 我和明瑶正说话间,忽有一声轻响传来。 我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声音的源头是在朱汉尸体那边。 但是,那边,除了朱汉的尸体之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弘道哥,你怎么了?”明瑶见我猛然回头,动作古怪,神情诧异,便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道:“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明瑶摇了摇头,道:“没有啊。”又说:“你听力远比我的要好,你如果听到什么声音了,多半是有的。” 我又凝神去听,却什么声音都没了。 我咽了口吐沫,道:“明瑶,刚才有一桩奇怪的事情,还没对你说呢。” 明瑶道:“什么事情?” 我道:“我刚才踢动尸体的时候,发现那朱汉的身子还是软着的。” “啊?!”明瑶也吃了一惊,脸色顿变,她盯着朱汉的尸体,看了片刻,突然回头看我:“弘道哥,恐怕要大事不好了。” 我不禁悚然,道:“怎么了?” 明瑶道:“你想啊,土堂有嚣,木堂有梼杌,可火堂的圣兽,你见到了么?那又是什么?” 我浑身一紧,道:“没有!” 就在此时,“哒”的一声响,那朱汉的肚子上突然弹出了个拇指肚大小的红色小球,半空中凝住不动! 我和明瑶愕然之际,那红色小球忽然亮了! 就像是燃烧起来似的,竟亮起了一团火! “簌簌……” 一阵轻微的振翅之音击打着空气,传进耳中,竟像是催命的诅咒一样,让我的心在瞬间绷紧! 它在空中虽然凝立不动,但,一股致命的气息却向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那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禁看向明瑶——她远比我熟悉这世上的种种异兽、灵物。 “那好像是萤火虫……”明瑶脸色煞白。 我瞧着也像是萤火虫,可是哪有萤火虫是从人的肚子里钻出来的?! 难道它就是火堂的圣兽? 我捏着一枚铁钉,瞄准了方位,“嗖”的朝那萤火虫打去! 正中! “呼!” 铁钉在碰到萤火虫的瞬间,空中陡然腾起一阵璀璨的焰火! 我惊愕的看见,铁钉在焰火起来的一刹那间变得异亮,而后消融! 那萤火虫也随之不见! “哒!” 又是一声轻响,朱汉的肚子里竟又弹出了一只! “哒、哒、哒!”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我看得呆了。 “快跑啊!”明瑶抓住我,大声道:“进密道!” 我这才晃过神来,翻身跳上灶台,一把将钢架揭开,道:“你先下去!”便把明瑶给推了进去。 明瑶轻声落地,朝我喊道:“下面是实地,快下来!” 见明瑶无事,我才稍稍放心,回头一看,见那些萤火虫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六只,开始低空盘旋,有几只绕着薛笙白的尸体转了转,随即飞起,在空中略一顿,然后便朝我这边过来。 我急忙也纵身跳下,顺手又把钢架给蓬上。 第266章 五行异端(二十三) 下面的密道十分宽绰,能容人直立行走。地面和洞壁都稍稍湿润,泥土味十足,远远望去,不见光亮,但是空气充足,不觉憋屈,显然是路途不短。 “嘭!” 一阵轻微的爆破音自上而下传来,我急抬头一看,见密道上方蓬着的钢架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焰,烈火,正熊熊燃烧! 我心头大震! 这萤火虫也太厉害了! 而且,明显就是在追我和明瑶。 这东西,沾着就着火,碰着就爆破,连铁钉和钢架都能给融了,我和明瑶这血肉之躯,哪里敢惹? 我拉着明瑶拼了命的往前赶。明瑶轻身功夫比我好,倒比我跑的还快,又回过头来笑我。 我暗道:“这妮子,这档口了,还能笑出来,也真是小孩子脾性。” 只我心中还存着疑惑:“如此厉害的怪虫,朱汉是怎么把它们给弄到自己的肚子里呢?” 刚才下来之前,我瞧见那萤火虫在薛笙白的尸体上方盘旋,然后弃之不顾,追向我和明瑶,难不成是说,这些萤火虫在寻找新的宿主?它们平时就是养在活人的身体里? 念及此,我不寒而栗,可千万不能被它们给追上! 狂奔了一阵之后,我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见有火光,也不见有亮点,这才稍稍放心,缓下步速,略略喘息。 明瑶说:“弘道哥,我猜那些萤火虫是要找新的宿主,所以会一直追着咱们不放的,因为,咱们可能是离它们最近的活人了。” 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瑶道:“咱们就这么一直跑下去,可不是办法。” 我道:“那些萤火虫连铁钉和钢架都能烧了,实在是太过厉害,根本就不能被它们碰到。” 明瑶道:“总该琢磨个法子来。” “嗯。”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连看了几次,都不见有萤火虫追来。心中侥幸想道:“莫非是放弃了?” “你干嘛打我!?”忽然,远处有人大声喊道:“我又没招你!我就是看一下,你为什么会闪光!” 我和明瑶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因为那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薛清凌的! “这傻丫头果然是跑进这里来了!”明瑶笑道:“快走!” 我和明瑶急奔薛清凌声音响起的地方而去。 路上,我听见薛清凌不停的叫喊,抱怨。 奇怪的是,其中还夹杂着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在不停的劝慰,道歉。 另外,还有几声低沉的嘶吼,像是发怒的野兽…… 总之,是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知道薛清凌究竟在干什么。 不多时,一团绿幽幽的光芒闪烁在前方,就像是夜光石在发亮似的,光芒映衬下,我看见薛清凌果然在那里,兀自在不停的嘟囔:“我又没惹他,他就打我!我也要打他!你让我打他一下……” 另有一个女人,身着翠衫,纤纤弱弱,十分苗俏,侧着脸,瞧不见她的真容,她正在劝慰薛清凌:“他身子不舒服,受了些伤,他不是故意招惹姑娘的,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在这里代她向姑娘您赔不是,还望姑娘海涵……” 这声音清脆动人,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像是人在遭遇了天大的伤感事情之后,才有的情绪,令闻者心动。 但她们口口声声说的那人,又是谁? 除了她和薛清凌之外,我并没有瞧见第三人。 薛清凌还在不情不愿的抱怨:“不行,是他打的我,我必须也要打他,你又不是他,你代替他不成。要不,我打你两下,不,三下!” “咦?!”明瑶忽然诧异了一声,指着那团绿幽幽的奇光说:“弘道哥,你快看!” 我定睛看时,不禁大吃一惊:那奇异的绿光之下,竟然藏着一个人的脸! 一张男人的脸! 那脸,就像灯一样,闪烁着光芒,幽幽不定,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他有身子,只是全身蜷缩成一团,裹在绿色的衣服里,畏在道路和洞壁的一角,就像是一株植物,瑟瑟发抖的植物。 “嗬嗬……” 那野兽般的嘶吼声,正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听见我和明瑶说话,薛清凌和那个翠衫女人都吃了一惊,扭过头来看向我们。 “哎呀,是你们!”薛清凌大喜,跳了过来,又探头探脑瞅瞅我们身后,然后道:“那些坏人呢?!” “你还有脸问啊!”明瑶道:“你也太不讲义气了?我们在那边帮你打坏人,你自己先偷偷跑了!?” 薛清凌“嘿嘿”一笑,道:“我怕你们打不过他们嘛,他们的人,那么多,你们,只有两个。对啦,他们给你们两个打针了没有?” “针倒没有打,不过我们把他们的针给带来了。”明瑶拿着从火堂弟子那边抢来的火器,说道:“你瞧,这么大的针。” “呀!”薛清凌吓得一蹦三尺高,脸色惨白着,慌忙往我身后躲避,却见我身上也背着一个,又失声叫唤着,反跑到那翠衫女人的后面,冲我和明瑶喊道:“你们带着针干什么?!” 明瑶笑道:“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随时给你打针!” 薛清凌嚷嚷道:“我都说了,我听话!你不相信人!” 明瑶道:“那你放心,我们不用这针扎你,只扎别人。” 薛清凌大喜,拍拍手,又指着那蜷缩的怪人,道:“你们扎他!他不是好人!你们看,他脸上还发光!他是个妖怪!” “两位是这姑娘的朋友?”那翠衫女子拱手行礼,说道:“抱歉,刚才是外子错手打了她,但是外子绝非是有心的。是外子身受内伤折磨,正意识淡薄,这位姑娘突然冲了过来,搅扰了他,所以外子才一时失控,出了手……不过,幸好并未受伤。” 这女子正面看来,五官精致,清秀脱俗,只脸上始终被一层若有若无的悲伤所笼罩,戚容又胜过秀丽了。 明瑶还了一礼,道:“没事的,我这个朋友特别顽劣,她冲撞了你的丈夫,其实是她的不对。” 那翠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姑娘言重了。” 薛清凌当即不满,嚷道:“我怎么不对了!?我……” 明瑶一瞪眼,薛清凌当即不敢再吭声了,只愤愤的去抠墙壁上的土。 如这翠衫女子所说,那怪人正深受内伤折磨,必定是在这里运功疗伤。人在运功疗伤期间,最怕有外人打搅,一旦岔了气,错了力,走火入魔倒是小可,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以薛清凌的性子,在这密道里乱跑,看见那怪人奇怪,上来骚扰倒是极有可能,不,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结果被那怪人打了一下,就此吵吵不清,那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 可那翠衫女子还始终谦卑道歉,足见心胸,应该不是坏人。 但是,赌城里的人,除了我们这一伙,就是异五行、五大队和赌徒们了,这翠衫女子和她那奇怪的丈夫,又是什么人呢? 他们不像是五大队的,五大队的人没有这般谦卑;也不会是异五行的,异五行的人没有这般善良……难道是被异五行掳来的赌客? 念及此,我不禁心生怜悯,道:“两位,现在赌城里正在闹乱子,尤其是五大队和异五行的人,打的厉害,你们小心些,能出去的话,就赶快出去,不宜久留。” “怎么?”那翠衫女子诧异道:“两位不是异五行的人?也不是五大队的人?”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翠衫女子顿时稍稍欢喜起来,道:“那就好了。我们夫妇也不是。” “啊!” 蓦地一声大叫,那绿衣怪人张开嘴嘶吼起来,双手抱头,开始使劲的往洞壁上撞! “咚!” “咚!” “……” 那洞壁被那怪人撞得泥土簌簌的落。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那翠衫女子的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俯身安慰那怪人,道:“阿赐,你一定要挺过去,我就在你身边,你千万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谁,你要想想我,想想咱们的女儿,仙儿她才那么小,却生的那么可爱……” “啊!” 那怪人嘶吼之声更加惨烈! “砰!” 一头撞下,洞壁上已经现出了个大洞来,我不禁骇然:“此人也不怕把脑子给震坏。” “你们瞧,他是个傻子!”薛清凌嚷嚷道:“把自己的头当什么了!” “不许说话!”明瑶道:“忘了之前咱们说好的了?” 薛清凌撅着嘴,偷偷冲明瑶做了个鬼脸,吐了个舌头。 那翠衫女子继续温言温语说道:“阿赐,你不是还想要个儿子么,咱们还要生个儿子啊……” 我和明瑶见那女子如此对他丈夫,均生好感,伉俪情深,令人肃然起敬,不觉也和明瑶握紧了手。 “啪!” 那怪人忽然挥掌,击在那翠衫女子左肩,那翠衫女子闷哼一声,倒撞在洞壁之上。 “你这人,怎么打你妻子?!这一下变故陡生,我和”明瑶都吃了一惊,明瑶忍不住大怒呵斥。 那怪人腾的站起身子来,扭过头来,喉中“嗬嗬”有声,一双眼睛在幽幽绿光中红的吓人,死死的盯着明瑶。 第267章 五行异端(二十四) 眼见那怪人凶狠,明瑶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那怪人猛地朝明瑶挥掌打去,我把明瑶往我身后一扯,喝道:“你快住手!” 那人一掌落空,没打着明瑶,却瞧见了我,劈手又是一掌,我知道他身受内伤,也不想伤他,只抓了他的手腕,喝道:“不要误伤好人!” 那怪人却根本不理会我,喉中大声嘶吼,右手被我攥住,挣扎不出,左手便也打了出来。 他本事不及我,招式虽然不差,却都被我看的清楚,我又出右手攥住他的腕子,喝道:“你再不停下来,我就封你的穴道了!” “打他!快打他!”薛清凌倒是兴奋的叫了起来:“我就说他不好,你们还不信!看看,他又打人了!” “这位大哥,他神志不清!”那翠衫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道:“他是被噬魂鬼草给迷了心智,求你千万不要伤他!” “噬魂鬼草?”我愕然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噬魂鬼草?!”明瑶却是大吃一 惊,问那翠衫女子道:“你是说噬魂鬼草?!” “怎么?”那翠衫女子也奇道:“姑娘知道噬魂鬼草?” “我听说过!”明瑶道:“那是一种种靠吸取混杂着怨气、戾气的魂力残余而生长起来的邪恶植物,一旦入侵人的灵魂精神,就会照着受害者心中最迫切的愿望,营造虚假的幻觉,让人迷失自己,永远不愿意回到现实中去,直到死去。它祸乱人的灵魂,让人在幻象中死亡,死者的尸体又成了它的肥料,死者的魂力又增加了它的力量。这就是噬魂鬼草。” 翠衫女子听得怔住,突然间又大喜,点头道:“不错!您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您有破解之法么!?” 明瑶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听过而已,不懂得什么破解之法。不过,据说这种草早已经在世上绝迹了啊,你们又是怎么遇到的?” “哎……”那翠衫女子叹息了一声,伤感道:“姑娘说的不错,这噬魂鬼草本来是绝迹了,可是,外子他,他又自己养出来了……” “什么?!”明瑶大惊失色,道:“他,他为什么要养这种害人的东西?!” “嗬嗬……”那怪人在我手中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他的内气远不如我,但是太过于癫狂,我又怕伤了他,不敢太用力,因此几乎快控制不住他了。 只听那翠衫女子说道:“外子养噬魂鬼草,没有害人,他,他把噬魂鬼草的种子吞在自己肚子里了……” “啊?!” 我虽然不知道噬魂鬼草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听明瑶说的详细,知道绝非善类,这样的东西,居然给吞在自己肚子里养,他,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一想那朱汉也是在自己肚子里养着那萤火虫…… 这世上可真是有些人,不择手段啊。 “外子也是无奈。”那翠衫女子状同崩溃,道:“他身负家族振兴的重任,却受制于自身的天赋,无法实现,****苛责,夜夜难安,饱受折磨之时,才想出了这法子……” 明瑶忽然神情一变,道:“你们是木家的人?!” “啊?!”翠衫女子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明瑶道:“噬魂鬼草被人吞入腹中培养,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鬼草彻底吞噬了人的灵魂,把人变成行尸走肉,供给它营养;另外一种就是人彻底驯服了噬魂鬼草,并通过噬魂鬼草来提升自己的三魂之力。而三魂之力,则是御灵家族来驾驭灵物的关键!” “对,你说得对……”翠衫女子呐呐道:“可是,御灵家族不止有木家,还有,还有……” “还有血金乌之宫,还有蒋家。”明瑶道:“不过,血金乌之宫销声匿迹多年,据说早已经被麻衣陈家给歼灭。至于蒋家,呵呵……我就是蒋家的人!” “你是蒋家的传人!?”那翠衫女子大惊,盯着明瑶,道:“你,你——” “不错。”明瑶冷冷说道:“我就是木家世仇,蒋家的传人!” 我吃了一惊,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蒋家的世仇! 蒋、木两家的仇怨,我也曾听闻一二: 木家原本是江东大族,术界有名的世家,因精通御灵术而闻名江湖。 蒋家世居禹都颍水上游,也因御灵术威震天下,江湖称其为“御灵第一家”。 木家族人对此甚是不服,终于有一日,忍不住北上中原,造访蒋家,提出要相互切磋。 当时,木家的家主是木震,蒋家的家主是明瑶的祖父蒋波凌,木震与蒋波凌先是客客气气的比拼魂力,结果不相上下,彼此还惺惺相惜,引以为知己好友。 后来,木震和蒋波凌各自叫来家中的亲友,相聚一堂,盘桓讲述御灵术的要旨,不料,在此过程中,两人出现了分歧,先是讨论,互辨高低,结果争执不下,便开始分是非对错,两家人吵成一团,谁也不服谁,于是,木震便提出下场验证,而蒋波凌也欣然同意。 结果,在两人下场互较高下之时,木震出手过于孟浪,放出猫头鹰,误伤了大意的蒋波凌,木家人一片叫好,蒋家众人面子上便挂不住了。 尤其是蒋波凌,愠怒之下,说道:“刚才是我没有提防,并非是木兄你的猫头鹰厉害!不说别的,就是我随随便便拿出一条蛇来,你的猫头鹰都敌不过,更不用说伤我了。” 猫头鹰原本是蛇的天敌,蒋波凌居然说出拿蛇来对付木家的猫头鹰,明显是有恃无恐,但木震赢了一阵,便托大起来,笑话蒋波凌道:“蒋兄,不是我看轻你,实在是你的理论有问题。这样,我站着不动,让你放蛇咬我!我敢保证,你的蛇到不了我跟前,就被我的猫头鹰给吃进肚子里啦!” 木家众人洋洋得意,蒋家众人纷纷唏嘘。 蒋波凌气道:“当真?!” 木震摆个架势,道:“蒋兄尽管放蛇过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要是蒋兄的宝贝死了,可怪不得我啊。” “好!” 蒋波凌被木震再三挖苦激将,怒不可遏,当即唤出灵蛇,去咬木震。 那灵蛇是蒋波凌自小养大的,驯养多年,远非一般的灵蛇可比,众人只瞧见一道光闪过,木震的脖子便被咬了一口——而他那猫头鹰还没反应过来! 众人大惊,蒋波凌也从盛怒中清醒过来,连忙招呼木震躺下,要给他上药解毒。 但木震刚刚夸下海口,就被打脸,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绝不肯要蒋波凌的解药,只让木家的人抬着自己回家,说自家的药就能解。 但中毒之事,岂可儿戏耽搁?更何况那灵蛇的毒性非同一般! 木震未出禹都,便即身死! 木家的人悲痛万分,带着木震的尸体返回木家,将其安葬。 随后,木家族人在木震长子木菲空和长女木菲明的带领下,举族前往蒋家寻仇,却又被蒋波凌、蒋赫地父子打的大败,木家族人和灵物均死伤惨重,木菲空也身受重伤,未活过天命之年。而蒋波凌的庶子蒋赫天也在那一战之中丧生,甚至还未留下子嗣。蒋波凌受了暗伤,为此也不得长寿。 在那以后,两家时有争执,相互消耗,致使两家都大伤元气,尤其是木家,在木菲空死后,其子嗣未及长成,其姊妹中,木菲清出家,木菲明独力难支,便致式微,一蹶不振,本来是术界江湖中的一流世家,而今已沦为名不见经传的二、三流之家了。 我手中控制住的这人,既然被那翠衫女子唤作是“阿赐”,那必定就是木菲空的长子木赐了。 可是眼下,这木赐受内伤所噬,那翠衫女子看起来又温婉善良,虽说是明瑶的仇家,可有打的必要么? 明瑶正冷冷的盯着那翠衫女子。 那翠衫女子也呆呆的看着明瑶,片刻之后,她忽然一笑,道:“原来蒋家的人也生的这般好看。” 我不禁愣住,这是什么话? 明瑶也怔了怔,反问道:“蒋家的人,难道不许生的好看么?” 那翠衫女子嫣然道:“木家的长辈经常谆谆教导我和阿赐,说蒋家的人,各个凶狠恶毒,均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听得多了,便以为蒋家的人各个都生的豺狼样貌,而今见了姑娘这般人物,却是天仙一般的模样,我竟不敢相信是蒋家的人了。” 明瑶“扑哧”一笑,脸颊稍稍红了,道:“大姐倒是会夸人。您长得可比我好看多了。” “我姓丁,小名唤作阿娇。”那翠衫女子道:“姑娘怎么称呼?” “丁阿娇,可真是人如其名,娇滴滴的。”明瑶道:“我叫蒋明瑶。”又指着我,道:“他是麻衣陈家神断先生的长子,唤作弘道。” “麻衣陈家的人啊。”阿娇瞥了我一眼,道:“怪不得如此俊朗,一表人才,和明瑶妹子相配,真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 第268章 五行异端(二十五) 被阿娇这么一夸,我虽觉不好意思,但对其却更增好感。 明瑶也是欢喜娇羞,道:“没想到木家的人里,也有丁姐姐这么好的人。” 阿娇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听前辈们说起蒋、木两家的往事,经常叹息,那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没来由让两家生生世世做仇人,何苦呢?” “谁说不是呢?”明瑶道:“我就不愿意与人结仇。大家高高兴兴的,不好么?” 阿娇道:“所以,我今天想求妹子一件事情。” 明瑶点头道:“我答应丁姐姐了。” 阿娇讶然道:“我还没有说,妹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敢答应么?” 明瑶笑道:“丁姐姐要求我的事情,无非是让我不要对尊夫吐露我的真实身份。” “妹子可真是聪明!”阿娇惊喜交加,道:“确实如此!”又叹息一声,道:“我这外子生性倔强,又常常被他那大姑木菲明教唆,日夜以复兴木家为己任,使尽手段,这噬魂鬼草就是这么吞下去的……”说话间,阿娇已经又开始垂下泪来。 我顿时心生怜悯,道:“木先生受噬魂鬼草所害,就没有治愈的办法么?” 阿娇道:“治愈的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对他来说太难。现今,最要紧的是他把神智给清醒下来,让内心澄明,然后再有一股纯净平和的外力注入体内,帮他调息,这样他才能反控噬魂鬼草,不为所害。” 我听了暗喜,道:“那我可以试试,帮木先生一把。” 阿娇惊道:“你?” 薛清凌忍不住大叫道:“不要帮他!他又会打人!” 明瑶道:“允许你说话了?” 薛清凌忿忿道:“就会说我。” 我体内有的是纯净平和的力道,修炼婆娑禅功以来,成就也不小,帮助他人内心澄明,恢复理智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我说:“木先生,得罪了。” 我把双手一松,那木赐脱得身来,又要发狂,我十指抡起,把“行云拂”手法施展开来,瞬间封了木赐上、中、下三路穴道,缓缓把其放倒,然后开始以婆娑禅功助力,从木赐的百会、风府开始注入,一手运气,一手解穴,气过一路,便解一路…… 须臾,那木赐的眼神渐渐平和下来,神情中的狠戾模样也消失不见,神智已然恢复多半。 不多时,他自己也开始主动调息运气,配合我注入的外力,共同去抵抗噬魂鬼草的侵害了。 我心中甚喜,如此,倒更加快了。 片刻之后,我将木赐被封的穴道尽数解开,木赐长吐一口浊气,脸上虽然还有绿色的荧光覆盖,但比之我初见他时,已经是淡薄的太多了,至少,五官已经清晰可见——他的模样倒是十分清秀俊美,配得上丁阿娇。 木赐既然已醒,我便站了起来,木赐也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我深深一揖,道:“多谢阁下!” 我道:“不必客气。” 阿娇大喜过望,冲上前去,道:“阿赐,你好了么?!” 木赐冲阿娇款款一笑,伸手抚了抚阿娇的额前秀发,道:“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我见两人温存,便走到一旁,和明瑶站在一起,明瑶戳了戳我,低声道:“你可真有本事啊。” 我干笑了一声,低声道:“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帮了你的仇人,你不生气?” 明瑶道:“你要做英雄,我生气什么?” 木赐忽携阿娇走近,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木赐必结草衔环相报!” 我道:“木先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麻衣陈弘道。她是——” 明瑶抢先说道:“我叫罗明玉。” 我一愣,随即想到明瑶之前答应阿娇,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这“罗明玉”,却是她妹妹的名字。想到先前明玉假扮明瑶,而今明瑶又冒充明玉,不觉好笑。 明瑶见我面色有异,当即明白了我的心思,瞪了我一眼,我也不敢再窃笑。 “原来是麻衣陈家的朋友。”木赐再拱手道:“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真是令人敬仰!” “不敢当。”我刚说了一句谦辞,忽然听见身后“簌簌”的响,心猛地一惊,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一片异亮的星星点点,在密道中缓缓飘动,朝我们这边而来。 “是那些萤火虫!”我失声道:“大家快跑!” 明瑶也脸色大变,道:“没想到又追了过来!”上前一把扯住薛清凌,又招呼木赐、丁阿娇道:“快走!” 薛清凌伸头张望,道:“为什么跑啊?嗐!是萤火虫啊!萤火虫值得什么害怕?”又笑话明瑶道:“哈哈!你可真胆小!” 明瑶喝道:“你懂什么?!少说话,快走!” 薛清凌道:“你就是胆小!” 我也上前去拉薛清凌,薛清凌这才无话,我们三人跑了几步,却不见木赐和丁阿娇跟上,回头看时,见两人也在张望。 我不禁喊道:“木先生,快跑啊!” 明瑶也道:“那些萤火虫不是寻常的萤火虫,是异五行火堂的圣物,沾着就着火,连钢铁都能融了!” 眼见萤火虫已经近了,木赐和丁阿娇仍然不走,我又急又无奈,心中暗道:“这两人真是迷糊!尤其是那木赐,刚刚救了他,现在又要葬身火海了!” 忽听木赐道:“陈兄,罗姑娘,你们两位不必惊慌,这些萤火虫也没有什么厉害的。” “啊?!”我吃了一惊,不禁止住脚步,明瑶也停了下来。 只见那木赐凝立身形,一动不动,丁阿娇扬起双手,在胸前缓缓合掌轻击。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音在密道中响了起来,犹如泉水叮咚,泠然清越。 我精神为之一震,仔细看时,原来是那丁阿娇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吊着个拇指肚大小的明黄色铜铃,正随着丁阿娇拍打手掌,声声作响。 那响声,我听在耳朵里,除了感觉清脆悦耳之外,也不觉有别的异常之处,但明瑶的神情却怔住了。她低声说道:“好厉害的魂力……” 我一愣,道:“怎么了?” 明瑶努努嘴,道:“你看那些萤火虫。” 我扭头看时,见那些萤火虫在距离木赐、丁阿娇夫妇六七尺之外的空中,全都停住了,就像是被定形了一般,动也不动,只那亮光,还一闪一闪的,熠熠生辉,令人心悸! 薛清凌不识得厉害,看见这等情形,只顾拍手傻笑,叫好道:“好漂亮!好漂亮!萤火虫变星星啦!变星星啦!” 她哪里知道是丁阿娇以铃铛的声音,震慑了那些萤火虫,使得萤火虫被束缚在空中,无法动弹。 其实,御灵术以魂力御灵,极尽巧妙,常人难以窥测其中玄机,若不是明瑶说出来,我也看不出门道。 忽然间,木赐身上绿光大盛,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是噬魂鬼草又开始作怪了,却不料木赐大喝一声:“起!” 蓦然,一片片硕大的花瓣竟然从木赐的绿袍中飘荡起来,摇曳在空中,五彩斑斓,好看极了。 我看的瞠目结舌,但恍惚间又发现自己看错了——那些飞舞在空中的,不是花瓣,而是蝴蝶。 一只只巴掌大小的蝴蝶,闪动翅膀,冲着萤火虫飞了过去。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蝴蝶,更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绚丽的蝴蝶,就连明瑶也失声惊叹道:“真好看啊!” 那些花蝴蝶飞到萤火虫的跟前,也都轻舞不动,如对峙一般,隔空守着那些萤火虫。 我正不知道木赐这是要做什么,忽见空中迸射出无数根银灿灿的细丝,裹向那些萤火虫。 这…… 我满脑子愕然。 忽听明瑶喃喃道:“是蜘蛛,每一只蝴蝶上都有一只蜘蛛,在朝着那些萤火虫吐丝……对了!蜘蛛是萤火虫的天敌啊!” 啊?! 我连忙凝神去看那些花蝴蝶,只觉一眨眼间,所有的萤火虫便被蛛丝全部裹住,个个变得如同蚕茧,不但没有起火,连动都不会动了! 先前那般厉害,而今竟毫无反抗之力! 我惊喜交加,心中暗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原以为这些萤火虫无敌,却不料竟栽在了小小的蜘蛛手里!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被蛛丝裹住的萤火虫纷纷从空中跌落,却又被花蝴蝶背上的蜘蛛拖走,拽到蝴蝶背上,没一个拉下,全军覆没! 性命之忧顷刻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松了一口气,心中大为畅快,走回去,朝着木赐、丁阿娇拱手行礼,赞道:“两位本事精妙如斯,真令人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丁阿娇嫣然一笑,道:“杂耍手段,贻笑方家了。” “这要是杂耍手段,我们的本事可就连三脚猫都不如了。”明瑶也走过来,道:“我和弘道哥见了这些萤火虫,毫无办法,是落荒而逃跑进这密道里的,否则,也不会遇上两位了。” 第269章 五行异端(二十六) “术业有专攻而已。”木赐道:“这些御灵术的手段,也只有懂御灵术的人会施展而已,不懂的,看上去精妙,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 我和明瑶对视了一眼,彼此表情都十分古怪,我心中暗觉好笑:“这木赐要是知道眼前的罗明玉其实是蒋家的蒋明瑶,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明瑶干咳了一声,道:“木先生,这些花蝴蝶和蜘蛛怎么能弄到一块呢?” 木赐道:“这些花蝴蝶和蜘蛛都有极大的毒,性至阴,却喜欢进食至阳之物,但花蝴蝶捕食能力差,却善于飞举,蜘蛛捕食能力强,却不善腾挪,两下里结合起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似——狼狈为奸,花蝴蝶带蜘蛛飞举腾挪,蜘蛛吐丝捕食,分与花蝴蝶,也相处的很好。” “原来如此。”明瑶点点头,道:“没想到木家的御灵术已经厉害到这等地步了,佩服,佩服。” 正说话间,旁边的薛清凌忽然伸手去抓空中的花蝴蝶,木赐大喝道:“不要碰!” 丁阿娇也叫道:“有毒!” 但薛清凌的手极快,已然抓住了一只,攥到手里。 我和明瑶也纷纷大惊,却见薛清凌摊开手掌,看看那花蝴蝶,沮丧道:“死了……” 我们急忙上前,去看薛清凌,见其模样正常,浑若无事,木赐惊道:“你,你没事?” 薛清凌呆呆道:“什么事儿?” 丁阿娇道:“你不怕毒么?” 薛清凌骄傲道:“我自然不怕毒!我怎么会怕毒?!” 我这才想起来,薛清凌是说过自己不怕毒的,明瑶也笑道:“这位薛姑娘是医脉名门之后,不知道怎么修炼的,好像是百毒不侵。” “是么?”木赐和丁阿娇啧啧称奇,木赐收了花蝴蝶,仍旧附在他的绿衣之中,从外看,竟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和异样来,我不禁暗暗称奇。 “砰!砰!” 密道之上忽然传来几声巨响,把我们五人都吓了一跳。 抬头看时,只见密道之中的泥土簌簌的落。 薛清凌大叫道:“要塌了!要塌了!快跑!” 喊声中,薛清凌一马当先,跑的飞快。 明瑶紧追两步,把她捉住,道:“不要乱跑。” 薛清凌道:“你再不跑,就把你活埋了!” 明瑶喝道:“胡说!” “砰!砰!” 又是两声巨响,震得我耳朵生疼,整个密道也都为之颤动,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事情。 薛清凌又大喊大叫起来,明瑶虽然抓住她,让她不要惊慌,可哪里能管得住她的嘴。 我虽然觉得这密道不会那么容易坍塌,可上面动静不止,薛清凌嚎叫不已,我也觉心惊胆颤。 木赐道:“咱们要不先出去?” 我点头道:“好。” 明瑶道:“对了,木先生,你和阿娇姐是怎么进这密道里的?” 丁阿娇道:“是阿赐掀翻了一张**,踏碎了**下的一块木板,然后露出个洞来,跌了进来,就是密道。他一路狂奔,我一路追着他,才到了这里。” 明瑶道:“如此说来,这密道的入口和出口甚多。弘道哥,咱们往前走?” 我也生怕那朱汉身体里再钻出什么幺蛾子来,觉得原路返回不妥当,便说:“好。” 当下,我们五人便朝着木赐和丁阿娇来时的路走去。 途中,木赐问我和明瑶道:“陈兄和罗姑娘是为什么来到这赌城的?” 明瑶道:“我们是来寻朋友的——你和阿娇姐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木赐道:“说来惭愧!” “都是朋友,直说也无妨。”丁阿娇道:“还是噬魂鬼草的缘故,我们听人说,赌城之中,只要赌赢,就能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彩头。我和阿赐便想着来这里找到一些压制噬魂鬼草的奇妙法门,不料,刚来没多久,还没摸清楚门路,赌城突发变故,闹得一团糟,我和阿赐不愿掺和其中,便找地方躲避,慌不择路,误入到这密道里,又赶上阿赐体内的鬼草发作……” “原来如此。”明瑶道:“想来也是。不过,问句不该问的话,木先生腹中的噬魂鬼草,现在虽然被压制住了,可以后还会发作?” 木赐默默无言。 丁阿娇叹息一声,道:“现在赌城已经危在旦夕,法门恐怕难求,但愿阿赐吉人天相,以后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彻底把噬魂鬼草给镇伏住。” 明瑶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赶上这时候倒是好事,好在你们没有在赌城里去赌。” 木赐道:“赌便怎么了?凭着御灵术,我可稳操胜券。” 我道:“木先生,不是这么说。在赌城里赢了也未必好。” 木赐道:“赢了怎么不好?” 我道:“这是个邪教做的局,目的不可告人。” 明瑶道:“很多来赌的人,到后来都失了本性,再也约束不住自己,好坏难辨,是非不分,六亲不认,直至把性命都葬送在这里。” 木赐和丁阿娇对视一眼,都倒抽口冷气。 丁阿娇道:“你们来寻的朋友,也是来赌的么?” 明瑶点点头,道:“是,他原本是开封城里有名的斗鸡之王。” 丁阿娇道:“那找到了么?” 明瑶道:“找到了,可惜人也已经死了。对了,只有你们两人来么?” 木赐道:“还有我的弟弟木贶。不久前失散了。” 明瑶道:“那得快些找到他。现在赌城乱成一团,各路人马相互厮杀,难保不会出什么篓子。” 木赐道:“是啊,必须马上去寻他,他御灵术可是差得很。” 此时,密道之中忽然现出三五条岔道来,我们五人不禁驻足。 丁阿娇道:“进来的时候,阿赐跑的太快,慌不择路,我跟的也快,竟不知道是从哪条岔道里进来的。” 薛清凌指着中间一条,叫道:“走这条路!” 木赐仔细看了看,然后指着左边岔道,说:“应该是这一条,这地上的脚印好像是我的。” 我上前一看,果然有许多脚印,其中有几只印迹十分深刻,显见是修为不低的人,以大力踏出来的。但凡修为高的人,走路必然极轻,反倒不会踏出深刻痕迹,可木赐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倒是极有可能弄出这印来,于是我说:“那估计就是这一条了。” 薛清凌却不依,道:“我就走中间的!” 我本以为明瑶会说说薛清凌,不料明瑶却道:“既然如此,不如咱们就各走一条路。” “啊?”我稍稍吃了一惊,不知道明瑶为什么会这么说。 木赐也诧异道:“三位不跟我们一起走了么?” 薛清凌道:“你先让我打你一下!” 木赐愕然不知何故。 明瑶道:“你又来了,不许说话。”转而对木赐言道:“我们还另有些朋友,也失散了,我感觉从这一条道上出去,估计能找到他们。” 丁阿娇道:“既然如此,那就分开走。大家相识一场,意气相投,以后一定还会再见。” 木赐还要再说话,丁阿娇道:“阿赐,不要误了陈师兄和好妹子的事情。” “没想到刚认识,就要分别。”木赐也不再劝了,拱手道:“那陈兄,罗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了。” 我和明瑶都还礼道:“后会有期。” 木赐和丁阿娇刚要走进岔道,丁阿娇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笑道:“罗姑娘,你和陈师兄还没有结婚?” 明瑶脸色通红,低声道:“没有。” 丁阿娇道:“那你们可要快些啊,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来。我们家的仙儿已经半岁了,若是你们今年结婚,明年生个男孩儿来,说不定咱们还能做个亲家。也不要嫌我们家仙儿大,女大一,抱金鸡么!咯咯……” 我和明瑶都神情大窘,丁阿娇已经笑着去了。 薛清凌盯着我和明瑶呆呆的看,突然问:“你们要生男孩儿了么?怎么生的?” “不许说话!”明瑶瞪了薛清凌一眼,自己忽然“扑哧”一声,倒笑了起来,说:“这个丁阿娇,真是个伶俐鬼,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我诧异道:“怎么了?” 明瑶道:“你没听出来么,她要和咱们……嗯,和你们陈家联姻。” 我道:“联姻怎么了?” 明瑶道:“你想啊,以木家现在的状况,能斗得过蒋家么?” 我心中暗忖:蒋赫地还活着,木菲空却已经死了,木菲明是女流,未必能得木家的真传,老一辈是斗不过蒋家的。至于年轻一辈,蒋赫地有一儿两女,蒋明义光明磊落,可成大材,明瑶聪慧机警,非常人能比,明玉虽然性子不好,但本事却也不低。而木菲空的后人里,木赐已经被噬魂鬼草缠住了,以后很可能再次发作,成就难以预料,他的兄弟木贶,连他自己也说了,御灵术差的厉害,如果跟蒋家比,应该还是比不过。 于是我摇摇头,道:“斗不过了。” 明瑶道:“如果蒋家和陈家再联合起来,木家斗得过么?” 我一想,以后要和明瑶结婚,陈家、蒋家确实联合起来了,那木家就更是难以撼动了,便道:“自然是斗不过。” 第270章 五行异端(二十七) “所以啊。”明瑶道:“丁阿娇想的便是这些,她怕将来自己的女儿跟蒋家的后人相斗,吃亏,不如现在化敌为友,最好是把她女儿嫁到陈家来,那样,木家永远都平安了。” “哦!”我恍悟道:“原来丁姑娘想的这么深远啊!” 明瑶道:“你没瞧出来么?她比起那个木赐,可是聪明太多了。她是知道赌城底细的。而且处处以弱示人,以柔克刚,叫人都为她所用,简直厉害极了。” 我疑惑道:“她怎么叫人都为她所用了?” 明瑶道:“你难道没救她丈夫么?我难道没替她隐瞒我的真实身份么?” 我不禁怔住,这些事情原都是自愿做的,可是现在想来,木赐与明瑶可是有世仇啊,若不是那丁阿娇的缘故,我们焉能帮他?她真是个聪明伶俐人。 明瑶又道:“刚才咱们要分道的时候,也是丁阿娇深知我心。” 我道:“对了,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分道呢?” 明瑶道:“木赐要去找他兄弟,咱们跟着干什么?万一途中身份败露,说不定反目成仇,那可不好,所以早分开,早阔利。”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 “不过这主意倒是不错。”明瑶忽然笑着说了一句。 我听得莫名其妙,道:“什么主意?” 明瑶脸色一红,道:“你看丁阿娇长得那么美,那个木赐也是清秀的,他们生的女儿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哦!”我道:“你是说咱们儿子娶她女儿啊!” 明瑶神情忸怩起来:“我可没说!快走!” 我们继续前行,又走了一阵,仍不见出口,薛清凌不耐烦起来,道:“走错路啦!” 明瑶道:“不是你指的这条路?” 薛清凌道:“那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明瑶道:“谁知道?走出去再说。” 薛清凌道:“你们是不是找地方生孩子?” 明瑶嗔道:“又胡说!就你的话多!” 薛清凌道:“我的话才不多!我娘的话多!” 明瑶道:“你娘?” “嗯!”薛清凌呆呆道:“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 我心中一酸,越发觉得这薛清凌可怜。 明瑶也赶紧转了话题,道:“对了,好姑娘,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怕吃药啊?” “苦啊!”薛清凌大摇其头,道:“我爹天天让我吃药!苦死了!我不吃,他就骂我,还打我!” 明瑶道:“那你爹为什么非要你吃药呢?” 薛清凌道:“因为我娘死了,我爹说,我不吃药的话,就也会死的。” 绕了一圈,又绕到悲伤的家事上面了,明瑶登时不再往下问了。 我道:“那你为什么怕打针呢?” “呀!”薛清凌脸色惊恐,道:“打针会死人的!” “啊?!” “我爹就给我娘打过针!”薛清凌道:“我爹本来说,试试药的,可是打着打着,我娘就死了!所以我不打针!”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均是又震惊又觉恐怖,以薛笙白的医术,断然不会在给人治病的时候把人给治死。薛清凌话中说“试试药”,那应该就是薛笙白在秘密研制什么新药,实验在自己的妻女身上,结果妻子死亡,女儿变傻…… 思之不寒而栗! 也直到现在,我和明瑶才明白,为什么薛清凌会那么害怕打针,因为她母亲就是死在针下的。 明瑶恨恨道:“这个薛笙白,制出来那么毒的药,害死那么多人,结果还不是害了自己一家三口?医者仁心,该救死扶伤为己任,造毒干什么?!” 我默默无语,只心中暗道:“报应……” (御风楼主人注:若干年后,木赐与丁阿娇又生下一女,唤作木秀。但木赐体内的噬魂鬼草也再次发作,且比之前更甚,无法医治,将近殒命,丁阿娇最终为救木赐而亡,红颜薄命,令人扼腕叹息……木赐痛失爱妻,精神崩溃,行止错乱,流落江湖。其长女木仙为此深恨木赐,遂改母姓,自称丁小仙,其美艳无双,狡诈聪慧,多随母性,稍长,便离开木家,投身九大队之中,行事乖戾,先后成为拜尸教、血金乌之宫的双重卧底,凡事只为自己,最在乎妹妹木秀,其余,皆无所谓。后在伏牛山宝天曼大战之中,结识弘道子元方,终被元方感化,改邪归正,并因此倾慕元方。木秀则随姑祖母木菲明生活,十九岁时,与木菲明设局坑害元方,致使元方坠入伏牛山下沼泽潭中,意图覆灭陈家,但因元方热情多才,聪慧大度,且屡次救她,木秀终于心生愧疚,随元方一同坠崖。幸而未死,可真实身份被元方识破,两人由此生隙。而后,多次相救元方,不惜以性命相拼,虽心中深爱元方,但始终不与明言,盖其外柔内刚,倔强执拗得自父性……木赐在伏牛山中曾以噬魂鬼草幻术假冒弘道,哄骗元方去娶木秀,也被元方识破,并被元方言语点醒,不再与蒋家结仇。最终,木家加入神相令,听元方调遣,并随元方前往天符隐界……此是后话,详见拙作《麻衣神相》,在此不影响阅读,暂且不提) 言归正传。 我们行走甚疾,忽然看见前方光亮,三人均喜,薛清凌蹦蹦跳跳,嚷道:“出去啦!出去啦!” 明瑶道:“不要声张,万一外面有坏人呢?” 薛清凌这才安分下来。 我们三人悄然走到光亮处,才见是个自上而下的洞口,上方开着,光就是从那里打下来的。 再一听,上面有人在说话: “袁重山,你不是五大队相部大队的首领么?怎么,快给我们姐妹看看面相呀!” “对呀!你睁开眼睛啊!” “我们给钱的!” “快点!嘻嘻……” 那说话的声音出自不同的人,但都是女人,而且各个柔媚入骨,极近娇嗔,笑声轻浮,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明瑶的脸色也十分不喜。 但我也有些惊诧,因为那声音竟提到了“袁重山”的名字,难道袁重山就在外面? 就在此时,上面又传出一道呵斥声:“不知羞耻的东西!” 我心中一动:“这声音是袁重山的!”他果然在这里。 我对明瑶低声说道:“又遇见一个老相识了。袁重山是五大队的,也是袁家的人。” 明瑶点了点头。 上面又有女人说道: “哟!袁首领说我们无耻啊?” “我们哪里无耻了?” “袁首领快告诉我们呀!” “袁首领是喜欢咱们无耻,还是不喜欢呢?嘻嘻……” 上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传下来的声音尽是莺歌燕语,各种笑声此起彼伏。 明瑶紧紧皱起了眉头,低声嘟囔道:“都是些什么人啊!?” 突然听见袁重山一声大喝:“你们要是再靠近,我可就不客气了!” “哦?袁首领闭着眼睛,居然知道我们再靠近他。” “嘻嘻,袁首领肯定是假装闭着眼睛,其实是在偷偷看我们呐!” “呀,没想到袁首领这么不老实啊。” “是么?早知道他是在偷看,人家就该把衣服脱光啊。” “……” “不要脸!”明瑶低声的骂了一句。 “不要脸!”袁重渡也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妖女,真是无耻之尤!” “是袁叔叔!”薛清凌忽然叫了一声,道:“那是袁叔叔的声音啊!” 我和明瑶都吃了一惊,我们都没想到薛清凌会突然叫喊,如此一来,上面的人应该都能听到我们的动静了。 果然,上面传来几声娇叱: “谁在密道里?!” “出来!” “我听到是个女人哎!” “……” 我和明瑶对望一眼,我低声问道:“怎么办?出不出去?” 明瑶瞪着我,道:“怎么,你想出去?” “我……” “是清凌么?!”上面传来袁重山的声音,喜道:“你爹是不是也在?!”不等薛清凌说话,便又叫道:“薛兄,快上来帮兄弟一把!兄弟遇到难处了!” “是我啊!”薛清凌一边作势上去,一边叫道:“不过我爹不在,我爹他已经死啦!” “什么?!”袁重山的声音极其震惊。 明瑶却拉了薛清凌一把,把她拽了下来,低声喝道:“你干什么?!出去送死啊!上面可都是些坏女人!” “是谁在跟清凌一起?!”袁重山又道:“在下袁重山!若是清凌的朋友,便也是袁某的朋友,上面有十个妖女,别的本事稀松,只狐媚功夫厉害,但你是女人,便对你无碍!” 明瑶吃了一惊,道:“这姓袁的耳朵倒是灵的很。” 我道:“他是相脉高手,耳朵自然很灵。” “密道里的朋友,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啦!”有女人喊道:“姐妹们,听我号令!” 袁重山喊道:“密道里的朋友,快些出来,这些妖女歹毒的很!” 我一惊,问明瑶道:“怎么办?” 明瑶道:“咱们还拐回去。” “啊?!”我顿时怔住,袁重山的情形好像是岌岌可危,就这么不管他了? 明瑶道:“你没听他说么,上面有十个女人,各个狐媚功夫厉害,而且好像还没怎么穿衣服,上去做什么?” “这……”我也是一阵为难。 薛清凌却趁着明瑶不备,“嗖”的往上跳起,扒着洞口,就要出去。 第271章 五行异端(二十八) 我和明瑶大惊,连忙去拽薛清凌,却没能拽得着,薛清凌速度极快,一闪身就从洞口处跳走了。 “哇!”薛清凌在上面大声喊道:“你们怎么穿这么少?!你们不冷么?!” 明瑶跺了跺脚,对我说道:“上去!你跟在我后面,不许睁眼!” “啊!?” “啊什么啊,走了!”明瑶蹬地而起,也上了洞去,我想了想,确实不能睁眼,不然那像什么样子?便只好把眼睛闭上,跟着跃了上去。 上去之后,我也看不到周围情形,只觉明瑶拉了我一把,让我站在了实处,接着鼻子里便嗅到一股股浓郁的香气,也不知道是些什么香,嗅到肺腑之中,身子便觉轻飘,渐渐的,竟还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我怕有毒,便急忙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嗅。 “哟!一个这么俊的妹子,带着一个这么俊的小哥哥!” “错啦!是一个这么俊的小哥哥,带着两个妹子。” “那他们在密道里不出来,可是在做些什么勾当么?” “什么勾当?你难道不知?” “你可真坏啊,嘻嘻……” 又是一阵嬉笑。 明瑶怒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再胡说一句,我撕烂你们的嘴!” “呀,这个小妹妹好厉害啊!” “生的这么好看,不如也加入我们水堂?” “那个俊俏的小哥也加入咱们姐妹。” “这个主意好,我们水堂可是没有男人的哦,你进来就能享福。” “……”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些说话的女人,全都是异五行水堂的人。 果然是邪教的,说起话来,都如此无耻。 我也不敢睁眼,也不敢搭腔,更不知道袁重山在什么地方,虽然站在明瑶身边,但也觉十分的不自在。 薛清凌忽然喊道:“袁叔叔,你原来在梁上啊!我找了你半天!” 我顿时恍然:原来袁重山在梁上。 想来这些水堂的女人只出言**他,却没有动手,就是因为袁重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我也要上去玩了!”薛清凌叫着,似乎就准备往梁上跳。 袁重山大喝道:“不要上来!” 但薛清凌似乎已经跳了起来,而且几乎是与此同时,我又听见好几道跳起的声音! 我心头一震:必定是那些水堂的妖女,趁着薛清凌跳起的时候,也都跟着往梁上去。 原本,袁重山守在梁上,那些女人不敢贸然上去,现在有了薛清凌做幌子,她们哪肯错过?而袁重山没有睁眼,也必定是在靠着声音听风辨形,一下子许多人跳起来,其中还混着个薛清凌,袁重山不辨敌我,怎敢出手? 只这一瞬间,袁重山大叫一声,忽的地上一声响,似有人落地。 众女纷纷嚷道:“他下来了!” “呼!” 一道风声呼啸,紧接着一股浓郁的硝烟味冲进了我的鼻子里。 “哎呀!” “啊!” “不好!” “嘶……” 周围又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全都出自那些女人之口。 “那是火堂的火器!” “喂!你怎么伤自己人!” “蠢货,她不是火堂的!” “那火器是抢来的!” “杀了她!” 众女乱叫乱嚷,原来是明瑶刚才用了火堂的火器攻击她们。 “啪!啪!啪!” “哎唷!” “姐妹们快来!这个袁老儿的尺子厉害!” “抱着他!” 袁重山也动起了手。 我有些着急,但觉周围有许多气息逼近,知道是水堂众人围拢我和明瑶,连忙摄定心神,摒弃听声,也把背上的火器拿下来,拧开机括,对准了陌生的气息,“呼”的一声,喷出火来。 刹那间,周围又是一片乱叫。 耳听得四处哀号,水堂众弟子乱作一团,彼此难顾,袁重山“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不吃廉耻的妖孽,死到临头了!” 水堂弟子如此不堪一击,倒也出乎我的意料。 忽有女人叫道:“快把圣兽唤出来!” 我心中顿时震动,异五行各大堂口之中的弟子多半不怎么厉害,堂主的水平虽然不低,但也最多不过是袁重山、薛笙白之类,但他们的“圣兽”却委实厉害得很! 水堂的圣兽还不知道是什么,我连忙嘱咐明瑶道:“小心!” 明瑶道:“放心,你只要不睁开眼睛,就没什么事情。” 我哭笑不得,都这档口了,还想些什么。 虽不睁眼,但是凭借声音、气息、味道,我是能辨别出敌我的,只觉袁重山在我左前方,明瑶在我右前方,薛清凌似乎还在梁上,而水堂的那些女弟子,则纷纷都退到正前方约莫两丈开外的地方,附近还有些痛苦**的声音,显然是在刚才混战之中受了伤的。 以气息判断,退在两丈开外之地的水堂弟子,不过两三人而已。 “圣兽来了!” 有人尖叫一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是什么东西!?”我连忙问明瑶,因为我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也没嗅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明瑶道:“还没看见。” “咦?!”袁重山突然说道:“刚才说话的那位兄台,咱们是不是认识?怎么你的声音如此熟悉?” “袁前辈,是我,茅山上下,咱们见过。”袁重山为人倒还不错,而且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只要他睁开眼睛一看,自然之道我是谁。 “是你啊!”袁重山又惊又喜,道:“你叔父他也来了么?” “来了!”我道:“可惜我们失散了。” “没事。”袁重山的言语之中虽然稍稍有些失落,但仍旧是兴奋居主:“他必定不会出事。而且只要他在,这些个妖孽就惨了!” “别说话了,来了!”明瑶突然喝了一声。 我急忙屏气凝神去听声息和嗅气味,但仍旧是什么声息都没有听见,味道仍旧是那些奇异的女人香味。 我不禁诧异,问明瑶道:“来了么?!” 明瑶道:“好快!白影一闪,就又不见了。” “啊?!”我吃了一惊,道:“袁前辈,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么?” 袁重山道:“听不到,嗅不到,感觉不到,好厉害!” “是只猫!”薛清凌突然在梁上叫嚷道:“在梁上呢!我来抓住它!” “嗖!” 我突然感觉一股凌厉的劲风从上而下,就像是有人拿着刀猛然劈落,刀锋直冲明瑶而去! 我惊怒交加,右手里的飞钉立时打出,同时左手劈空而起,太虚掌力及于四周,护在明瑶身前! “当!” 飞钉碰在墙壁上的声音。 “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动静,就像是水滴落在地上一样,倏忽间,又没了。 我知道是那“圣兽”刚才落地,又迅速跳起,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明瑶!”我连忙问道:“你怎么样?!” “没,我没事。”明瑶的声音充满惊恐,显然是心有余悸。 我道:“看见那东西去哪儿了么?” 明瑶道:“没有,太快了,我的眼睛跟不上它的动作。” 我道:“那我睁开眼睛了,我来看!” 明瑶急道:“你别睁!” 袁重山也道:“小兄弟,不可睁开眼睛。” 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那些?!” 袁重山道:“不是非礼勿视的问题,若是这些小节,袁某人哪里在乎?是那些妖女的邪功厉害至极,你只要睁开眼睛,必然中招,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嘻嘻……”有女人笑道:“小哥哥,袁首领骗你的,哪有那样的事情?你睁开眼睛看看,一点也不会害到你。” 我半信半疑,心中暗道:“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邪门的事情?只要看到她们就能中招?” 袁重山说道:“小兄弟,我相部率领的二十一名队员,全都是死在这帮妖孽手里!而且是自相残杀!只剩下我一个人,察觉到异常,闭上了眼睛,才侥幸活到现在!” 我大吃一惊,道:“我明白了。” “呼!” 话音刚落,耳旁一股怪风突起,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立时闪避,但觉鬓角一凉,却有顾热流淌下来,还有个毛茸茸也似的东西,从耳旁过去了。 我伸手往鬓角一摸,却是鲜血,直到此刻,我方才觉得疼痛。 “弘道哥!”明瑶惊呼一声,跑了过来,伸手去摸我的脸。 “没事。”我假意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声,其实已经害怕的微微颤抖,刚才若不是我见机的快,那一划拉,能从我后脑勺割到我的咽喉! “咱们三个成掎角之势!”袁重山喊道:“快!我听上下,小兄弟你听东南方位,姑娘你注意西北方位!咱们三个人三个鼻子,六只耳朵,一双眼睛,总能跟得上那畜生的动作!” 我和明瑶依言站定方位,各自分工,如袁重山所说,只顾两面,这样果然专注的多,也镇定的多。 而那“圣兽”,似乎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 “嘻嘻……”水堂弟子笑道:“这样也难不倒圣兽啊。” 我正凝神提防,突然一股骚臭味扑鼻而来,刹那间,溢满胸膛,噎的我极其难受,几乎干呕出来! 而身旁的明瑶和袁重山,却像是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 第272章 五行异端(二十九) 我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去拉明瑶:“你怎么了!?” 明瑶也不吭声。 “明瑶?!”我使劲摇了摇她,仍无动静。 我心头大震! 到了这种地步,我再也顾不上那些女人的邪功有多厉害,睁开眼睛有什么坏处,立时睁开眼来,先看见明瑶和袁重山倒在我左右侧,均是不省人事。 明瑶双眼紧闭,我试了试她的鼻息,尚在,我这才心中稍安——只是晕过去了。 看看袁重山,似乎也是如此。 “咦!?”有女人说道:“这个俊俏的小哥有些道行啊,圣兽居然没有把他放倒?” 我抬头一看,见我们所处之地是个偌大的厅堂,堂中尚有些尸体,都是男的,看服装应该是五大队的,模样触目惊心。 堂门口,站着三个女子,高高低低,身材线条极好,倒也不是什么衣服都没穿,而是穿的极为暴露,只把要紧的部位遮住了少许,而且像是刻意把衣服撕烂成那个样子的,但见长发披肩,臂如玉藕,肌肤白似雪练,细腰不堪一握,十分的楚楚动人。 这三个女人的容貌各不相同,其实也不见得有多好看,但是眉眼之间自有种异样的媚态,让人在乍看之下,不禁令人胸口一热,怦然心动! 难道这就是邪功? 虽不厉害,但看多了似乎也不好。 我急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又猛地瞥见不远处蹲着个绒球也似的物,皮球般大小,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嘴巴又长又尖,裂开来,竟像是在笑,一双眼睛勾魂摄魄,死死的盯着我看,跟那些水堂弟子的眼,竟莫名的相似! 我突然醒悟过来:这小怪物原来是个狐狸! 水堂的圣兽是个狐狸! 略一想,水堂的弟子全是女人,用的全是邪魅功夫,以狐狸来做圣兽,倒也符合。 我见过许多狐狸,但是却从未见过体型如此之小的狐狸,简直就是只猫! 视其模样可爱至极,可是刚才它的举动却又如斯凶残! 现在正眼看它,更觉不舒服,尤其是它那一双眼睛,邪的厉害,与之四目相对,隐隐令人致幻,就好像面对的并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个人,一个眼神恶毒,面带狞笑,随时要取你性命的人。 刚才那阵恶臭应该也是这狐狸放出来的,狐狸最能放出骚臭的味道来。不过能让明瑶和袁重山这样的高手在瞬间就晕眩过去,这狐狸的邪性实在不小!就连薛清凌也没有了动静,想来是晕在了梁上。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什么事情呢? 袁重山说那三个水堂的女人邪功厉害,不能睁开眼睛去看,但我看了也不觉她们哪里厉害。 这倒真是奇怪了。 “哒,哒,哒,哒……” 那狐狸忽然迈动步子,朝着我缓缓逼近。 我立时警觉,指头一动,“嗖”的打出一枚飞钉,乌光闪处,眼看就要击中它,却见白影一晃,那狐狸只稍稍挪动了尺许的距离,而飞钉已经落空! 端的好快! 我心中震动:“这只狐狸的速度已经不亚于猫王!” 怪不得明瑶刚才说跟不上它的动作! “咦?!” 门口处站着的那三名水堂女子又纷纷吃惊,讶然说道:“此人倒还真是奇怪。” “是啊,居然连圣兽也蛊惑不了他!” “喂!”当中那女子问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呸”了一口,没有搭理她,而是凝神注视着那狐狸,同时屏住呼吸,以防备那小东西再次作祟——虽说刚才那味道没有把我放倒,但是也差点恶心死我。 “你可别不识好歹!”当中那女子又说道:“我们姐妹看你跟一般的男人不大一样,有心要抬举你,所以想饶你一命!你快告诉咱们,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要你们这些妖女邪徒饶么?!”我忍不住冷笑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就使出手段来,让我瞧瞧!别都用些下作的手段,只管恶心人!” “嘿!” 那女子怒极反笑,道:“这还真是个不识好歹,不解风情的傻瓜!” 另两个女子也说道:“大姐,既然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那咱们就成全他!” “好!”说话间,那女子把手举起,摊开五指,我余光瞥见,不禁吃了一惊——因为那女子的五根指头都奇长无比,远超常人,而且细的可怕,恍若皮包骨头!更让我惊奇的是她的指甲,只左手小拇指的指甲留的极长,得有三寸,而且还不卷曲,尖锐如锥! 我一边提防着那狐狸,一边斜眼觑看她伸出手来是打算要做什么,忽然看见她把那小拇指的指甲翻转过来,在自己的胸前一划,登时有股鲜血溢了出来! 我顿时怔住了:“这女人是打算做什么?” 眼前白影一晃,那只狐狸腾地跳起,瞬间蹿到了那女子的怀中,伸出舌头去舔她胸前的血。 “嘶……” 那女子仰面闭目,倒抽口冷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极为痛苦,可是那脸上的表情却又像是极为享受,一只手抱着那狐狸,另一只手还不住的抚摸那狐狸的脑袋。 我看的又是惊诧又觉难受,怎的这帮异五行的邪徒,都以己身饲喂妖物?! 木堂的人,火堂的人,土堂的人,还有这水堂的人,全都如此! 很快,那女人胸前的血液干涸,狐狸也停下了****,扭过头来,瞥了我一眼,我顿时毛骨悚然——那狐狸的眼神比之前更诡异邪恶了! “去……”那女子睁开眼睛,摩挲着狐狸的脑袋,轻轻的说了一声。 她怀中的狐狸登时蹿出,只一瞬,便到了我的跟前,我大吃一惊,这狐狸的速度更胜刚才! 措手不及之间,我已经来不及打出飞钉,也来不及提气发劲,只能是本能的把手抬起格挡,刹那间,只觉手背一凉,那白影又倏忽落下,腾地闪到了我的身后! 明瑶和袁重山就在我身旁,我唯恐那狐狸对他们下毒手,不敢离开,只得听风辨形,把脚往后蹬去,稍稍触及到了个毛绒柔软的东西,便觉脚踝处又是一凉,不用想,那狐狸又在瞬间伤了我的脚踝! 风声过处,我看见那狐狸仍旧蹲在原处,脸带诡笑的盯着我,就好像它刚才根本就没有动过似的。 我的手背鲜血淋漓,此刻才觉疼痛异常,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连带裤子都被划破了。 我脊背上腾起一阵冷意:若是刚才我脚踢得稍微慢一些,连带脚筋都要给它划断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苦思无有对策,明瑶又不醒来,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不但这只狐狸在时刻伺机偷袭,门口处那三个水堂的女人还虎视眈眈。这样耗下去,迟早要坏事。 我踢了一脚袁重山,想把他弄醒,我下脚的力度不轻,但是他毫无反应。 那狐狸前身一躬,我连忙防备,却见它忽的整个站了起来,扭头往门外看去。 我愣了一下,也想往门外去看,刹那间又忽然醒悟:这狐狸太狡猾奸诈,莫非是故意引诱我去看,好趁机下手? “哎呀!” “什么东西?!” “是老鼠啊!” “啊!好脏!” 门口那三个女人忽然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还间杂着几声尖锐的“吱吱”。 “咦?”我也忍不住往门口看去,果见几十只老鼠正惊慌失措的往屋里跑,那三个水堂的女人各个花容失色,尖叫蹦跳。 虽然深处险境,但看见这种情形,我还是忍不住好笑,刚才这三人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现在居然被一群老鼠吓成这个样子。 哎? 不对! 这些老鼠好是花鼠啊! 是明瑶家的花鼠啊! 它们怎么跑到了这里?! 难道是蒋赫地来了?又或者是蒋明玉在后面? 我不禁惊喜交加,若是他们来了,那老爹、叔父他们或许也就在附近。 但我却并未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这群花鼠冲进屋里,突然看见屋里蹲着个狐狸,那狐狸盯着这些不速之客,也是一脸茫然,两下里都愣住了。 花鼠们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皇的样子,好尴尬。 “呜嗷!” 一声炫耀似的低吼骤然传进屋里来,门口处光影一动,突然又多了个白花花、毛茸茸的物来。 我顿时变了脸色,心中暗忖道:“难道又来了一只?一只狐狸都对付不了,再来一只可就全完了!” 那物抬起脑袋,目光睥睨似的往屋里一扫,我顿时大喜过望:这不是猫王么!? 猫王看见我以后,先是一愣,继而也高兴起来,轻轻叫唤:“喵……” 猫王只这一叫唤,屋里的那群鼠便各个惊慌无地,吱吱乱叫,拼命的用爪子扒拉地,似乎是要挖出个洞来藏进去。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纷纷往我这边跑来,一股脑全藏在了我的身后。 那狐狸把目光挪向了猫王,猫王也注意到了那狐狸,两个白毛家伙相互凝视对方,各自不动。 第273章 五行异端(三十) 突然间,猫王和狐狸都开始动了起来。 先是那狐狸缓缓伸出右前爪,悄无声息的踏出去了半步,脑袋回勾,眼睛死死的盯着猫王,猫王则是腰身微微躬起,颈部和脑袋轻轻垂下,右前爪却抬了起来,眼睛一如那狐狸,也是死死的盯着对方。 两下里各自做出这番动静后,便再无进一步的行动,都像木雕石塑一般,凝固在当场。 敌不动,我不动。两下里势均力敌,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不宜对付的厉害角色,因此,谁都不敢在仓促之间轻举妄动,一切尚需观察。 我身后的那些花鼠们,则全都发出了不安的声息。 在它们眼中,猫王和狐狸都是天敌。 它们之所以藏身在我后面,完全是因为我曾经阻止过猫王对它们的猎杀,因此它们信任我。 更重要的是,明瑶就在我旁边。明瑶的气息对它们来说,亲切而熟悉——尽管它们是蒋明玉养出来的灵物,可总归是蒋家的御灵术。 “大姐,这只猫……”一个水堂的女人对那用血饲喂狐狸的女人说道:“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猫啊。” 那“大姐”也沉吟道:“看起来确实非同一般,你们看它的眼睛,跟咱们圣兽的眼睛相似极了。” 另一女人说道:“是别的堂口的圣物么?” 那“大姐”瞥了我一眼,道:“这个傻瓜好像认识。” 我不禁横了她一眼。 眼下是个好机会,有猫王和那狐狸对峙着,我就能腾出手来唤醒明瑶和袁重山了。 至于那三个女人,邪功既然对我无效,我便也不怎么把她们放在心上。 我坐在地下,抱起明瑶的脑袋,使之枕放在我的大腿上,然后用指头去掐她的人中,并不见醒,就又用左手去按压她的“风府穴”,缓缓灌注内气进去。 “哟,要救你的小相好啊。”水堂一女人突然笑嘻嘻的冲我走了过来,挺胸****,袅袅娜娜,腰肢摇摆如风舞垂柳,极尽魅惑。 我右手一挥,一枚飞钉“嗖”的祭出,那女人吃了一惊,连忙躲闪时,哪里还来得及?左肩早中!当即“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肩膀,指缝里鲜血淋漓。 我“哼”了一声,道:“最好别动,这是个警告,下次再乱扭,就打你咽喉!” 三女皆惊,受伤那女人骂了一声,恨恨而退。站定之后,忽然一把把那飞钉拔了出来,喝道:“我先杀你的猫,看你还怎么神气!”说话间,已把那飞钉朝着猫王打了出去! 我暗叫一声:“不好!”心中意乱,左手灌气不觉加重,明瑶“唔”的闷哼一声,忽然悠悠醒转过来!我又惊又喜! 与此同时,那飞钉已经到了猫王身后,猫王的听觉极为敏锐,耳朵耸动,已听出风声古怪,身子稍稍侧动,那飞钉“当”的落在地上,根本没有击中猫王。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飞钉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得出来的,刚才那一下,准头不佳,气力不足,速度更是差的远……” 突然白影晃动,那狐狸见猫王有异动,便发起了攻击——它前半身陡然挺立,两条后肢却屈蹲了下去,整个身子恍若弹簧,使劲缩压,又迅疾一弹,整个跳跃在半空中,有数尺之高,落下来时,兜头翻转,前半身在下,后半身在上,两条前肢探出,利爪如刃,朝着猫王的脑袋,箭一般俯冲下来! 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道:“啊?!” 若是这一击落在了实处,猫王的脑袋必定会被洞穿! 猫王并未抬头,后半身也不动,只是在那狐狸的两只爪子即将击中自己脑袋时,前半身猛然往后一缩,合身化作一团“雪球”! 那狐狸的前两爪就在这一瞬,插入土中,直至没入地下半截之深! 其爪落地之处,距离猫王的脑袋,毫厘之差! 但,就是这毫厘之差,它的攻击落空了! 猫王就此出击,右前爪,就在地上尘土飞溅时,倏的挠出,电光石火一闪念,那狐狸的颈下便多出来了一道红线,迅疾红线又变粗,“嗤”的溅出来一团血雾,喷的猫王浑身嫣红! “嗷嗷——” 那狐狸发出了一声高亢尖锐的嘶叫,极尽悲惨凄厉,闻之毛骨悚然! 它全身的毛,却在这一声嘶叫中纷纷绽开、突起,就像是刺猬一样! 我隐隐看见有团灰蒙蒙的烟气从它全身毛发底处挥散出来,又凝聚成束,猛地袭向猫王! “呜!” 猫王被那股气迎面击中,鼻头骤然翕张,霎时间通红如血!也凄厉的嚎叫了一声,翻到在地,浑身抽搐! 我大惊失色! 刚才那团灰蒙蒙的烟气是那狐臭! 这狐狸的狐臭有恶毒! 情急之下,我竟忘了明瑶还躺在我的大腿上,猛地跳起来,手里飞钉瞬间打出去三支,在那狐狸还没有把两只前爪从地下彻底拔出来时,已洞穿它的脑袋!彻底将其打死! “哇!” 明瑶突然俯身就吐。 我这才想起来明瑶已醒,回头惊道:“你怎么了?!” 明瑶又吐,还朝我摆摆手,不让我看。 我惦记猫王,料想明瑶应该是受不了那狐臭的熏染,别无大碍,便跑过去抱起了猫王。 只见猫王浑身瑟瑟发抖,双眼耷拉,怒睁不动,已然是奄奄一息,垂垂将死…… 袁重山和明瑶这等功力的人,只是嗅到了狐臭,便晕眩的不省人事,而猫王的鼻子比寻常狗的鼻子还有灵透数十倍,被那狐狸临死前聚集的狐臭直面击中,所受伤害可想而知! 我心中哀痛,不觉已垂下泪来。 那三个水堂女人见势不妙,悄然转身,想要溜走,我余光中看见,大喝一声:“站住!” 三女吃了一惊,不敢再走,我道:“这狐狸的毒臭怎么解!?” 那“大姐”扭过头来,勉强笑道:“俊哥哥,这,这是圣兽自己修炼出来的本事,我们怎么知道有什么解法?” 我不禁呆住。 那“大姐”见状,连忙推着另两人,又准备要走,忽人影一闪,三女又站住了,却是明瑶伸手拦住了她们。 “姑娘,你,你好了?”那“大姐”讪笑道:“哎呀,你生的可真好看!跟那个俊俏哥哥真是天生的一对!” 明瑶冷冷道:“快说出来解救猫王的法子,要不然,你们三个一个都活不了!” “姑娘,同为女人,何苦相难?!”那“大姐”一副可怜相,道:“我们原本和你一样,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被人给哄骗入了教,才有今天。” “对,对!我们都知道错了!” “我们一定会悔改的!回去就吃斋念佛,给你们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你们!” 另外两个女人也纷纷附和。 “住嘴!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明瑶厉声道:“我再问你们一遍,有没有解救的法子?!有则生,无则死!” “我们真是没有法子啊。”那“大姐”苦苦哀求,道:“我们也想活命,知道了,怎么会不告诉你?” 我道:“你刚才用你的血喂养那狐狸,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水堂的圣兽,每次释放狐臭恶毒,或者提升功力,都需要饲喂特定的人血。”那“大姐”道:“它也会听喂它血的人的话。” “哦!”明瑶道:“它吃了你的血,然后才能释放狐臭恶毒,对不对?” “是……不,不,不是!”那“大姐”连忙摆手道:“只是能提升它的功力!” “哼!”明瑶道:“要是没有办法,你就自己放血去喂猫王!” “大姐,快呀!快去救猫王啊!” “对啊,是你养的圣兽,自然是你来解救啊!” 那两名女人纷纷推搡那“大姐”,均是一副恼恨和嫌弃的模样。 那“大姐”不禁怔住,然后回骂道:“好你们两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浪蹄子!都想着自己,把祸事往老娘身上推?!还是人不是?!” “你才是狐狸精!就你才喂狐狸!” “对!瞧瞧你每次喂狐狸时候那骚样子!啧啧……臭不要脸!” “你,你们两个,贱货!” “……” 三个女人很快扭打成一团,“大姐”虽然是一人,但是本事好像高一些,对方虽然是两人,但一个受了我的飞钉之伤,一个本事又不济,联合起来,倒是跟那“大姐”打的难解难分,不相上下。 这三个女人打架,毫无章法,揪头发,挠脸蛋,撕衣服,叫骂连连……还没分出胜负来,衣服都已经快扯掉完了。 明瑶已然是大怒,“砰、砰、砰”上前踹了几脚,把三人分开。三个女人被分开来,各自瘫坐在地上,仍旧是辱骂对方不止,根本就没理会明瑶。 明瑶喝道:“问你们解救的法子,做这些戏给谁看!?” 两个女人指着“大姐”,异口同声道:“她能解!她是我们的堂主!” “大姐”惊怒交加:“她们胡说!” “弘道哥。”明瑶道:“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用这女人的血来试试?” 第274章 五行异端(三十一) 我愣了愣,然后迟疑道:“这……可以么?” 明瑶道:“怎么不可以了?” 我道:“万一她的血也是有毒呢?那样不但没能救得了猫王,反倒会害了猫王的性命,那可怎么办?” “对,说的对呀!”那“大姐”连连点头,道:“这位俊哥哥可真是精明谨慎,说的极是啊!我的血万一是有毒的,用了反倒会害了猫王!” 明瑶道:“这倒是不怕,我们可以先把她的血涂在那两个女人身上试试,要是没事,就说明没毒,然后再涂在袁重山身上试试,若是袁重山能醒过来,就说明她的血是有效的。” 我愣了片刻,领会了明瑶的意思,稍稍欢喜,道:“好,那就试试!” 三个女人纷纷大惊,哭哭啼啼的只是反复哀求,明瑶哪里会听?她在地上捡起一枚铁钉,就朝那“大姐”走去。 “还不说办法么?” “是真的不知道啊!” “那就没法子了,只能用你的血了。”明瑶冷冷的问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动手?” “姑娘……” “让我来!”那“大姐”还没有回答,那受伤的水堂女属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明瑶稍稍一愣,道:“你来干什么?” 那女人道:“我来放她的血!” 明瑶又是一愣,道:“你倒真是狠心,她总归还是你们的堂主?” 那女人讪讪的一笑,道:“是她太可恶了,我其实早就对她的歹毒心生不满了,碍着她的淫威不敢发作罢了。我也是心疼那猫王,多好的一只猫啊……咳咳……姑娘,你看那边还有许多老鼠,要不把她的血放出来,喂一下那些老鼠,看会不会死?老鼠和猫总比人和猫近些不是?” “对,对!”另一人连连附和。 原来这两人是怕“大姐”的血里有毒,唯恐在她们身上试验,所以出头来献殷勤。 “申曼,你这个大贱人!我饶不了你!”那“大姐”恨恨的骂了一声。 也不等明瑶同意,那申曼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铁钉,然后朝着“大姐”走了过去。 “死到临头了,你还这么嚣张跋扈!嘿嘿……我的好大姐,你说是要我划你的手腕,还是要我划你的脸蛋?”申曼恶毒的笑着,朝“大姐”步步紧逼:“要是划你的手腕,流血太多,说不定你就死了啊;可要是划你的脸蛋,你可就做不成水堂最漂亮的女人咯……” “大姐”往后退缩着,恶狠狠地看着申曼,道:“贱人,你敢?!” “哈哈!”申曼狞笑道:“你看我敢不敢?!”话音未落,便手持铁钉,朝那“大姐”的脸颊划去! 那“大姐”的本事原在申曼之上,不能铁钉划到脸上,便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申曼的手腕,“呸”的啐了她一脸吐沫,骂道:“贱货,就凭你也配跟我动手!?屁点大的本事,还想划破老娘的脸?!” 申曼扭头大叫道:“闫凤,还不快来帮忙?!” 另一个水堂女人起身便冲了过去。 “大姐”见状,忽然伸出左手来,小拇指在申曼的颈前迅速一划,申曼“呃”了一声,刹那间睁大了双眼,瞳孔急剧收缩,咽喉处一股鲜血喷将出来,人缓缓往后倒下。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大姐”如此狠毒,竟然在顷刻间就取人性命! 明瑶也是大惊失色,喝道:“你们干什么!?” 那闫凤已经冲到“大姐”跟前了。 “啊!” 那“大姐”冲着闫凤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就扑了上去。 闫凤本来气势汹汹,可是一看见“大姐”满脸血污,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如同厉鬼,不禁吃惊慌乱,稍稍退却。 那“大姐”纵身跳到闫凤的身上,把闫凤骑倒在地,双手抱住闫凤的头,抬高,然后猛的砸向地面,嘴里骂道:“贱货!浪蹄子!臭****!狐媚子!作乱犯上!老娘弄死你!弄死你……” 骂声中间杂着“砰砰”的乱响,那“大姐”砸头不止,磕的地上鲜血淋漓! 我和明瑶都看呆了。 闫凤刚开始还伸手乱挠乱抓,但是很快,手就垂下去了。 “住手!”明瑶缓过神来,急忙上千拉住那“大姐”的胳膊,这才止住了她,但再看地上——闫凤双眼圆整,后脑磕的稀巴烂,已经死去多时了。 “哈哈!” 那“大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癫狂似的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呃……”突然一声怪叫,眼睛翻白,脸颊扭曲,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我这才看见,她的肚子上竟然有个大洞,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那是闫凤在刚才濒死之时拼命抠出来的。 “这……”明瑶脸色发白,抬头看看我,道:“这可真是一帮没有人性的邪徒啊!”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但是人都死了,再也无法实验那“大姐”的血中是否有毒了。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猫王,极其愁闷。 明瑶走了过来,探视猫王,翻看片刻后,道:“猫王是鼻腔受了毒伤,如果不能解毒,恐怕它就真的不行了……” 明瑶对灵物的熟悉,远在我之上,她这么一说,我愈觉酸楚。 明瑶回头瞥了袁重山一眼,忽然“咦”了一声,道:“我差点忘了!弘道哥,我和袁重山都晕死过去了,你怎么会没事?”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你们晕过去的时候,我只是感觉恶心而已,还有,袁重山说那些水堂的女人不能看,看了会被她们的邪功所害,但是我睁眼看了,也没觉得怎么样。” “奇怪啊!”明瑶诧异道:“那狐狸的恶臭明明是有毒的,我到现在都觉得头晕胸闷,袁重山还没醒过来,你怎么单单会没事?” 我道:“我就觉得恶心了一阵,别的倒没什么。” 明瑶沉吟道:“要不,用弘道哥你的血试试?” 我诧异道:“我的血?” “对的。”明瑶道:“毒多侵血以为害,遇毒而不发,多半便是血中有解毒的东西了,你试着把血滴在猫王的鼻子里,看看反应如何?” “啊?” 明瑶道:“不管能不能凑效,你的血里总归是没有毒的。” “中。”我把左手小指头伸进嘴里,咬破指头肚,然后凑到猫王的鼻子上,挤出血来,滴进去,很快,便染红内外。 猫王的气息极其微弱,眼睛早完全闭上了,若不是感觉到它的肚子还有微微的起伏,我都怀疑它已经不行了。 滴血之后,我盯着猫王看了片刻,仍然不见有什么反应,心中更添失落。 “咳咳——” 袁重山突然有了动静,咳嗽着,自己醒了过来。 “呕!” 刚坐起来,就像明瑶之前那样,袁重山开始干呕。 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睁着眼,茫然的看看四周,见满地狼藉,水堂徒众的死相惨烈,那狐狸更是死的奇诡——两只爪子兀自插在土中,不觉吃了一惊,扭头又看见一大群花鼠,更加吃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袁重山站了起来。 明瑶道:“水堂的人自相残杀,已经全死了。” “那狐狸……” “那只狐狸被弘道哥养的猫王给杀了。” “清凌呢?” “清凌应该还在梁上昏厥,你能不能救她下来?” “好说。”袁重山弄清楚了状况,甚是喜悦,看了一眼我怀中的猫王,道:“这就是猫王么?” 我点了点头。 袁重山道:“它怎么了?” 我道:“中了狐毒,危在旦夕。” 袁重山道:“我看这猫的眼睛还能睁开,那就应该是有救的啊。” “啊?”我愣了愣,连忙去看猫王,它的眼睛果然是睁开了! 我不禁大喜,道:“明瑶,有用!我的血有用!你看猫王的眼睛又睁开了!” 明瑶笑道:“我看见了,你的血果然能解狐臭之毒,可到底是因为什么,真叫人好奇。” 我想了想,突然醒悟,道:“难道是我曾经吸过那神龟的血,又化了梼杌的气?” “对呀!”明瑶抚掌道:“我怎么忘了这茬?肯定是的!” “喵……” 猫王突然低低的叫唤了一声,我喜不自胜,道:“明瑶,你看猫王真的要好了!” 明瑶笑着点点头:“嗯!” 袁重山也说:“既是猫王,哪会那么容易死?” 他爬到梁上,把薛清凌给抱了下来,灌注真气,把她救醒,薛清凌也吐了一阵,不等擦嘴,就开始叫嚷道:“好臭啊!真臭啊!呸呸!熏死人了!” 明瑶道:“你不是不怕毒么?怎么也会晕?” 薛清凌道:“我是真的不怕毒啊!我是被臭晕了!你闻着不臭么?!” 明瑶道:“我看你啊,未必是什么毒都不怕。” 薛清凌道:“我就是什么毒都不怕!不信你用毒来试试!” 袁重山捡着五大队成员的尸体,逐一探看,见无一活口,便恨恨道:“这些邪教异端,真是罪大恶极,该死!”又问薛清凌道:“清凌,你爹是怎么死的?” 第275章 五行异端(三十二) 袁重山突然问起来薛笙白的死因,我倒是稍稍吃了一惊,不禁回去看明瑶,明瑶恰也看我。 这问题问的实在是有些尴尬,虽然说薛笙白不是直接死在我和明瑶手里的,但是却也算是间接因为明瑶而死的。而且,是咎由自取,严格来说,可以算作是不识好歹,自己作死了自己。 不过,这话岂能在袁重山跟前说出来?毕竟他们都是五大队的,一旦说出来就是误会,不如三缄其口。 好在薛清凌当时并不在场。 薛清凌愣了片刻,嘴里喃喃说道:“我爹……我爹是怎么死的……” “对呀。”袁重山道:“你不是跟着你爹在一起的么?你爹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 “我……”薛笙白顿了顿,忽然回头指着明瑶,道:“我知道呀!袁叔叔,就是她把我爹给害死的!” “什么?!”我和明瑶均是一怔,袁重山也大为吃惊,扭头看向我和明瑶。 我急道:“薛清凌,你胡说什么呢!?” 薛清凌道:“我哪有胡说啊,明明就是她害死的我爹!” 我大为愠怒,道:“你这人,怎么能恩将仇报?!明明是我们救了你!” 明瑶不住的冷笑,道:“她必定是恼恨我吵她,吓她,管她,所以故意这么说我。” 薛清凌讪讪的,不敢看明瑶的脸色,躲着往袁重山身后藏,嘴里嘟囔道:“袁叔叔,她还老是想杀了我……” “你!”我惊怒交加,喝道:“你再胡说!?” 明瑶道:“弘道哥,不要理她,她是个傻子,不知道厉害,也不知道好歹!” 薛清凌跳着嚷道:“你才是傻子!反正我看见你杀了我爹!我想杀了我!” 袁重山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看我和明瑶,又看看薛清凌,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瑶冷冷道:“你是相脉高手,看出来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明瑶杀的!”我连忙辩解,道:“是火堂的人!” 这事儿可不能误会,一旦袁重山认定是明瑶杀了薛笙白,那五大队岂肯干休!? 五大队的行事作风,我是见识过的,睚眦必报,而且手段极其狠毒,被他们缠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袁重山沉吟了片刻,道:“你们谁都不像是在说假话,这倒是奇怪了——清凌,你说他们杀了你爹,那你是亲眼看到的?” 薛清凌道:“是呀!我亲眼看到的!” 袁重山道:“那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动手的?又是怎么杀了你爹的?” 薛清凌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是她!”指着明瑶,道:“就是她自己杀的!”又指着我说:“他是好人,他没有杀我爹!” 袁重山愣住了,问道:“清凌,你确定是她自己杀的你爹,而不是他们两个一起?” 薛清凌点了点头,道:“就是她自己!” “哈哈哈!”袁重山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这丫头,果然是在说假话!偏偏还说的一本正经,险些叫我误会了好人!” “啊?”我倒是诧异起来,怎么袁重山又知道薛清凌是在说假话了? 明瑶笑道:“袁先生是认为我自己一个人,根本就不是薛笙白的对手。” “不错。”袁重山道:“咱们刚才并肩作战,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你的手段,但是听风辨形,也知道你的本事在什么境界。” 明瑶道:“按照袁先生来看,我的本事怎么样?” 袁重山道:“以你的年纪,有这般修为,着实难得,可是要想独力杀了薛笙白,根本没有可能。” 明瑶道:“薛笙白的本事只能说是还不错,算不得绝顶高手,只是他的毒太厉害了。” “对。”袁重山道:“他的毒厉害至极!连我们许大首领都对他畏惧三分!所以我不相信你自己能杀得了他!若说是加上这位小兄弟,那我倒是相信,更何况,这位小兄弟和那薛笙白确实有些不和睦,但清凌竟然说他是好人,只有你自己杀了她爹,那不是说谎么?” 薛清凌急道:“我没有说谎!就是她杀的!” 袁重山道:“你这孩子,你亲眼见到她杀你爹了么?” 薛清凌道:“我出去的时候,我爹还活着,回来的时候,我爹就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但是他是好人,她是坏人!肯定是她杀的我爹!” 袁重山道:“你看,刚才你还说自己亲眼看到的,现在又变了!” 薛清凌道:“那是我记错了嘛,反正就是她!” 我道:“你出去的时候,屋里还有一个人,是火堂的堂主朱汉,朱汉和薛笙白拼了个两败俱伤,薛笙白伤重而亡,朱汉也死在我们的手上。” 说这话的时候,我稍稍有些脸热,虽说薛笙白不是明瑶亲手杀的,但总归也有些原因。 袁重山却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合情合理,因为我们几个人各自带队,分开来对付异五行的堂口,薛笙白对付的是火堂,我是水堂。我对付水堂,差点全军覆没,若不是你们来,我必定丢了性命!按照此理来说,火堂不比水堂差,薛笙白全军覆没,虽让人遗憾,但也在情理之中。”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唉……实在是没有料到,异五行如此凶悍!两位,这次多谢你们了。” “袁叔叔,真的是她杀了我爹!”薛清凌仍然在坚持己见。 “好了。”袁重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这么说?如果真是他们两个杀了你爹,你以为他们还能留你这个活口么?” 薛清凌道:“袁叔叔,她也一直想要杀了我呢!” 袁重山大声道:“如果他们真想杀你,就凭他们的本事,你三条命都不够活!” 薛清凌嘟囔道:“可是……” 袁重山有些生气了,道:“不许你再污蔑你的救命恩人!刚才,还是他们救了咱们!” 薛清凌大大的撅起了嘴,终于不敢再吭声。 我心中也十分的愤愤不平:“薛清凌并没有亲眼看到薛笙白的死,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明瑶杀的她爹?难道就是因为明瑶一路上吓她,说她,管她么?但就此污蔑明瑶杀了她爹,也太没轻没重了。真是小孩子的心性!” 袁重山回顾我们,道:“这孩子……你们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明瑶道:“没有的事情,我们都觉得她特别可怜,所以才一直带着她,就是为了找到你们五大队,把她还托付给你们。” “是啊。”袁重山道:“这孩子确实可怜,薛笙白炼制毒药,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把女儿也弄成了这般傻样……”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原来我们之前的推测都是真的。 袁重山继续说道:“现在薛笙白又死了,她就算是个孤女了,无依无靠的。薛笙白秉性孤傲,在五大队的朋友不多,只有计千谋跟他最好,这孩子也只能托付给计千谋照顾了。” 明瑶道:“我看您为人也不错,比薛笙白好得多,薛笙白那样的人,呵呵……”明瑶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袁重山道:“过奖了,不过计千谋在,轮不到我管,我把这孩子带给他就是了。” 明瑶道:“计千谋他人在哪里?” 袁重山道:“他所带领的一队人马,应该是去对付金堂了。还不知道胜负如何,但,实在不容乐观。” 我和明瑶默默无语,按照之前的经历来看,若是五大队的人马对付异五行一个完整的堂口,多半是凶多吉少,要糟糕的。 “咱们走。”袁重山忽然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低头看了看猫王,精神状态又好了很多,心中甚喜,再看看地上那些花鼠,道:“这些花鼠怎么办?” 明瑶道:“也跟着咱们走,总归有用。” 明瑶用御灵术收了那些花鼠,我抱着猫王,袁重山带着薛清凌,走了出去。 赌城之中甚大,道上多有尸体,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捡些干净的路走。 途中,我好奇起来,问袁重山:“袁先生,你之前说不能睁眼看那些水堂的弟子,否则会中了她们的邪功,可是后来你们都晕死了过去,我便睁开了眼睛,但是却没有怎么样啊。” 袁重山甚是吃惊,道:“你睁开眼睛了?!” 我点头道:“是啊。” 袁重山道:“你看到她们了!?” 我道:“是啊。” 袁重山道:“你没事?!” 我道:“是啊。” 袁重山想了想,突然看我,又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明瑶,道:“你们还没有结婚?” 我脸上一热,道:“没有。” 袁重山道:“那你倒是老实。” 我“啊”了一声,道:“老实?” 袁重山诡谲的一笑,道:“你若是不老实,怎么还能是童子身?既是童子身,又不知道男女之事,所以看了她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才醒悟,原来袁重山的意思是我虽然和明瑶感情笃好,但婚前没有做出越礼之事,那便是老实。 我偷偷瞥了一眼明瑶,明瑶的脸色微微发红,神情倒是十分平静,发觉我在看她,就瞪了我一眼,我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第276章 五行异端(三十三) 行走多时,远处渐渐现出规模宏大的屋舍来,一重又一重,各自相隔,恍若是古时的殿堂,现在加以修缮而已。 我们均觉诧异,又觉好奇,薛清凌更是兴奋,又叫又跳,嚷嚷着要去看,浑然忘了刚才诬陷明瑶被袁重山责怪的事情。 我们又走的近了些,隐隐听见有喧嚣声从中传了出来: “诸位朋友听好了!但凡不是异五行的邪徒,只要主动站出来,与邪教异端脱离干系,五大队既往不咎!” 听见这声音,我和袁重山均是一愣,明瑶察言观色,问:“弘道哥,怎么了?是熟人么?” 我点了点头,道:“是。” 袁重山喜道:“这是许大首领,他在这里,看来咱们倒是走对路了!走,咱们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们四人迅速往殿内赶去。 进得第一重大门时,便看见偌大个场地,里面黑压压的全都是人,高高低低,男男女女,有老有少,胖瘦不一,或站或坐或躺,有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也有呲牙咧嘴受伤受损的…… 我看其中多半都是赌城的赌客,散乱无纪。 另有一群人,数十个,全是赌城守卫的装扮,簇拥着两个人站在前头,左首是男,右首是女。 那男的中等身材,看上去年纪颇为不小,须发皆白,一身黑袍,眉宇之间也裹着团似有似无的黑气,怀中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仔细一看,却是个黑色布袋裹着个物,但具体是什么,仍看不清爽。 那女的身材极为高挑,状若少女,一身素衣,目沉如水,唇红如血,两条淡烟,三千青丝,容颜美艳,不可方物。 这男、女的对面,也是一群人,那便是老相识了——许丹阳率领着数十位五大队打扮的人,面容严肃,许丹阳仍在大声言说: “诸位请相信我的话!我是五大队的总首领许丹阳!我可以以我的人格向诸位担保,只要诸位配合我们五大队,剿灭这群邪教异端,五大队绝不会对诸位下手!” 我心中暗道:“原来许丹阳是在游说那些赌客,想把他们收为己用,最起码,不与自己为敌。” 看现场的情形也可知道端倪,那黑袍老者与那素衣少女应该是异五行的人,他们率领的人,与许丹阳的五大队队员人数相差无几,实力大概也在伯仲之间,可赌客的人数却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两股势力,因此,赌城赌客人心的向背,直接决定了五大队或者那帮异五行的生死。 这也无怪乎五大队虽然一向做事不留情面,现在也得说出这种**的话来。 许丹阳说完,那黑袍老者冷笑一声,道:“诸位,你们自进入赌城以来,赌城吃喝,并未亏待过你们?五大队的行事作风,诸位想必有所了解,心狠手辣,自称是********!我们五行教在他们眼中是邪教异端,诸位与我们同吃同喝同住这许久,在他们眼中,就是从贼!他们能饶得了你们么?现在是实力悬殊,五大队必须要争取到你们的帮助,所以才好言相对。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一旦我们被他们剿灭了,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是谁?那就是你们了!到时候,调转过来头,秋后算账,保证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许丹阳大声道:“我许丹阳以性命向诸位保证,绝不秋后算账!” 那黑袍老者说:“姓许的,你性命就在旦夕之间,怎么向诸位朋友保证?!诸位朋友,只要你们站在赌城这一边,咱们就可以把五大队全员歼灭!到那时候,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该赌赌,仍旧快快活活,过神仙日子!” 许丹阳叫道:“那就是与公家宣战了!诸位可要思量清楚!小小的赌城,在公家面前,就是沧海之一粟!那是萤火与皓月争辉!自不量力!” 众赌客议论纷纷,任凭那黑袍老者和许丹阳相互攻讦,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表态。 那素衣女子,自始至终,也并没有出一言一语。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偶尔眨一下,我几乎都认为她是个雕像了。 忽有个尖尖的声音从“嗡嗡”乱响的人群中传了出来:“你们也别争了,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两边先各自派出个人来,比试一下,看看谁厉害!” 人群一下子就静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找刚才说话的那人,但却是再没有人吭声。 明瑶忍不住问我:“弘道哥,刚才是谁在说话?” 我摇了摇头,道:“那声音古怪的很,我都没有听出来是从哪边传出来的。袁先生,你听出来了么?” 袁重山脸色发红,也摇了摇头,道:“袁某无能,也没听出来。” 众赌客又开始闹腾起来: “刚才是谁在说话?” “我没听到啊。” “嘶……” “不过话说的倒是挺有道理。” “……” “说得好啊!”又有一道声音从喧嚣中飚了出来:“光磨嘴皮子有什么用?!先打一场,让我们看看你们的水平!” 虽然是一道嗓音,可是却把在场的数百位赌客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而且这次的嗓音不同于刚才那个嗓音,这次的嗓音浑厚而沉重,沧桑却豪迈。 众赌客又全都静了下来,四处乱看,寻找那声音的由头。 我和袁重山面面相觑,这一次,仍旧是没有听出来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响起的。 我心头不觉沉重:“原以为自己的本事已经进步了许多,耳、目、口、鼻、身、心六相都非比往常,可是如今,人家就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我却没有听出来源头!” “刚才是哪两位朋友在说话?”许丹阳朗声道:“请出来一见。” “老子为什么要站出去啊?”那尖尖的嗓音又响了起来:“站出来你不就知道老子是谁了么?知道老子是谁你不就该想方设法对付老子了么?!老子虽然不怕你,但是也不想让你知道老子是谁,所以老子不能站出来!” 这次,全场是寂静的,只有那一个声音在响,但我却更觉那声音时高时低,闻之在前,忽而在后,竟然仍无法分辨出究竟源自何处,更无法断定是什么人说的! 众赌客更是乱看乱瞄,莫衷一是。 突然有个光头蹿进人群里,劈手抓住一个胖汉,喝道:“是你在说话!干什么藏头不露尾?!” 说话间,那光头扯住那胖汉的膀子,沉肩坠肘,喝了一声:“出去!” 那胖汉偌大的身形,足足两百余斤的体量,竟然被那光头给扔了出去,越过众人,跌在空地上。 这可真是好本事! 那光头的背影瞧着熟悉,我仔细一想,猛地记起来:“是计千谋!” “不是我啊!”那胖汉挣扎了起来,叫嚷道:“我没有说话!你干嘛摔我?!” 这声音憨厚老实,跟刚才那尖尖的味道没有一丝相同,再看那胖汉一脸的倒霉相,跌的灰头土脸,十分滑稽,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计千谋大声道:“我知道江湖上有人会口技,能模仿各种嗓音!你骗的过我的眼睛,骗的过我的耳朵,却骗不过我计千谋的卜术!我算定了你的方位!” 此言一出,众赌客又纷纷议论开来: “计千谋?!” “他就是五大队卜部大队的大首领计千谋?” “据说此人卜术无双,连洛阳邵家都礼让三分!” “那胖子活该倒霉了……” 就连袁重山也笑道:“这次计千谋又立功了。” 但正在此时,那道尖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就是计千谋?!我呸!这等水平,也敢说算无遗策?” 那雄浑豪迈的声音也道:“江湖上传言,当年太虚子还着过此人的道,现在看来,多半是假的。” 那尖尖的声音说道:“吹的?!他这水平,连太虚子一半的本事也及不上!” 声音仍旧是从赌客中传出来的,跟那胖汉毫无干系! 这下,谁都知道计千谋弄错了。 计千谋老脸通红,连光头也红的发光。 “哈哈!”那道雄浑豪迈的嗓音也说道:“五大队最不缺的就是蛮横自大、目空一切、不可一世之辈!” “两位朋友!”那黑袍老者喜道:“两位朋友神龙见首不见尾,足见是世外高人!藏身赌城,在下却茫然无知,足见在下有眼无珠,愚蠢透顶!等送走五大队那帮瘟神之后,在下定当亲自赔罪!” 许丹阳的脸色异常难看起来。 因为现在谁都知道,那两个说话的人本事深不可测,无论他们帮谁,都是极大的助力。 而且从他们的言语中可以听出,他们对五大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那黑袍老者十分高兴,立即卑躬屈膝,虚言以纳。这对五大队来说,绝非好事! “呸!” 那雄浑豪迈的声音又响起来道:“你以为我们说几句五大队的坏话,就是站在你那一边了?我们虽然看不上五大队的行事作风,但是最起码他们还算好的,你们这帮邪徒,为非作歹,我们更恶心!” “不错!”那尖尖的声音也道:“快打!别磨磨蹭蹭的!我们要看看你们谁更有能耐!” 第277章 五行异端(三十四) 这几句话说的五大队诸人和异五行教众均是茫然,异五行原以为说话的人是站在他们那边的,结果发现对方固然讨厌五大队,却更讨厌异五行,那黑袍老者的脸色变得比自己的衣袍还要黑。但五大队的人也高兴不起来。 “打啊!”那浑厚的声音喝道:“说的那么热闹,怎么不敢见真招?” “打!” “打!” “打!” “……” 众赌客全被那声音给抽起来了,一窝蜂的喊叫。 “好!”那黑袍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嗓音盖过了众赌客的叫喊,众赌客也都安静了下来。 那黑袍老者环顾众人,说:“即便是诸位朋友站在中立场上,两不相帮,五行圣教也能赢得了!我们可不怕什么狗屁五大队,只怕是五大队的鹰犬们不敢应战!” “呸!” 一个耄耋老者从许丹阳背后站了出来,骂道:“跳梁小丑也敢放肆?!你敢与老夫见个高低么?!” 那黑袍老者乜斜了那耄耋老者一眼,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不认识无名之辈。” “你狂妄!”那耄耋老者气的嘴唇哆嗦,喝道:“老夫是五大队山部大首领!” 那黑袍老者冷笑一声,道:“一个小小的山部首领,也这么大的派头?嘿!我还以为是总首领呢,至不济,也该是个副总首领?” “你!”那耄耋老者怒不可遏,道:“你又是什么地位?!” “是我们圣教的大护法!”异五行的护卫中有人大声喊道。 那黑袍老者说:“听到了么,我根本不用自己说出来。” “我呸!”那耄耋老者道:“不过是个护法,也这么装腔作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邪教头子呐!” 那黑袍老者道:“大护法,在圣教之中,两人之下,万人之上。敢问你这位山部首领,是几人之下,几人之上呢?” 五大队上有总首领,下分山、医、命、相、卜五部大队,各有大首领,又有副首领,又有分部头目,小队队长…… 原五大队的山部大首领是雷永济,而雷永济在茅山下密林中一战送命,山部大首领便空缺了出来。眼前这个耄耋老者估计原本是山部的副首领,现在补了上来。 山部、医部、命部、相部、卜部五大部级相同,各大首领地位相当,不分高下,因此,虽然不知道五大队有没有副总首领或者参谋、政委之类的职务,但一个部的大首领也不敢自称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否则,别的部的大首领情何以堪? 那耄耋老者脸色通红,憋了片刻,喝道:“妖孽,速速报上你的名来!” 那黑袍老者说:“本人沈不害。你既然不敢说自己是几人之下,几人之上,总该敢报出你的名字来,我说了,我可不认识无名之辈。” “妖孽你听好了!”那耄耋老者叫道:“老夫姓钱,名以适!” “哦……”沈不害点点头,道:“钱以适,钱已经拾了起来啊,就是不知道昧了没有?” “哈哈!” 听那沈不害如此歪解挖苦钱以适的姓名,场中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就连五大队的队员中也有忍俊不禁的。 “你找死!” 钱以适气的额头上青筋暴露,大吼一声,人就蹿了出去。虽然人老耄耋,但是速度却当真极快! 只眨眼间的功夫,钱以适便到了沈不害的跟前,右手如刀,斜刺里劈向沈不害的左颈! “咦?!” “快看!” “他的手!” “……” 众人纷纷惊呼,原来是那钱以适的手掌劈到半道时,忽然腾起了一道白芒,就像是极其尖锐的剑刃上带的寒芒! 那沈不害侧身一躲,步伐极小,角度却巧,那钱以适的手掌眼看劈到空处,却不等招数用老,反向上撩,又是斜斜的一掌,劈向沈不害的下颌! 沈不害又是侧身一躲,仍旧是小幅度的步伐移转,精微巧妙的角度选择,那钱以适的手掌再次不中,但他变招端的极快,右手下,左掌又上来,这次不是劈,而是刺,朝着沈不害腹部直贯而去!掌缘依旧闪着白芒,霎是奇怪! 这一次,沈不害若是侧身闪躲,恐怕就避不过去了,双脚一拧,腾的离地而起,从钱以适的头顶跃了过去! 钱以适这次却把招数用老了,或者是根本不想收力,整个人仍旧是挺着左臂,像是挺着一杆,恶狠狠的刺去! 沈不害原本所在地方的后面站的是个异五行的守卫,手持大刀,懵然之际,钱以适已经刺到了跟前! 那守卫急忙把大刀护在前胸,钱以适的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刺中了刀身! “嘣!” 那几乎指头肚宽厚的大刀应声碎成两截! “扑哧!” 钱以适的手插进了那守卫的胸口,前后通透! “嘶……” 场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倒抽冷气。 我也看得吃惊不小,忍不住说道:“这个钱先生,力气真是大得很,把那么厚的刀击断不说,还能继续刺穿那个守卫!” “不是力气,是山术。”袁重山道:“钱以适原本是山部的副首领,山术金法造诣极深!你看他的手掌是不是闪着白芒?那就是他的山术金法!他施展起这门本事来,世上几乎所有的兵器都对他无效,但是他自己的四肢甚至脑袋、身子却能变成尖兵利刃。” 明瑶道:“怪不得他姓钱呢,钱本来就是属金的。” “好玩!”薛清凌兴奋的两眼发光。 场中,钱以适血淋淋的把手从那守卫的胸口掏了出来,回头狞笑着看向刚刚站定的沈不害,道:“你也是这个下场!” “哦?”沈不害的神色毫无变化,浑不在意的道:“你的山术金法倒也十分高明啊,怎的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头?哦,也是了,出名要趁早,你到这把年纪才修炼出这样的本事,早已经过了出名的机会啊……” “找死!”钱以适暴怒,双脚飞起,脚尖闪着白芒,朝着沈不害错步连环踢去。 “威力惊人,速度却慢了。”沈不害好整以暇的躲着,嘴里仍旧不闲着。 钱以适连踢了六脚,却没有击中沈不害,刚刚落在地上,那沈不害却忽然揉身上前,“啪”的一掌,击在那钱以适的胸口! 我吃了一惊,这沈不害的速度好快! 袁重山也道了声:“不好!” 五大队诸人脸色均是异样,因为如此一掌击在胸口处,钱以适不死也要重伤。 “咦?!”沈不害突然脸色异样,惊讶出声。 “哈哈!”钱以适却大笑了起来,道:“老夫的金法远比你想的要厉害的多!施起法来,老夫能把全身上下凝如钢筋铁骨,刀不入!” “原来如此。”沈不害点了点头。 “所以你死定了!”钱以适双手暴起,从左右两侧,朝着沈不害的脖颈切下! 这是要生生砍掉沈不害的脑袋! “呼!” 就在众人惊呼之时,沈不害的手忽然燃起了一团烈焰! “啊!” 钱以适骤然嘶声惨叫! 沈不害的手竟缓缓推进了钱以适的胸膛中! 而钱以适的双手,在距离沈不害的脖颈只剩毫厘之差时,停了下来,白芒敛去,五指缓缓蜷缩,双臂渐渐下垂…… 沈不害的手却仍旧在朝着钱以适的胸膛深处推进。 “嗤……” 沈不害的手掌从钱以适的后背伸了出来。 钱以适的脑袋重重垂落。 沈不害把手掌抽了出来,却没有带一点血。 钱以适倒在尘埃中——死法,几乎与刚刚被他所杀的异五行守卫一模一样! 沈不害看着钱以适的尸体,微微冷笑,道:“你的山术金法确实厉害,不过可惜,我恰好精通山术火法,火克金,便能杀你。” 五大队全员惊怒交加,异五行众守卫欢声雷动,赌客们议论纷纷。 “啊!” 一声怒吼,一道人影扑上场去,直奔沈不害!却是五大队的人偷袭出手! 异五行众守卫齐声惊呼,纷纷喝骂,沈不害刚刚扭过头来,那人的手已经抓住了沈不害的双臂,一阵青芒闪过,沈不害当即愣住,脸色变得青灰,整个人呆如木鸡。 偷袭那人“哈哈”大笑,松开手来,道:“你能破山术金法,破得了我的山术木法么!?” 沈不害一动不动,真像是变成了泥塑木雕! 袁重山大喜,道:“虽然赢得不怎么光彩,但也算是赢了。” “好!”许丹阳也笑道:“陶凵,你就是新的山部大首领。” 那陶凵大喜,转过身来,弓腰答道:“多谢总首领抬爱,陶凵一定不负所望……” “怎么?这么着急就要上位了?”沈不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陶凵立时扭过头去,只见沈不害轻轻摇晃着脖颈,道:“那个钱以适,可还尸骨未寒呢。” 陶凵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惶恐道:“你,你怎么会……” “山术木法,木僵之术对?”沈不害笑道:“练的不错,就是一流高手被你偷袭到,也会变成木头人。可你以为我只会山术火法么?” 第278章 五行异端(三十五) 说话间,沈不害的脸上陡然现出一阵白芒,瞬间又消失了去。 陶凵惊道:“你,你……” “我也精通山术金法。”沈不害道:“而且,比那个钱以适更加精通,不信,你看——” 一道白芒闪过,陶凵呆在当场一动不动,沈不害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我心中的惊诧,却难以言表。 “刚才是怎么了?” “那个沈不害说让陶凵看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么?” “……” 众赌客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骇人情形,但是也有极少数的高手,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惊诧程度,更在我之上。 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也看见了,就在刚才,沈不害的手在陶凵的脖颈上砍了一掌! 闪着白芒的手,恶狠狠的砍下!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陶凵已经死了。 “噗……” 一磕脑袋跌落尘埃,一腔鲜血溅洒半空,陶凵重重的倒在尘埃中,身首异处!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是看见这等情形,我的心仍旧忍不住“砰砰”乱跳——陶凵果然已经死了! 明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场中众赌客惊讶害怕的甚至连反应都反应不及。 许丹阳才刚刚说过要陶凵上位,顶替钱以适的山部大首领,陶凵就死了,许丹阳的表情已经出离了愤怒! 沈不害“啧啧”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五大队的山部大首领是个不详的位置啊,谁上来,谁短命。怎么,五大队还有可堪一战的人么?” 五大队诸人鸦雀无声。 计千谋的脸色煞白,以刚才沈不害表现出来的情形判断,计千谋也不是他的对手,上场,也是死路一条。 许丹阳的本事应该比沈不害略高出半筹,若是下场相斗,时间久了,应该有所胜算。 但是,许丹阳和沈不害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相同,后者是邪教异端的大护法,前者是公门的首脑,胜之不武,败之失节,眼下又有这么多的人围观,许丹阳怎能不顾脸面,骤然下场?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沈不害,那个素衣女子,自始至终还从未说过话,动过手。 看而她的模样,本事似乎更在沈不害之上! 所以,许丹阳怎肯动手? “看样子,五大队是输了啊。”那个厚重的嗓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连死两员大将,一败涂地!没意思,没意思……” 那个尖锐的嗓音道:“没想到这个沈不害还挺有一手的啊,我都忍不住要下场跟他比比了。” 沈不害的脸色一变,当即干笑道:“哈哈!前辈玩笑了,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只能对付一些跳梁小丑,遇见前辈这样的高人,只能乖乖束手投降,否则,就要贻笑大方了!” “嘿!”那尖锐的嗓音冷笑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刚才,钱以适说沈不害等是跳梁小丑,现在,沈不害原话奉还,五大队诸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却偏偏无言以对。 袁重山的身子抖了一下,就要上前,我连忙拦住他,道:“袁先生,你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袁重山顿了顿,扭过头来,苦笑道:“即便不是他的对手,也要站出来啊。” 明瑶道:“那你这又是何苦呢?” 袁重山道:“既然是五大队的人,总不能坠了五大队的威风,死也要死的壮烈。更何况,袁某这次来到赌城,所率相部的成员死伤殆尽,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大首领,我回去如何交差?我实在也是没脸再继续苟活了——薛清凌就先由你们看护。” 说话间,袁重山就要往场中走去,我对他颇有好感,更因为同是相脉中人,于心不忍,又伸手拉他,却不料身旁忽然有个人低声说道:“他杀身以成仁,你又何必阻人之美?” 我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见是个头戴毡帽的佝偻老人,衣着十分破烂,长须长发,低着脑袋,看不清楚面容,只一双眼睛,散发着平和、温润而异亮的光芒,让我感觉特别亲切。 我再一回头,袁重山已经走到场中去了。 “沈不害,袁重山前来讨教高招!”袁重山朝着沈不害一拱手,面带笑意,虽明知不敌,但是气度上却没有输掉分毫。 五大队诸人看见是他,先是一惊,继而纷纷大喜,齐声喝彩:“好!” 许丹阳也笑了:“是袁大首领,好哇!” 计千谋却叫道:“袁老大,你——” 袁重山摆摆手,道:“计兄,薛兄笙白已经仙去,他留下一孤女被我带了回来,场中有小友看着,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计千谋神情一怔,两行泪水突然流了下来:“老薛他,他……好!我知道了!” 薛清凌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道:“计伯伯怎么哭了?是谁打他了么?”说着,薛清凌就要挤过去,明瑶拉着她,道:“不许动!” 薛清凌深怕明瑶,加之袁重山不在,薛清凌不敢说话,只好站着不动。 场中,沈不害点点头,道:“原来是袁相尊,在下素闻袁家相术精妙,几可与麻衣陈家相抗衡,袁家族长袁洪荒也是术界的泰山北斗,在下好生相敬,却不知道尊驾竟也入了五大队,可惜,可惜……” “阁下是可惜自己么?” “我有什么可惜的?” 袁重山道:“阁下一身好本事,可惜做了贼,若是用在国家社稷苍生,岂不大有作为,流芳百世?” “袁重山本有慧根,可惜迂腐之气多了些,因此难至巅峰。”我身旁的那位佝偻老者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禁对其越发好奇,道:“敢问前辈是?” 那佝偻老者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想到自己没说姓名,就问他人姓名,不是尊老之礼,便连忙说道:“晚辈姓陈,名弘道。” 那佝偻老者瞥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以实名相告?” 明瑶也捏了我一把,眼神之中颇有怪罪。 我却笑了笑,道:“晚辈觉得前辈十分亲切,不是坏人。” 那佝偻老者道:“你太老实。”忽然转了话头,道:“若是让你上场,对付那个沈不害,你有把握赢么?” 我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没有。晚辈还不如袁重山呢。” 那佝偻老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哪里不如袁重山?” 我道:“晚辈的功力不如他深湛,经验不如他丰富,嗯,晚辈也不懂相术,不如袁重山的多了。” 那佝偻老者道:“一只两岁的虎,一头五岁的羊,谁能赢得了谁?” 我道:“自然是虎。” 那佝偻老者道:“虎只有两年功力,羊却有五年,经验上,更是相差许多,羊懂得吃草,虎不懂得,可虎不照样吃得了羊么?” 我无言以对,觉得那老者的话里似乎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是歪理,便道:“那不一样。” 那佝偻老者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呐呐的道:“就是不一样啊。” 明瑶插言道:“种不一样。” “哈!”那佝偻老者一笑,目视明瑶,道:“你倒是聪明!是,如果非说不一样,那就是种。”又看向我道:“换做是人,那便是家世和天赋。家世好的,天赋高的,运气又不算太差的,自然能胜常人一筹,你陈弘道和袁重山相比,你就是幼虎,他是老羊。” “这……” “击败敌人,很多时候不需要远超对方的功力,也不需要远超对付的经验,更不需要百技傍身,你甚至可以在功力不如对付,经验也不如对方的前提下,击败对方。”那佝偻老者道:“功力相差,可以以招数、战术弥补,经验不足,可以靠胆略、运气化险为夷,但有一点,必须需要,那就是一颗心——一颗平静而坚韧的心。这颗心,我看你是有的。”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那佝偻老者又说:“他们要开始了,你好好看着。” (御风注:若干年后,木赐与丁阿娇又生下一女,唤作木秀。但木赐体内的噬魂鬼草也再次发作,且比之前更甚,无法医治,将近殒命,丁阿娇最终为救木赐而亡,红颜薄命,令人扼腕叹息……木赐痛失爱妻,精神崩溃,行止错乱,流落江湖。其长女木仙为此深恨木赐,遂改母姓,自称丁小仙,其美艳无双,狡诈聪慧,多随母性,稍长,便离开木家,投身九大队之中,行事乖戾,先后成为拜尸教、血金乌之宫的双重卧底,凡事只为自己,最在乎妹妹木秀,其余,皆无所谓。后在伏牛山宝天曼大战之中,结识弘道子元方,终被元方感化,改邪归正,并因此倾慕元方。木秀则随姑祖母木菲明生活,十九岁时,与木菲明设局坑害元方,致使元方坠入伏牛山下沼泽潭中,意图覆灭陈家,但因元方热情多才,聪慧大度,且屡次救她,木秀终于心生愧疚,随元方一同坠崖。幸而未死,可真实身份被元方识破,两人由此生隙。而后,多次相救元方,不惜以性命相拼,虽心中深爱元方,但始终不与明言,盖其外柔内刚,倔强执拗得自父性……木赐在伏牛山中曾以噬魂鬼草幻术假冒弘道,哄骗元方去娶木秀,也被元方识破,并被元方言语点醒,不再与蒋家结仇。最终,木家加入神相令,听元方调遣,并随元方前往天符隐界……此是后话,详见拙作《麻衣神相》,在此不影响阅读,暂且不提) 第279章 五行异端(三十六) 这个佝偻老者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我心中对其愈发的好奇,也愈发的感觉熟悉——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惊喜交加,急忙再去看他,却又觉得不是,那人与他的样貌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我只好把目光投到场上,看袁重山和沈不害。 袁重山是相脉高手,袁家如同麻衣陈家,也是从相术中化出相功来,用以做技击之道,最重要的也是耳、目、口、鼻、身、心的修行,也可以说是六相。 但是袁家的修行似乎是没有得到六相修行的精要,总练不到极致,就比如说目法,麻衣陈家修炼出五大目法,已成定制,千百年来,累世有目法高手出现,而袁家就连夜眼都极少有人练成。 袁重山右手持一柄丁兰尺,左手持一尊铁罗盘,揉身而上,左手或盖或砸或飞击,右手或刺或削或砍或挑打,左冲右突,闪转腾挪,身法极快,几乎晃成一道影子,看的让人眼花缭乱,连我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五大队诸人纷纷喝彩,不住的叫好! 但偏偏,那个沈不害就像是站在原地,不愿意动弹似的,可每次袁重山攻来,他都是轻轻一挪,或偏或滑或闪或转,把袁重山的种种攻击都化归无用。 “看见了么?”那佝偻老者忽然又说道:“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么?” 我略惭愧,道:“袁重山的动作太快,晚辈看的不是太清楚。” “谁让你看他了?”那佝偻老者道:“他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有什么可看的?” 我不禁一怔,道:“那是看沈不害么?他的动作很简单,晚辈倒是能看清楚。” “很简单?”那佝偻老者一笑,道:“哪里简单了?若是把你换在沈不害的位置上,你能做到他那样么?” 我摇了摇头,道:“晚辈看的清楚,却做不到的。” 那佝偻老者道:“你能做到。” 我吃了一惊,道:“前辈抬爱,实不敢当。” 那佝偻老者说:“你忘了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了么?击败敌人最重要的不是功力和经验,而是一颗心。这颗心,你有,沈不害也有,袁重山就没有。” 我有些懵然。 那佝偻老者道:“你看,袁重山的招数如此繁杂,动作如此迅捷,打的密不透风,似乎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可沈不害为什么能从容应对呢?” 我想了想,道:“他对袁重山的招式很了解。” “不错。”那佝偻老者道:“可他为什么会了解呢?” 我道:“难道是,因为他看穿了?” “孺子可教!”那佝偻老者甚是欢喜,道:“不错,就是看穿了!袁重山的招数,每一击,沈不害都尽收眼底,是实是虚,是左是右,是伤是杀,沈不害全都看穿了,就像是料敌于先,敌人的招式你事先全都知道,哪有躲不过去的道理?” 我点了点头。 那佝偻老者道:“可沈不害为什么能看穿呢?” 我沉吟片刻,感觉要顺着这佝偻老者的话说,便道:“难道是因为他的心?” “哈!”那佝偻老者道:“你不用顺着我的话说,你若是不懂,就把不懂的话说出来。” 被他看穿心思,我老脸一红,便嚅嗫道:“是,晚辈以为,是沈不害的眼睛厉害,所以才能跟得上袁重山的动作。” 那佝偻老者道:“那你是相信你的眼睛所见了?” 我道:“当然。” 那佝偻老者不再说话,忽然伸出右手,弹出两指,朝着我的双眼刺来!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后躲避,却不提防脚下绊到什么东西,不由得往后摔倒,那佝偻老者两指却又向下,迅疾在我肩膀上一按,我又立住了身子。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极快,明瑶在旁边看见,刚说了句:“你干什么?!”就已结束。 那佝偻老者笑谓明瑶,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害他。” 我也道:“明瑶,没事。” 明瑶勉强笑了笑,道:“原来前辈是在开玩笑。” 那佝偻老者问我:“刚才你看见我的两根手指是要戳你的眼睛,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道:“对。” 那佝偻老者道:“可是实际上,我并没有戳你的眼睛。也就是说,你看错了。” 我愣了愣,然后又点了点头,道:“是。” 那佝偻老者说:“我抬脚往前迈了一步,你也看见了,但是你以为我是走步,可我却是要绊你。你以为我戳你眼睛的手指,却按住了你,没让你摔倒。” 我再次点头,道:“是的。” “所以,眼见者未必为实。”那佝偻老者说:“就像你看见有人想要伤你,其实却是在救你,有人看似是在救你,其实却是在害你;人往往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骗,还固执的信以为真。” 我沉默了片刻,感觉这佝偻老者说的话乍一听很简单明了,可往深处一想,竟是大有深意——你看见有人想要伤你,其实却是在救你,有人看似是在救你,其实却是在害你——这几句话简直能让人醍醐灌顶。 “啊!” 场中忽然一声惨叫,我急忙看时,却是袁重山肩头中了一掌,往后连退三步,差点坐倒在地上。 那沈不害似乎对袁重山别有“优待”,竟没有乘胜直追,而是站着不动,笑吟吟的看着袁重山重整旗鼓,道:“承让了,再来。” “袁重山败局已定,你也不必多看了。”那佝偻老者说:“眼见者未必为实,乃是老生常谈。但正因为是老生常谈,才往往容易被人忽略其真意。这世上的道理,越是简单,越有深意,但人就越是不看重。如果你注重用眼睛去看,势必要吃亏,遇上宿敌,甚至会丢了性命。而且,有些动作,快到了极致,肉眼根本是跟不上的。就譬如沈不害,对付袁重山,是根本不会用眼睛去捕捉对方动作的。” 我沉吟道:“前辈的意思是,他在用心看么?” 那佝偻老者道:“用心看,当然要比用眼看准确的多,也快得多。” 我道:“可是,说是这么说,临敌之时,怎么用心看?” 那佝偻老者道:“你们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耳、目、口、鼻、身、心中的心相是什么意思?” 我道:“其实是用心感觉。” “是啊,其实就这么简单。”那佝偻老者道:“用心感觉,就是用心去看。就好比刚才,你眼睛看见我用手戳你的眼,你的心感觉到我伤害你的意思了么?”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 “所以说你的心看到的是正确的。”那佝偻老者道:“临阵对敌,如果肉眼跟不上对方的动作,就不必去跟,又何必去跟?忽略一切外在的招式和动作,忽略一切言语和表情,用平静而坚韧的心,感知对方的真正意图,防范于先,出其不意于后,这才是心相的意义!” 这一番话说的真好似是劈破旁门见明月! 刹那间,我的心中澄明一片! 原本有好多含含糊糊的道理,突然我全都明白了! 是啊,眼睛跟不上敌人的动作,又何必去跟? 勉强跟上也不过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处处被动,处处挨打,还不如不跟! 用心去感觉,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这一招击在何处,那一招要去何处……预先防范,出其不意!这才是必胜之道! 我感激的看了那佝偻老者一眼,道:“多谢前辈教导,晚辈真是茅塞顿开。” 那佝偻老者道:“先别急着谢我,明白道理了固然好,但实际上能不能用出来,那就另说了。有些人一辈子明白很多道理,却照样命途多舛。” 我道:“晚辈明白!舍弃眼睛,用心感受,这是要冒极大的风险。临敌之时,十有八九未必敢用。” 那佝偻老者道:“这也是我说心要平静而坚韧的原因。只有心静了,才能感知准确,就像一汪水,若是被搅动了,水中的东西便看不清楚,若是平静了,就能清澈见底;而坚韧,则是你豁出去的勇气,心若不坚不韧,是不敢舍眼用心的。” 明瑶忽然说道:“前辈怎么这么了解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 我也是一愣,心中暗道:“是啊,这心相的道理,叔父也跟我讲过多次,但却没有这佝偻老者讲的清楚浅显。若非是对六相全功极为熟悉的人,又怎会知道这么多?” 那佝偻老者却是一笑,道:“你们看,袁重山有性命之忧了。” 我吃了一惊,急忙往场上看去,只见沈不害与袁重山双掌相抵,各自凝立不动,但沈不害脸上的神情好整以暇,袁重山却是满头大汗,双颊通红,鼻孔翕张——两人高下之分,优劣态势,明显至极。 “袁重山,你若投降,我便饶了你。”沈不害道:“我说到做到。” 袁重山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嘿!荒谬!” “休要执迷不悟!”沈不害道:“五大队注定要一败涂地!你若不降,我顷刻间就能把你毙在掌下!” 袁重山道:“恐吓与我无用!” “好!”沈不害道:“那我便成全你!” 沈不害话音未落,场外的计千谋忽然一跃而起,朝场中蹿去。 第280章 五行异端(三十七) 计千谋是眼见袁重山要死在沈不害掌下,不得不出手相救了。 毕竟,袁重山若是再死,五大队便真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将了! 不料,计千谋刚入场中,便另有一道人影晃过——那一直不动声色的素衣女子早拦住了计千谋,目光冰冷如刺,口中喝道:“下去!” 计千谋脸色涨红,竟是忍住没有吭声,真的转身又下了场去。 “噗!” 袁重山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眼见不过片刻功夫,就要死在沈不害掌下! 我心中不忿,忍不住喝道:“住手!”把猫王放在明瑶怀中,蹬地一跃而起,跳入场中,喝道:“沈不害,我来与你见个高低!” 沈不害稍稍诧异,觑看了我一眼,手下松动,袁重山立时撤掌,滚翻而退,气喘吁吁道:“小,小兄弟,你快退下……” 那素衣女子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又喝道:“下去!”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朝沈不害走去。那素衣女子冷哼一声,把手一张,闪电般朝我抓来。 好快! 我心中“咯噔”一声,暗想此女果然比那沈不害还要难对付! “嗤!” 一道轻微的破空之音骤然响起,一道乌光只袭那素衣女子!她“咦”了一声,手伸到半道,猛然握住那乌光,脸色迅即大变,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方才站定,摊开手来看时,掌中却是一粒石子。 这必定是有人助我! 明瑶无此功力! 我急忙往那佝偻老者所在的地方看去,却只瞧见了明瑶和薛清凌,那佝偻老者已经不知去向。 “咦?!” “追!” 场中同时有两道声音惊诧响起,接着便是两道人影从众赌客之中闪出,一左一右,快如闪电,眨眼间,便不知所踪!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失惊。 场中之人大多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我和那素衣女子清楚——佝偻老者打出一粒石子,将那素衣女子击退,便从人群中溜走,而先前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尖声”、“沉声”两人似乎瞥见了那佝偻老者,当即追了出去。 但,那三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没有人看得见他们去向了何处。 我收回目光,扶起袁重山,把他搀到计千谋身旁,计千谋深深看了我一眼,认了出来,失惊道:“是你?!” 我“嗯”了一声。 许丹阳也认出了我,道:“好,年少英雄,为公出头,我很看好你。从赌城出去以后,你也加入五大队,我特批你进来。你又正好也是相脉中人,就来做袁重山的副手。” “恭喜,恭喜!”计千谋笑道:“许总首领一言九鼎。陈世兄小小年纪,甫一进队,就坐上了相部大队副大首领的位置,可以说是五大队自组建以来绝无仅有的奇迹!” 他们说的热情,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五大队我是决计不进去的,便索性不吭声,转身又朝沈不害走去。 袁重山在后面说道:“小兄弟!千万小心!” 那素衣女子又如木雕石塑一样站在场旁,仿佛刚才的事情与她无干,她也从来没有出过手。 沈不害盯着我,目光上下扫了两眼,尖锐深刻,最后直刺我的双目,道:“你是五大队的人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 沈不害道:“你也是赌城的赌客?” 我想了想,道:“我是来找人的,不是赌客,也不是五大队的,更不是你们异五行的。” 沈不害道:“那你为什么替五大队出头?” 我道:“我没有要替谁出头,就是不想你害袁先生,他是个好人,也是我的朋友。” 沈不害道:“那你是什么人?” 我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哦……”沈不害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更加热烈,却也更加尖锐,片刻不离我的眼睛。 我被他看的有些慌乱,不禁把目光闪了开来。 沈不害突然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下去。” “啊?”我稍稍一愣,怎么他叫我下去? 即便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也应该出手伤了我,甚至杀了我,怎么会叫我下场? 突然间,我明白了,他刚才也看见那素衣女子受挫,知道有高人在暗中帮我,所以不敢杀我。 想到这里,我胆气陡增,道:“我要与你见个高低!” 沈不害道:“既然知道结果,又何必非要出手?” 我不想再与他啰嗦,提一口气,使个身法,把拳一晃,砸到沈不害的眼前,沈不害把脸稍稍侧偏,躲了过去,我撩腿上踢,袭向沈不害下颌,沈不害上半身轻轻后仰,又躲了过去,我见他小腹前倾,正是机会,便把肘抬起来猛磕,却不料那沈不害好似肚子上长眼一样,轻轻一吸,把肚子收了回去,我那一肘堪堪挨着他的肚皮,却是力气用老,无处着劲,想要撤回,忽有一股大力吸着我的肘部不松!竟是无法撤回! 我大吃一惊,心中着慌,奋力往外挣,却不料那股吸力倏忽不见,我的大力用到空处,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 勉强撑着倒退了好几步,虽然未倒,但仍是十分狼狈。 我自觉脸颊火热,站定了身子以后,再看沈不害,只见其笑吟吟的,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下去,这是五行教和五大队的斗场,你既与五大队无干,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我看着沈不害没有吭声,心中暗道:“我刚才与他相斗,每一招每一式,都落在空处,其实是他早已经看穿,也已经料到。但是为什么,我还没有动手之前,他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呢?他以前并没有见过我出手,也应该不知道我的底细啊。” “你在想什么呢?”沈不害道:“怎么既不说话,也不下场?” 沈不害的目光仍旧是热烈而尖锐,但凡与他对视,便觉十分的不舒服,我正想把目光移开,突然间心中猛的“咯噔”一声,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与他四目相对,我便心慌了,不敢与他四目相对,他便知道我内心不平静,因此料到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又怎么可能击败他? 想到这里,我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把心平和下来,重新打量沈不害,目光也与他的目光针锋相对。 这次看他,我不再把他当做是绝顶高手,也不再把他当做是敌人,而是把他当做一个与我站在面对面的普通人,街头巷尾随时都可以遇到的普通人。 我为什么要怕他?他应该怕我才是。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他叫沈不害,是异五行的大护法,本事极高,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对我什么都不了解,几乎一无所知,他怕我背后的高人,他不敢杀我,甚至不敢伤我…… 心中越这么想,我便越觉得坦然,越觉得平静,越觉得无所畏惧,甚至渐渐有些兴奋起来,连嘴角都浮起了笑意。 沈不害的目光先是尖锐,继而有些吃惊,然后是诧异,渐渐又变得难以相信,到最后则显得有些慌乱。 “有意思啊……”沈不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这种话,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掩饰他内心的不平静。 于是我更加的平静而坦然。 “喂!”场中忽然有人嚷道:“你们俩看什么呢?!” “对啊!看了半天了!” “打还是不打啊?!” “快点打啊!” “……” 我没有在意那些话语,那些话语对我来说本就不必在意,我不打又没有什么损失。 沈不害的眼神却更加慌了,乱了,我可以不动,他不能,因为他不是为了一个人站在场中,他职责所在。我可以输,他不能输,他有太大的压力…… 他舔了舔嘴唇,道:“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没有吭声,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又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用心去感受他的情绪。 忽然间,有股躁动而炙热的感觉,就像是要火烧眉毛一样!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脸稍稍一偏—— “小心!” 也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一嗓子。 “呼!” 一股热风从我脸颊旁边刮了过去! 我这才看见沈不害的手掌距离我的左脸不过半寸之距! 而他的掌心通红,像是藏着一团火焰! 山术火法! 我心中既惊又喜,惊的是这个沈不害果然好生厉害,他如何出手的,我居然肉眼都没有看清楚!喜的是,我的肉眼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我却用心相感觉到了!并且躲了过去! 那沈不害“哼”了一声,回手又是一掌,这一次,我倒是瞧见了,知道他这一掌要击我胸口,但我心中所感,却不是如此,他这一掌似是虚招,杀招乃在中路! 我不假思索,把腰身一拧,斜刺里一转,迅速绕了沈不害半圈,早看见他左手白芒闪动,在空中连削三掌! 如果我刚才以肉眼判断,只躲避他上路的右掌,此时此刻,估计已经被他的山术金法削破了肚皮! 第281章 五行异端(三十八) 这场交锋,电石火花一般,过得极快,场中众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 片刻后,我才听见五大队诸人大声喝彩,也听见场中许多人议论纷纷。 沈不害两计杀招都落了空,又听见众人喧闹,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转过身来,双臂探出,忽然如疾风骤雨一般打来,身下步伐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我先是一惊,往后稍稍躲避,继而大喜:沈不害这样攻击是落败的迹象! 靠这种花里胡哨的攻击,想要击败对手,实是走了袁重山失败的路子! 我看不清楚你的手法、步伐,又何必去看? 但觉有险处,先躲避开来,他进我退,他收我进,左绕右走,渐渐的,我竟捕捉到了他动作的规律。很快,他动作中的破绽也被我发现了! 眼看沈不害又是“呼呼”两掌劈来,左手红光,右手白芒,竟是同时施展了两样山术! 我把身子稍稍一侧,让过他这两掌,心中料到他要收势,便抢在前头,双手探出,闪电般一拿,果然一击即中!我双手捏住了他双手的脉门! 沈不害大惊! 我大喜!隔空把他的双掌合什一击! “啊!” 沈不害嘶声惨叫! 我把手一松,沈不害曲臂后退,左手鲜血淋漓,是被他自己右手的金法所伤,右手则黑焦模糊,是被他自己左手的火法所灼! 如此一来,沈不害双手尽废! 我长吐一口气,道:“得罪了。” 沈不害抬起头来,满头大汗,面颊抽搐,一双眼睛盯着我看,目光极尽怨毒愤恨! “你输了!” “邪教败了!” “什么狗屁大护法,还打不过一个少年人!” “……” 五大队的人乱喊乱叫起来。 我心中对此倒是颇不以为然,士可杀不可辱,胜败是兵家常事,赢了固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输了也没什么值得沮丧的,旁观者更是没必要去羞辱败者,夸耀胜者。 我转过身去,就要下场,忽然间浑身骤紧,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 我不假思索,纵身跳起,人在半空中时,听见明瑶大叫:“小心!” 袁重山也纵声大喝:“当心!” 计千谋骂道:“无耻!” 我只觉脚下生风,低头看时,一道灰影倏忽不见,心中惊诧,急忙翻转落地,再看沈不害的人,就站在我刚才离地而起之处,正仰面阴瘆瘆笑着看我,我已满身冷汗! 原来就在我转身的瞬间,沈不害突然动身偷袭,他双手已经被废,自然是用腿脚来攻击,好在我心中有所感应,躲了过去,可刚才那道灰影又是什么东西!? “杀了他!”沈不害突然大喝一声。 我只觉左脸颊旁汗毛陡竖,急忙把脑袋一偏,余光中瞥见又是那道灰影闪了过去! “杀!”沈不害又是一声厉喝。 我再次提防时,却不见那灰影袭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心中有点发毛。 对了! 我猛然醒悟过来——异五行各大堂口之中都有圣兽,沈不害作为大护法,应该也不例外! 我之前一直见他怀中有个黑色蛇皮袋,其中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已经不见,想来定然也是个什么怪物,受沈不害的命令指挥,来伤人害命。 既然知道了是这种情况,我便静下心来,细细感知周遭的变化。耳、目之力也用到了极致。 “在后面!” 明瑶忽然挤到众人前面,指着我身后喊道。 我稍稍吃了一惊,急忙转身,却见灰影闪动,瞬间不见。 我心中暗暗诧异:它果然是在我的后面,怎的我竟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危险?难道那怪物刚才没想到在背后伤我? “杀!快杀!来回兜什么圈子?!”沈不害厉声道:“你不听话了么!?” 一道灰影暴起,却忽然掠向明瑶! 我大吃一惊,心中骇极!口中喊道:“别!”身子已飞扑过去! 那怪的速度太快,若是去袭明瑶,明瑶凶多吉少! 可惜,间不容发,已来不及。 那灰影闪电般掠到明瑶面前,我看得清楚,是一只瘦弱的灰毛小兽,体型只比猫王大一点,头上生角,四肢粗壮,獠牙尖锐,爪子奇长,伸出来,斜向上,朝着明瑶的脖颈划去! 明瑶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甚至还不及往后退! 我浑身的血都在那一刻凝固在了,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满脑子懵懵的只有一个念头:明瑶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忽听“嗷”的一声嘶吼,白影晃动,那灰毛小兽“嗖”的落下地来,又往回蹿,闪出一段距离,屈肢不动。 明瑶呆呆的站在原地。 我冲到她跟前,先看脖子,不见伤痕,又急忙用手一摸,细腻光滑,确实没有伤口,再看别处,安然无恙,一颗心方才落入腔子里,深深的咽了口吐沫。 “弘道哥……”明瑶脸色煞白,泪眼汪汪的看着我,带着哭腔说道:“我,我刚才以为我要死了。” 我反倒笑了,抚着明瑶的脑袋,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低头看时,却是猫王立在地上,全身的毛仿佛炸开了一般,勾着脑袋,耸颈弓背,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只灰毛小兽。 刚才,是猫王救了明瑶一命! 就在那灰毛小兽挥动利爪朝明瑶割喉的时候,猫王在明瑶怀里跳将起来,恶吼着挠向那灰毛小兽!灰毛小兽悴不及防,被猫王惊退! 但是,我看见猫王的左前肢鲜血淋漓,微微蜷缩,竟是受伤不轻! 刚才,它救了明瑶,却也被那灰毛小兽的利爪所伤! 猫王不是那兽的对手。 眼见明瑶平复了心情,我道:“明瑶,你不要站在这里,太危险了,你退下去。” 明瑶欲言又止,道:“我……那我躲得远一点,你不要分心。” “嗯!” 明瑶聪明过人,知道我的心思,当即退下。 场中众人眼见变故又起,那灰毛小兽凶残厉害,也全都往后退出了许多,腾出来的场地变得更大。 “嘿嘿……” 沈不害冲我狞笑道:“你这猫倒是不错,还是个通灵的猫王!对付一般的异兽,不落下风。可惜,我的宝贝是穷奇!” 我悚然一惊,连忙又看了那灰毛小兽几眼,见其目光幽幽,凶残邪毒,胁下还生着一双巴掌大小的短翅,确实不是寻常的兽类! 我忍不住道:“原来就是你从大相国寺把穷奇给盗走了!” 沈不害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此事?!” 果然如此! 我不再吭声,心中暗道:这穷奇被囚在井下多年,只靠井水存活,躯干虽然萎缩变小,却始终没有死掉,足见厉害,而且如今凶性戾气更增,着实难以对付! 可,奇怪的是,刚才沈不害命令它杀我,它怎么舍了我,反倒去杀明瑶? 而且它在我背后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杀意? 忽然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摸向口袋中的那颗穷奇的断牙,暗自忖道:难道是因为这个? 沈不害厉声道:“杀啊!” 穷奇腾地而起,猫王也“嗖”的蹿出,我急掠出去,眼看穷奇和猫王要碰在一起,连忙把身子一闪,挡在两物中间,那穷奇的前爪已经扬在半空,突然发现面前是我,眼神顿变,硬生生又把爪子收了回去,落在地上时,又往后跳开丈余远,怔怔的看我。 猫王落在我的肩头,微微伏着身子,我能感受到它在瑟瑟发抖,显见是害怕了。 刚才那一下,猫王虽然英勇迎敌,忠心可嘉,可实力差距太大,它终究不是穷奇的对手。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抢先一步拦在它们之间,挡住了穷奇,此时此刻的猫王,性命必定难保。 场中所有人都已经惊住了! 谁都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冒险之举,自己把自己的性命送到穷奇的爪下。 可那冒险之举实在值得,因为我已经可以确定,那穷奇不愿意伤我。 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总归是好事。 我扭头看见明瑶的位置,明瑶也吓得不轻,我冲她微微而笑,把猫王朝她抛了过去,明瑶接在手中,又抱回怀里。 我回过头来,再看穷奇,它仍在盯着我看,表情像极了人的模样,怔怔的有些茫然。 “你怎么回事!?”沈不害大声喝道:“你忘了是我把你救出来?!你不听我的话了么!?” 穷奇回头瞥了沈不害一眼,喉中低吼有声。 我道:“沈不害,你说这话有什么用,它又听不懂。” “呸!”沈不害骂道:“你少得意!马上要你好看!” 说完这句话,那沈不害忽然不再吭声,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脸上血气涌动,渐渐红润。 他这是要做什么? “嗬……”穷奇忽然身子前驱,勾着脑袋,喉中怪响。 “快打他!”明瑶忽然叫道:“他在用御灵术!” 我吃了一惊,再看沈不害,只见他额头、鬓角的青筋都已暴起,像是在做极其吃力的事情。 第282章 五行异端(三十九) 而那穷奇,则勾着脑袋,慢慢转过身子,目光瞥向了我,时而凶狠,时而发懵,动作缓慢机械,也显得极其吃力。 “杀!” 沈不害陡然大喝一声! 那穷奇眼神顿变,猛然跃起,一闪念间便到了我的跟前! 我虽然看见,却并无感觉到杀气,因此也不怎么惊慌,只稍稍后退了半步。 那穷奇的爪子在我肩头一搭,又翻身落地,盯着我,鼻子耸动,“嗤嗤”的乱嗅一气。 我这才明白,真是那颗断牙的问题—— 那颗断牙在我身上,穷奇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甚至是它自己的味道,所以无法对我下手。 当初偶然下井,无意中发现了这颗断牙,听叔父的话,带在身上,竟不料还有这等奇遇。叔父当时说拿着防身,倒应验在此时! 我不禁伸手把那颗断牙握在了掌中,心想着待会儿要不要让这穷奇看看。 “咯咯……”明瑶忽然笑了起来:“沈不害,你的本事不到家,御使不了穷奇这样的灵物。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嘿!”沈不害满脸狰狞的表情,嘶声道:“看来你也懂御灵术,好!好得很!” 沈不害突然目光一转,脸上猛然血红涌动,再次喝道:“杀!” 那穷奇“嗖”的跳起,却越过了我,径直奔向——明瑶! “哎!” 我大吃一惊! 那沈不害竟如此卑鄙,见穷奇杀不了我,便让它去害明瑶! 我手里正攥着那颗断牙,当机立断,迅速朝明瑶弹了过去!口中喝道:“快接着!” 明瑶不假思索,立刻伸手接住,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穷奇已到了明瑶跟前,爪子也扬到了半空,忽然喉中“呜”的一声怪叫,眼中凶光逝去,神情,怔住了。 猫王倒是不客气,“啊嗷”一扬爪子,在穷奇脸上挠了一把。 穷奇脸上鲜血淋漓,跌落在地上,愤怒非常,恶吼一声,正要跃起,忽的眼神又变了,仰起脑袋来,呆呆的看向明瑶。 而明瑶,神情凝重,本来白皙的脸色也如沈不害那般,渐渐变得血红涌动,额头上汗水涔涔渗出,两鬓之处,青筋胀起…… 我登时醒悟,明瑶也在用御灵术,想要控制穷奇! “嘿嘿……” 这厢沈不害阴沉冷笑,道:“跟我较劲,不自量力!” 我怕明瑶吃亏,当即把手一挥,两道乌光“嗖”的迸出,直奔沈不害的双目! 御灵术要用三魂之力,眼睛一旦受袭,三魂之力便无法集中。我对沈不害下手,好让他无法全力施展御灵术。 沈不害吃了一惊,他双手已废,只得闪躲。 我赶上前去,又是两枚飞钉,依旧是打他的眼睛。 沈不害惊怒交加,堪堪闪躲开来,我早到了他的跟前,张开嘴来,“嗷”的一声龙吟,直撄其面! “啊!” 沈不害正在施展御灵术,分心二用,最怕的就是针对他耳、目的攻击,我的飞钉打他的双目,龙吟震慑他的双耳,他功力虽高,也禁受不住,惨呼而退! 我抢上前去,一记“秋风旋斩荷”,左右递次,连在沈不害小腹踢出六脚,脚脚落在实处,沈不害躬身倒地,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道灰影闪过,沈不害的左颈陡然多出一道血痕! 沈不害惊愕抬头,却见是穷奇立在旁首,愕然道:“你,你……” 话音未了,他颈侧“嗤”的一声,血雾狂喷! 沈不害双眼圆整,半跪着歪倒在地上! 可怜这位大护法,精通山术火法、山术金法、御灵术,哄骗天下各路豪杰进入赌城,几为他所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阴潜大相国寺,盗走穷奇……面对强敌环饲,一战杀钱以适,二战杀陶凵,三战败袁重山,真真算得上是一世英雄! 但他怎能想到,最终会大意失荆州,败在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中,御灵术又输给明瑶,而他救出来的穷奇,最终竟要了他的命! 一世英雄,顷刻间付诸流水,他死不瞑目! 我呆了片刻,扭头去看明瑶,只见明瑶脸色煞白,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她虽然成功用御灵术控制了穷奇,但终究也异常吃力。 “呀!” 我正看明瑶,却听见她忽然惊呼一声,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身后。 而场中其余诸人也都面上悚然,目光全都盯着我的身后! 我急忙扭头去看,赫然发现那穷奇已身首异处! 异五行那素衣女子,正缓缓抬起手掌,她的手掌上,白芒正悄然消退。 山术金法! 是这素衣女子用山术金法手刃了穷奇! 她的目光阴沉如水,缓缓看向我,我顿觉寒从脚起,浑身一股冷意。 我心中清楚,这女人比沈不害更难以对付! 我的心相还未熟练,击败沈不害有一半靠的是运气,若是对付这素衣女子,凶多吉少! 我正自惴惴,忽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年纪不大,本事却能修炼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天赋惊人啦,可惜啊,可惜……” 声音仍旧是从众人丛中传出来的,闻者无不吃惊,因为众人几乎都知道他在刚才明明已经走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又回来了! 那素衣女子脸色一变,环顾四周,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又有一道深沉的嗓音传出:“念你虽身在邪教异端,却并未作出什么大奸大恶来,饶你一次,你走。” 众人又是一惊——原来这个人也已经回来了! 那素衣女子看了一遭,并未能找出声音主人,道:“还请两位现身!” 那尖锐的嗓音叫道:“有我们在,你就别再妄想翻出什么浪花来。少不识好歹!快走!” 那素衣女子眉头紧蹙,忽然微微冷笑,道:“就凭几句恫吓的言语,连面也不露,就要我认输么?” 那深沉的嗓音道:“你想如何?!” 素衣女子道:“看两位藏头露尾,装神弄鬼,莫非是并无真实本领的滥竽充数之徒?” “嘿!”那深沉的嗓音喝道:“我平生最受不得人激!” “我更受不得激!”那尖锐的嗓音厉声叫喊,震得我耳朵生疼。声音还未落下,便有一道瘦弱矮小的身影蓦的闪到场中,紧紧贴着那素衣女子而立! 那素衣女子吃了一惊,急忙往后退,可那瘦小的身影竟与之同步似的往前欺近,仍旧是贴面而立,动作之快之轻之怪,直如鬼魅! 那素衣女子娇叱一声,掌绽白芒,呼的朝他脑袋劈下,眼看就要击中,却忽然又闷哼一声,触电般迅速缩回!一张俏脸,本就发白,此时此刻,更是白的无半点血色! “怎么?!”那瘦小之人尖声道:“真敢对我动手?!真想要我取你的性命么?!” 那素衣女子愣了片刻,道:“你的本事真高,可是,你未必能抵得过教主!”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站住!”许丹阳陡然大喝一声:“别人放了你,五大队可没有放过你!放下抵抗,束手就擒!” 许丹阳喝声中,早有两人冲上前来,一左一右,去拦那素衣女子的去路。 那素衣女子视若罔顾,莲步仍移。 那两人喝道:“总首领让你站住,你——”话音未落,忽戛然而止,下一瞬,两人喉中便“嗬嗬”的怪响,都捂着脖子,慢慢的瘫倒。 我心头猛地一震——因为我看见那两人临近时,素衣女子陡然双手平削,只一下,便割破了那两人的咽喉! 这两个五大队的高手连反应都没做出来! “哈哈!” 那尖锐嗓音讥笑道:“没有本事,就别学人充英雄!五大队的名头怪响,可就凭你们在场的这几块材料,拦得住她么!?” 那素衣女子已经走远了。往楼宇殿堂更深处走去。 五大队诸人中,自许丹阳以下,各个脸色难看,却任谁都不敢再动手。 我的手心也捏满了汗水,刚才,如果不是那两道嗓音响起来,那素衣女子肯定要与我交手,而十有八九,我性命难保! 明瑶已经跑了上来,一手抱着猫王,一手拉着我的手,道:“刚才好险!” 我“嗯”了一声,牵着明瑶朝那尖嗓之人走去,作个揖,恭声道:“多谢前辈救场。” “嘿!”他忽然转过头来,两道目光如刀般在我身上一扫而过,笑容满面道:“你小子不错!这么年轻,能打败沈不害,有出息!” 这么面对面站着,我立时看清了他的面目,只见他脸颊瘦削,眉毛花白,却无半根胡须,干干净净一张面皮,清癯古奇……我略一怔,瞬间惊喜交加,道:“姥,姥爷!是您!”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昔年五行六极诵中的北水,山术曾家的前族长,江湖上人称“不死老怪”的曾天养,我的亲姥爷! 我是认得他的嗓音的,知道他的嗓音也有些尖,但是却绝不是今天这种尖锐,尖锐的让人不舒服,想必是他故意弄出来的,而且许多年没见过,所以我竟没分辨出来。 第283章 五行异端(四十) “嘘!”曾天养朝我做个噤声的手势,斜眼觑看了一番五大队诸人,低声道:“我可不想让那帮人知道我的身份。老子虽然不怕他们,但是老子的儿子、孙子不大争气,万一惹到他们,麻烦不小。” 我也连忙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掩饰不住兴奋,道:“您老人家怎么也到了这里?您——” “走!”一道深沉的嗓音忽然喊道:“这里没什么好折腾的了,换个地方!” 曾天养当即尖声道:“这异五行剩余的人,你们五大队就看着办!要是连这些小杂碎都收拾不干净,可就没脸混了!” 言罢,曾天养一手扯住我,一手扯住明瑶,道:“闪!” 我身子陡然一轻,人已经被曾天养带了出去! 身后,我听见袁重山喊道:“小兄弟,你,你小心!” 我已无隙回答。 恍惚间,就穿过了众人,周围渐渐清爽郎利,又奔了片刻,感觉身后有人跟来,忍不住瞥了一眼,风驰电掣中,我看见身边多了个高大魁伟的道人。 那道人看着我说:“弘道啊,你刚才那几手本事,着实不赖!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汉琪他也真是用心教你了!” 我先是一愣,继而认出那道人来,不禁大喜,忍不住道:“二爷爷!是您!” 这一说话,泄了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曾天养便停了下来,埋怨我二爷爷说:“老道,你说什么话,让弘道岔了气,摔出个好歹来,怎么着?!” 我咳嗽了几声,内心难掩惊喜,看着那道人,一个劲儿的咧嘴笑。 这道人是我嫡亲的二爷爷,昔年五行六极诵中的中土,江湖人称“不死老道”的陈天佑! 刚才在人群中,说话深沉的,便是他老人家。 但他也是刻意做作出来的声音,否则,我决计不会听不出来。 二爷爷与我姥爷交好,两人时常往来,因此江湖又将他两位合称“天下两绝,双老不死”,没想到今天竟携来赌城,一起现身。 我看了看,左右已经无人,周遭空空如也。便笑道:“您,您们二位竟然在这里,真是,真是让人想不到!” 二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事?” 我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二爷爷道:“还得练啊,再练几年,就差不多了,奔跑中说个话,算什么?” 我连连点头:“是,是。” 姥爷看看明瑶,明瑶正有些拘谨,姥爷便问:“这个女娃娃,很厉害呀!弘道,是你什么人?” “她,她……”我脸上一热,正想要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一事来,不禁喊道:“坏了!” “怀了?”姥爷指着明瑶,道:“她,她怀了?怀了什么?你的孩子?” 明瑶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我也哭笑不得,道:“不是,是坏事了,薛清凌给忘在那里了!” “薛清凌是谁?”二爷爷道:“就是之前站在你们身后那个看着傻乎乎的丫头?那个不行!那个哪有这个好?万一将来再生出来个傻子怎么办?你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媳妇有一个就行了!” “不是那回事!”我急道:“她是,她……”我急切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瑶忽然说:“弘道哥,她已经溜到五大队那边了。” “啊?”我愣了愣,又喜道:“真的?” “嗯。”明瑶道:“应该就是在我与沈不害拼御灵术的时候,她溜走了。因为沈不害死了以后,我回头找她,没看见,再一看五大队那边,瞧见她就藏在计千谋后面。” 我点点头,道:“那也好。” 二爷爷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小妮子,我看你的眉眼有几点像年轻时候的蒋赫地,你又会御灵术,是不是他的妞妞儿?” “是。”明瑶行礼道:“晚辈明瑶,见过二爷爷。”又对曾天养行礼,说道:“晚辈见过曾,曾师公。” “你喊他爷爷,怎么不喊我姥爷?”姥爷道:“他这个爷爷还带个二,我这个姥爷是亲不溜溜的,独此一家!” 明瑶忍俊不禁,连忙道:“明瑶拜见姥爷!” “哎!”姥爷这才满意,喜笑颜开,道:“这才对喽!” 二爷爷道:“曾老怪,就这个你也值得跟我争?” 我素来听说这两位老爷子每到一处,就爱比个高低,争个上下,若不拦阻,说起来,没完没了。便连忙换过话头,道:“您们两位怎么会来赌城?” 二爷爷道:“我寻天书,四处游荡,本无定所,那一日在开封,无意间撞见沈不害,上蹿下跳,找玄门中人,百般游说,各种许愿,哄了八成的高手……我便觉着事情古怪,暗中留意,后来跟踪着沈不害到了这么个所在。” 姥爷道:“你二爷后来见赌城里人多势众,想要闹出点动静来又不敢,就找了我老曾来助拳。” “放屁!”二爷爷瞪眼道:“哪个不敢了?!你这老怪真是个不知道屁香臭的人!我是看这里面有名堂,折腾起来好玩,所以才又出去,叫上你巴巴的来!” 我又赶紧拦住话头,道:“这倒是巧了!对了,刚才您们二位不是追那个老前辈去了么?他是什么人啊?” “是啊。”姥爷道:“没追上。不过可不是我们追不上他,是围观的人太多,挡住我们的路啦。” “不错”。二爷爷道:“而且是他先跑,我们俩追得迟了点。要不然,肯定追得及!” 我心中暗笑,这两位老爷子还是有地方能达成一致看法的。 明瑶道:“那位老前辈指点了弘道哥很多道理,却又不肯透露姓名,在弘道哥对付沈不害时,又惊退了那个异五行的女人,可事后却悄无声息的走了,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您二位见多识广,就不觉得他像谁么?” 姥爷沉吟道:“我远远的看见了个背影,我觉得是老鬼。” 明瑶愕然道:“老鬼?” 二爷爷道:“就是东木鬼医青冢生。背影是有点像,可又哪点不对……” 我道:“他指点我的是心相的本事,似乎对六相全功很熟悉。” 姥爷道:“老鬼曾经被你爷爷救过,你爷爷跟他盘桓道法,俩人都获益不少,所以他对你们麻衣陈家的本事还是相当了解熟悉的。” 二爷爷道:“这么说来,倒真有可能是青冢生了。别的人……若是大哥,弘道不会认不出来,再说体格也相差太多。西魅血玲珑估计已经死了多年了,南火老妖太虚子据传已折在五大队的手中,许久不闻消息……梅双清、梅双影两兄弟以及毒后也叫五大队给端了老窝,闵何用体型不符……其余的成名人物中,能有这般本事的,可真说不上来。” 姥爷道:“这个老鬼见了熟人居然不打招呼?!怕什么?!” 二爷爷道:“他跟死人打交道多了,性子肯定古怪。” 我道:“他老人家挺和蔼慈祥的。” 姥爷道:“那怎么不告诉你他是谁?” “这……”我无言以对。 明瑶道:“您二位刚才为什么不除掉异五行那个女人呢?” 二爷爷道:“我们在赌城时间不短,几乎是把赌城给踅摸过来了,见过这女人几次,未遇她作恶,而且她修行的本事,不是邪门手段,有意饶她。” 姥爷道:“留着她还能让五大队吃点苦头,好收敛收敛狂气。五大队前些年还算不赖,接连灭掉了天理宗、毒宫、黄仙教等一干邪教异端,也除掉了不少为非作歹的邪徒,笼络了一大批玄门中的厉害角色,倒是让人佩服的很!就是近些年来,闹得有点不像话了,内斗厉害,同室操戈,自己人弄死自己人的事儿干了不少,以至于人才凋零,越来越不胜越!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对付异五行一个大护法,竟没有能拿出手来的大将!嘿!除了那个许丹阳勉强能看,其余的,全是酒囊饭袋!有人挫挫他们的锐气,也好叫他们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他娘的天天窝里斗了!” 我依稀记得薛笙白在生前曾经骂过一个什么,说是那害他,所以才在朱汉手里落败,吃了大亏,而那个也是五大队的人……再有,先前在茅山脚下,计千谋、薛笙白两人几乎把袁重山逼死,对雷永济更是各种排挤……这倒真是应了姥爷的话。 明瑶道:“您二位是好心,可是那个女人,一出手就杀了穷奇,再出手,又把五大队两人击毙,心肠是不是有些歹毒?” 二爷爷道:“那穷奇害人无数,沈不害救它脱困,反过来又杀了沈不害,留着也是个祸害!” 姥爷道:“五大队那两个赖种,也是该死!” 明瑶奇道:“怎么了?” 姥爷道:“那两个人,爱对女人动手脚,之前就对女赌客打缠,结果闹得大半赌客都不愿意投诚五大队。刚才对那小妮子出手时,伸手抓的也不是地方,死了并不亏!” 明瑶啐了一口,道:“那倒是活该!” 二爷爷道:“再有一条,放了那女娃娃,可以找到更大的人物。” 明瑶道:“异五行的教主么?” “聪明!”姥爷道:“俺俩在这里转悠许久了,一直都没见着异五行的老母(头目),那个妮子是副教主,跟着她,应该就能见着老母!” 第284章 五行异端(四十一) 我们四人边说边走,明瑶问姥爷道:“咱们走了这么远,也没见着那副教主的踪迹,是不是错了方向?” 姥爷一笑,道:“错不了,你以为我刚才出现在场中,就是为了吓吓她?” “哦!”明瑶也笑道:“姥爷必定是做手脚了。” “你这孩子就是聪明,说什么不点就透,我喜欢的很呐!”姥爷弄道:“实话告诉你,我有一种独门的香料,它本身没有什么味儿,可有一桩妙处,就是你要是在鼻子塞上特制的药棉,就能嗅到那香料的怪味!” 明瑶一脸惊奇的表情:“是么?” “是啊!”姥爷兴高采烈道:“而且只需要指甲盖里那么一揪揪,撒在人身上,嘿嘿……以姥爷的功力,十里之内,都能找到!” 明瑶赞道:“好厉害呀。” 二爷爷忍不住道:“老怪,什么你的独门香料,你这个厚脸皮,那明明是我送给你的!明瑶啊,那个香料可是二爷爷我炼制出来的!” 明瑶道:“二爷爷你真有本事!” 姥爷道:“老牛鼻子,你送了我,那就是我的,你还有脸说?!” 我连忙插话:“这,这个,啊!你们看,这个地下城的规模之大,可真是惊人啊!” 二爷爷道:“这本就是古时的城池掩埋于地下,异五行开掘以为己用。从这点来说,我还是极佩服这帮邪教异端的,没有十几数十年的经营,这地下城达不到这种规模。” 姥爷道:“那是以前没遇上我,遇上了,早就玩完了,还能让他们蹦跶到今天?” “你得了!”二爷爷道:“若不是我,你能来到此处?!” “对啦!”我又连忙大声说道:“忘了告诉您二位,我爹和我二叔、三叔、五叔、七叔以及六爷爷都在赌城!还有明瑶的爹娘,蒋伯父、罗伯母也都来了。” “咦?”姥爷道:“你爹来了?那你娘呢?” 我道:“娘还在陈家村,没有过来。” 姥爷“嗯”了一声,回顾二爷爷道:“你们老陈家来这么多人,祖孙三代齐上阵,连带没过门的媳妇儿,没成亲戚的亲家,还有这猫崽子,是想把赌城给端了老窝啊!” 明瑶脸色一红,假装没有听见。 猫王“喵呜”一声,神情不悦,似乎对姥爷口中的“猫崽子”颇有微词。 二爷爷得意道:“那你!麻衣陈家人丁兴旺,你羡慕的很?” “可不羡慕的很?”姥爷道:“以前啊,我是没有领悟到你们陈家的高明,就是感觉你们陈家人能生能养。现在我才明白,你们陈家列祖列宗真是高瞻远瞩啊,生十个孩子,总有四五个成气候的,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高手就特别的多,玄门术界就你们称雄。唉……不像我们曾家,代代就那么一两个,成才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哪有你们厉害呐!” “那是!哎,老怪,不对啊!”二爷爷道:“什么叫做我们生十个孩子,总有四五个成气候?你们生一两个,成才的也一两个?你这是拐着弯骂我们的?” “老道你最近聪明了许多啊,这都能听出来?”姥爷道:“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生。” “老不死的!”二爷爷突然大怒,伸手抓住姥爷的头发,姥爷不甘示弱,也伸手去揪二爷爷的胡子,道:“牛鼻子,咱俩一般大,我老不死,你不是老不死!?” “放屁!你比我大半岁!” “你比我显老!嘶……你把头发给我松开!” “你先把胡子给我松开!哎呦呦……” 我和明瑶连忙上去劝架,一人拉一个,把两人分开,二爷爷气呼呼的道:“老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说我比他显老?弘道,你说,我们两个谁老!?” “啊?这个,这个……哎?!”我正不知所措,忽然望见远处城建雄壮,一座门楼下,有几个黑点往来移动,我不禁一怔,连忙止住脚步,伸手指向远处,道:“你们看!那,那是人么?” 三人都朝那边望去。 “是人!”二爷爷道:“有十个人!” “全都是高手啊!”姥爷道:“会不会是汉生他们?咱们快过去看看!” 我们四人冲那门楼疾奔而去。 临近了,才发现,果然是有十个人,但并无老爹、叔父、三叔他们。 可是我却惊奇的发现,其中有一人竟是先前指点我的那佝偻老者! 明瑶也喜道:“是那位老前辈啊!” “是他!”姥爷和二爷爷也都大喜:“找到了!” 再看其余九人,衣袍一模一样,样式古怪,正围着那佝偻老者混战,那佝偻老者人在当中,以一敌九,稍稍落在下风。 我看了片刻,不禁悚然,因为围攻那佝偻老者的九人,正如姥爷所说,全都是高手!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在袁重山、计千谋等人之下! 这九人手段不尽相同,但是往来之间,进退有据,或攻或守,配合默契,如同结了一个小阵! 而那佝偻老者虽然稍稍落于下风,但是能以一敌九,实在是有惊世之能! “你们来了?”那佝偻老者在酣战中,竟然还能眼观四方、耳听八面,发现了我们,而且还出言问候,我们四人不禁面面相觑,尽皆骇然! “这九个人肯定是异五行的!”我道:“咱们快上去帮忙!” “不急。”二爷爷道:“一时三刻,他败不了。” 姥爷也道:“趁着这会儿功夫,先看看他的底细。” 明瑶道:“姥爷,这是东木先生么?” 姥爷摇了摇头,道:“他戴的帽子遮的太严实,看不清楚脸,但是好像不是老鬼。” 二爷爷道:“不是老鬼!” 我凝神看了半天那佝偻老者的动作,却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招数,也无什么明显的法术,临敌对人,肆意挥洒,就像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自然而然的应付,真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反观围攻他的那九人,却个个屏气凝神,表情肃穆,虽占上风,却如在縻,久而久之,必不能持。 我看得心痒难搔,问二爷爷、姥爷道:“这老前辈施的手段到底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您二位看出来了么?” 二爷爷和姥爷的表情都怔怔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佝偻老者,都不做声。 我正想再问,二爷爷突然叫道:“大哥,是不是你?!” 姥爷也嚷道:“亲家,是你?!” “哈!”那佝偻老者忽然一笑,道:“既被你们看破,那就不藏着了。” “啊!?”我大为惊诧:“这,这是爷爷?!他,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明瑶也瞪大了眼睛去看。 “嘿!”那佝偻老者突然低喝一声,浑身一股气散犹如电光闪动,围攻他的那九人悚然而退,忽听“咯吱”、“咔咔”、“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佝偻老者的身形在骤然之间暴长起来! 我惊愕的看着他由一个又瘦又矮又小又驼背又枯皱的老头,渐渐变得高大魁梧,体态板正,浑身松弛巴巴的衣袍,也变得饱满充盈,帽子跌落,他的模样露了出来,须发尚黑,双眸晶亮,面上稍有纹路,眉宇极尽儒雅,却不是爷爷天默公,又是谁?! 我惊喜交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九人更是错愕! 忽见爷爷纵身向前,身法之快,多逾方才!那九人正自懵然,电石火花间,爷爷早到他们跟前!九人惊退,爷爷双臂疾探,手中已擒住两人,劲力吐处,那两人闷声便倒!其余七人大惊,呼喝聚拢,往西北侧,似乎又要集结成阵,爷爷已然不容,纵身往东南一跃,忽转身伸出一指来,那指甲极长,发白处犹如剑芒,倏忽间连弹七次,犹如七点寒星爆入那七人胸前,刹那间,七人俱倒! 爷爷这才退出圈外,朝我们走了过来。 二爷爷和姥爷都赞道:“好!就知道是你!” “爷爷!”我叫道:“真的是您!您怎么扮成那副模样瞒着人?” 爷爷道:“近年来,我新悟得六相全功里的身相筋骨之功,可缩可长周身百骸,更变形貌,在江湖上走动时,就忍不住时常施用。到了赌城,颇多熟人,我不想露出真身来,便又施了。不想连你们也瞒住了。” 姥爷道:“我看你八成是故意的!刚才我们两个追你,你怎么不停?” 爷爷笑道:“多年未见了,我想试试你们的修为进境到何等地步了。” 二爷爷道:“我看我们只比得上大哥刚才缩变筋骨的境地,您现在模样如常,就又高出我们一大截了。” 二爷爷的意思是,爷爷在把身躯缩小的状态下,本事与他和姥爷差不多,可是一变回正常的模样,本事就高出许多了。 我刚才也看见,爷爷在佝偻时,与那九人相斗还略占下风,一变回正常模样,就瞬间将九人全部击溃,真可谓是脱胎换骨! 爷爷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道:“那九人是异五行的九大长老,刚才用九宫阵法困我了许久,我也是与他们不断游斗,渐渐窥出破绽来,到最后出其不意,才能将他们全部击倒,说起来,还稍占些运气的便宜。” 第285章 五行异端(四十二) 爷爷自从离开故里,在外漂泊,至少已经有三年未跟家里通过音讯,这次骤然遇上,真是意外之喜! 我看着爷爷,激动的稍有些不知所措,爷爷拍拍我的肩膀,温声说:“弘道,你长大了。” 只这一句话,差点把我的眼泪给说出来。我连忙咳嗽几声,以掩饰情绪。 爷爷问道:“家里还有谁一起来了?” 我道:“六爷爷、爹、二叔、三叔、五叔、七叔他们都来了。” 爷爷点了点头,道:“五大队能找到这里,是不是咱们的人通风报信?” “是的。”我稍稍惊诧道:“您怎么知道的?” “知子莫若父。”爷爷道:“这必定是汉生出的主意,他从来做事都谨慎,若非知己知彼,绝不轻出。异五行势力强横,不弱于昔年的血金乌之宫,汉生敢携你们来闯龙潭虎穴,必是留了后手。而五大队能和你们同时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我心中十分钦佩,爷爷可真是聪明之极。 姥爷指着明瑶道:“亲家,别光跟你孙子喷,这是你孙媳妇,你看见了没有?” 二爷爷埋怨道:“你这人说话,从来都不知道收敛点,姑娘还没有过门,脸皮不像你那么厚!” 姥爷道:“现在没过门,迟早要过门,人家还没害羞,你臊个啥?!” 爷爷道:“你们两个走到一处不用片刻,就又故态复萌了。之前躲在人群里,捏着嗓子,你一言我一语,东唱西和,故作高人姿态,实是孩童行径,倒也不怕人笑话。” 二爷爷嚅嗫道:“这是老怪出的主意。” 姥爷道:“那也是你举双手双脚同意!” “好了……”爷爷摇了摇头,看向明瑶,道:“你是赫地家的孩子?” “是的。”明瑶低头行礼,怯生生道:“明瑶见过爷爷!” 爷爷笑道:“好孩子,很好,这是弘道的福气。” 明瑶脸色更红,我却心中大喜,爷爷只要认可了明瑶,再加上姥爷,娘那里就容易多了。 于是我连忙问道:“爷爷,从赌城出去以后,您要回家里的?” 爷爷道:“怎么,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么?” 我支支吾吾道:“也,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感觉您,您也很久没回过家里了……所以,所以,我想——” 爷爷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在你娘那里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我开口帮腔。是跟明瑶有关?” 我和明瑶都同时一惊,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个念头:“爷爷怎么看出来的?” 姥爷诧异道:“你娘难为你们俩了?不会?明瑶这么好的妮子,她看不过眼?”又问爷爷道:“亲家,你看错了?” 爷爷道:“弘道说话吞吞吐吐,必然有难言之隐,汉生和汉琪都在这里,弘道却想让我回家,那必定是因为子娥。弘道说话的时候,又偷眼觑看明瑶,那必定与明瑶相关。前后一想,定然是子娥不同意这两个孩子的事情。” “爷爷您真是慧眼如炬!”明瑶在旁边忍不住道:“有些话,我们晚辈是没办法说的。我虽是个姑娘家,可也不怕您们笑话,反正我心里只有弘道哥,弘道哥心里也只有我,谁也拆不散我们!” “说得好,妮子!”姥爷大声道:“姥爷就喜欢你这性子!给你作保了,子娥她不敢欺负你!” 二爷爷道:“这性子像我!不忸怩造作!好!我也作保!” 爷爷也笑道:“两个孩子放宽心,爷爷跟你们回家。” 我和明瑶均是大喜! 兴奋之余,不觉又有些羞臊,便连忙说道:“咱们不是还要找异五行的教主么?那个副教主是不是跟丢了?” 爷爷道:“副教主是与跟沈不害站在一处的那小姑娘么?她在你们之前,已从这里过去了。至于异五行的教主,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爷爷伸手远指,我们循向看去,见越过门楼,正在殿堂深处。 爷爷道:“彼处有股极烈的黑气,整个赌城中人,邪性无出其右者,必是异五行教主无疑。又有几道青气冲突。”说着,爷爷瞥了一眼姥爷和二爷爷,道:“其中有三道青气不亚于你们两人,八成是汉生、汉琪和汉昌三兄弟。” 自二爷爷以下,老爹、叔父、三叔都修炼出了夜眼目法,却并未能再进一步,唯独爷爷集夜眼、慧眼、灵眼于一身,五大目法已有其三! 正所谓慧眼相神,灵眼相气,因此能望气相人,他说那黑气所在地映照的是异五行教主,多半便不会错,又说那青气是老爹、叔父、三叔等人发散,十有八九也是必然。 爷爷又说:“我刚才离开,便是为寻他们,不料刚行至此处,就被九大长老所阻,许久未曾大动过筋骨,不觉就斗的久了些,恰又遇着你们过来——咦?!” 爷爷突然讶然了一声,缄口不言。 二爷爷道:“怎么了,大哥?” 爷爷道:“那几道青气中,有一道忽然相当弱了,怕是有人受了伤!事不宜迟,咱们别在此处耽搁了!” 我们一行人跟着爷爷急匆匆往云气蒸腾处奔去,穿过门楼,越过几重殿堂,不多时,便听见有呼喝声,再近些,早看见一处极大极旷的殿前场,有八人围着两人立着,另有十多人躺在地上,不辨生死。 那八人,分处四方,东首正是老爹和蒋赫地,西首乃是叔父和陈汉名,南首是三叔和陈汉礼,北首是罗小锦、蒋明玉母女,另有两人与她们母女站在一处,一男一女,年岁颇为不小,却是生面孔,并不认得。 被围着的那两人,一个正是素衣女子,另一人,头戴羽冠,身着玄袍,一张脸,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生的剑眉星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与那素衣女子黑白分明,恍如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只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显得阴邪,令人看了,格外心悸! 老爹、叔父、三叔他们似乎对那人极为忌惮,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甚至连我们几人过来都茫然不知。 只听老爹口中正说道:“青冥子,我们这边损了两人,你那边已损十二人!还要再斗么?!” 那被称作青冥子的人,还有那素衣女子,注意力也全在老爹、叔父、三叔等人身上,我们远远过来,他们竟也不知。 遥望地上躺着的十多人中,半数以上是同样的打扮,想必是异五行的徒众,剩余几人,因为相隔较远,又或躺,或伏在地上,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忽听那青冥子笑道:“陈汉生,江湖上人称你是神断先生,今日我想请你来断一断,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又或者是你我同生共死?” 老爹道:“我们这些人中,只要出动两位,便足可杀你。” 青冥子道:“本来只有我一个时,临死之前,我还能再杀你们五人。现在多了她,恐怕能杀六个了。” “那你先杀我试试!”叔父突然暴喝一声,拔地而起,冲向青冥子。 老爹急叫道:“二弟!”似乎是想要阻止叔父贸然行动,但叔父实在是太快了,老爹刚喊出两个字来,叔父其人已经到了青冥子的面前! 而那青冥子竟还是无动于衷,也不知道是未能反应过来,还是无知托大。 叔父半空中拧腰转身,双腿暴起,使得正是六相全功中的身相腿功绝技——秋风旋斩荷! 身相之中,叔父最重腿功,常说“拳打三分脚打七成”,除了将族中历来相传的腿功修炼到极致,又自创和了许多,老爹曾说,叔父单凭腿功便可横行天下。 寻常对敌之时,对手修为多半与叔父相差甚多,因此叔父也很少用腿功。像今天这般,叔父一动,施展的便是腿功,而且是腿功中极其凌厉的大杀招——秋风旋斩荷!实在是我平生所未见! 秋风旋斩荷,身起时若旋,腿扫处若风,此名源于修炼之情境——修炼此腿功时,需身处荷塘,自膝盖以下没入淤泥中,而后拧身暴起,双腿连环横扫,风声过处,荷叶尽被斩落! 人在水中练功,本就难矣,脚陷于淤泥中,下盘不稳,根基受困,又需暴起旋扫,几至不可思议! 但是,叔父就是这般练功,而且寒暑不避,传授我时,也要我如此。 一次,我曾亲眼见叔父暴起之后,瞬时连旋三周,斩落八十一片荷叶!其威可怖如斯! 我修炼此腿功,也有小成,之前与人对敌时,尤其是对付功力比我高的人时,使出这一招时,平增威力,常能化险为夷,甚至反败为胜,由此也足见其厉害。 眼看叔父双腿横扫,风声已至青冥子颈前! 二爷爷忍不住赞了声:“好!” 那青冥子稍稍侧身往后稍退,风声过处,青冥子身前陡起一股黑雾,风声“霍”的消散!叔父第二脚又至,青冥子再退,黑雾又起……叔父旋身三周,双腿连扫十二次,青冥子也连退十二次! 我不禁骇然! 骇然的是青冥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如此躲过叔父的这一击! 劲力用到尽处,叔父落在地上,那青冥子面上浮笑,身子一耸,突然向前,周身黑雾“哗”的弥漫开来,电石火花间,已将叔父包裹在内! 第286章 五行异端(四十三) 黑雾之中,只听得呼喝有声,拳脚作响,甚或有光影烟芒闪动,却已看不见青冥子和叔父的身影! 陈汉名、陈汉礼待要上前,老爹却将两人拉住。 我心中不安,正要朝那厢快奔而去,忽听爷爷道了声:“不好!” 接着我便听见叔父怒吼一声,身子突然从黑雾中跌了出来,半空中连翻两圈,方才半跪着撑在地上,双臂颤抖,一张脸抬起来,竟变得漆黑如墨! “大!”我心中大骇,忍不住惊叫一声,疾奔而去! 那厢众人听见声音,这才瞧见我们,纷纷瞩目来看。 我跑的快,不料有人比我跑的更快——爷爷、二爷爷、姥爷一前两后,纷纷从我身边掠过,如两道光,倏忽间已到那厢。 爷爷俯身去拉叔父起来,手掌抵在叔父后背,闷喝一声,掌中突然紫光迸发,叔父脸上的黑气在刹那间如潮而退,身子也不再发抖。 我这才放心,回头拉住明瑶,一道奔了过去。 青冥子周身的黑雾已然散去,人又露了出来,瞧他浑身上下,竟安然无恙! 我看的惊怒交加——我生平还未见过有人能将叔父击败,而且击败之后,还这般浑若无事! 这难道就是异五行教主的修为?! 二爷爷和姥爷一左一右,将青冥子围住。 二爷爷道:“你就是教主?!” 姥爷道:“本事不小啊!” 青冥子左右看看,虽然依旧嘴角带笑,但神色却稍稍收敛。那素衣女子站在他旁首,道:“这两人修为很高。” 青冥子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瞥向了我爷爷。 老爹、三叔、名、礼二人以及蒋赫地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都惊喜交加。 老爹和三叔当即跪在爷爷跟前,连连伏拜,口呼:“父亲!” 叔父看见是爷爷,也要跪拜,爷爷伸手拉住,又看老爹和三叔,道:“起来。” 名、礼二人和蒋赫地也急来参拜,口中道:“老族长!”爷爷都不叫多礼。 先前,族中辈分森严,礼节甚重,直到我和弘德这一代,才减弃许多,但老爹、叔父、三叔他们仍旧不敢忘本。 我和明瑶过去,叔父和蒋赫地看见,尽皆欣慰,只有那蒋明玉,瞧见我和明瑶,仍旧是满脸怨愤。罗小锦也不做声。 我问叔父有无受伤,叔父摇了摇头,又目视那青冥子,道:“这人……厉害!” 老爹也黯然道:“父亲,六叔被此人所伤,恐怕……” 我心中一阵悚然,这才意识到,竟一直没瞧见六爷爷陈天福的身影! 急往地上躺倒的人看去,果然看见他身子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竟不知死活。 他身边另有一人,胸口血迹斑斑,脸色青灰,却是罗经汇。 爷爷喟然叹息了一声:“可怜我天字辈,又少一人。” 我脸色顿变,呐呐道:“六爷爷,他,他没救了么?” 爷爷没吭声,而是走到六爷爷陈天福的跟前,把他扶了起来,一手捏住肩膀,一手捏向后颈,片刻之间,陈天福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爷爷轻声道:“老六,是我。” 陈天福看见爷爷,目光猛然一亮,张开嘴来,正要说话,却大声咳嗽了起来,爷爷中、食二指连戳,在陈天福“风府”、“风池”、“天柱”等大穴磨动,陈天福这才止住了咳嗽,脸上也渐渐泛起了红光。 “大哥!”陈天福道:“没想到还能再见您一面!” 二爷爷道:“老六,我也来了!” 陈天福看见二爷爷,更是大喜,道:“二哥也在!好!好!此刻我死也无憾了!” 爷爷道:“六弟,是我来迟了一步,对不住你……” 陈天福惨笑一声,道:“是我学艺不精,该受此果!大哥何须介怀?” “喂!”蒋明玉忽然走到爷爷身边,道:“你没看见他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么?你干嘛只救他一个人?还一直说个不停?!” “住口!”蒋赫地喝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 蒋明玉道:“我让你管着我了?!” 爷爷抬头看了一眼蒋明玉,稍稍一愣,又回头看了看明瑶,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蒋明玉道:“你看看我,又看看她,又摇头又叹气,你是什么意思?!” 爷爷道:“意思就是,一枝双果,有酸有甜,一母双女,有恶有贤。” 蒋明玉大声道:“你说谁是恶的,谁是贤的?!” 爷爷道:“恶人才会问恶,贤人何必问贤?” “好啊,你变着法说我!”蒋明玉怒气满脸,张牙舞爪的就朝爷爷冲了过去,蒋赫地大叫道:“回来!”罗小锦则骂道:“姓陈的,姓蒋的,全都不是好东西!”骂声中,也冲了上来。 爷爷把手一挥,隔着丈余远的距离,那蒋明玉忽然止住脚步,脸色大变,身子一仰,往后连连蹭蹬,恰倒撞向罗小锦的怀中,罗小锦刚伸手抱住蒋明玉,两个人却都慢慢歪倒,瘫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蒋赫地不禁愕然。 明瑶也是大惊,道:“爷爷,您——” 爷爷温声道:“孩子,别怕,只是怕人聒噪,让她们先睡会儿。” 原本与罗小锦、蒋明玉站在一处的那一男一女,见此情形,相顾骇然,不知所措,均往后稍稍退却。他们身穿黑衣,地上躺着的人中,倒也有几人与他俩的装束相仿,应该是同路,不过连我也看得出来,都已成了死人。 “大哥,您的修为又精进了……”陈天福微笑着,声息忽然渐渐转弱,脸上的血气也渐渐消散,我这才明白,刚才他能醒来说话,是因为爷爷的功力注入,而回光返照,可是他老人家的性命,终究还是回天乏术…… “六弟!”二爷爷道:“你少说些话!且看着二哥替你报仇!” 陈天福缓缓转过头,看向青冥子,道:“有大哥、二哥在,此獠必败!我现在虽死,又有何恨?!”言讫微笑,闭目而终。 “六弟!” “六叔!” “六爷爷!” “唉……” 在场陈家众人,连带明瑶、蒋赫地,无不垂泪。 二爷爷拭了一把眼睛,朝青冥子厉声喝道:“我要你偿命!” 姥爷冲他怒目而视,道:“须饶不了他!” 叔父也踏步上前,喝道:“青冥子,你用邪术投机取胜,不是好汉手段!你我再斗一次!” 老爹、三叔也各居一角,将青冥子围在当中,老爹道:“青冥子,你自戕谢罪!” 三叔道:“此番,你连一人也伤不了、杀不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青冥子环顾周遭,目光从五人脸上逐一扫过,忽然又看向身边的那素衣女子,道:“你怕不怕?” 那素衣女子点点头,道:“我怕。” 青冥子道:“那咱们怎么办?” 那素衣女子道:“咱们走,什么都不要了。” “走?”青冥子一笑,道:“丫头,你还这么天真,咱们这时候还能走得了么?” 那素衣女子道:“我求求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好人心肠总是软些。” 青冥子道:“丫头你跟我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性子么?求他们饶我的命,还不如让我死在他们的手上。” 那素衣女子脸上忽然荡漾起了一丝笑意,就像是如镜之水忽起涟漪,冰雪之花忽然盛开,美得不可思议!她柔声道:“死了也好,我们就死在一起,偕归幽冥,黄泉路上谁也撇不开谁,待到来世,就做两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 青冥子摇头道:“我这种人,是没有来世的。” “够了!”姥爷喝道:“废话太多!这女娃娃,我们饶她的命,你,死定了!” 青冥子环顾众人,道:“陈汉生、陈汉琪、陈汉昌、曾天养、陈天佑!呵呵?呵呵呵呵呵!” 青冥子忽然仰天长笑,而后道:“一个术界钦佩有加的神断先生,一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相脉阎罗,一个深藏功名的麻衣五老,还有昔年五行六极中的北水和中土!任谁拿出来,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二爷爷道:“你倒都认得我们。” 青冥子道:“我在这世上的时候,恐怕还没有你。一群小辈,欺我寡手!一人不敌,便要群起!好!好的很啊!了不起!真了不起呀!” “放屁!”姥爷当即忍不住,喝道:“哪个说要群起而上了!?我们这是合围,是不叫你跑!要打,当然是要单打独斗!老子就不怕你!”说着话,姥爷就要上前,我老爹急忙伸手拦住,道:“岳父大人,此贼故意以这种言语来挤兑你我,为的就是要让咱们跟他单打独斗,咱们且不可上了他的当!” “不错!”我三叔也道:“这贼子心性甚毒,为人又狡诈奸猾,所做诸般恶事,可谓穷凶,咱们也不用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玄门道义,只需一股脑上前将其除掉便是!” “这……”姥爷眼珠子转了转,二爷爷人却已经掠了出去,背上拂尘早抽在手中,使个六相全功身相手法刺字诀,拂尘抖将出去,万千兽毛根根绷直,化作万千钢针,径刺那青冥子面门! 第287章 五行异端(四十四) 姥爷见状,登时大急,转而呵斥我老爹,道:“你瞅瞅你,坏了我的好事!让老道抢先动手了!” 老爹一听,十分尴尬,苦笑一声,只好退后。三叔也不再说话。 那厢,二爷爷的拂尘已到青冥子面前,覆面甚广,几乎笼罩上中两路,青冥子侧闪不过,又见二爷爷功力惊人,不敢直撄其锋,便往后疾退两步,“嗖”的蹬地而起,要从二爷爷头顶掠过去! 二爷爷收回拂尘,又使个缠字诀,往上撩去,半空中要缠青冥子的脚! 青冥子人在半空,身子下坠,气力难继,眼看就要中招,忽的脚下腾腾冒出两股黑烟,整个人竟在半空中一滞!二爷爷的拂尘便缠了个空! 那青冥子忽翻转身,袍袖一张,一道白光闪过,二爷爷的拂尘断做两截! 青冥子落在地上,手中已多了把锋芒极锐的短剑,笑吟吟的看着我二爷爷,道:“不死老道,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交锋,转瞬即逝,高手对敌,顷刻便见分晓。 二爷爷看着自己手中兽毛断尽的拂尘,呆了呆,然后随手丢掉,又瞥了青冥子一眼,退了回去。 二爷爷向来心高气傲,平生只服气爷爷一人,但今天与青冥子相斗,却被对方削了拂尘兽毛,虽然是对方兵器上占了便宜,但终究也算是输了半招,他自持身份,当然是不会再与青冥子缠斗。 姥爷却大喜过望,叫道:“天佑,不必灰心,看哥哥我替你报仇啊!”姥爷有机会动手,情绪大好,心情激荡之下,连“老道”都不叫了,亲昵的直呼其名。 二爷爷“哼”了一声,啐道:“谁灰心了?!” 姥爷已冲青冥子扑了上去,五指箕张,手腕翻转,声势惊人,只掌心却是朝上,模样古怪之极! 青冥子瞥见姥爷手中并无兵刃,袍袖一张,把那短剑又收回了袖中。姥爷距他已不足三尺,口中忽然暴喝一声,手腕一抖,掌心倏忽向前,直指青冥子面门! “咔嚓”一声雷响! 一道霹雳也似的电芒从姥爷掌中迸发,劈向青冥子! 这正是曾家成名已久的山术火行五雷正法! 青冥子急缩头躲避,那电芒擦着青冥子的耳鬓过去,落在地上,登时崩出个坑来! 姥爷又喝一声,五根手指上,都闪出电芒来。 周围众人见状,晓得厉害,为免误伤,纷纷退避,连那素衣女子也走到一旁,场中相斗的圈子越来越大。 青冥子连躲三次,虽都躲了过去,但模样却稍显狼狈,忽笑了笑,周身又腾起黑雾来,且比之从前都更加浓郁,隐隐将青冥子的身影笼罩在内。 “装神弄鬼!”姥爷呵斥一声,指尖的电芒迸射出去,如五道剑芒一样,眼看要刺进那黑雾,却突然一弹,竟又止住了,似是被那黑雾给吸附到了表层,居然开始在黑雾四周闪动! “咦?!”姥爷吃了一惊,催力连弹,电芒反复,却始终未能冲破那黑雾,反而全都被黑雾吸附,但见四周电闪光烁,“噼里啪啦”乱响,状若盘龙,煞是好看! 姥爷额头渐渐有大滴的汗水落下来,他使用雷法极其耗费功力,寻常时节,对付敌人,只需要一记电芒,往往就能让敌人重伤。 这一次,他也是因为先见识了青冥子的厉害,知道对方远非常人可比,因此一出手,就是杀招,可接连弹出数次电芒,竟全不奏效,不免焦躁起来。 姥爷忽然上前,呼喝有声,像是要合身突入那黑雾中! 叔父在旁边叫道:“曾老爷子别碰那黑雾!” 但说时迟,那时快,姥爷的手已经抓向黑雾! 蓦然间,黑雾上的电芒“啪”的一声爆响,刹那间凝于一处,汇成一股蔚为壮观的电束,光一样,陡的反朝姥爷击来! 见此情形,众人无不失声惊呼! 因为姥爷距离那黑雾实在是太近了,离电芒也实在是太近了! 我急叫爷爷:“姥爷他——” 爷爷却没有起身,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只是缓缓把六爷爷陈天福的遗体安放在地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姥爷把脑袋猛然一缩,竟硬生生的往下躲了三寸,那电束几乎是擦着姥爷的天灵盖过去!“轰”的击在百步开外的墙壁上,崩的石屑纷飞! “不死老怪当真是不死老怪啊。”那黑雾渐渐散去,青冥子露出人来,笑道:“这么近的距离,都没能伤到您,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姥爷的脑袋又恢复如常,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那里的头发已然焦了一片——姥爷登时变了脸色,盯着青冥子“哼”了一声,悻悻退了回来。 他和二爷爷一样,心高气傲,既然输了半招,绝不会死皮赖脸缠斗下去。 至此,场中还没有与青冥子动手的,便只剩下老爹和三叔了。 但既然叔父、二爷爷和姥爷都不能胜,老爹和三叔与他们的本事又都在伯仲之间,单打独斗,自然也未必能胜。 老爹是谨慎持重之人,三叔又素来唯他马首是瞻,老爹不动声色,三叔便也无动于衷,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看向我爷爷。 爷爷这厢正在看罗经汇,道:“此人已经死绝多时,无可再救。” 蒋赫地道:“他倒也是条汉子,力战而死。”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心中都颇不是滋味。 爷爷站起身来,看了看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一男一女两人,道:“贤伉俪是墨家的人?可是墨守成?” 那男女对视一眼,均感惊讶,那男的道:“您怎知道我们是墨家的人,又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爷爷道:“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了。你的手,十指都颀长纤细,嫩如柔夷,术界中人,似你这样的年纪,又是男人,还能把手保养成这副模样的,极为罕见,所以这必是一双精研机关消息的手。再看你的面相,眼中神采与常人大异,必是常窥度机关消息所致,而五官面容,周身气度,骨骼体态,都与昔年的墨家家主墨宗旺有父子相,而论年岁,也是父子辈,因此我可以断定出你身份。” 墨守成喟然拜服道:“不愧是昔年五行六极中的第一高手,煌煌中土,陈公天默,天下真是已无人能及!” 爷爷道:“实是同侪厚爱,愧不敢当。” 明瑶低声道:“爷爷真是厉害!” 只听爷爷又问墨守成夫妇道:“贤伉俪缘何至此啊?” 我心中十分诧异,这档口,爷爷怎么有心跟这两个人说起闲话来?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除掉青冥子吗? 我忍不住要说话,明瑶却捏了捏我的掌心,我便只好忍住。 只听那墨守成说:“晚辈有个好朋友,在开封失踪了,他的家人来求晚辈帮忙,晚辈携妻子,又带了及几名弟子前来开封打探。到处都寻不着人,便去些偏僻的所在打探,恰好晚辈等人都精通些机关之术,无意中撞破了赌城的入口,便进得这里来。不过,晚辈等人进了赌城以后,没有寻到朋友,却遇见了这位教主和他的属下,唉……晚辈的六名弟子全都死在他们手上了。如果不是遇着神断先生,晚辈夫妻二人,也得把命送在这里。” 爷爷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寻到了几处赌城入口?” 墨守成道:“晚辈等寻到了三十六处。” 爷爷道:“都在什么地方?” 墨守成道:“多半都在井中、地下道、湖中、城墙下。” “好。”爷爷又问:“这赌城中的机关消息,在你看来如何?” 墨守成瞥了青冥子一眼,道:“说别的,晚辈不敢妄言,但若是说这赌城中的机关消息、暗道秘径、械备精器,以晚辈看来,不过尔尔。” 爷爷道:“能破得了么?” 墨守成道:“能破得了!” 爷爷微笑颔首,道:“好!”回头又看向青冥子,道:“你听到了么?” 青冥子点点头,道:“不愧是陈天默。你问这番话,无非是要我知道,我已进退无路,对你们,也无可威胁?” 爷爷道:“不错,这赌城,我们进得来,出得去,不怕机关,自然也不怕你。你已经没有后招了。” 青冥子道:“你心中其实早就知道如此,可刚才还要问得如此仔细,怕是为了照顾我?” “照顾你?” “是啊,我连番动手,虽然未损元气,但也耗费体力,你不愿意占我便宜,所以故意询问诸般事宜,其实是要我休养恢复。” “你是个聪明的人。”爷爷点了点头,道:“可聪明人,该识时务,不该如你这般作为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爷爷是刻意在拖延时间,是要青冥子歇息,好不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 只听青冥子说:“我正是识时务,才这么做。” “哦……也对。”爷爷忽然说道:“聪明人识时务,你虽聪明,却不是人。不但不是人,也不是鬼,不人不鬼,却在人世,实属堪怜。” 我以为爷爷这话是骂青冥子,却不料青冥子脸色骤变,道:“你怎么知道!?” 我心头一震,见其余诸人也纷纷愕然。 这青冥子,居然真的不是人?甚或不人不鬼? 第288章 五行异端(四十五) 之前那青冥子曾说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小辈,他在世的时候,连二爷爷都还没有出生呢,二爷爷现年已经八十余岁,也就是说,青冥子的年纪远在八旬之上,但他如此容貌,怎么看也不过是三四十岁,莫非他真的不人不鬼? 念及此,我不禁又瞥了一眼那素衣女子,她的模样看上去连二十岁都不到,难不成她的实际年龄其实也已经过了八旬? 这也太荒诞了,我自己想的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听爷爷对那青冥子说道:“慧眼相神,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我却能看穿你的底细。” 青冥子道:“你还知道什么?” 爷爷道:“灵眼相气,我还知道,这赌城是你的道场,若没有这道场,你也成就不了如今的模样,此间死多少人,你便增添多少道行,此间的怨气越重,你的阴气也就越重。然而,即便如此,你的邪气,也不如我的正气厚重。也就是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么?”青冥子冷笑道:“不错,这所有人中,我只忌惮你一人,但是你的道行,与我不过是在伯仲之间!若说我不如你,未免大言欺人了?” “是否是大言欺人,一试便知。”爷爷道:“你也休养够了?” 青冥子道:“已着急与你一较高低!” “好!”爷爷缓步走上前去,环顾众人,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随即便都默然退后,解了对那青冥子的合围之势。 爷爷道:“青冥子,你若能胜,算你本事,你若能逃,也算你本事!请!” 说完最后一个“请”字,爷爷目中精芒大盛,眼神刹那间变得异亮惊人,浑身的气度也变得更加渊渟岳峙,煌煌浩浩,莫可名状! 爷爷看上去是没有锋芒的,但是却又像是锋芒无处不在。 ********,大象无形。 “好!” 青冥子喝一声彩,也往前踏出一步,对着爷爷,敛起笑意,肃容以对,衣袍鼓荡飞舞中,周身黑气渐渐散出。 爷爷凝身不动,那青冥子忽然“嘿”的一声,双手平推,袖中黑雾滚滚而出,交缠成势,恍若两条黑龙,一条直冲爷爷面门,一条盘向爷爷腰胁! 这青冥子练就的一身阴气极其厉害,能幻化成黑雾、黑烟、黑气,或起自脚下,或出自袖中,或从周身毛孔外散,那正是他一身邪功之所在!神鬼莫测,变幻无穷!先前叔父、二爷爷、姥爷均是败在此处! 但青冥子与叔父、二爷爷、姥爷对战之际,也没有一出手便施展这等绝招,都是在情势危急之下,才出其不意,骤然使出,以扭转乾坤,转败为胜。 而如今,青冥子与爷爷对阵,甫一开始便是两股黑雾,声势如此浩大,可见他对爷爷是忌惮已极,出手绝不留招! 爷爷见状,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让过那两条“黑龙”锋芒,双手也是平出,袖中鼓荡,竟也奔出两股黑雾来,乍一看,与青冥子那两股黑雾如出一辙,但再一瞧,却又清亮的很,无半分污浊秽乱。 爷爷放出的黑雾速度极快,刹那间,已混入那两条“黑龙”中! 青冥子只一怔,忽听爷爷口中喝道:“疾!” 骤然间,“咔咔”怪响,那两条“黑龙”瞬间竟凝结成冰!上下横连,凝滞为柱。 爷爷双臂震动,“嘭”的一声响,那冰簌簌碎落,转眼间便坠入土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冥子吃了一惊,抽身急退,爷爷大步赶上前去。 青冥子退的快,爷爷赶的更快,青冥子刚跑出三步,爷爷两步已经追及他身后! 青冥子倏转身,右手中指猛然戳出,一道黑气箭一般冲爷爷眉心迸射而去! 爷爷竟不躲避,张口厉喝:“哆!” 这正是六相全功中的口相绝技龙吟! 如叔父与我,使出龙吟来的时候,从来都是如雷鸣滚滚,声震九霄,不论敌己,都遭威慑,凡受声者,无不血气翻滚,头晕耳鸣,十分难受。 所以,我原以为爷爷这一声龙吟响起来,必定震撼更大! 却不料,惶恐之下,我所闻之声,竟与爷爷平素里说话之声相差无几! 这,这是龙吟么? 是龙吟! 只惊疑了一刹那,我便看见青冥子指尖迸射出来的那股黑气在瞬间崩坍! 更令人骇然的是,青冥子的羽冠砰然一声,片片碎落,长发披散下来,化作三千无根青丝,狂飞乱舞,他的面皮也在刹那间如中风暴遽虐,都鼓荡得变起形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爷爷是将龙吟的功力聚于一点,厚积而薄发,不伤旁观,专克仇雠! 青冥子仰面折腰,翻身急退,爷爷又赶上前去,青冥子刚直起身来,爷爷已到他跟前! 青冥子大骇,“呼”的拍出左掌,爷爷右掌抵上,两下相击,半点声息也无,却黏在了一起,再不分开。 围观众人无不屏气凝息,这是考教两人修为深浅的时候到了! 这可不像是两人比拼招式的繁复简易,也不是相较彼此法术的精妙蠢拙,更不是在考量敌我身子的伶俐榔槺,而是实打实的有一分道行便多一分胜算,那是半点巧也讨不了! 须臾间,青冥子天灵盖上黑雾蒸腾而起,盘旋不散,浓郁氤氲,笼若冠帽,他面上也是黑气森然,鬓角、脖颈无不筋肉暴起! 爷爷的头顶之上并无雾气蒸腾,只是在面上,时或有红芒一闪,但稍纵即逝,鬓角处也有几根青筋稍稍盘踞,嘴角处却渐渐凝起笑意来。 看爷爷如此神态,我心中大定。 青冥子应该不是爷爷的对手! 爷爷忽然开口说话,道:“青冥子,你费尽心血,耗数十年之功,苦心经营,造出偌大一个赌城,构陷人心,诱食人法,想以邪术取魂补阙,争长短而损道统,蕴污秽而乱造化,奈何天公不允,终让你功亏一篑!你虽年长于我,可修为不正,绝非我的敌手!” 如此性命攸关之际,爷爷竟能这般侃侃而谈,神功精妙,修为超绝,竟至如斯地步!委实令人既惊且叹又喜! 那青冥子正拼尽全力应付,自顾尚且不暇,哪能说出话来? “你道号青冥子,乃是上青天,下冥冥,志在非小!”爷爷微微一笑,道:“可惜,大道如青天,你独不得出!” 青冥子猛然咬紧牙关,右手倏的一探,袖中白芒闪烁,短剑当胸刺了出来! “啊!”场中众人无不失声惊呼! 青冥子这一手,实在是太过歹毒! 众人惶遽之下,爷爷却双脚钉地一般凝立不动,头顶蓦地腾出一股淡淡的青雾,面上红芒大作,掌心“呼”的一声响,那青冥子“唔”的一声闷哼,连人带剑,倒跌了出去! 爷爷拔脚向前,左手中、食二指一夹,已将青冥子手中的剑捏在指中!右手一拂,落在青冥子肩头,青冥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受此一击,又跌了出去。 爷爷左手捏剑,凝视片刻,忽然右手弹刃,口中道:“赤堇山锡,若耶溪铜,五岳之铁精,神人之器术,候天伺地,日月同光,雨洒雷击,藏风砌霜,百神临视,万夫莫当!好一把鱼肠剑!” “鱼肠剑?!”我们这一干人无不大惊失色! 鱼肠剑,乃是上古十大名剑之一,春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亲自练就,公子光得之,赐予专诸,专诸持此剑杀吴王僚,号称勇绝之剑!专诸死,而鱼肠绝迹,后世多有传说,却始终不见真容。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见到了。 青冥子弯腰伏在地上,脸色煞白,似乎直不起身子,那素衣女想要上前搀他,却被三叔拦住。青冥子勉强发笑,道:“陈天默果然见多识广,你是第一个认出这把剑来历的人……” “上古宝物,竟为你所得!唉……”爷爷叹息一声,道:“可惜你没有慧眼,看不出来这把剑的神邃——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克敌难成,反害其主!” 青冥子道:“何解?” “这般解。”爷爷忽将手一挥,剑芒闪处,青冥子大叫一声,胸前早中! 那剑,刺在青冥子膻中穴处,直至没柄! “啊!”那素衣女子厉叫一声,发了疯似的冲上来,三叔竟没有拦住! “我杀了你!”那素衣女子嘶吼着,手掌起处,一道白芒匹练似的闪将出来,状若大刀,“呼”的砍向! 可爷爷也不知道是未加提防,还是措手不及,竟没有躲!就还是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那白芒,瞬间就砍在了爷爷的颈侧! 我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同那素衣女子,也呆在当场。 谁也没料想,那素衣女子毫无章法的一招,竟能击中爷爷!而且是落在要害! 场中诸人,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都直勾勾的盯着爷爷! 但就在此时,爷爷忽然一笑,他颈侧的白芒如冰雪消融,倏失不见。 爷爷缓缓走到那素衣女子跟前,对方已经完全不知所措。 爷爷道:“先别动怒,他还没死。不信,你再看看。” 第289章 五行异端(四十六) 那素衣女子“啊”了一声,急忙低头去看青冥子,众人也都注目过去。果见青冥子悠悠睁开眼来,虽面色惨淡,气息淹沉,但终究还是微微弱弱的咳嗽了一声。 “你,你……”那素衣女子大喜,俯下身子抱着青冥子,满脸流泪,只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我这种人,没有来世,所以,也不好死。”青冥子勉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只是,只是……” “只是你罩门已封,阴气锁镇。”爷爷替青冥子说了出来:“我以大无相术将这把上古利器插在你膻中穴上,你拔不出来,除非有一日,你道行超过了我,用法力将其消融。不过,以我看来,二十年之内,你恐怕也未必做得到。” 青冥子道:“你不杀我?” 爷爷道:“我何必杀你?你活着,未必比你死了好受。更何况,今日我虽然不杀你,他日,也必有人除你。” 青冥子道:“谁?” 爷爷道:“今且不多言,留待儿孙辈。” 青冥子怔了半天,忽然道:“好一个陈天默,你果然是什么都看透了!丫头,我们走。” 那素衣女子抬头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无动于衷,那素衣女子低头搀扶起青冥子,往众人外围走去。 陈汉名和陈汉礼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站出来,拦住青冥子二人,叔父也把手一张,冲两人喝道:“你们两个还真准备就这么走了?!嗯?!” 二爷爷也忍不住道:“大哥?怎么回事!?” 爷爷道:“让他们走。” 叔父和二爷爷愕然,姥爷道:“亲家,你——” 爷爷道:“我自有道理。” 叔父和二爷爷只好让开,那素衣女子回过头来,冲爷爷说了声:“多谢。”然后偕同青冥子,正要离去,忽然迎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远处人影丛丛,有人惊诧道:“咦?!那不是那个妖女么!?” 另有人道:“是她!” 还有人道:“那个男人是谁?!不会是异五行的邪教头子?!” “那边站了许多人,都是些什么人?!” “快过去瞧瞧!” “……” 我打眼一看,却见是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五大队一干人快步而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非人来寻是非了。”爷爷说着话,躲在人后,把腰背一躬,浑身上下“咯吱”乱响,眨眼间又已经缩回了之前那副极不起眼的佝偻老者模样。 二爷爷和姥爷、老爹、三叔也都把脸面遮盖了起来。 叔父冷冷哼着,道:“还怕他们?!” 蒋赫地也道:“怕啥怕?” 说话间,五大队一干人都到了跟前,挡住那素衣女子和青冥子的去路。 袁重山瞥见我,面色一喜,冲我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但又忍住了,神情变的稍稍有些古怪。 我也瞧见薛清凌果然就混迹在五大队诸人之中,而且是紧紧跟在计千谋身边的。 在看见我和明瑶的时候,那薛清凌忽然脸色一变,畏畏缩缩的闪躲起来。 我愣了愣,不知道她是什么缘故。 再看那计千谋,也正在盯着我和明瑶看,神情有许多不善,我心中更加惊诧茫然:这是怎么了? 忽听许丹阳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一双眼睛,正盯着青冥子。 五大队上下,不少人都看见了青冥子胸口要害处插着一柄短剑,却又见青冥子仍然活着,无不骇然,纷纷小声的嘀咕议论。 青冥子似是没把许丹阳放在眼里,对自己的身份也毫不掩饰,当即回道:“道号青冥子,五行教的教主便是我。你既为五大队总首领,有心要剿灭我五行教,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当真可笑!可笑!” 五大队诸人虽然都猜到了七八分,但是听见青冥子亲口说出来,仍旧是不免吃惊。 又听青冥子挖苦五大队,正是揭其短处,令人无言以对。刹那间,左顾右盼,却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许丹阳扫了我们这些人一眼,然后又看向青冥子,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敢作敢当!怎么,到了现在这步天地,还以为自己能走得了么?!” “哦?口气如此之大,倒叫人另眼相看啊。”青冥子揶揄道:“许丹阳,你有多少伎俩,你我心中都一清二楚。若是你师父在,我还忌惮三分,可是你,呵呵……怎么,你还以为自己能留得住我?” “放肆!”五大队中有人厉喝一声,正想要越众而出,表现一番,那素衣女子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便又急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剩下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走了。”青冥子笑了笑,那素衣女子扶着他从五大队诸人身边徐徐走过,不慌不忙,青冥子更是满脸笑容,毫无惧意! 两人视五大队诸人如无物,而五大队一干人,竟也眼睁睁看着那素衣女子扶着青冥子远去,直到连背影都彻底消失,都无一人真正站出来拦阻。 片刻后,忽然有人说道:“都快死了,还神气什么?!” “对啊,胸口上插着剑,还嚣张成这副模样!” “最看不惯这种张狂的嘴脸!刚才差点忍不住出来收拾他!” “要不是可怜他,又不屑于跟女人动手,我早就出头了!” “谁不是啊!” “……” “闭嘴!”许丹阳突然暴喝一声,议论声立时止住。 “哈哈!”叔父和蒋赫地都笑了起来,连带二爷爷和姥爷也都在笑。 叔父道:“以前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五大队中站出来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站出来,叱问我们。又指着叔父,道:“你是谁?!张狂什么呢?!德行!” 叔父因为爷爷纵放青冥子,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听见这话,立时勃然大怒,道:“老子是谁?老子是姓亲,叫爹!问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关你屁事!一群窝囊废,欺软怕硬,啥球东西!?呸!” 那女人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叔父道:“你,你,你!我现在怀疑你跟邪教勾结!你们刚才是不是在做什么非法的勾当!?” 叔父正要说话,一道尖锐的嗓音忽然响起来:“哎呀,我看这个女人,满脸琴瑟不调的怨气,不是,就是泼妇,不是泼妇,就是怨妇!而且,马上就要倒大霉啊。” 那女人大怒,厉声道:“就会装神弄鬼,有本事你站出来——哎唷!”忽有一粒石子“啪”的击中那女人的鼻子,鲜血迸流。 那尖锐的嗓音笑道:“哈哈!老子刚才就说了,这怨妇要倒大霉,她还不信,啧啧……” 那沉闷的声音响起来,道:“你不是说她是么?” 那尖锐的嗓音道:“大多数都是怨妇,怨妇大多数不一定是,但这个女人啊,一定是加怨妇!” 那沉闷的声音道:“此话怎讲?” 那尖锐的嗓音道:“像她这副尊容,像她这种修养,娶她的男人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回家以后,天天心中不爽,不就死得早么,她男人死得早,这女人不就了么,了心里头不就怨恨了么……” 那沉闷的声音道:“哦——” 显然,是姥爷和二爷爷一唱一和,有人说,还有人动手,在戏弄那女人。 那女人捂着鼻子,嘴里呜咽不清的又开始骂,刚骂出来一句,又是一粒石子,“啪”的击中额头,血流满面。 五大队诸人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却无一人瞧见那石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找不到谁是凶手。 许丹阳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那女人退后,然后看向我和叔父,道:“陈相尊,陈世兄,你们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叔父不客气道:“你眼神不好使么?没瞧见那青冥子胸口插着一柄剑么?” 许丹阳道:“那是你们伤他的?” 叔父道:“废话,不是我们,难道是你?你有那个本事?!” 许丹阳讨了个没趣,又说:“那怎么放他们走了?” 叔父道:“你这是审问犯人?” 许丹阳道:“不是,只是在向相尊请教。” “这倒像句人话。”叔父道:“你们也看见了,那青冥子膻中穴中剑,却还不死,而且能走能说,谁敢拦他?!你们五大队这么多人都在,还不敢抓他,我们怎么敢?” 许丹阳哼了一声,神情更加尴尬,忽然看向我,又瞥向明瑶,猛的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死薛笙白?!” 我和明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情况?都不禁看向袁重山,袁重山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冲许丹阳说道:“许总首领,他们两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绝不会是害死薛笙白的凶手。清凌的话中多有破绽,不可相信。” 我这才明白,原来又是薛清凌捣的鬼,这妮子必定是在许丹阳面前诬陷明瑶害死薛笙白了。 我朝薛清凌怒目而视,薛清凌却躲在了计千谋身后,也不露面,也不吭声。 第290章 同室操戈(一) 我大声喊道:“薛清凌,你是不是又胡说?!” “你别凶我!”薛清凌嚷嚷道:“我,我没有胡说!” 明瑶冷笑道:“好啊,薛清凌,我还真把你当成了傻子。没想到你深藏不露,是个颠倒是非,恩将仇报的个中好手啊!” “你,你才是个傻子!”薛清凌躲闪着,还不忘回击:“我现在不怕你了!” 计千谋道:“我这侄女绝不会说谎。她说是你害死了薛笙白薛老弟,那必定不错。我们五大队堂堂医部大队大首领,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居然敢出手戕害,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背后是杖了谁的势?!说!” 我大怒,道:“计千谋,你少冤枉好人!根本就不是这回事!薛笙白怎么死的,袁重山前辈是知道的!袁前辈,您告诉他!” 袁重山道:“计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事情原委了,你连我也不信?” 计千谋道:“你跟他们关系很好,说话自然是向着他们的。” 袁重山愠怒道:“我是五大队的人,从来秉正处事!这位姑娘的本事不及薛笙白,如何能害死他?” 计千谋道:“所以她必定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否则,正大光明相斗,一百个她也未必是薛兄的对手!” “放屁!”蒋赫地怒道:“秃驴,你再说我闺女一句话试试?!” 计千谋瞥了蒋赫地一眼,道:“你闺女?我看她杖的就是你的势吧?!” “贼秃看打!”一道沉声,一粒石子嗖的迸出,击在计千谋的光头上,计千谋顺头流血,惊怒交加,却敢怒不敢言,只往后躲藏。 二爷爷甚是喜欢明瑶,计千谋反复诘难她,自然难逃二爷爷的惩戒。 计千谋又看不出是谁下的手,心性狡猾,好汉不吃眼前亏,自然是不敢再逞口舌之利。 蒋赫地兴高采烈,大声赞道:“打得好!” 我道:“我们二人好心救了薛笙白,又护着薛清凌一路找到袁重山前辈,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到你们五大队跟前,你们现在居然倒打一耙,恩将仇报!早知道,救她干什么?!” 明瑶说:“弘道哥,从今往后你就知道了,活在这世上,宁肯与智者为敌,也不要跟傻子做朋友。否则,你会有生不完的气,惹不完的麻烦。” 我点了点头,道:“反正咱们问心无愧!他们爱信不信!” 叔父乜斜着眼睛,道:“许总首领,你是咋么个说法?!要是你也跟那计秃子一样,想开打,想抓人,那咱们就试试!反正,老子还没打够!” 许丹阳沉吟不语。 先前被姥爷骂作“寡妇”,被二爷爷用石子打破鼻子和额头的那个女人,又站了出来,道:“总首领,薛老为我们医部大队无私奉献多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我们最最尊敬的老同志!您一定不能让他白白牺牲在这些坏人手里!薛老已经去了,属下现在就代表整个医部大队所有队员向您郑重表态,坚决为薛老报仇!排除艰险,义不容辞,不怕流血,不惧牺牲!” “好啊!”明瑶忽然指着那女人道:“原来是你!” 那女人道:“什么原来是我?” 明瑶道:“原来是你害死了薛笙白!” 那女人脸色一变,道:“你,你这凶手,现在居然反过来诬陷我?!哈!哈哈!当着我们五大队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离间计,也太不高明了吧,呸!” 我也猛然醒悟,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死的薛笙白!袁前辈,是她暗算薛笙白,逼得薛笙白孤身败走吗,最后死在了火堂朱汉手中!” 袁重山看看我和明瑶,又看看那女人,有些发怔,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们没有害死薛笙白,可,可你们也不该构陷他人。” 明瑶道:“袁前辈,我们可不像有些人,我们没有构陷好人!” 我道:“袁前辈,你先告诉我,她是不是寡妇?” 袁重山一愣,那女人勃然大怒,骂道:“小杂种,你——”骂声未绝,一粒石子“嗖”的奔出,正中那女人大嘴,“咯嘣”一声响,那女人捂着嘴闷声呻吟,忽而朝地上吐了一口,两颗牙混着血落在了地上。 “到底是碎!?”那女人暴跳如雷,大声狂吼,但是门牙已掉,说话漏风,不但言语滑稽,模样也极为可笑。 不用想,自然还是二爷爷做的手脚。 叔父在旁边忍着笑,道:“你再敢骂他一句,下一回就不是掉两颗牙了!” 许丹阳环顾我们这边众人,老爹、三叔、姥爷、二爷爷、名、礼等各自装模作样,全都是一副无辜样,许丹阳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我爷爷身上,颇为怀疑的瞩目许久——想是把爷爷当成了暗中打石子的高人。 我耳中忽然听见爷爷的声音,道:“从面相上来看,那妇人确是寡妇,而且右肩肩髃穴处有伤口,是新伤,有毒气,创口甚小,似是细针所致。薛家是淮南医脉名门望族,有祖传绝技——鬼门十三针。” 这声音轻微细弱,却又十分清晰,我听在耳中,稍稍吃了一惊,环顾众人,见别人都无甚反应,显然是没听见爷爷说话。 我心中醒悟:这是爷爷用了六相全功中的口相——蚊音入密之功,恰与龙吟相对,一则声小幽微,一则声震九霄。 但声音虽不惊人,其中内容却让我精神大震! 我朗声说道:“许首领,袁前辈,薛笙白临死之前曾经骂过一个人,说是这个人暗算了他。” “哦?”许丹阳道:“薛老怎么说?” 我想了想,道:“薛笙白说:‘孙寡妇,敢对老子施阴招,下黑手!想抹掉老子,你当老大,嘿嘿……老子让你好看!’”说罢,我指着那个女人,道:“所以我刚才才会问袁前辈,她是不是寡妇。其实不用你们说,从面相上来看,她就是个寡妇!” “小——”那孙寡妇大怒,又想骂我,但似乎是想起了石子的厉害,只说了个“小”字便收了口,道:“你编这谎话来哄人,谁信?!许总首领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饭还多,你以为能骗的过他?!” 我道:“我又不爱吃米饭。许首领,吃盐多了不好的,而且我也没编造谎话。”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许丹阳脸色稍稍有些尴尬,道:“孙姐和薛老是医部同志,你说孙姐暗算薛老,让人难以置信。” 明瑶道:“那为什么医部大队全军覆没,薛笙白落单,被朱汉的火堂追击围攻,而这个孙老奶奶却安然无恙,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孙寡妇听见明瑶称她“孙老奶奶”,鼻子都气歪了,恶狠狠的瞪着明瑶,道:“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不是?以后老娘要你好看!你问老娘为什么能安然无恙,那是因为老娘的本事高!要不是老娘与薛老走散了,怎么能让他死在你们这些歪瓜裂枣手里?!” 我道:“你要真是本事高,怎么会右肩肩髃穴上受了伤?” 那孙寡妇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胡说什么?!” 我道:“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肩髃穴受伤,你的右臂怕是不大好使吧?” 众人都看向那孙寡妇,袁重山道:“孙副首领,你的右臂确实是跟往常不大一样。” 孙寡妇冷哼一声,强自辩解道:“赌城的敌人这么多,我跟人交手,遭了暗算,受了伤,那有什么稀罕的?袁首领怎么处处都帮着外人?难道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或者是落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 “他确实救过袁某人的命!”袁重山道:“我受他极大的好处,毋庸置喙。” 孙寡妇道:“那我受伤,这小子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我受暗算的时候,这小子也在场,而且还是帮凶?!” “我们知道的事情自然全都是薛笙白说的。”明瑶道:“不然我们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叫孙寡妇?” “呸!”孙寡妇道:“谁信?!” 我道:“请问许首领,会鬼门十三针的人,赌城中有么?” 许丹阳略一沉吟,道:“鬼门十三针是薛老绝技,只有薛家的人会,别人的话,似乎不大可能。赌城中,并没有遇见。” “好。”我又问孙寡妇,道:“进入赌城后,你见过会使鬼门十三针的人么?” 孙寡妇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了,道:“我见没见过,关你什么事情?!” “不关我的事情,可是关你的事情,也关薛笙白的生死!”我道:“你敢不敢说实话?” “我又什么不敢?”孙寡妇道:“许总首领说过了,鬼门十三针是薛老绝技,薛家独有,别人不会!赌城里怎么会有人能用?!我又怎么会见过?” “好!”我道:“你肩髃穴上的伤口是针孔,而且有毒,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正是被鬼门十三针所伤!这又怎么说?” “你胡说!”孙寡妇惊怒惶恐,厉声否认。 第291章 同室操戈(二) 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人却显然已被我的言辞震动,都惊疑不定的看向孙寡妇。 孙寡妇感觉众人目光有异,大声辩解道:“他是在胡说八道!” 明瑶说:“弘道哥,让她的伤口露出来,让人瞧瞧是不是咱们胡说!” “嗯!” 我也没有多想,应了一声,就朝孙寡妇奔了过去。 袁重山叫道:“小兄弟,切莫鲁莽!” 我只做未闻,左臂长探,五指成钩,使一个“提千斤”,径直抓向孙寡妇的右肩肩头! 孙寡妇喝道:“你这是要找死!”话音未落,见我已到跟前,吃了一惊,急忙后退,我提步又赶,那孙寡妇呼的挥动衣袖,袖中有一股绿烟喷将出来。 自经过爷爷的指点,我的本事已进跃许多,能击败沈不害,自然是已在袁重山、计千谋之上,而袁重山、计千谋与薛笙白的本事是在伯仲之间,孙寡妇又是薛笙白的副手,必定是远远敌不过我! 心相以料敌在先为主,孙寡妇举手投足间,意图便被我窥破。 我见机的快,绿烟起时,右手便拍出一掌,“太虚掌”力发散开来,一片罡风将孙寡妇全然笼罩在内,那绿烟受罡风激荡,倒卷了回去! 孙寡妇大惊,拧腰翻滚在地,连忙后退! 我飞身直追,孙寡妇未及站得起来,我的手就又快要抓到她的肩头了!蓦然间“嗤、嗤、嗤”乱响,一撮飞芒从孙寡妇身前爆射而出,径打我双目! 我双手在空中疾拿,“行云拂”指法使将出来,或弹或捏或夹或钩,电石火花之一瞬,将那一撮银针尽数打落。反手一枚飞钉,“当”的一声,击在孙寡妇脚下!孙寡妇失惊又退,被我一步赶上,右手拿住她左腕,左手抓住她右肩,捏着肩头衣服下力一拽,“嗤”的一声响,那片衣服已烂,孙寡妇的肩膀便露了出来,但见白花花的一片肉上,肩髃穴处却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圆斑,斑点正中果有一个针孔! 我心中大喜,暗忖道:“爷爷的眼竟如此之毒!所说言语,分毫无错!” 明瑶大声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孙寡妇就是暗算薛笙白,致使薛笙白孤身败走的凶手!” “不要脸!”孙寡妇突然冲我大骂一声,急忙伸手捂住自己肩膀。 我愣了愣,突然才意识到孙寡妇毕竟也是个女人,自己居然把人家衣服给抓烂了,不禁懊恼羞惭,赶紧退后。 明瑶却大声道:“你才不要脸!你肩髃穴上是不是有针伤!?那就是你暗算薛笙白的时候,被薛笙白的鬼门十三针所击中!你身为五大队成员,出手暗算自己人,廉耻道义全无!” 许丹阳、袁重山、计千谋等人的脸色纷纷变化,许丹阳阴沉沉的盯着孙寡妇,冷冷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孙寡妇面如死灰,道:“总,总首领,属下的肩髃穴上确实受,受了针伤,可,可这也不能说是薛,薛老的鬼门十三针打出来的呀,您,您要相信外人的话,处置属下么?” 计千谋沉声道:“薛兄弟的鬼门十三针伤人时的效果我见过,就是这副模样!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针现在还在你的体内,没能取出来吧?!” 孙寡妇嚅嗫道:“计,计首领,您,您怎么也信了外人的话?他们这是挑拨离间啊!这,这伤口虽然是和鬼门十三针所致很像,但,但也只是像而已,绝不是薛老的针……” 许丹阳道:“不是薛老的针,那是谁的针?” “是,是赌城的人!”孙寡妇道:“也,也是一个医术高手!” “哦?”明瑶冷笑道:“你是医脉高手,却治不好这针毒,那便说明,伤你的人,本事在你之上。如果是赌城的敌人,会饶得了你的命么?哼哼,你想骗人,也说些高明的话来。难道你以为许总首领的位置是白做的么?!” “我杀了你这臭丫头!”孙寡妇怒吼一声,合身扑向明瑶,明瑶把手中的猫王一送,喝道:“挠她!” 一道白影闪过,猫王跳将上来,爪子糊向孙寡妇的脸!孙寡妇正往前冲,怒极乱心,又悴不及防,当即被猫王挠了个正着,脸颊见血,惨呼而退。 许丹阳抢上前去,立在孙寡妇跟前,喝道:“够了!” 孙寡妇惊恐无状,涕泪交加,道:“总,总首领,我,我是被冤枉的啊!您,您——” “戕害自己的同志,出卖自己的上级,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吧?!”许丹阳缓缓朝孙寡妇逼近,说的话虽然言语声不大,但是孙寡妇却已经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总,总……”孙寡妇满脸绝望,想要说话,却哪里还有什么说辞? “你下去跟薛老好好赔罪罢!”许丹阳手起一符,“呼”的按在孙寡妇天灵盖上,迅即撤开手来,只听“轰”的一声,那符纸蹿起一股大火来,孙寡妇嘶声惨叫,整个人已然化作一团火球,顷刻间便又熄了,地上只剩下一滩灰烬。 许丹阳伸手一挥,掌风起处,那灰烬消散的无影无踪。 五大队诸人,无不悚惧变色。 我也是心头大震,虽然知道许丹阳不会饶了那孙寡妇,但也没想到他举手之间就用这等极刑杀了她,连个全尸都不留! 薛清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计千谋叹息道:“孩子啊,以后可不要再说谎话骗人了,知不知道?” 薛清凌泪眼汪汪的点点头,道:“我,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你们不要烧我……” 我看她的那副样子,真是又觉可怜,又觉可气。 袁重山道:“好了,误会消融,真凶已除,彼此还是好朋友。” 叔父冷冷道:“我们可不敢高攀。” 许丹阳瞥了我一眼,道:“多谢你相助,帮了我们几次,又指证了真凶,让薛老得以含笑九泉。你真不考虑加入五大队么?若是你愿意来,我保证你前途无量!若干年后,我这位置,便是你的!” 前后数次与五大队相逢,目睹他们行事,又见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极少道义,多有不睦,虽是为国为民,但终究急功近利,且手段非善,深不合我性情,我哪里会加入? 我摇了摇头,道:“多谢许首领的好意,只是我闲散惯了,不懂规矩,也不爱被管着,如果进了五大队,肯定会惹不少麻烦,所以还是算了。” “是么,那可惜了。”许丹阳突然话锋一转,道:“这次暗中向我们通风报信的人,是不是你?” 我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是我。” 许丹阳狐疑道:“真的不是?” 我道:“是就认了,我不说假话。” 许丹阳点点头,道:“这是大功一件,若是你做的,我还想申请一些奖励给你。” 我道:“真不是我做的。” “嗯。”许丹阳道:“你的为人,我倒是相信。那咱们,后会有期。”抬头又对叔父说道:“陈相尊,后会有期!” 叔父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袁重山、计千谋带着薛清凌也纷纷来辞,须臾间,五大队的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明瑶出了一口气,对我说道:“那个许丹阳可真是狡猾,说什么大功一件,其实就是心里怨恨,看你老实,想从你这里套出话来。” 三叔走过来道:“可不是么,五大队损失惨重,这次来的人中,伤亡在八成以上,五部正副首领,死者也过半,他心里怎么能不怨恨?亏得我们都装扮起来,没叫他们认出来身份,否则,咱们陈家来这么多人,许丹阳必定以为是咱们预谋了。” 叔父道:“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爷爷道:“树大招风,韬晦为稻粱谋,何必针尖对麦芒?汉琪,你以后收敛些。你看弘道跟你学功,倒是比你知道隐忍。” 叔父恭声道:“知道了,父亲。” 爷爷又道:“汉生,弘道年岁已足,秉性又好,回去可把《义山公录》传授给他,让他自悟。” 老爹道:“是。” 我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惶恐,《义山公录》虽是残卷,但尽是道法相术,爷爷就是因为通悟其理,然后才有了今天这般通天彻地之能,我终于也要学了么? 叔父和明瑶也都十分欢喜。 明瑶问我:“弘道哥,我一直想问你呢,你是怎么知道那姓孙的肩髃穴上有伤口,还知道是薛笙白的鬼门十三针伤出来的?我分明记得,薛笙白之前没有说过这些啊。” 我笑着看向爷爷,道:“我可不知道,这些都是爷爷告诉我的。” “啊?!”众人都吃惊的看向爷爷。 明瑶道:“难道爷爷当时也在场么?” “没有。”爷爷道:“我是方才看出来的。” 明瑶愕然道:“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来么?” 姥爷道:“五大目法嘛,慧眼相神,灵眼相气,对不对,亲家?” 爷爷道:“不错。但相其神,便知心存不善,诡谲有诈,为背义乱上之人;再以灵眼来相,可见毒气自肩髃穴处升发,其势难遏,所以知道她肩髃穴受伤,且是新伤。以相味之术来嗅其细微,与薛家鬼门十三针所致毒伤相契合。于是便以蚊声入密告知了弘道。” 听了这话,众人尽皆拜服。 能有这般见识,除了修为惊人,还需有极其老道的江湖阅历和应变之机,放眼天下,除了爷爷,恐怕还真是无人能做得到。 第292章 道法真源(一) 墨守成夫妇忽转过来,看着我爷爷,道:“前辈,晚辈适才一直有话想说,那青冥子是这邪教异端的首恶分子,几乎把我的弟子杀个精光,还害死了天福公,您怎么能饶了他去?!” “是啊父亲!”叔父愤愤道:“刚才咱们要是杀青冥子,易如反掌!您却把他放走,那是后患无穷。” 爷爷没有回答,却把目光转向我老爹,问道:“汉生,你怎么说?” 老爹沉吟道:“刚才父亲说那青冥子不人不鬼,又以赌城做道场,取魂魄,聚阴气,才成就了一身邪功。儿子心想,青冥子定是与常人大不相同,即便是死,也与常人不同。常人死了,无非是身与魂俱灭,青冥子要是死了,他所聚敛在自己身上的他人的阴魂,该怎么办?所以,父亲不杀他,应该是有不杀他的好处?” 爷爷颔首道:“还有呢?” 老爹道:“再有就是,青冥子设赌城,号称‘鬼谷’,以邪术造冥约,让众多术界中人都入他彀中,糊里糊涂签了冥约,就连汉琪他……所以,儿子又想,如果把青冥子消灭了,是不是会有什么坏处?” 我吃了一惊,叔父也是一怔,道:“我是以前说过赌命来着,可现在异五行都灭了,谁来跟我赌?难道那个青冥子死我也会死么?” 我连忙问爷爷道:“爷爷,我叔父随口说的赌命,到底会不会出事?” “汉生,你说的大致不错。”爷爷冲我老爹点点头,道:“江湖人唤你做‘神断’,果有缘由。青冥子不是人,也不是鬼,乃是存续已久,荡世经年,未除记忆的残魂。” “啊?!”众人闻言,都不禁惊诧。 蒋赫地道:“还有这种事情?残魂还能留在世上不消?” “古之有大神通者,或具此能,虽然稀奇,但也不足为异。”爷爷道:“总之,青冥子为了让魂体不消,所以才成立这异五行邪教,打下赌城的基业,布局施术,哄骗世上的玄门高手前来,诱使入彀,让他们自甘**,然后吸魂取魄,裨补己身……如果当真杀死他,那他所聚敛的千万恶魂、邪灵,又将消散出来,带着执念、怨恨、贪嗔痴恐怖,势必害人无算,还不如留着他,却锁镇他的道行。这叫聚害于一处,胜过流毒无穷。” 墨守成道:“原来是这样,晚辈倒是没有想到。” 其他人也都恍然。 “这只是其一。”只听爷爷继续说道:“这世上黑白分明,日月相继,既有阴,则必有阳,既有是,则必有非。天下乱,则邪胜正,天下安,则正胜邪,然则邪始终不可尽消,此乃大道,无可违逆。所以,即便是正胜了邪,也最好不要将邪斩草除根,制其式微即可。否则,外无邪患,正必生乱,群恶无首,遍地疮痍。留下青冥子,叫他继续笼络天下邪教异端,待其略成气候,再一网打尽,如此反而太平时久。” 墨守成赞道:“前辈心胸、眼界之开阔,晚辈不及万一!就怕是以后他又成大气候了,却没人能治得了他。” “治得了,治得了。”爷爷笑道:“其相是一生受制于人的窘相。若干年后,当有厉害的角色出手制他。” 墨守成道:“那就好。” “还有其三。”爷爷道:“你们恐怕都忘了,这次来剿灭异五行的主力不是咱们,而是五大队。对于功名利禄熏心之辈,夺其美,掠其功,好似杀其父,夺其妻,此恨不共戴天。我观五大队诸人,皆是功名利禄熏心之辈,无宽宏大量豁达者。你我杀了青冥子,五大队明赞暗嫉,终非好事。留下青冥子,五大队自以为还有大功可立,又要四处寻他,便无暇顾及你我。你我岂不安生快哉?” 明瑶拍手道:“爷爷说得好,刚才五大队的样子咱们都看到了,如果青冥子被咱们灭掉,他们却死伤惨重,回去怎么向上面交差?这帮人小肚鸡肠,妒贤嫉能,如果不加入他们,迟早要受他们的气,还不如留个麻烦给他们,也好制衡。” “不错,明瑶这个‘制衡’说的好。”爷爷道:“至于最后一个缘由,那便是刚才汉生所说的‘冥约’,青冥子不能被灭,也确实与那冥约相关。” 姥爷道:“冥约是什么东西?说到底不就是命术里的诅咒么?那还能厉害到什么地步?血玲珑可算得上是天下间的命术第一高手?她不还是败在亲家你的手里了,怎么,这青冥子设的冥约难道还要强过她的术不成?” 爷爷道:“青冥子比我稍差半筹,修为实在血玲珑之上。” 二爷爷道:“那如果昔年嵩山论道,青冥子在场,五行六极莫非还要易主不成?” “那也未必。”爷爷道:“青冥子的修为应该是在异五行成教之后,于赌城中骤然拔升的。昔年,嵩山论道时,他的本事未必高过诸位,恐怕比之袁洪荒也还有所不如。但布下冥约咒术,乃是在其道行大成之后,且他道号青冥,于冥冥之事苦下功夫,而此等法术又非你我所长,因此,这事情便棘手了。若灭了青冥子,所受冥约束缚者,必遭大害……” 叔父不在乎道:“父亲,您也不用上愁。反正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个死么?!那又有啥了不起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只争来早与来迟!道儿现在今非昔比,长成了大人,又遇见明瑶这好闺女,我无牵无挂的,才不怕!” 这话说的我心中怏怏不乐,爷爷也有些不悦,道:“你的命受之于谁?!你不惜命,别人也不惜命么?!” 叔父垂头道:“是,儿子说错话了。” 爷爷道:“你也不晓得轻重厉害!这冥约若是让你好好的死,那也无碍,若是叫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你待怎样?!” 叔父一愣,道:“咋会生不如死,死不如生?” 爷爷没有回话,忽然说道:“把你衣内装着的东西拿来让我看看。” 叔父怔住,道:“哪,哪个?” 爷爷道:“你怀里口袋中是不是装的有咒牌一类的邪物?我看到有黑气。” 叔父恍然,道:“往生咒牌啊!”立即拿了出来,递给爷爷,道:“父亲,这咒牌邪门的很,碰着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我在旁边也连忙捂着明瑶的眼睛,明瑶道:“怎么了呀?” 我道:“那咒牌最会害人了,你可别看。” 话音未了,爷爷已经将往生咒牌拿在手中,道:“此牌善能叫人致幻,倒真是非同小可。”忽的掌中一股红芒闪现,拂过那咒牌,便即消失,再看咒牌,模样虽无什么变化,但感觉上,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跟以前大为不同了。 老爹道:“父亲,您是把咒牌上的邪气给去掉了么?” “嗯。”爷爷道:“从此以后,这往生咒牌就不能再害人了。这赌城中的冥约,与这往生咒关联极大,这咒牌上的符箓图可研用以破冥约。汉琪,出赌城以后,你跟我去鹿邑,寻真源先生,他是命术大家,或可解你冥约之缚。” 叔父道:“太清宫的真源先生么?儿子也认得,不用劳父亲大驾,我和道儿去一趟就中。” 爷爷略一迟疑,然后道:“那也成。嗯,还有这两位——”爷爷走到罗小锦和蒋明玉身旁,挥袖一拂,两人悠悠醒来。 爷爷道:“多有得罪了。” 蒋明玉愣了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爷爷叫道:“你这老头,刚才用的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打我?!” “妹子!”明瑶走过去道:“是他老人家打败了青冥子,也算是替罗叔叔报了仇。” 蒋明玉道:“谁要你来跟我说了?你是想告诉我他好心肠么?你以为我会领他的情么?我看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谁知道你们都打着什么坏心思!?” 我忍不住道:“你这人也忒不知好歹了?!说话怎么一点也不论理?” 蒋明玉嚷道:“你说我不论理,那我就是不论理了!笑话!我论不论理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管?!” 我被噎的,也真是无话可说。 叔父、姥爷、二爷爷、陈汉名、陈汉礼等也都皱着眉头,蒋赫地更是憋着气不吭声。 明瑶对罗小锦说道:“娘,您跟我们回家去?” “你叫我回去?”罗小锦道:“我还叫你跟我走呢!你走不走?” 明瑶道:“我跟着你去哪儿啊?再说了,大哥也在家里,您不想回去看看他么?” “我不看!”罗小锦气愤愤道:“你们都向着他,都是白眼狼!我才不看!只有明玉向着我!” “明瑶!”蒋赫地大声道:“哪儿恁多话?!回来!” 明瑶红着眼睛退了回来。 罗小锦和蒋明玉抬了罗经汇的尸体,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蒋明玉忽然又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嘴里道:“你等着!” 我还没怎的,姥爷在旁边忍不住怒骂道:“这个死妮子!一巴掌糊死算了!咋这么让人厌!?” 二爷爷道:“蒋赫地,那是你亲生的闺女不是?!” 蒋赫地道:“是啊,跟明瑶长得一样,咋会不是亲生的?” 二爷爷道:“那你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姥爷道:“就是,要是我的女儿,生下来时就扔尿罐子里沁死!” 蒋赫地:“我……” 爷爷道:“好了,带上天福,咱们回。” 第293章 道法真源(二) 出赌城的时候,爷爷特意叫墨守成夫妇带路,专寻最偏僻的出口,临出去时,又让蒋赫地放花鼠出去探看,确定外面无人以后,又等了许久,再探,一连探了三次,才真正出去。 我忍不住问爷爷道:“这是要做什么?” 爷爷道:“确保安全。” 明瑶道:“爷爷是怕外面有人守着,如果出去一个,就抓走一个,那不是糟糕了。” 我道:“异五行已经被全部剿灭了啊。” 明瑶道:“不是异五行的,是五大队的。五大队要秋后算账的。” 我道:“他们不是走了么?还要算什么账?” 明瑶道:“第一,抓异五行的漏网之鱼,第二,找通风报信的人,第三,报复那些赌客。他们在赌城里的时候,没能耐,出去以后,联络地方上的势力,就好办多了。这不是秋后算账是什么?” 我恍然大悟,道:“之前在和沈不害对垒的时候,那些赌城的赌客没有帮他们,他们肯定怀恨在心,对不对?” 明瑶道:“可不是么。” 我道:“那他们不会抓咱们?毕竟才刚刚分开。咱们也帮他们不少忙。” 明瑶道:“怎么不会?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翻脸不认人’么?在底下不抓咱们,一来是怕打不过,二来是面子上过不去,等出去的时候,许丹阳、计千谋等老熟人只要不露面,其余的人照样抓你,抓到了你,你还能找谁说理去?人家就一句话便能问住你——好好的,跑地底下找邪教干什么勾当去了?” 我不禁怔住。细细思量,又似乎确是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小小怅惘。 三叔笑道:“弘道这孩子,太老实。老实人不笨,就是容易把人都想的太好,难以防人坏。” 明瑶也笑道:“三叔您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老实么?” 三叔道:“你岂止是不老实,你是太狡猾了。” 众人听了都不禁莞尔。 我跟着笑了一阵,忽然想到木赐和丁阿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今怎么样了,但愿平平安安。 还有那何卫红,思量起来便是一声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愿她以后也好好的,别再因一己之私,做些不近情理的坏事。 又想到罗小锦和蒋明玉,心中暗思这两人要是大咧咧的出去,恐怕会被五大队逮个正着……不过,这两人的性子实在是太差,从不念人好,只知念人恶,揪住一点一辈子不放,没有罗经汇包容她们,还不知道要闯出多大的祸害。若是被五大队拿住,吃一番苦头,说不定还能收敛些,那倒不失是桩好事。 我们钻出赌城时,外面天色正晚,夜色昏沉,环望人间,恍若隔世。 众人感慨了片刻,结伴寻小路僻径而行,直到出了开封城,走到分岔路上,墨守成夫妇便来告辞,与我们分道而去。 剩下我们这一帮人,几乎可算作是一家人,本该喜庆,可六爷爷身死,众人都不免怅惘,也无心说笑,贪着月色星辰明亮,又爱秋风凉爽,只顾走路,哪里会觉得困顿? 不多时,众人便过了朱仙镇,又渐渐行至尉氏,再向前不远处便是许昌境内,距离陈家村是越来越近了。 正走之间,路下忽然蹿出来一道黑影,无声无息,拦住了众人去路,倒吓我一跳。 借着月光仔细看时,却是个农人打扮的老汉,满脸焦急道:“老乡们,快来搭把手,捞个人!那边儿有人掉进坑塘里了!” 我吃了一惊,随即心中起疑,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掉坑塘里?便问道:“在哪儿?!” 那老汉道:“快跟我走!” 我回顾爷爷、老爹、叔父他们,爷爷面色无异,老爹也神色如常,姥爷和二爷爷都稍稍冷笑,三叔面无表情,陈汉名、陈汉礼、蒋赫地都不吭声,只有叔父和明瑶上下打量那老汉,叔父问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儿有坑塘?” 那老汉道:“快跟我来,去了就瞅见了!” 明瑶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坑塘边上晃悠什么?又是什么人怎么掉进去的?” 那老汉急道:“你们咋真啰嗦?!人都要死里头了!快快!人命关天!” 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但还是忍不住怕有万一,便道:“你前面带路,我们去看看。” 那老汉便快步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头,明瑶正要随我一道,爷爷却说:“明瑶,让弘道自己过去看看,咱们在这里等着。” 明瑶迟疑道:“中……” 众人便都驻足,我只好自己随那老汉去。 路上,我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偷眼打量那老汉,在月下倒也有影子。 我心中暗想:“这个老汉如果有问题,爷爷和老爹应该能看得出来,那就不会叫我跟过来了。”想到此处,我又心安理得。 走了几步,看见前面果然有一处大坑塘,周围还有栅栏,但中间破损了个口子,还未及近,便感觉有寒意袭来,环顾四周空旷,暗风乱起,冷飕飕的,激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再近些,便看见那坑塘极深,我心中打鼓,忖道:寻常的人要是掉进去,多半是死定了! 便问那老汉道:“人呢?” 那老汉伸手指着坑塘下面,道:“那不是?” 我低头一看,见坑塘深处两点亮光,像暗处的狼眼一般,邪恶狞毒,我暗叫一声:“不好!”急转身要走,周遭忽腾起一阵大风,其中影影绰绰,隐隐约约像是有无数个人聚拢过来,都藏在风里,看不清楚模样,只是阴气森森,吹得我双目离迷,身子一阵趔趄,几乎跌入那坑塘中! 我急吸一口气,使个“雷公印”身法,把双脚牢牢钉在地上,然后眯缝着觑看。 周围阴风越发的紧,我挥动双手,“太虚掌”一掌接着一掌拍出,鬼哭狼嚎之声渐渐消散,阴风也慢慢止住。我收了掌力,再去看那老汉,已经不知所踪。 就在此时,坑塘底下忽然一道黑芒扫上来,缠向我的脖子,我拔地而起,腾空后翻,腰上倏的一紧,早有一股大力拽着我往下坠去! 我气贯双足,默运身功,“雷公印”施展起来,落地生根,恰立在坑塘边上,再往前一点,便就跌落下去了。心中不禁暗呼侥幸。 我低头看时,腰上缠着的竟是一束头发,腥臭扑鼻,另一端就在坑塘中,那两点亮光,越发的诡异可怖! 我伸手去抓那头发,只觉滑腻粘湿,恶心至极!又滑溜溜的无法受力,只能作罢。但听坑塘中那两点亮光处,“嗬嗬”的怪响,声如牛嚎,在黑夜中既难听又骇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那头发缠的越来越紧,我一边运气抵抗,一边暗想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又盼着爷爷、老爹、叔父他们快些过来。但左右不闻人声,暗忖不可坐以待毙,便想,既然那怪物想把我拉下去,那我便把它拉上来,看看它的面目! 我将气力一半凝在腰上,一半齐聚在右脚,仍使“雷公印”,左脚却抬起来,以腰部发力,奋力往前跨出一步! 左脚落地时,右脚气力松懈,转而凝聚在左脚,也是“雷公印”之功,右脚再抬起来,仍旧是腰上用力,奋力往前跨出一步! 如此这般,左右脚轮换,渐渐已经往前走出十多步远,那缠在我腰间的头发仍然没有松掉,坑塘中“嗬嗬”的叫声却更加凄厉。我心中暗忖:“这么大的动静,爷爷和老爹他们应该都能听得见,怎么还不过来瞧瞧?” 待得又往前面跨了几步,便觉那头发往后脱拽的力量小了许多,但仍是不松。 “雷公印”是六相全功身功步法一路,与“纵扶摇”不同,“纵扶摇”是闪转腾挪之法,讲究的是轻灵迅捷,奇妙诡谲,而“雷公印”则是立足稳重之法,讲究的便是下脚犹如泰山压顶,落地则纹丝不动,脚下生根,身如磐石!之所以取名是“雷公印”,便是因为上古大地之上有巨型脚印,极其深阔,传说为天上雷公所踩,以示神力。此功也以此而得名。 我以“雷公印”功法,端的是一步一个大脚印,生生走出五六丈远,扭头看时,只见坑塘边趴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那两点亮光,正是从此怪眼中所发。 “弘道哥!”身后忽然传来明瑶的叫声,我扭头看时,只见爷爷、老爹、叔父、二爷爷、姥爷、三叔等人都正朝着我这边走来,而明瑶快步走在众人的最前面,问我道:“你在干什么呢?!” 二爷爷笑道:“你们快看弘道腰上拖了个什么东西?” 姥爷道:“弘道这是想要改行做拉纤的了啊。” 我哭笑不得,道:“这是我从坑塘里拉出的,他想把我拽下去,你们快来看看是个什么怪物?” 众人正要赶来,缠在我腰上的那束头发忽然自行松了,趴在坑塘边上的那怪,扭头就要往坑塘下爬去。 第294章 道法真源(三) 眼见那怪要落将进去,我连忙追撵,口中叫道:“它要跑了!” 猫王在明瑶怀中叫唤一声,就要冲下来扑咬,却被明瑶给按住了。 叔父待要上前,又被二爷爷一把搡开。二爷爷自己飞身赶上,捞手拽住那束头发,用力往上拉! 大力之下,那怪被拖上来了一截,未能落入坑塘中,二爷爷自己却也忽然“咦”了一声,手中头发滑溜溜的要脱手而去。 我一脚“雷公印”下去,踩中头发,又阻了那怪一程,提醒二爷爷道:“它的头发太滑,握不住!” 二爷爷一个腾挪,兔起鹘落,身子已立在坑塘边上,眼看那怪及近,喉中恶吼一声,猛然跳将起来,合身扑向二爷爷! 我脚下一滑,以“雷公印”的大力,竟也不能踩住那怪的毛发! 二爷爷抬手一掌,隔空劈在那怪的脸上,那怪嘶叫一声,往后便倒,二爷爷上手一把按住那怪的脑袋,就在此时,姥爷从旁边跳将上来,捏个诀法,戟指喝道:“疾!” 周围忽然一阵冰寒,只听“咔呲呲”乱响,那怪的头发竟然结冰凝成了一条黑棍!连带整个身子都冻了起来,二爷爷大喝一声,将那怪连身带发,摔将上来,远离坑塘口处。 那怪被冻的浑身僵硬,挣扎着还要动,又被二爷爷一脚踏中胸口,就此难以动弹。 二爷爷把手抽回来,哈两口气,扭头骂我姥爷道:“老怪,你瞎了?!没看见我的手还按着他的脑袋么?用你的鸟山术水法,把我的手也给冻着了!” 姥爷道:“谁知道你不长眼色,反应那么慢?!” 众人都围上来看,只见那怪浑身褐皮,纹理细腻,虽从坑塘底下出来的,但是却几乎不染点滴泥浆,料想也没有衣服,是本来肤质。其躯干长如成人,也有四肢,均粗壮健硕,形如男子。面上生毛,难辨五官,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怪物,反正是从未见过。 众人“啧啧”称奇,它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的异亮,喉中本来只会“嗬嗬”的怪叫,此时突然“嘤嘤”哭泣,竟传出来一道女人的嗓音:“救命啊,救救我……” 众人无不惊愕。 蒋赫地骇然而笑,道:“这,这是他娘的男的还是女的?” 叔父道:“应该问是公的还是母的。” 蒋赫地愕然道:“为啥?” 叔父道:“你瞅着它像是人么?” 蒋赫地无语。 爷爷看了几眼,忽然大喜,说:“弘道好造化,此乃坤婆。” 众人都不解其意,唯有老爹吃惊道:“这就是坤婆?” 言语未落,周围阴风又起,夜色里,不计其数的人影“咿咿呀呀”簇拥而来,隐约可见面孔,无不凶悍狞毒! 爷爷道:“看,全都是这坤婆害死的人。” 我一阵悚然。 “都去……”爷爷轻挥袍袖,一股红芒倏放倏收,阴风顿止,“人影”一扫而光,四周再无噪杂声响。 我忍不住道:“爷爷,这坤婆究竟是什么东西?” 爷爷道:“坤婆本是淤泥中的兽类,久食污秽,长饮阴祟,厉百年不死,幻化而成,渐有人形,也善能在夜里模仿人声,诱生人近前,而后用毛发拖拽生人入淤泥中溺毙。常人多难防范,时有身亡。亡后,阴魂难散,又为虎作伥,帮这坤婆寻替死者来送命,助长其道行。就如刚才那股阴风,便是那些逝者所弄。” 我恍然道:“原来刚才找咱们求救的那个老汉,就是故意寻个人来让这坤婆拖进坑塘里加害的啊。” 二爷爷道:“你才看出来么?” 我道:“你们是不是都看出来了?那怎么还叫我跟来?” 姥爷道:“我们专门哄你过来,叫你吃点苦头,看你还好不好管闲事。” 我哭笑不得,原来是合伙坑我一个,我说:“我也觉得不对,但是就怕万一是真的有人落难了,不管怎么办?” 三叔道:“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黑天半夜里,哪有好闲事可管?” 明瑶说:“弘道哥也是为民除害,就像爷爷说的,如果这个坤婆不除掉,以后不定还会害死多少人呢。” 那怪还在呼唤“救命”,声音哀婉,真如女子一般,若不是近在其身前,目睹其模样,哪里会信出声的不是人,而是这样一个怪物? 老爹说:“弘道这一场闲事不算白管,不但除了一害,又得了一宝。” 明瑶好奇道:“得了什么宝?” 老爹说:“等到天明以后,就知道了。” 我道:“那这坤婆怎么处置?” 爷爷道:“用火烧其毛发,熔发为灰,以灰覆其双目,捉颈拖行。” 姥爷道:“直接把它烧成灰不就行了,还带着它,费恁多事儿做什么?” 爷爷道:“这坤婆乃至阴之物,寻常的火,未必能烧死它,你的山术火法,若不竭力,恐怕也只能烧毁它的毛发而已。” 姥爷惊道:“就这么个鬼东西,能这么厉害?” 爷爷道:“道行久远罢了。汉生说的不错,这坤婆是件宝物,真烧干净了,反而不美。” 二爷爷道:“老怪就是废话多,你按大哥说的做,你——” 我心中正暗暗称奇,姥爷却是手快,一点火光,“噌”的将那坤婆的毛发从梢部烧到根部。 二爷爷正踩着坤婆的胸口,话还没说完,不提防姥爷猛的纵放起火来,又烧的极快,悴不及防间,差点燎着自己的胡子,急忙跳开。 姥爷“哈哈”大笑,二爷爷恼羞成怒,劈手抓住姥爷衣领子,骂道:“老怪,你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姥爷道:“刚才都提醒过你反应慢了,你咋还不长记性?!” 二爷爷道:“我——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姥爷扭头喊道:“汉生,有人想弄死你岳父大人,你也不说管?” 老爹指着坤婆道:“快看,变小了!” 众人看时,只见那坤婆的毛发已经被烧光,但果然只是烧光了头发,并未延及躯干,可整个躯干却都缩成了一团,小了近乎一半身量,也不叫唤了,眼中却愈见愠怒。地上全是它毛发被烧毁而落成的灰烬。 老爹俯身抓起一把,撒在那坤婆的眼睛上,坤婆低吼一声,连眼中异亮的光芒也遮住了。 老爹伸手把坤婆的脖颈一抓,坤婆毫不动弹,被老爹倒拖着走了。 二爷爷道:“咦?果然古怪啊。” 姥爷道:“啧啧……还真是稀奇。亲家,这些道道儿都是你在《义山公录》里学来的?” 二爷爷道:“这不废话么?” 两人都跟在老爹后面,上看下看,头评足的议论那坤婆,不时再打个嘴仗。 爷爷也招呼我们赶路,我和明瑶一路上都在琢磨那坤婆,究竟哪里是宝。 此后一路无事,入长葛,进禹都,取道小径,距离陈家村已不足十里。 天色已渐渐放亮,太阳从东方洒下光来,那坤婆忽然一阵哀呼,老爹立时放手,把那坤婆丢在地上。只见照在坤婆身上的太阳光愈发盛烈,那坤婆急速萎缩起来,好似冰雪遇到火炭被消融一般,越来越小,渐渐化成拳头般大,而地上脓血遍布,腥臭扑鼻,令人几欲作呕! 我和明瑶都皱着眉退避三舍,陈汉名、陈汉礼也不欲靠前,爷爷和老爹、三叔并不怎么去看,只有二爷爷、姥爷、叔父、蒋赫地他们却瞩目而视,盯得入神。 叔父指着那拳头大小的东西,惊问道:“这就是宝?” 爷爷道:“再等片刻。” 又过了须臾,太阳光愈多愈亮,地上的脓血被尽数蒸腾,臭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拳头大小的东西上被晒得干干净净,变得光滑了许多,颜色发绿,瞧上去似乎又小了几圈,就如结在树上的青核桃一般。 爷爷伸手拾起,道:“这便是宝了。” 众人都围了上去打量,眼见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便纷纷询问:“这是什么宝贝?” 爷爷道:“此物名曰‘坤婆子’,内蓄阴,外聚阳,以之为介,可设奇局——阴煞地牢。因此也算得上是一件玄门异宝。” “阴煞地牢?”姥爷忽悚然说道:“这是我山术一脉的**,却很难做出来啊。我年轻时候听我爹说,古时候有种异兽叫做‘阴阳地犼’,非常凶悍,就连术界的绝顶高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但用一种奇局施**力就能困住它,那奇局就叫做‘阴煞地牢’,是不是?” 爷爷颔首道:“不错。阴阳地犼存世的数量极为罕有,甚至传言早已死绝,其实不然。此阴阳地犼为天下凶兽之首恶,残暴嗜杀,害人累以万计!三十多年前,我曾经遇到过一只,并与之动了手,那时,它敌我不过,我却也抓它不住,便让它逃了。想当时,若是有这坤婆子在,那阴阳地犼焉能得脱?不过,而今算来,我也知道它藏匿在何处——汉生,这坤婆子你便留着,十余年后,当有大用。” 第295章 道法真源(四) 老爹应声称“是”,把那坤婆子接在手里,收了起来。 明瑶道:“爷爷是要让陈叔叔留着这东西去捉阴阳地犼吗?” 爷爷道:“是。” 明瑶道:“爷爷,您既然说知道阴阳地犼藏在哪里,怎么不现在就去捉它,还要等十多年后?” 爷爷道:“昔年那阴阳地犼虽然逃脱,但却为我所伤,伤势且不轻,元气短时间内决难复原,灵力也失却多半,需寻一处风水极地藏匿,日夜吸食地元精华,才能恢复元气和灵力。我们须等到它彻底复原之后,才去捉它。” 明瑶好奇道:“那又是为什么?趁着它还没有复原的时候,不是更好捉么?” 爷爷道:“因为它恢复灵力之后,有法眼神通,法眼为五大目法之一,常人极难练成。所以留着它,可取之目法为人所用。” 明瑶笑道:“我知道了,您是想让陈叔叔开启法眼!” 爷爷微笑摇头。 “咦?”明瑶道:“那是让弘道哥么?” 我吃了一惊,爷爷却道:“或许,倒也未必。”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明瑶却不再问了,我心中诧异,更觉这件事情莫测高深。 我们到村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走在村道上,有族人撞见我们,等看清楚我们这些人的面孔后,无不惊喜! 爷爷天默公与二爷爷天佑公许多年来都没有再回到村子里,又加上年事已高,普通村民时有传言,说他们二人已经在外身故。现如今,两位老人家联袂归来,村民族人怎么会不惊喜? 早有人要呼朋引伴,爷爷不欲声张,叫人作罢,匆匆赶回家里。 但是娘和弘德都已经得了传话,知道了消息,特意跑出门来接。 等娘看见姥爷,更是惊喜,父女两人自然好一番说话。 待瞧见蒋赫地和明瑶也在近旁,娘的神色便不悦起来,只是当着众人面,并未发作。 明瑶自然能瞧出好歹来,和蒋赫地只略坐了片刻,便向我们告辞。 他们两人出门时间都已经不短了,也是该赶快回家里报个平安,更何况,阿罗、潘清源、封从龙、李玉兰等人都还在蒋家,该早些回去。 我让明瑶替我向阿罗他们带个好,又送他们父女到村口,然后重新折返。 回村里的第一等大事便是要处理六爷爷陈天福的后事,抚恤家人,筹备葬礼,在祖坟之中择选良处…… 从设灵堂到头七,六爷爷的亲近子侄轮流守灵,我和弘德未出五服,自然也来…… 等一切停当之后,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天气越发的寒冷,冬天算是彻底的来了。 这期间,阿罗和潘清源以及封从龙夫妇都来辞行南归,酬谢致意自不必说。 袁重山也来过一趟,除了致谢,也代五大队向六爷爷致哀……其余也无甚大事。 等到第十二日头上,一家大小,爷孙三代齐聚,正闲聊些家事,叔父忽然挑头,说到我和明瑶的事情上来,众人便都静默下来,只听叔父说话。 叔父说:“道儿也老大不小了,趁着父亲回来,二叔和曾叔也在,我看该把婚事定下来了。大哥和大嫂没给道儿张罗,不如我给道儿张罗张罗?” 娘知道叔父的潜台词,脸色当即有些不大好看,只是碍着诸长辈在,不好发作,只冷冷的问道:“你准备给弘道张罗哪一家的?” “还张罗什么?”姥爷瞪眼道:“不就是明瑶么?!难道还要换个人不成?” 娘道:“父亲,你不知道那妮子的底细,怎么也跟着搀和起来了?” 姥爷道:“我咋就不知道她的底细了?!在赌城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啦!又从赌城一起回来的。她的底细,我知道的真真儿的!我稀罕这丫头,做人精明,可心眼儿又好,模样周正,就是她了!” 二爷爷也道:“我听说两家已经定了亲事,怎么,又不算数了?” 娘道:“那是蒋赫地自己定的,我根本就没有同意!” 二爷爷道:“那汉生呢?” 老爹“嗯”了一声。 二爷爷又看娘,道:“汉生同意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娘“哼”了一声,道:“那妮子太精太能,干什么都爱自作主张!大姑娘家的,我还没同意她跟弘道的婚事,她就跟弘道走的这么近,不知道自爱!这样的儿媳妇,怎么能要?” 二爷爷道:“嫌她精能?难道要找个傻子?自作主张那是有主见的人,有主见的人怎么就不好了?我看总好过窝囊废!和弘道走得近正说明俩人感情好,这算什么毛病?我一个出家人都不计较,你还计较?” 娘道:“那天晚上,她半夜三更来找弘道,我看不过,说她了两句,她当面顶撞我,真水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忍不住道:“娘,这几天不是都跟您解释过了么?那个明瑶是蒋明玉假扮的,不是真的明瑶。” “你住口!”娘道:“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俩,妹妹是这种性子,做姐姐的,还能好到哪里去?!” 姥爷道:“那曾子伯那个小畜生呢?!他是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大哥?他难道是个争气的东西?!” 娘忿忿然不做声。 叔父道:“大嫂还嫌明瑶长得丑啊。” 娘瞪了叔父一眼,叔父只做没看见。 姥爷大声道:“明瑶还丑?!子娥,明瑶不比你年轻时候丑?配弘道,我看是绰绰有余!能看上弘道,那是弘道的福气!你还挑三拣四的,人家不挑你儿子就不错啦!” “父亲!”娘气道:“那妮子给你灌什么**药了?我可是你亲生女儿!你处处帮她,反而不向着我说话?” “子娥。”爷爷开口了,娘的气头便落了下去,恭敬听着。 爷爷道:“你说这人之身体发肤受之于谁?” 娘道:“父母。” 爷爷道:“那人之命运又受之于谁?” 娘道:“天地。” 爷爷点点头,道:“不错。那我陈家是以何为基业兴盛繁衍至今的?” 娘道:“相术。” 爷爷道:“古人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你方才也说了,我们陈家的基业在于相术,相术乃是小术,世人所轻,非比耕读,遑论诗书?即便连富贵之家以生意绵延也颇有不如,富贵之家尚且难过三代,更何况相术?由此,麻衣陈家传世三十五代,绝非仅仅是以相术为基业的缘故。” 娘道:“是,父亲说的是。” 爷爷道:“所以,陈家传承至今,不唯相术,还有人心。汉昭烈说过:万事以人为本。麻衣陈家自义山公以来,至今已有千年,历三十五代了,中途也经过不少变故,却始终未能断了传承。但《义山公录》却遗失了半部,原因何在?大敌并非起自族外,而是源于家贼。族长无能,家贼方敢趁势而起。就如此前的陈汉明,也曾兴风作浪,觊觎族长之位,图谋《义山公录》残卷,对汉生下过毒手,若是汉生无能,而今焉有你我坐在这里看儿孙膝下承欢,得享天伦?” 娘恭声道:“父亲说的不错。” 爷爷道:“明末之时,嘉兴有望族八十余户,富贵均维系在八代以上,甚有一户,兴旺有二十一代!可知是何故?” 娘摇了摇头。 爷爷道:“联姻。为官者,与大贾通婚,官宦引大贾之财力,大贾引官宦之势力,其子孙后代,得财得势,焉能遽败?就如你与汉生,是曾家与陈家联姻,山术相术两脉通融,五行六极坐拥其三,汉生由此受益,弘道由此受益,玄门谁敢小觑?” 娘默然不语,但神情已经有所动容。 爷爷道:“你方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聪慧才智便从父母而来,若你和汉生是愚笨之人,弘道和弘德自也愚笨,对不对?” 娘点点头,诚恳回道:“父亲说的对。” 爷爷道:“你也说,命运受之天地,也即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陈家的相术,恰恰就是妄测天机之术,我又有一双慧眼,可相出人三代运势。直系血亲,不能妄断,但外人可以。所谓家有贤妻,其夫不遭横事,子孙受益三代,说的便是明瑶这种人啊。” 娘忽然心悦诚服,起身道:“父亲,您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陈、蒋两家联姻,陈家就又多了御灵术这一脉,能得到的人力、物力、术力更多,明瑶聪明,天赋又好,可遗传给陈氏后人,她又长着吉人天相,子孙后代都生来好运,连弘道也沾她的光,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到别的地方,别的人家,也寻不来这样的儿媳妇。就算是为了我将来的孙子,我也认她了。” 爷爷“嗯”了一声,道:“子娥到底还是大度之人,不愧是我选的儿媳。你放心,虽然你之前阻挠明瑶和弘道二人,但以明瑶的性子,日后也不会与你为难。” 娘道:“全凭父亲做主。” 我大喜道:“谢谢娘!” 第296章 道法真源(五) 娘瞥了我一眼,道:“别谢我,以后给我生个好孙子,我倒要谢你了!” 叔父笑着说:“道儿,现在算得上是得逞所愿了?” 我“嘿嘿”直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爷爷对姥爷说道:“瞧见了么,大哥出马,一个顶咱们俩。” 姥爷道:“那不还得咱们俩先打头阵?” 弘德忽然道:“爷爷,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好事儿都让我哥给占了啊!那您不能偏心啊,也给我踅摸个好的呗?” 爷爷骂道:“你这滑头,你想要什么好的?” 弘德道:“您也找个门当户对的,跟我也联个姻,就像明瑶那样好的!” 叔父道:“我这里倒有个人可以说给你。明瑶她刚好有个妹子,长得跟她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齐整,家庭肯定也是一模一样了,咋着,要不要跟你提提媒?” 弘德大喜道:“中啊!” 叔父道:“不过我得事先跟你说清楚,她那个妹子的性子啊,和明瑶刚好相反,明瑶大气,她小心眼儿,明瑶温柔贴心,她穷凶极恶,明瑶通情达理,她蛮不讲理,明瑶跟着个好说话的蒋赫地,她跟着个缠死鬼的泼妇罗小锦……就有一点她比明瑶强,将来要是成了家,明瑶估计不会打自己男人,她应该会。” 叔父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已经大笑的不可遏制。 弘德苦着脸道:“叔,你这是巴不得我早死?” 众人复又大笑。 笑声中,爷爷唤我和叔父出去。走到院中,爷爷问叔父道:“汉琪,近来有觉得身子异样么?” 叔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儿,跟以前一样。” 爷爷“嗯”了一声,道:“这段时日忙中少闲,在家里歇上几日,便和弘道该动身去见真源先生。” 叔父道:“是。” 爷爷又看我,说:“弘道,我看你日夜但有闲暇,便去练功,倒是勤勉的很。” 我道:“从小习惯了的,一日不练,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反而不舒服。” 爷爷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如此很好。不过,你修为进步极快,远超同侪,气息不似全然是六相全功的境界,你是不是还掺杂了些旁门的秘技?” 我道:“爷爷眼力真好。六相全功我是练的熟了,练的还有潘家的改良五禽戏,以及天然禅师所受的婆娑禅功。” “原来如此。”爷爷道:“这倒是莫大的机缘。你把这两家的功法说来我听,看看其中有无与本族功法抵冲之处。” 当下,我便将潘式五禽戏与婆娑禅功的功法要旨说了出来,爷爷听了以后,详加指点,又说出其中不合之处,举要删芜,把两大功法整体梳理了一遍,其中诸多我原本不甚明了的地方,此刻全都豁然开朗!再六相全功的修行要旨,竟像是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我大喜之下,立时就要去修炼以加强印证,爷爷却说:“以你眼下的成就而言,六相全功的体系已了然于胸,诸般法门、招式已随心所欲,熟稔至极,因此无需再练。以后,每日,只需睡前半个时辰,早起半个时辰用来修行即可。其余时间,要如常人一般生活,毕竟道法自然,若是日夜不休,只知勤练,虽然进境极快,但寿数也短,毕竟有悖天道。” 我点点头,道:“知道了,爷爷。” 爷爷道:“时候不早了,去。” 当即与爷爷、叔父作别,又告了爹娘,自回卧室。 我依照功法,如爷爷所言,修炼了半个时辰,便躺下睡觉。 等到第二天醒来,果然感觉神清气爽,又修炼了半个时辰,愈觉精神振奋。起来后,在家中踅摸了一阵,见左右无事,便思量着去找明瑶,把好事告诉她。 跟娘说了一声,径直去了蒋家村,先见到蒋赫地,把事情对他说了,蒋赫地大喜,却故意板着脸道:“要不是看在你爷爷讲理的份儿上,这门亲事,我才不同意!” 我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蒋赫地转过头去,立时欢天喜地的喊了起来:“明瑶!明瑶!快出来!天大的好事啊!” 蒋明义和明瑶都从屋里出来,看见是我,明瑶冲我一笑,道:“我都听见啦,你们先说话,我去做饭。” 蒋赫地道:“明义,去把酒弄出来,咱爷儿仨喝点!说好了啊,谁先倒,谁是孬孙!” 蒋明义大喜道:“中!看谁先喝倒!” 我:“……” 明瑶嗔道:“爹,又为老不尊了!你们三个总有一个先倒!” 蒋赫地打个“哈哈”,道:“对,对,都不能是孬孙。那是我说着玩儿的。” 我不喜欢喝酒,嗅见那味道便觉难受,但蒋氏父子都是海量,两人都在心头上,强要我喝,一瓶还没喝完,我就云天雾地,不知南北东西了,晕晕旋旋中,只听见明瑶在责怪蒋赫地,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我头痛欲裂,腹胃翻腾。坐起来环顾四周,竟似是在明瑶的闺房,躺的**也是香喷喷、软绵绵的,再看自己穿的衣服,是蒋明义的,不禁吃了一惊,慌忙起来。 走到屋外,正看见蒋赫地父子在喝茶,蒋赫地冲我摇摇头,道:“以后再也不跟你喝酒了,这孩子,酒后无德啊!” 我大惊,嚅嗫道:“我,我没干出来什么事儿?” “怎么没有?!”蒋明义埋怨道:“你吐一桌子不说,还喷我们俩一身,脸都让你给洗了!” 我道:“还有别的么?” 蒋明义瞪眼道:“这还不够?” 听见这话,我便心安理得了,道:“那就好。” 蒋明义失声道:“还好?!” 我笑笑,道:“明瑶呢?” 蒋明义指着屋外,道:“在洗咱们三个的衣服。” 我心中一阵惭愧。 蒋赫地道:“你回家去,去问你爹娘个日子来,然后商量啥时候办事。” “中。”我告了个辞,出门遇见明瑶端着洗衣盆回来,迎见我出去,说:“弘道哥要走了?” 我“嗯”了一声,见明瑶脸色红润,微有汗津,衣袖高挽,两截白藕似的玉璧露在外面,不禁心神一荡,加之心情大好,便低声笑道:“明瑶,你可越来越像个小媳妇儿啦!” 明瑶一怔,脸颊渐红,瞥了我一眼,道:“怎么,喝了点酒,就开始变不正经了?” 眼见明瑶神情似笑非笑,两颊红彤彤的,目中含波,越发的明媚动人,也不知道是酒力未过,还是神魂颠倒,我又有些晕乎起来,竟想伸手抱她入怀里。 明瑶一躲,忽蒋赫地在屋里喝道:“赶紧滚蛋!在老子家门口**起老子闺女了!” 我吃了一惊,登时面红耳赤,匆匆对明瑶说了一句:“过几天我去鹿邑。”然后落荒而逃。 跑到门口,兀自听到明瑶在笑。 我暗呼一声:“惭愧”。 走了几步,又想:“怕什么?本来就是我媳妇儿!****怎么了?!”便又不再沮丧了,雄赳赳,气昂昂,往家而回。 回到家中,对爹、娘说了蒋赫地的意思,爹娘自不反对。定亲的日子,成亲的日子都由老爹来择选,聘礼的置办则由娘来操持,我这当事人倒是无事可做。 转眼又过了多半月,已是老历十一月下旬,到了几乎人人都着厚衣的时节,叔父和我便商议着前往鹿邑,寻真源先生去,要赶在年前,把事情给了结。 陈家村去太清宫,有四百多里地,不算远,也不大近。叔父说道:“现在天不热,咱们两个都穿单衣,然后仍旧是两条腿走着去,也叫我瞅瞅你现在的本事有没有进步。” 我少年心性,觉得这主意很好。 我们叔侄二人在黎明修罢了功,背上包,便撒开腿往东而去。 一路上,我们叔侄俩风驰电掣,比赛起脚力来,刚开始还能并驾齐驱,过得几里地,叔父便跃在前头,再过上十多里,叔父已远去一大截,待跑到一百里时,已看不见叔父的身影,我虽然颇觉劳累,但也不敢缓下来,慢慢调动气息,仍旧前行,又过得几里,看见叔父在前面等着,便歇了下来。 叔父迎着我道:“好小子,不赖!不赖!你快赶上叔啦!” 我道:“哪有?还差一大截!” 叔父道:“跑了一百里,才落后一里地,那算什么?这是长途跋涉,你比我只差点功力而已。要是短距离闪转腾挪,我看你的速度跟我差不了多少了。” 我欣喜道:“是么?” 叔父道:“可不是么?听说有个什么马拉松的跑,那些洋鬼子跑七八十里地要跑两三个钟头,就那样都能拿第一了,咱们爷俩儿要是参加,哪儿还有他们混的?” 我笑了起来,道:“什么时候,咱们去试试。” 又走了一阵,眼看中午,我和叔父便找了个干净地儿,吃些馍头,喝些水。然后躺在草地上歇午。 刚迷上眼睛,忽然听见一阵焦闹声,乱蹄蹦跶而来,急睁眼一看,见个头大如斗的黄毛怪物风驰电掣冲来! 第297章 道法真源(六) 我和叔父都吓了一跳,叔父叫道:“啥么东西?!”都慌忙从地上跳起来,防备那怪物。却见那怪物冲撞过来也不伤我们俩,只是自顾自的乱跳乱蹦,喉中“呜呜咽咽”的低吼,听上去愤怒至极,又哀怜无比。 我和叔父打眼细看时,才发现那头大如斗的怪物乃是一只黄毛狐狸,所谓“头大如斗”是它嘴上正咬着一个簸箕也似的东西,那“簸箕”的材料,似木非木,似蔑非蔑,似竹又非竹,看上去软硬不知,体积不小,那狐狸咬在嘴里,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远远看去,就是个怪物,近看起来,又异常的可笑。 更可笑的是,那狐狸乱蹦乱跳,脑袋甩来甩去,似乎是想把那“簸箕”给弄掉,可偏偏那“簸箕”十分的有弹性,也极其的坚韧,这狐狸脾性又焦躁,上下颚使劲咬的时候,那“簸箕”不烂,嘴巴使劲张开的时候,那“簸箕”又弹开来,依旧撑着那狐狸的嘴,掉不出去。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那狐狸嘴里始终叼着个“簸箕”。 这狐狸暴跳如雷,狂舞乱甩,吼声连连,简直是要疯了! 叔父哑然失笑道:“我说正眯着呢,能蹿过来个怪物,原来是个狐狸啊!不都说狐狸精明么,这只咋看着是个信球呢?你看你看,弄不掉啦!哈哈!要疯咯!” 我道:“怪的是,它从哪里叼来这么个东西?” “谁知道,淘力!”叔父道:“以前有个人,家里刚装上电灯泡,他拿来玩,他爹娘看见了,就跟他交待说,千万别把电灯泡给含嘴里。这不说还不要紧,一说他就心痒痒,非得试试,看为啥不能含嘴里。那天,趁着爹娘都不在家,就含电灯泡,使劲儿把嘴撑的拳头般大,硬把电灯泡给塞了进去,结果嘴一合上,美了!揪不出来了!哎呀,把那货给弄的,急的又是想撞墙又是想上吊,你想想嘴里一直塞个大灯泡谁会舒坦?最后愣是送到医生那里,把嘴角开了刀,才把灯泡弄出来。这个狐狸啊,跟那货一样!” 我听得又是好笑,又是骇然,心中还暗暗思忖道:“回去也弄个灯泡试试?算了,这事儿只能让弘德去干。” 再看那黄毛狐狸,来回蹿高蹦低的幅度已经大为减小,显然是体力将要耗尽,嘴角开始有血沫沫流出来,只见神情委顿,但听叫声凄惨。 我心中暗忖道:“再这么下去,要不了一时三刻,它就得筋疲力竭死在这里!” 我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正要帮忙,叔父说道:“别管它!大白天的,出来个黄毛狐狸,嘴里叼着个簸箕不簸箕的怪东西,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那狐狸可怜,没听叔父的话,一手按住狐狸,一手靠近它嘴边,捏着那“簸箕”,使劲用力,那“簸箕”被我捏扁,黄毛狐狸也甚是精明,立时张大了嘴,我趁势把那“簸箕”给拽了出来。 那黄毛狐狸先是一愣,继而张张嘴,又合上,发觉那“簸箕”真的不在了,登时狂喜,猛的蹦了几下,“嗷嗷”直叫! 叔父走上前来,看我手里的“簸箕”,忽然吃了一惊,道:“这像是个甲胄啊。” “哎?”我把那东西抖将开来,见是个披风模样的东西,只有些短小厚实,仔细一看,果然像是古时行军打仗披在人身上的甲胄,不过,只有上半截。 叔父从我手里拿过那甲胄,细细看了几眼,道:“这是个好东西啊,那狐狸咬它了半天,你看看,上面连个牙印儿都没有!” 我凑近看时,果然如此,也不禁暗暗称奇。 叔父又把那甲胄给搓起来,大力之下,竟能揉成一团,一松手,又舒展开来,仍旧是连个印儿都没有。 叔父大喜,说:“道儿,拿你的铁钉出来!” 我拿出一枚铁钉交给叔父,叔父捏着在那甲胄上使劲儿一划,依然是不见痕迹! 这看的我也欢喜起来,道:“这是个刀不入的宝贝啊!” 叔父笑着把甲胄撑在半空,道:“用你的飞钉术打!” “中!” 我兴致盎然,手起一钉,“嗖”的刺向那甲胄! 铁钉击中那甲胄时,几乎半点声息都没有!铁钉从那甲胄上掉了下来,我近前再细细一看,那甲胄还是没有丝毫的伤损。 “造化啊!好宝贝呀!”叔父放下胳膊,拍拍我的肩膀,不胜欢喜,说:“道儿,你以前的运气可没有这么好过!难道真像你爷爷说的,明瑶那丫头能给你带来福气?这上个月,管闲事,得了个坤婆子,今天管个狐狸的闲事,就得一件宝甲!” 我挠挠头,笑道:“这,谁知道怎么回事,我以前可是连一分钱都没拾到过。” 叔父道:“你把这东西穿上,套到你衣裳里面去。” 我道:“还是大你穿。” 叔父道:“少磨叽!这东西对我没多大用处,穿在你身上,能顶十年功力!” 我不好拂逆叔父,便把那宝甲套进了上衣里面。甲的料子倒也极为舒服,不热不凉,不松不紧的。 “咦?!”叔父忽然惊道:“那只狐狸呢?” 我低头一看,黄毛狐狸果然不见了。愣了愣,叔父已指着远处,道:“往那儿去了!” 循着叔父指示的方向,我远远看见那狐狸正不急不缓的走在野草丛中。似乎是听见了我和叔父在议论它,还稍稍驻足,回过头来看了我和叔父一眼,而后,扭过头去,狂奔起来。 “走!”叔父道:“这狐狸有古怪!咱们追过去看看!” “嗯!”我和叔父背上包,提力朝那狐狸追去。 那狐狸跑的虽然快,却也始终没有逃离我和叔父的视线,只是它跑的地方荒草茂盛,渐无路径,且越往里去,越是荒芜,野草蒿子渐渐变得几乎能没过人去。 那狐狸蹿进几株大树间,我和叔父跟了进去,那树遮天蔽日,荫的其中几乎不见光,十分黑暗。这时节本就寒冷,这里面更是阴森森的,奇寒彻骨。 忽见那狐狸停了下来,我和叔父近前一看,那里竟有个坟头,坟前躺着三只狐狸,个头有大有小,却都已经死了。 周围散着一地的碎木屑,一具男尸赫然横陈其中! 我和叔父见状,都吃了一惊,不禁面面相觑。 只见那狐狸走到三只狐狸尸体旁边,低头蹭蹭,那些死狐狸哪里还能动弹?这黄毛狐狸眼中便垂下泪来,“呜呜咽咽”的只是叫唤,像人在哭泣一般。 叔父道:“有些年数高的狐狸,就喜欢在坟头上打洞,这四只狐狸,估计是一窝,先前在这里打洞来着。你看看那些木屑,都是碎棺材的沫子,又有个尸体,那肯定是这些狐狸把棺材咬碎,把里面的尸体给弄了出来,也不知道咋回事,死了仨,就剩下它了。” 我心中一动,道:“那我身上穿着的宝甲,会不会就是那狐狸从这尸体上咬下来的?!” “估计八成是。”叔父随口一说,神情忽然又惊愕起来:“不对啊!那身古人穿的宝甲,那这尸体——” 我们都去看那尸体——是个白白净净的男人,长发覆地,衣服碎烂,赤身露体的,模样不过中年,五官清楚,浑身上下几乎完好,竟无一处腐烂,只臂上、腿上有些牙印!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我道:“这具尸体明显不是现代的人,可他怎么会没有腐烂?” 叔父环顾四周,道:“这一定是个风水奇局,护了这尸体不腐。要是你爹在,就能瞧出个所以然了。那几只狐狸应该是咬了这尸体,所以才被毒死的……” 我骇然道:“那咱们把他还埋回去?” 叔父点点头,道:“是,别让他诈了,再跑出去害人。” 我和叔父上前,伸手去拉那尸体,准备把他还放回坟坑里,虽然棺椁已经稀碎了,但是入土毕竟为安,也算是好事一桩。 不料,我和叔父刚拖着他到了坟坑口,只觉他躯干一颤,那双闭着的眼睛,蓦地睁了开来! 我失声而呼,大白天的,见此情形,焉能不惊?! 叔父也把手一颤,丢了那男尸在地上! 那男尸忽坐起来,作势欲扑,叔父喝道:“打他!” 我不假思索,一掌劈在那男尸胸口,只听得里面“咔嚓”乱响,尽是骨碎之音! 叔父也一掌击在那男尸天灵盖上,“啪”的一声响,那男尸眼中、鼻中、耳中、嘴里竟都流出血来! 我心中大骇:“这都死了多少年的尸体了,血居然还没有干涸!” 我和叔父这两掌,都是竭尽全力,用的“塌山手”,威力奇大,打的那男尸胸骨、头颅尽碎,漫说他是个尸体,即便是他真没有死透,此时此刻也该命绝了! 但我没想到,那男尸竟然还能动弹! 他身子硬*挺挺的,就要起来! 叔父骂了一句,横掌削向那男尸的脖颈,“咔”的一声响,喉骨尽碎,他的脑袋歪歪扭扭垂了下去。但他的身子,已经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第298章 道法真源(七) 眼见那男尸站起,我和叔父均觉愕然。 叔父拉着我稍稍后退,骂道:“真他娘的晦气!巴巴的跟过来,遇见诈尸的了。” 我看那男尸摇摇晃晃的,似乎一时间还站不稳当,便道:“这是变尸十种的一种么?” 叔父摇头道:“我也看不出来。死了这么多年,还能流血的尸体,我以前没有见过。这一窝狐狸,也真是闹腾,扒出来啥东西不好,偏偏扒出来个这!” 那男尸瞥了我和叔父一眼,眼中也不见有什么光彩,只是把嘴一张,“哈”的一口白气喷将出来,我和叔父怕有毒,都急忙屏住呼吸,却不料那白气还未近身,便有一股奇寒彻骨的冷意侵袭我四肢百骸!鸡皮疙瘩霎时间布满全身! 叔父拉着我又往后退了一步,骇然道:“这死货身上的阴气太浓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聚起来的!” 叔父话音刚落,身旁一道黄影“嗖”的蹿了起来,径直扑到那男尸上半身,朝着那男尸的嘴就“嗷嗷”的乱咬,正是那黄毛狐狸! 我吃了一惊,这是要找死! 眼见那黄毛狐狸两腿扒拉到那男尸的肩膀上,张着嘴在那男尸的脸上乱啃乱咬,那男尸又是一口白气哈了出来,正中那黄毛狐狸的脸。 黄毛狐狸呜咽一声,脸上立时蒙上了一层白霜,浑身哆嗦起来,我赶紧上前,把它抱了回来,朝着它的脑袋,挥出一掌——罡气迸发,将它脸上的白霜给消融掉。 那黄毛狐狸晃了晃脑袋,长了长精神,“嗷”的一声,猛地蹿起来,又冲那男尸扑了上去! 它速度倒是不慢,眨眼间两只前爪便又扒拉上那男尸的双肩了,嘴也又去咬那男尸的嘴! 我急忙跑过去,重新把它提溜了回来,然后按住它。 叔父道:“这畜生不知好歹!你管它干啥?” 我道:“它是给它的一家子报仇呢!” 叔父道:“那怨得了谁?谁叫它一家子老小先挖了人家的坟?看把人给撕扯的,闹了个赤肚精光!” 我干笑了一声,道:“它也算是给咱们送了个宝贝,拿人的手短,不好意思不管它。” 说话间,那男尸已经晃悠悠的朝我们走了过来,一步一顿,幅度虽然大,却十分的机械,也十分的缓慢笨重。 “哈!” 未及近前,那男尸又张开嘴来哈气,我吃过一次亏了,知道光闭住呼吸也不成,急忙手起一掌,催动罡气,将那阴气打散。 叔父一个“秋风旋斩荷”朝那男尸拦腰踢上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我心里猛然颤动,感觉那男尸一定是拦腰断了! 结果那男尸上半身摇摇晃晃的快要倒下去了,却又缓缓的挺直了。 我不禁骇然,道:“大,看来纯粹拳打脚踢不行,得是山术或命术高手,用法火烧他,烧成灰才行!” “娘的,也邪门儿了!”叔父骂道:“死尸没有气,这骨头都断了,到底是啥撑着他在动?!” 我心中胡思乱想,手便没有按稳,那黄毛狐狸猛地挣扎开来,又扑到那男尸身前,疯狂的去咬那男尸的嘴! “咦?!”我上前一把将黄毛狐狸拽开,倒退几步,看了那黄毛狐狸几眼,见它的目光正恶狠狠的盯着那男尸的脸,再精确一点来说,便是那男尸的嘴! “大。”我道:“这狐狸干嘛一直咬这尸体的嘴?” 叔父道:“这狐狸稀罕这死货的嘴臭。” “哈!哪有这样的事儿?”我失笑道:“会不会是这尸体的嘴里有什么东西?” “哎?!”叔父猛地醒悟,道:“对呀!这死货一直哈哈哈的,不定嘴里真有啥东西!来,道儿,我来抓他双手,你来抓他两腿,把他翻个底朝天看看!” “中!” 我一个闪转,腾挪过去,跳到那男尸的背后,双手成钩,各施“提千斤”的力道,猛地抓住那男尸的脚踝,叔父也已揉身而上! 我起身一提,立时将那男尸倒转过来,头朝地下,叔父双手已抓住那男尸的两个手腕,并在一起,扣在左手中,右手“呼”的一掌,击在那男尸的后颈,那男尸口中“哈”的一声,吹的地上一片草都枯了! “啪!” 叔父又打了一掌,那男尸喉中忽然“呃”、“呃”的怪响,口中也不哈白气了。 叔父喜道:“真他娘的有东西!”又是一掌下去,那男尸喉中“咯”的一声响,早有一件物事掉了出来。 我伸头看时,只见一块黑如墨石的圆球滴溜溜的滚进了草丛中。 而我提着的那男尸,须臾之间,便不再挣扎了。 叔父说:“道儿,松手。” 我们把那男尸丢在地上,看着那男尸眨眼之间肤色就变得黑了,浑身的皮肉也像是泄了气一样,枯槁松弛,渐渐腐朽。 那黄毛狐狸又冲上来咬这尸体,我连忙拦住,捏着它的脖颈,揪着它的顶皮,道:“你这老黄毛,好端端的把人家从坟里拖出来,毁了人家的棺材,脱了人家的甲胄,现在还要咬人家的尸体?这样可不厚道!不许再咬了!” 那黄毛狐狸像是听懂了我的话一样,挣扎了几下,看我两眼,便安生了,只恨恨的瞪着那男尸。 叔父去把那块墨石一样的东西捡了起来,刚拿在手中,便“嘶”的倒抽一口冷气,道:“真凉啊!” 我走过去一看,见是块玻璃球大小的墨玉,人刚好能含在口中,吞咽在喉咙里。 叔父道:“你摸摸。” 我接过来往手里一放,果然是冰寒刺骨!几乎给丢了。 叔父“哈哈”大笑,我赶紧哈了几口气,气在那墨玉上面仿佛结晶一般,须臾发白成霜。 我伸手一擦,突觉那墨玉渐渐的竟然变得有些温润起来。 我不由得大为惊奇,又哈了一口气,擦擦,更觉温热,便递给叔父道:“大,它慢慢变得不凉了。” 叔父接过去,“咦”了一声,道:“还真是个怪东西!” 我道:“难道它遇到死人就极阴,遇到活人就变温热?” 叔父道:“可能!” 我道:“古时候的富贵人家去世以后,才会在嘴里含玉,这个男的,生前一定不是普通人。” 叔父道:“他能披着那刀不入的甲胄下葬,就很能说明他的身份不是一般人。这块墨玉,我怕是跟啥法术有关。” 我奇道:“法术?” 叔父说:“他活着的时候应该是得过高人的指点,死后含着这块玉,能保证尸身不会腐烂,而且,这墨玉应该也是他死后体内阴气还能聚拢的源头。” 我道:“那这东西是好还是坏?要不,还连他一起,埋到坟里去。” 叔父摇摇头,道:“这墨玉的功效不小,埋进去,要是叫坏人挖走了,用在坏事上面,或者是修炼啥旁门左道的邪功,那可是天大的坏事了!还不胜咱们把它带走,回去叫你爷爷他们瞅瞅,看究竟是个啥么门道。” 我“嗯”了一声,道:“也好,那我把那甲胄脱了还给他。” “脱啥脱?!”叔父瞥我一眼,道:“那又不是你扒拉出来的,这黄毛狐狸送你的,是天意!没听说过,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么!” 我愣了愣,道:“可这是死人身上的东西……” “放心!”叔父道:“你看他白白净净的,死人也干净的很!再说了,这墨玉被他含着,浑身冷得像块冰,还能生啥脏东西?!” 我迟疑道:“拿人东西,总有些不好。像是盗墓贼一般。” 叔父道:“他现在曝尸荒野,咱们俩把他埋了,入土为安,那就是报答他赠宝了!” 我愕然道:“这……” “别这了,那了!”叔父不耐烦道:“快搭把手!” 我们叔侄俩一起动手,将那男尸重新放回坟坑中,又脚踢手扒拉,将坟土封好,看了看那几只狐狸尸体,恻隐心起,也顺带着埋了,那黄毛狐狸在坟头上又滴了一会儿泪,朝我和叔父呜咽了几声,便扭头走了。 叔父感叹道:“虽然是个哑巴畜生,但也是个伶俐的物啊!” 我们俩从坟地走出来,仍旧回到路上,寻了个溪流,洗了洗手脚,继续奔太清宫去了。 沿途,我们再也没有见到那只黄毛狐狸。 这一路无什怪事,我们叔侄俩又开始比拼脚力,全速奔跑,等到黄昏时分,便奔入鹿邑了。 鹿邑原不叫鹿邑,夏商周时候,境内有小诸侯国,至隋朝时候,才开始有“鹿邑“这个名字,后世虽有改动过,但大体沿用至今。 鹿邑属河南境,东临安徽亳州,虽不是名都大城,但却出了两位古往今来极了不起的人物,第一位便是老子李耳,那是天下所有道宗的鼻祖,玄门术界,无论是名门正派,或者是歪门邪道,无不尊奉!提起他的大名,妇孺皆知,家喻户晓!就连海外,也尊他为圣贤! 至于另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那便与麻衣陈家有极大渊源了,他就是希夷先生,被后世尊称为“睡仙”的陈抟老祖! 第299章 道法真源(八) 我和叔父进了鹿邑城,随便找了些吃的东西,填饱了肚子。便奔太清宫去。 路上,我问起叔父真源先生的来历,叔父说道:“他是太清宫里出家的道士,十多年前就名满天下,尤其精通命术。不过这个人做事特别的乖张,出了家,还酒肉不忌,太清宫里的其他道士都看不惯他,只有观主对他青眼有加,说他是真自然,真性情,是道法真源,真源先生的称呼就这么来了。” 我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他倒是济公一类的人了。” 叔父道:“这货对一般人都看不上眼,独独敬佩你爷爷。八年前,我来这里游玩,遇见他,有人跟他介绍说我是中土半神陈天默的二儿子,江湖人称’相脉阎罗‘,很是厉害。这是别人说的,又不是我故意炫耀吹牛,他就不高兴了,朝我翻个白眼,说:’自古以来,老子是英雄,儿子是狗熊的人多得是,真厉害,就别说是陈天默的儿子,还说什么相脉阎罗,你手底下有判官么?叫出来我看看‘。”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个真源先生的嘴也真是够刁的,说话难听。” “那可不是。”叔父道:“我当时就恼了,我性子也急,能打就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动起手来。这人也真有本事,斗到三百回合,踢了他一个跟斗,他才服了。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也不生气,过来对我说:’我看走眼了,你踢我一脚应该,走,我请你喝酒去,你把刚才那一脚跟我讲讲清楚,下次咱们再打,我不能让你再踢到我了‘。结果我们两个喝了,都喝的酩酊大醉,别说互相讨教本事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不过,第二天起来,就成了朋友。” 我暗暗点头,道:“他倒真是个性情中人,不过,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出家做道士呢?” 叔父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倒是没问过。” 我道:“当年他输给了您,说明他本事当年就不及您,您现在的本事又远胜当年,他恐怕更难比得上您了,能解得了那冥约么?” 叔父道:“动手打起来,他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比起命术,丹符,他就厉害的太多了。要是他不能解,天底下就没第二个人能解了。” 我听得心中不禁发愁,只盼那真源先生本事通天,能破得了冥约。 太清官所在地,原是老子李耳的出生地,等到汉朝的时候,汉桓帝刘志派人来建立道观,以纪念老子,那时候,道观的名字叫做“老子庙”;等到唐朝时候,唐高祖李渊追认老子作为自家的祖宗,派人来到鹿邑,将老子庙重新修建,改称“太庙”;若干年后,等到了唐明皇李隆基时候,正式将其中的“紫阳宫”改为太清宫,绵延至今。 太清官附近,还有陈抟老祖手书“福”字的石头,从古至今,前往鹿邑拜祭这两位先贤的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络绎不绝。 其地并不难找,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我和叔父便到了宫门前。 一个小道士正无精打采的过来关门,叔父和我便一前一后快步踏入门内,那小道士吃了一惊,连忙拦住我们二人,问:“你们干什么?这么晚来上香的?” 叔父道:“上啥香?” 那小道士便有些不悦了,道:“不上香来干什么?” 叔父道:“我们是真源先生的好友,过来找他。” “真源先生?这里没有。”那小道士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要关门了,你们走。” “没有?”叔父愣了愣,道:“这里是不是太清宫?” 那小道士点点头,说:“是啊。” 叔父道:“那咋会没有真源先生?” 小道士不耐烦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快走。” 叔父道:“你们观主呢?” 小道士说:“干嘛?” 叔父道:“真源先生不在,我去找你们观主。” 小道士说:“你是谁呀?” 叔父道:“我是麻衣陈家的陈汉琪。” 小道士说:“没听说过。我们观主休息了,你明天白天再来。” 叔父气道:“你这小道士,不懂事!我不跟你念缠,我自己进去找他!” 叔父要往里进,那小道士急了,伸手一拦,大声喝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没有!没有!” “我去你的,老子耳朵没聋!”叔父一把推开那小道士,昂首阔步走进去,我也跟着进去。 “快来人啊!”那小道士喊道:“打人啦!” 片刻间,便有几个道士匆匆过来,又有一个老道,喝道:“松涛,喊什么喊?这是清净地,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叔父看见那老道,便上前施了一礼,说:“道长,还认识我么?” 那松涛小道士嚷嚷道:“观主,他打我!” 观主看了看叔父,吃了一惊,道:“是陈相尊?!” 叔父道:“是我,你这小道士娃娃厉害的很,一听说我不是来上香的,就把着门不让我进,我说要见你,他说你休息了,我推了他一把,可没打他。” 那松涛小道士一看叔父和观主认识,吐了吐舌头,急忙蹿了。 观主也叫众道士散了,对叔父笑道:“这几年来,观里的香火都不怎么好啊,快养不起人了。哎,这位是?” 我行礼道:“晚辈麻衣陈弘道。” 叔父道:“我大哥的大儿子。” “好哇。”那观主点点头,道:“走,相尊,你们二位跟我到屋里说话。” “不了。”叔父道:“我是来找真源的,刚才那小道士一直说他不在。” “你找那人?”那观主脸色微微变了,道:“松涛没来多久,不认识他,而且松涛也没有说谎,他确实不在观中。” “哎?”叔父诧异道:“他咋会不在观中了?” 那观主脸上有些难看,道:“他做下那种事情来,连我也护不了他。” 叔父更加诧异,道:“他干啥事儿了?” “他——哼!”那观主道:“他现在疯疯癫癫,整天在太清宫门前和老君台之间来回疯跑,现在既然没有在太清宫门前,你们就去老君台找他问问。”说罢,观主拂袖而去。 我和叔父相顾愕然,叔父喃喃道:“那货疯了?” 我心中也不禁沉重,道:“咱们还是去老君台找找他看。” 叔父“嗯”了一声,脸色也变得十分沉重,我们二人往太清宫外走去。 刚出得太清宫门,迎面撞见两人,彼此都不禁愣住,那两人竟然是许丹阳和计千谋。 “是你们啊?”许丹阳微微一笑,道:“这也真巧,又见面了。” “嗯,巧的很。”叔父点点头,道:“你们要去太清宫?” 许丹阳道:“是的。” 叔父道:“那赶紧去,快关门了,我们有事,先走了。” “哦。”许丹阳道:“好。” 我冲许丹阳和计千谋点点头,他们也冲我微微颔首,我跟着叔父匆匆去了。 路上,叔父道:“这两个人也来太清宫干啥?” 我道:“谁知道。” 那老君台距离太清宫也不远,在城东北,原来称作是“升仙台”,据说是老子得道成仙飞升的地方。 抗战时候,这里曾出现过一桩极为神异离奇的事件——三八年六月一日上午,侵华日军第四骑兵旅团藤田所部从亳州进犯鹿邑,远远望到老君台,见其地势颇高,便以为是****的军事据点,于是命人炮轰老君台,结果一连发射了十三枚炮弹,却无一颗炸响。 日军见此情形,尽皆惊愕,不知何所依然。有人以为是迫击炮出了问题,便换了方向,朝着城中民居发射,结果连发十炮,炮炮皆响,日军尽皆疑惑,惶恐进城之后,才发觉鹿邑已经是一座空城。等到老君台一看,才知道不是军事据点,而是道祖太上老君的升仙台! 日军惊呼:“太上老君显灵了!”纷纷跪地磕头赔罪,请求宽恕。 两年后,老君台的道士回来,上到老君台,发现老君台大殿东墙、东偏殿后墙和柏树上共中炮弹十二发,其中两发穿过大殿山墙,一发卡在梁上,一发落在老君像前的神龛上,还有一发卡在了殿东柏树的树杈上,另有一枚消失不见,但是却都未炸响。也都以为是老君显灵,纷纷跪拜。 此事流传极广,而且叔父亲自来看过,至今炮弹仍在。但究竟为什么十三枚炮弹无一枚爆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鹿邑之人,多半都对老君显灵深信不疑。所谓众妙之门,玄之又玄,也无过于此了。 我和叔父到了老君台下时,早听见上面有人在大声喧闹,似是哭声,又似乎是笑声,仔细听时,又像是在念诵什么经。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 老君台大殿里的道士对此视若罔闻,似乎早就习惯了一样。看见我和叔父,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叔父道:“找真源先生的,他是不是在老君台上?” 道士面无表情,说:“在,上去,他正在发神经呢。” 第300章 道法真源(九) 那道士正说之际,台上忽然有水倾倒而下,我和叔父连忙闪开,那道士被泼了满身,只听上面有人骂道:“你才发神经呐!” 那道士摇了摇头,也不怎么着恼,低声骂了两句,自去进殿里了。 叔父不禁好笑,道:“咱们在台下说话,他在台上也能听得见,耳朵倒是真济事。” 我道:“刚才那道长也是好脾气,居然不怎么生气。” 叔父道:“不是好脾气还能咋着?谁不怕疯子?!疯子打死人都不犯法。” “你他娘的才是疯子!” 骂声中,又是一汪水泼了下来,我和叔父又连忙跳开。 我低声道:“是不是真源先生?” 叔父道:“听声音有些像,又有些变了,咱们上去看看再说。” “嗯!” 老君台有四丈三尺多高,全以古式大砖堆砌而成,状若铁桶,只是底大顶小。 仰望山门,青石台阶十分笔直,我和叔父拾级而上,我暗中数着,那台阶一共有三十二层,直到山门内,台上有正殿三间,正殿门前又有一层台阶,便总共是三十三层。 传言太上老君是在三十三层离恨天上兜率宫里居住的,这台阶应该是暗含此意。 台上周遭都是砖砌筑的围墙,两尺来高,建的跟城墙几乎一模一样。 台上的面积也不十分大,约摸一亩多地,种着十多株古柏。当年日军轰炸老君台,便有一枚炮弹是落在柏树上的。 三间正殿门檐下面,挂着匾额,上书“道德真源”四个大字,殿内有老子的座像,殿外有“孔子问礼处”,殿左又立着一根大铁柱子,说是老子的“赶山鞭”。 “赶山鞭”旁边,落个大水桶,有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人,挥着一根大拖把,正蘸着水桶里的水,在地上“挥毫”大书特书,嘴里还念念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除了此人之外,老君台上再无第二个人。 我心中暗道:“想必这就是真源先生了?” “真源!”叔父仔细看了那人几眼,竟也不敢确定,道:“你是不是真源?” 那人连头也不抬,仍旧是在地上乱写,嘴里乱念。 我忍不住好奇,上前走了几步,想看看他在地上写些什么字。 但是走近了,我才发现那桶里装的都是清水,他用拖把写在地上,转瞬间便窨入砖石之中,根本分辨不出。 我又走得近了些,靠近那人,要看他笔划,他却忽然抬起来头,冲我笑了笑。我看见他满脸污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须眉又极长,胡乱交缠在一起,成缕成揪,肮脏无比,只一口牙是雪白的,笑起来傻傻的,十分滑稽,我便也冲他微微一笑,低头看去,冷不防他把拖把从右手交到左手中,右手抬起来,“呼”的一掌,朝我打来,正中胸口! “唔!”我闷哼一声,猛觉剧痛。 “哎!”叔父大呼一声,急忙上前,我人已经倒飞了出去,径直越过老君台上的围墙,往台下跌落! 我身不由己,无处攀拿,好在叔父来得极快,身子探下,伸手一把捞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又提了上去。 我们两人都坐在地下,“呼呼”喘气。 我已吓出满身的冷汗,这台高四丈多,摔下去,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叔父也是脸色煞白,连忙问道:“快提一口气试试,看内脏受伤了没有?!” 我调息运气,游走周身,只觉胸口处隐隐作痛,却是骨头疼,内脏倒是没什么问题,便吐了一口气,道:“没事。” 刚才那人出手太过突然,而且又委实太快,我跟他几乎挨着,完全没有防备,因此着了一招!若是为此把命给丢了,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叔父伸手把我外套解开,看了一眼,脸色顿变,我低头一瞧,也是骇然——我身上穿着的那件宝甲之上,胸口处一个大手印清晰无比! 那宝甲虽然弹性极好,正在慢慢复原,但可以想见,那疯子刚才打的一掌有多厉害! 要知道,这宝甲是连飞钉都打不出一个印子的! 叔父恨恨道:“要不是你体内真气够多,能自然而然的护着心脉,又穿了这件宝甲,命是不用想了!” 说着,叔父回头去看那人,那人恍若没什么事情似的,仍在用拖把写字。 叔父站起来就朝那人走去。 叔父对那人虽一言不发,但我却知道,叔父心中必定是愤怒到了极点!过去是要下毒手的! “大!”我连忙起身跑了过去,拦住叔父,道:“跟一个疯子计较——” 话音未落,身后一股掌风暴起,我不假思索,反手便也是一掌,只听“砰”的一声响,我连退两步,被叔父扶住,那人身形只略晃了晃,朝我骂道:“你才是疯子!” 我胸中血气翻滚,手臂微微颤抖,片刻间说不出话来。心中却对那人佩服至极,真好厉害! 我也知道了,这人喜怒无常,万万不可接近于他,更不能在他跟前提“疯子”、“神经病”,否则要吃大亏。 刚转过这个念头,身边影子一晃,叔父已闪了过去,身子前弓,双臂平擎,掌心向下,十指张开伸直,临到那人跟前,十指突然弯曲成钩,蓦地抓下,去拿那人的左右肩头! 这正是“六相全功”中“提千斤”的第七式——“擒龙手”! 若是谁的双肩被擒龙手拿住,则至少有六处大穴被十指所控,任凭他双膀有千斤力气,也施展不出来! 叔父去的极快,那人反应也是极快,拖把一丢,肩膀一耸,疾往后滑! 叔父双爪落下,没拿住他的肩,倒是拿住了他的双臂! 叔父“嘿然”一笑,双手翻转,往内一扭,那人大叫一声,忽然上半身后仰,把双脚平地倒蹬而上,踢向叔父的下颌! 这招败中求胜,乃是不可思议的一招,且极其阴毒,又出其不意,我不禁心中“砰砰”乱跳,只怕叔父中招! 不料,叔父却“哈哈”大笑,把手一放,倏忽而退,那人翻身落地,怒吼一声,又要上来对打,叔父却把手一摆,喝道:“ 慢住!” 那人一愣,叔父道:“你是真源先生!你不认得我了!?” 那人目光闪烁,尽是茫然之色,忽然怒吼一声,又要上来打叔父,叔父叫道:“陈汉琪!相脉阎罗!你认不认得?!” 那人怔住,呆呆的看着叔父,喃喃道:“陈汉琪,陈汉琪……” 叔父道:“刚才你踢的那一脚,还是当年陈汉琪教你的!叫做’倒踢天宫‘!你忘了么?!” 那人忽然脸色一喜,“哈哈”大笑,道:“倒踢天宫!倒踢天宫!你是陈汉琪!你是陈汉琪!” 笑声中,那人上前一把抱住叔父,叔父也不嫌他脏,也抱住他,两人就在台上大笑大跳大叫起来。 我也不禁高兴,看来这人就是真源先生无疑了,只是,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娘的!”叔父突然锤了真源先生一拳,骂道:“你居然把老子给忘了!一见面,还差点弄死我侄子!你奶奶个腿,好端端的装什么神经病!?” “神经病”三个字一说出口,真源先生脸色立变,“呼”的一拳便朝叔父脸上砸了过来,叔父急忙躲过,喝道:“你他娘的真疯了!?” 真源先生神情越发愠怒,上前又踢叔父,叔父侧身闪过,还要说话,我连忙上前拉住叔父,道:“大,千万不要说那三个字!” 叔父一时气恼,竟愕然问我道:“哪三个字?!”问完便即醒悟,“哦”了一声,道:“他好端端的,咋会变成这副模样?” “嗐!”叔父上前,道:“真源,我陈汉琪问你,你为啥不在太清宫里做道士了?” 真源先生道:“谁说我不做道士了,我做了几十年道士,怎么不做了?我等会儿就要去太清宫!” 叔父道:“那你为啥跑来这边老君台上,大半夜的,胡乱写啥呢?” 真源先生道:“你不懂!我写的是诗!” 叔父道:“我咋不知道你还会写诗?” 真源先生道:“你就会打架,还会干什么?我把我写的诗念给你听啊!” 正在此时,台下忽然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问道:“道长,请问真源先生在这里么?” 我和叔父都吃了一惊,那声音似乎是许丹阳的。 我和叔父都跑到围墙边往下看去,果然是许丹阳和计千谋,正站在台下跟刚才那道士说话。 那道士道:“在台上呢,已经又一拨人上去找他了,刚才在上面又叫又闹的,你也赶紧上去。” 许丹阳和计千谋仰面一看,正瞧见我和叔父,四人都觉尴尬,各自笑了笑。 笑罢,许丹阳和计千谋踏着台阶往上来了。 叔父道:“他们刚才去太清宫原来也是找真源的,他们找真源干啥?” 真源先生冲过来,对着叔父的耳朵叫道:“我念诗呢,你听不听?!” 叔父被惊得浑身一哆嗦,骂道:“去你***腿,不聋也叫你喊聋了!你念啊!” 第301章 道法真源(十) 叔父这么一说,那真源先生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想听,我偏偏不念啦!你又不懂!念了你也不懂!” 叔父摇摇头,道:“你现在还真是个——”说到这里,忽然想了起来,“疯子”两个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许丹阳和计千谋也都走了过来。 计千谋笑道:“陈相尊,陈世兄,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嗯”了一声。 叔父警惕道:“你们两个来找真源干啥呢?他没犯啥事儿?他现在的这个头脑啊,估计不大清楚啊,你们可离他远点,万一被伤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许丹阳看了真源先生半天,吃惊道:“他,他是真源先生?” 叔父道:“是!如假包换。” 许丹阳怔怔的走到真源先生跟前,真源先生瞪着眼睛盯着他,眼见许丹阳走到跟前,忽然咧嘴“嘿嘿”一笑,我心中一阵惊悸,知道真源先生接下来要干什么了,连忙喊道:“小心!” 许丹阳不明所以,正要回头看我,真源先生已经出手! 只听“呼”的一声风响,真源先生抬手一掌便朝许丹阳胸口打去! 许丹阳亏得得了我提醒,有所戒备,眼见真源先生出手,慌忙也打出一掌,两掌相交,“砰”的一声,许丹阳往后“蹭、蹭、蹭”连退三步,满脸惊愕,真源先生身子一晃,便即站定。 如此以来,我便看得出许丹阳的本事,是和我在伯仲之间了。 我心中不禁暗喜,自忖道:在赌城的时候,我还不如他,回来这段时间,经过爷爷提点,终于又有进益,竟也能和他并驾齐驱了。 叔父在旁边忽然“咦”了一声,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却又止住了。 那计千谋已然大怒,喝道:“你这疯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 计千谋说着话,就要上前动手,不料他还没动,真源先生就已经冲了过来,朝着计千谋拳脚连环迭出,口中呼喝道:“你是疯子!你是疯子!你是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真源先生劈头盖脸只是乱打,喊一声“疯子”便是一拳,再喊一声便又是一脚,连喊三声则是“呼”、“呼”、“呼”三掌! 真源先生人虽然神智不大清楚了,但是本事却委实非同小可,既然胜过许丹阳许多,对付计千谋自然是毫不在话下!他出手又毫不留情面,计千谋哪里招架得住? 只见计千谋左闪又躲,狼狈不堪,突然间肚子上被打一拳,“哎唷”一声,继而屁股上又被踢一脚,“哦”的一声,叫喊不止。 叔父在一旁看的大为开怀,指指点点对我说道:“嗯,那老东西这一掌打的不赖!哟呵?计千谋他还能躲过去,也不赖,啧啧……哎,这下打中了?我就知道……” 许丹阳看了几眼,匆忙上前,跳进两人打斗的圈中,要将两人隔开,但是真源先生好像已经打得兴起了,哪里肯停? 许丹阳不知怎的,竟似是不敢对真源先生动真格的,出招都留有余地,说是劝架的,反而也被卷了进去,渐渐的左右支拙,也分外狼狈。 叔父微笑点头,道:“有意思……” 我看了片刻,突然也觉奇怪,暗忖道:“这许丹阳的身法动作,怎么跟那真源先生有点相似呢?” “陈相尊!”许丹阳忽然喊道:“请援手一把,把我们和我师父给拉开?” “啊!?”我大吃一惊,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是听错了。 叔父却并不觉得意外,而是点头道:“好!” 叔父奔上前去,也跳进三人打斗的圈中,正逢真源先生两掌拍出,一掌打向许丹阳,一掌打向计千谋,叔父便双手上抬,托起真源先生的两侧胳膊肘,一格又一分,化去了真源的力道,手腕翻转,按住真源的肩下,往后一推,真源先生便往后退去。 真源先生倒是还能记得叔父,见是叔父向前,便不再打了。 许丹阳见状,硬生生收住了招式,计千谋打的太凶,却止步不住,猛地往前一扑,真源先生已退出圈子,计千谋力道落不到实处去,摔了个倒栽葱,满脸羞愧的站了起来,干咳两声。 许丹阳又冲真源先生喊道:“师父!你不认得我了么?!” 真源先生茫然不知。 计千谋大眼瞪小眼,想问也不敢问。 我心中极是惊诧,想起来之前在赌城之中,那个青冥子曾经对许丹阳说过:“你有多少伎俩,你我心中都一清二楚。若是你师父在,我还忌惮三分,可是你,呵呵……怎么,你还以为自己能留得住我?” 难道青冥子所忌惮三分的人,便是这真源先生?! 可青冥子的本事,比之爷爷只差一筹,真源先生还不如叔父,怎么就能叫那青冥子忌惮三分? 是了! 我猛然想了起来:青冥子经营赌城,多靠的是命术,就连那“冥约”,也是命术的一种,而真源先生的看家本领便是命术,青冥子所忌惮的,必定就是真源先生的命术! 想到这里,我不禁满心欢喜,这真源先生说不定真能破解叔父身上的“冥约”! 许丹阳连喊数次:“师父!”那真源先生只是茫然,看了许丹阳两眼,又扭过头去,提着拖把,蘸着桶里的水,要写字,忽然又喊道:“陈汉琪,桶里没水了,你给我提点水去!” 叔父道:“你倒是会使唤人!” 许丹阳对计千谋说道:“计老,劳烦您去提点水来?” 计千谋虽然不愿意,但是哪敢违拗许丹阳的话,说了声:“是!”便去拿了水桶提水。 许丹阳又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符箓,递到真源先生跟前,道:“师父,您不认得我了,可您应该还认得这个?” 真源先生瞅了两眼,忽一把把那几张符箓夺在手中,双手一搓,撕得粉碎,又塞进嘴里嚼了一通,然后“呸呸呸”又全都吐了出来,骂道:“什么鬼画符的东西?!” 我看的心中一寒:这真源先生疯癫的连符箓都不认得了,还会施展命术么?刚才打斗之中,也从未见他施展命术手段。念及此,我不由得愁上心头。 许丹阳也是满面愁容,道:“这是怎么弄的?!” 只听叔父问许丹阳道:“他真是你的师父?” 许丹阳道:“授业恩师,岂能有假?” 叔父道:“我跟他打交道很多年了,咋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 许丹阳苦笑道:“师父他平生闲散惯了,最讨厌的就是庙堂事务,听说我去了五大队,便恼恨我,从此以后绝口不再提我是他的徒弟。我在外,也不敢说是他的弟子。” 叔父点点头,道:“这是他的性子。”又道:“他为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许丹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叔父“哼”了一声,道:“你是他徒弟,他是你师父,没有他的授业之恩,你能有现在的地位?授业之恩不亚于生养!他不愿意见你,你就不来看他?!他一辈子没有媳妇,没有儿女,只有你一个徒弟,可他成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连知道都不知道?!” 许丹阳满面羞愧,道:“我曾经来找过师父数次,可每次来他都大发雷霆,又叫又骂,后来,我便不敢再来。” 叔父道:“那这次你又干嘛来了?” 许丹阳“呃”了一声,支支吾吾的,道:“也没什么大事,呵呵……还是等师父清醒了再说。” 叔父道:“你不用支支吾吾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咋么个回事,不就是冥约嘛!” 许丹阳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忽然又醒悟道:“陈相尊,莫非您也中了冥约?!” 这个“也”字说出来,便证实了许丹阳确实也中了“冥约”之害。 叔父道:“我要是不中冥约,也不会黑地连着碰见你两次。” 许丹阳脸色喜悦起来,道:“这倒是凑巧!” 叔父道:“你高兴啥?是不是想着有个患难与共的伴儿了?” 许丹阳道:“这倒不是。在下是想着,陈相尊本事极高,您必定有破解冥约的法子,在下跟着沾光,也能破解。” 叔父道:“笑话!我要是有破解的法子,还跑来这里找真源干啥?实话告诉你,连我父亲也破解不了!要是真源不行,那咱俩就认命!” 许丹阳吃惊道:“连中土半神也不能破解?!您见到他老人家了么?是他亲口说的么?” 我道:“爷爷现在就在陈家村。是他叫我们两个来找真源先生的。” “哦……”许丹阳听了,好生闷闷不乐。 真源先生大叫道:“水呢!?我的水呢!?” 许丹阳伸头往台下看去,正要喊计千谋,却忽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人?” 我和叔父见许丹阳诧异,也都走到台上围墙边,往台下张望,看计千谋在喊什么。 却见台下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站在旁边,跪在地上的那人看上去年岁很大了,正朝着老君台磕头,模样十分虔诚恭敬;站在他身旁的那人是个中年男人,满脸冷笑,表情极为不屑。 计千谋就提着水在怔怔的看他们两个。 第302章 道法真源(十一) 那老者在地上磕了一会儿头,嘴里低声的念念叨叨的,我隐隐预约听见几句,觉得他似乎是在祷告,祈求些什么,口音听起来十分生硬倔强。 许丹阳“咦”了一声,甚是奇怪。 计千谋在下面也皱起了眉头,忽然喝道:“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 那中年男人瞪了计千谋一眼,没有搭理计千谋,地上的老者跪拜完毕,站了起来,那中年男人扶着那老者,两人就要往台阶上来。 计千谋提着水桶,抢先过去,把两人一拦,喝道:“问你们话,听见没有?!” “让开!”那中年男子厉声呵斥,声音语气僵硬难听。 计千谋道:“好大的胆子!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请阁下让一让,我们要上去拜拜老神仙。”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恭敬谦逊,只语调古怪。 计千谋冷笑道:“拜什么神仙?我看你们两个不是中国人?!小日本鬼子?!” “混账!”那中年男子大怒,突然伸手朝计千谋推去,计千谋冷笑着不动,应该是满以为对方推不动他。台上,叔父说了声:“要吃亏!”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计千谋仰面摔了一跤,把桶给弄的稀烂,水也洒了一地。 计千谋浑身**的站了起来,惊怒交加。 那中年男子指着计千谋“哈哈”大笑。 那老者呵斥他了几声,他才低头不语,计千谋跳起来,准备再打,许丹阳喊道:“计老,让他们上来。” 计千谋愣了愣,这才愤愤的转身上台,那两人也跟在后面,拾级而上。 计千谋走到许丹阳跟前,道:“这两人是日本人,怕是奸细。” 许丹阳道:“看看再说。” 真源先生嚷道:“我要的水呢!?” 恰那两个日本人上来,计千谋指着他们道:“水在他们那里,问他们要。” 真源先生便跑过去,拦住那两个日本人,道:“我要的水呢!?” 那老者道:“什么水?” 真源先生道:“我写字的水啊!” 那老者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真源先生道:“你快给我弄来!” 那老者便不理会真源先生,要绕过他走路,恰好我就在旁边,那中年男人瞪我一眼,道:“让路!” 我本来就是要让路的,但是看他的神情,又听他呼喝,不禁气了,道:“要是我不让怎么着?” 那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又伸手来推我,一如之前他推计千谋那样。我学计千谋,也不动,但是暗暗施展“雷公印”,脚下生根,那男人把手按在我胸前一推,我纹丝不动,他“咦”了一声,脸上血气涌动,我便知道他要发大力,悄然把“雷公印”收了,斜刺里一闪,那中年男人恰好发力,却落到空处,哪能收的住,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真源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跳到他跟前,道:“叫你不给我水!摔死你!” 那中年男人恼羞成怒,起身看着真源先生,道:“滚开!” 真源先生道:“我的水呢!” 那中年男人道:“一群疯子!” 真源先生勃然大怒,抬手一掌朝那中年男人打去,那中年男人不提防一个疯子竟有如此手段,急起手要迎时,哪里还来得及?“砰”的一声响,胸口早中,“哇”的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人往后退出好几步远,那老者大吃一惊,道:“不要打!” 真源先生是向来得了手就收手,打中一掌,便不再追袭。那中年男人倒十分强悍,擦了擦嘴角的血,怒吼一声,握着拳头,又蹿了上来,身法倒也极快,隔着三尺远,拳头打出来,“呼呼”风起,真源先生却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拳头,那中年男人一怔,另一只手从下掏上来,却又被真源先生拿住,那中年男人大惊,双手力挣,只不得出。 “不要打了。”那老者上前相劝。 计千谋冷笑道:“打得好!” 许丹阳和叔父都只是看着,并不管,也不说话。 真源先生忽然“嘿嘿”一笑,身子猛地倒仰,两脚踢上去,正是“倒蹬天宫”的招数! 那中年男人的下颌一阵脆响,真源先生撒了手,那中年男人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那老者慌忙过去看,见是下巴脱了臼,人倒是没有死,使劲拍了几巴掌,便悠悠醒来,只说不出话来,不过挨了这一顿打,神情倒是不怎么嚣张了。 此人的本事,不如计千谋,计千谋先前被他推倒,完全是吃了大意的亏,这下接连在我和真源先生跟前受挫,便老实许多。 那老者冲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都是日语,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计千谋喝道:“鬼鬼祟祟嘀咕什么呢?!” 许丹阳道:“他是在说让他收敛一点,问他知道厉害了?” 我们都“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我心中又暗想:“原来许丹阳还懂日语,怪不得刚才在台上听这老者祷告时,他就有所动容,那是早听出来了。” 那老者回过头来,看向我们,道:“我们是日本人,但是来这里,没有什么恶意的,我们是来拜你们中国的老神仙的。” 许丹阳冷冷道:“你们是怎么来到中国的?” 那老者道:“我们在中国还有些朋友,你放心,我们是合法进来的,不是什么奸细间谍。” 许丹阳狐疑道:“那为什么来这里拜神?日本难道没有庙宇么?” 那老者道:“其实,我是来谢罪的。” 许丹阳道:“你来这里谢什么罪?” 那老者顿了顿,道:“三十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 我一听,便即醒悟,愤愤道:“好哇,你是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 听我说他是“鬼子”,他倒也不生气,只点点头,道:“是,我是当年日军第四骑兵旅团藤田所部炮兵营的指挥官梅川太郎,三八年六月一日上午,我们军队来到鹿邑,长官命令对城内进攻,我们便用迫击炮朝这里发射了十三枚炮弹——那十三枚炮弹都是我发射的,但是,你们中国的老神仙显灵了,十三枚炮弹,一颗也没有爆炸。” 叔父骂道:“你个小鬼子,还想它爆炸啊?!” “不是,不是。”梅川太郎连连摇头摆手,道:“当时是长官有命令,我不得不打的。后来,我回到日本以后,就一直心里愧疚,夜里睡不着觉,常常在佛前忏悔,希望佛能饶恕我的罪过。” 叔父冷笑道:“你们鬼子来中国烧杀抢掠,回去睡不着觉是正常的。还有,你轰的是太上老君的升仙台,佛祖饶恕你,道祖可不一定能饶你。” 梅川太郎道:“我知道的,我也一直想来中国亲自到老神仙像前谢罪,可总是没有机会。后来,中日建交了,我就一直找机会要过来,终于托了朋友的福,带着我的长子梅川道一起来了。” “梅川道?”叔父道:“你给你儿子起名叫做’道‘?” 梅川太郎点点头,道:“是的,我很向往中国的道,又很敬畏中国的老神仙,所以给他起这个名字。我们是真诚来谢罪的,所以,请诸位中国的朋友宽宏大量,允许我到老神仙的神像前面跪拜磕头。”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耳听得梅川太郎说的虔诚,不似有假,便也不再挖苦他。叔父道:“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是不让你拜,还真嫌的我们中国人小气,你去,好好磕磕头。” 梅川太郎喜道:“谢谢你们!” 梅川太郎过去对梅川道说了几句话,梅川道却摇摇头,梅川太郎脸上不喜,自己走到殿内,在老子座下磕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倒是十分恭敬。 许丹阳道:“梅川太郎要梅川道跟他一起去磕头谢罪,梅川道不肯。” 叔父道:“他这个名字倒是白起了。” 梅川道从地上起来,瞥了我们几眼,然后自己绕着老君台走了起来,左顾右盼,忽走到一堆烧成灰烬的香火前,朝着一侧土堆跺了两脚。 我们这边众人看见,无不愠怒,叔父正要发作,突然听见“嘭”的一声爆响,那土堆竟然炸了开来,梅川道惨叫一声,被轰的倒飞出去,落地时,一条腿鲜血淋漓,已被炸的血肉模糊! 我们都看呆了。 梅川太郎从殿内跑了出来,看见这情形,也惊呆了。 梅川道嘶声惨叫,下面的道士也跑了上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响了?!” 叔父道:“你们在老君台上埋了?!” 那道士说:“开什么玩笑,我们埋干什么!?” 叔父道:“这个小日本刚才在那土堆上跺了两脚,就炸了,你看看,腿都折了一条!” 那倒是愣了半天,突然喜道:“原来如此!当年的日本鬼子,轰炸老君台用了十三个,后来我们找到了十二颗,有一颗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是落入土堆里了!今天可算是找到了!”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均觉此事匪夷所思! 第303章 道法真源(十二) 一枚消失了三十余年的,从来没有动静,突然爆炸,还炸断了当年投弹者儿子的腿。 真源先生刚才被那一声响,震得痴痴呆呆,半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川道惨叫不止,梅川太郎慌忙从道士那里讨要酒精、止血药和绷带,想要消毒包扎,道士说:“这里哪有酒精?哪有止血药?哪有绷带?” 梅川太郎焦急道:“那怎么办?你们帮帮忙,把他送到医院里!” 那道士说:“这附近的医院,估计没人愿意给他看。我看他们几个,也没人愿意背着他去医院,你七老八十了,也背不动他?” 梅川太郎道:“那要是不止血,他会死在这里的。这对两国的友谊不好。” “狗屁友谊。”叔父道:“那是谁弄的?还不是你个信球货弄的?你弄的,隔了三十年,炸断了自己儿子的腿,跟两国的友谊扯个鸭毛关系!” 梅川太郎苦苦哀求,那道士看不下去了,说:“我教你一个乖,去老君座前,弄点香灰过来,撒他伤口上,就止住血了。” 梅川太郎将信将疑,那道士说:“你要是不信,我就没办法了,你看着办。” 梅川太郎无奈,只好去弄些香灰过来,撒在梅川道的伤口上,那血倒真是止住了。 梅川太郎大喜,对梅川道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叫朋友来。”又对我们说道:“诸位中国朋友,我去去就回来,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他。” 叔父道:“我们不打他就够了!” 梅川太郎尴尬的笑了笑,奔台下而去。 我们这边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见有人吟诵道:“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声音低沉哀怨,听得我脊背一寒,循声看时,却是真源先生。他正站在围墙边,一动不动的望向远处,嘴里兀自反复的喃喃念诵那首诗。 叔父和许丹阳等对视一眼,我们都过去瞧他,只见他眼神发直,表情失魂落魄,呆呆的,疯病像是更严重了些。 “真源?”叔父唤他,他也不回头。 许丹阳皱眉道:“师父他到底是怎么了?” 叔父道:“去问太清宫的观主,他肯定知道底细,他不跟我说,但应该怕你这个五大队的总首领,他该跟你说。” 耳听得真源先生又念了一遍那首诗,我心中忽然震动,忍不住说道:“真源先生难道是错过了一个等了许久的心上人么?” “别胡说!”叔父道:“他一个出家的道士,等啥心上人?!” 但那真源先生忽然身子一震,猛的扭过头来,盯着我看,眼睛大亮。 叔父道:“真源,他胡乱说说,你可别乱来……” 话音未落,真源先生忽然朝我冲了过来,叔父吃了一惊,待要伸手去抓他,他却一把握着我的手,连声问道:“你怎知道?!你怎知道?!” 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都“咦”了一声,围上来探看。 我的手被真源先生捏的生疼,奋力抽出来,道:“真源先生,是您等的心上人负了您,所以您心里不痛快么?” “负了我,负了我……”真源先生怔怔的道:“心里不痛快,我心里不痛快!啊!嗬嗬……” 真源先生突然仰面失声痛哭,哭声歇斯底里,泪水滂沱,惊得我手足无措,茫然看向许丹阳、计千谋和叔父。 叔父诧异道:“这,这个老道,难道还真是有心上人?被心上人伤了心才变成这样的?” 许丹阳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从来没听师父他老人家说过。不过,我知道,他以前不是道士。” 叔父道:“他什么时候不是道士?” 许丹阳道:“我才跟他学艺的时候,他还不是道士,那时候,我年在幼冲,师父他也才二十多岁……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师父真是风华正茂,是个极潇洒的人。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出家了。” 叔父看向我,问:“道儿,你是咋知道真源有心上人的,还说啥负了他?” 我道:“他念的那首诗啊。那首诗是唐朝大诗人杜牧写的。相传杜牧年轻的时候,在湖州崔刺史那里做幕僚,后来,他在湖州偶然邂逅了一个少女,他爱慕那少女美丽,那少女也倾慕他才华,两人私定终身,说今生非对方不娶不嫁。后来,因为战乱频仍,崔刺史官职调动,杜牧不得不离开湖州,临走的时候,他跟那少女约定,十年之内,他不娶,那少女也不嫁,必有一天,他会回来,重续前缘。结果,杜牧辗转流离,十四年后才重新回到湖州,那时候,他自己也已经做了湖州刺史,便托人百般打探,终于寻到当年那少女,可对方已经在三年前嫁做人妇,而且已经生下了两个儿子。杜牧伤心之余,就做了一首诗,也就是真源先生刚刚念诵的那首《叹花》:’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叹息自己来晚了……” 众人听得一阵怅惘,许丹阳叹道:“这倒也是一段让人叹惋的爱情佳话啊。没想到陈世兄如此博学,闻诗而知意,叫人佩服。” 我道:“平时爱胡乱读一些杂书,不算什么。” 叔父道:“这不派上用场了么?不过,听你的意思,杜牧是自己去晚了,约定的十年,那个少女在第十一年头上嫁了人,三年间生了俩儿子,也不算违约背誓,倒是杜牧自己说话不算话,那女人可没有负他。” 我道:“时局纷乱,杜牧估计是身不由己。真源先生反复念这首诗,应该也是有类似的经历,他出家当道士,也应该是迫不得已的,后来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也结婚生了孩子,所以才发疯的?” 忽有一句话幽幽传来:“我出家做道士确实是迫不得已,但却是为她。” 我们都吃了一惊,却见真源先生已止住了啕号大哭,神情平静如常人,眼神也亮了起来。 叔父大喜道:“好了!好了!这货好了!” 许丹阳也连忙跪下磕头,喊道:“师父!” “你起来!”真源先生擦了一把脸,道:“我原本不想再看见你,但是近来大病一场,梦醒了,倒是把世事看的更淡了些,人各有志,志也不分高下,须埋怨不得,怪罪不得。连道祖都做过官,你这算什么?” 许丹阳惊喜交加,忍不住泣涕起来,计千谋上前扶他起来,他拭了拭泪水,哽咽道:“多谢师父!” 真源先生又看叔父,忽一拳砸过去,打的叔父胸口“砰”的一声,真源先生骂道:“老光棍,几年不找我来喝酒了!?” 叔父一拳咋回来,骂道:“老杂毛,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你啥时候去过陈家村找我?!” 真源先生道:“我是道士,哪有你那么随便!?” 叔父道:“我见过的道士里,没有比你更随便的了!你在太清宫,能有啥好酒好菜?去我陈家村,叫你尝尝我们陈家六十年珍藏的宝丰酒!” “说到酒,我这儿也有好的!”真源先生吸了一口哈喇子,道:“我去年在枣集帮了个人,他送了我一罐老宋河酒,说是宣统二年酿的,我就封存了起来,埋在太清宫玄宗碑刻旁边的土里,想着等你来了一起尝尝!” “真的假的?!”叔父大喜,道:“宣统二年的,不是看你傻,哄你的?!” 真源先生骂道:“放你亲爹天默公的屁!你才傻!你想喝不想喝?” 叔父道:“废话!走!” 真源先生回头看我一眼,道:“小兄弟,多谢你了,你是老道我的知音,走,跟我一起来!”我受若惊,道:“多谢真源先生,不过,晚辈跟着也是不会喝酒的。” 真源先生失望道:“你不喝酒?” 我点了点头,道:“不能喝,也不喜欢喝,闻不惯酒味。” 真源先生摇摇头,指着许丹阳道:“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徒弟,可是我不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除了他去五大队,还有,他不喝酒,也不抽烟。” 我道:“这是好习惯啊。” 真源先生道:“什么好习惯?!狗屁!你问问他为什么不喝酒,为什么不吸烟?不喝酒是怕喝多了,说出来不该说的话!不吸烟,是因为怕身体受损。这种人,又惜命,又不与人交心,处处提防人,算什么好习惯?!许丹阳,我说你说的不错?” 许丹阳点头道:“是,师父说的是。其实,徒弟有时候也想像师父这般,一醉方休,吐露心声,可总归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真源先生又摇摇头,道:“人生四大俗事,酒、色、财、气,酒为尊啊!人若是不好酒,不,不贪财,不置气,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不对,神仙也得喝酒!老子若是不喝酒,能写得出《道德经》?没看《西游记》么?太上老君亲自炼制轮回琼液,喝了一醉三天三夜!” 许丹阳哪敢顶撞,只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是。” 第304章 道法真源(十三) 真源先生道:“恋杯,贪财置气,这才是人道真源。” 我心中了然,暗自说道:“原来这就是真源先生的真正由来啊。” 真源先生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道:“小兄弟,你不喝酒,么?” 我愣了一回,正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叔父已回道:“!他把蒋赫地家的宝贝闺女给拿住了。” “哈哈……”真源先生大喜,拍拍我的肩膀,道:“好小子!好!怪不得只有你懂我!像你叔这个大光棍,那是不会懂的,他贪酒不,比不上我,走走走,咱们一道去。” “师父……”许丹阳连忙喊了一声,道:“徒弟是有要事来求您的。” 真源先生不悦道:“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我喝了酒再说。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喝好了,睡醒了,自然会过来找你。” 许丹阳再要说话,真源先生已经拉着我和叔父往台下去了。 刚下了老君台,便瞧见梅川太郎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人一人年纪在五十岁左右,另一个则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那女人也不过四五十岁,远远的一照头,忽的将身子一缩,躲在了梅川太郎等人之后,低下脑袋走了过来。 我暗觉奇怪,眼见梅川太郎四人临近,真源先生猛地一伸手,把那妇人拽了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剧变,神情激动,大声道:“高美,果然是你?!” 那妇人往后一躲,目光闪烁,并不看真源先生。 我和叔父都是一惊,不知道真源先生要干什么。 那青年男子立时上前,推了真源先生一把,喝道:“你干什么?!” 那五十多岁的男人也沉了脸色,冲着真源先生道:“怎么又是你?!” “高美!”真源先生道:“你——” 那叫做高美的妇人抬起头来,盯着真源先生,道:“你不要再闹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你还想怎样?” 我看了那妇人一眼,见她虽然年过四旬,但风韵犹存,身材还保持的极好,面上也无皱纹,端庄美丽,年轻时候,定是极漂亮的佳人。听她言语的意思,难不成,她就是那个负了真源先生的女人? 真源先生激动道:“你既然不再见我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高美道:“我来不是见你的,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梅川太郎道:“她是我的朋友,他们一家都是我的朋友,是我请他们来救梅川道的。怎么,你们也认识吗?” 真源先生瞥了梅川太郎一眼,又看看那妇人,道:“他是日本人,你跟他是朋友?” 高美道:“是他的朋友又怎么了?外子也是日本人。” 真源先生脸色大变,道:“你,你,你宁愿嫁给一个日本人,也不愿意跟我,我——”说到最后,脸上血气翻滚,喉中“咯咯”怪响,竟说不出话来了。 梅川太郎指着高美的丈夫,道:“他叫新峘光,在解放时期,就以国际友人的身份在你们政府供职了。”又指着那青年,道:“这是他的儿子新峘致远。” 这时候,许丹阳和计千谋听见下面吵闹,也从台上匆匆下来,观看态势,许丹阳道:“师父,怎么了?”又问新峘光、高美一家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新峘光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跟疯子在一起的人,还能是什么人?”新峘致远撇了撇嘴,冲我们嚷嚷道:“你们都是这个疯子的家人?你们快把他给弄走,别叫他再来纠缠我母亲,别再来我们家捣乱!听到了没有?!” 叔父骂道:“你个小杂种,吼什么吼?!” 新峘致远愣了愣,怒道:“你说谁是杂种?!” “说你呐!听不懂人话?!”叔父道:“你爹是日本人,你娘是中国人,你自己说你是啥种?” 新峘致远暴跳如雷,道:“我母亲也是日本人!” “咦?”叔父扭头看了看真源先生,道:“真源,她是日本人?” 真源先生的脸色愈发难看,神情也极为难受,只不说话。 新峘致远大声道:“你们再出言不逊,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叔父大怒,一伸手,就朝新峘致远抓去,不料那新峘致远身影侧动,叔父这随意的一抓竟没得手,不禁“咦”了一声,道:“没看出来啊,小杂种也有点本事。” 新峘致远怒吼一声,抢上前来,朝叔父直挺挺打出一拳,隐隐有风雷之声,倒也骇人,叔父脸颊上的肉一抽,就要硬碰硬的接,让他新峘致远吃点苦头,高美突然伸手按下新峘致远的拳头,道:“致远,跟他们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走。” 我吃了一惊,先前没瞧得出来,但眼下来看,那高美一动一拦,竟也是身负绝技之人。 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也各自诧异。 “哇!”沉默良久的真源先生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叔父和许丹阳都慌忙要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神情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清醒了些。 真源先生道:“高美,你,你怎么会是日本人?” 高美冷冷道:“我嫁夫随夫,外子既然是日本人,那我便也是日本人。” “好,好……”真源先生道:“那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 高美道:“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叔父道:“真源,我能不能打她?” 真源先生忽然笑了笑,道:“没事了,咱们也走。” 叔父恨恨的瞪了高美一眼,那高美却也不惧,扭头和新峘光、新峘致远、梅川太郎往老君台上去了。 叔父忍不住道:“真源,你咋会跟这种女人弄到一块去?你看看她的样子!就这,你还为她发疯?!” 真源先生正要说话,忽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中影影绰绰走过来一群道士,月影下,我看见为首的人正是太清宫的观主,不禁稍稍诧异,不知道他们夤夜过来要做什么。 真源先生看见那观主,也愣了愣,道:“观主?” 那观主瞧见真源先生,立时怒气勃发,大声道:“好哇,你果然是没有疯啊!” 真源先生道:“我先前是疯了,现在又好了。” 那观主喝道:“真源,休要跟我浪荡!我好心收留你多年,你即便犯下事儿来,我也替你遮掩,没想到你这般不知道羞耻!表面上装疯傻,背地里居然做出来这种勾当!” 真源先生愕然道:“我怎么不知羞耻了?我做什么勾当了?!老子先前就是疯了,刚刚好,装什么疯,什么傻!?你是不是疯了?!” 那观主兀自怒不可遏,道:“你知道做人最下贱的事情是干什么么?做贼!尤其是做家贼!你一个出家人,平时再怎么乖张,我也不会瞧不起你,可你要去偷,那真是枉生天地间!” 真源先生也怒了,道:“放屁!哪个做贼了?!我偷什么了!?你今天把话给老子说清楚,别看你是观主,你要敢污蔑我偷东西,我也敢打死你!” 那观主冷冷道:“你打死我?你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嘿嘿……你看看我身后的人!你纵然是本事通天,问他们怕你么?!” 那观主身后的一群道士立时齐声呼喝道:“不怕!不把东西交出来,就打死他!” 那观主道:“你听听!” 许丹阳道:“观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我师父了?” 那观主愣了愣,道:“许首领,他是你师父?” 许丹阳道:“是啊。” 那观主“哼”了一声,道:“许首领,丑话说在前头,即便他是你师父,即便你们五大队手眼通天,我也不怕!这里是鹿邑,是老子故里!” “入你娘的!”真源先生大骂道:“郑老杂毛,老子什么时候说要靠五大队了,要靠他许丹阳了?!老子偷你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叔父也道:“对啊,你啰啰嗦嗦大半天,倒是说他偷了你啥东西啊!” 郑观主道:“好!我问你,你把道祖墨宝弄哪里去了?!” 真源先生一愣,喃喃自语:“道祖墨宝?” 郑观主道:“当年你入得观中,说想要参研道祖墨宝,上任观主喜你,便把道祖墨宝拿出来,交由你掌管。这二十多年来,都在你那里,我从来也没过问。直到今晚上,我突然想到,你既然已经疯了,又不在观中了,那道祖墨宝应该收出来,交由道观好好保存。可我到你房中,翻找一遍,哪有墨宝的踪迹?!那是太清宫的镇宫之宝!是太上老君亲自手书的无上之宝!你说,是不是你把它偷走了?!” 真源先生吃了一惊,道:“怎,怎么会不在我房中?我一直把它放在我屋里,亲自保管。我疯的时候,也没有再动它,你一定是没找仔细。” 郑观主身后一个道士喊道:“我们把你屋里的地砖都一块一块翻起来看了,没找到!你快别装了,说,把墨宝藏哪里了?!” 第305章 道法真源(十四) 真源先生大叫道:“绝不可能!”叫声中,身形晃动,兔起鹘落,飞也似的越过人群,奔了出去。 众道士大叫道:“别叫他跑了!”一起追了出去。 真源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道:“老子没偷东西,跑什么跑?!你们一群笨蛋,你们找不到,老子回去给你们找!” 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也急忙追出,我本来也要跟上,忽然瞥见老君台上,梅川太郎、新峘光、高美、新峘致远背着梅川道走了下来,心中猛地一动,便没有追撵叔父等人,把身子一闪,躲在暗处,等着梅川太郎等人下来。 我心中暗忖:听真源先生话中之意,他是与高美有盟约在前,但是苦等多年,高美却没来兑现,反而与新峘光结了婚,生了子,真源先生因此疯癫。 又听新峘致远的话说,真源先生好像多次上门纠缠高美,而真源先生疯癫的时间,又是在近年来,也就是说,高美出现在真源先生身边的时间,也就在近段时间,那便有曾奇怪处:她既然不遵守约定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真源先生?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嫁人生子了?难道刻意刺激真源先生不成?图什么呢? 再一者,郑观主说他们翻箱倒柜去找道祖墨宝,连地砖都一块一块掀了起来,却没有找到,那多半已经遗失了,即便是真源先生回去,也未必找得到。 可真源先生又不像是做贼的下作之人。 把这些事情起来一想,高美消失多年,突然出现,逼疯真源先生,梅川太郎父子夜里回来祷告求恕,又和高美一家是朋友,而后道祖墨宝丢失……太过凑巧了? 我对这几人心存不满,反复思量,总疑心他们有鬼。如果墨宝真的丢了,多半这几个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几人走下台来,张望一番,看到周围空荡荡的不见一人,都稍稍诧异。 梅川太郎道:“他们都走了?” 新峘致远背着梅川道,恨恨的说:“刚才还听见那个疯子大呼小叫的。走了好,不走,我非要打碎那个人的牙!” 我知道这新峘致远说的人是“叔父”,心中暗道:“我大要是听见你这句话,非得把你的牙都给打碎了不可。” 那高美的神色却有些惊忧,道:“致远,那几人不是普通人,你最好不要招惹他们。” 新峘致远道:“招惹了又怎么样?一群疯子,难道比我还厉害不成?” 高美神色凝重道:“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厉害!” 新峘致远显然还是不服气,嘟囔了几声,道:“就算比我厉害,也没有母亲厉害。” 高美看向新峘光,道:“这一次,我想跟着梅川先生一道回趟日本。” 新峘光皱了皱眉头,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日本?你也知道,我们新峘家在日本并不受欢迎。” 高美道:“咱们先回家,把梅川道的伤给治好。” 几人渐渐远去,我心中愈发起疑,隔了老远的距离,暗忖他们听不到我的脚步声,才悄然跟上。 他们几人的步速十分的快,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处院落前,道路曲折,处境偏僻。我远远看见他们推门入内,又迅速把门给关上,又过了片刻,没有动静,我才摸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看那院子外围墙壁上,都是灰砖砌成,斑驳陆离,破旧非常,那木质大门也是漆皮尽落,门环锈迹斑斑,显然这是一座许久都没有人住过的废弃院子,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是怎么找到这房子的,又为什么会有这房子的钥匙。 听那个梅川太郎说起新峘光的履历,似乎是有一定社会身份地位的人。二战时期,日本也确实有很多反战势力,也有日共成员,不少人来到中国,以友人身份,帮助国人抗战,便有一些人留在政府中供职,那新峘光应该便是此类。所以他才会说新峘家的人在日本不受欢迎。 我贴近木门,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只闻些细微的说话声,间杂着梅川道的**惨叫,别的倒也听不真切。 我想翻进院子里去瞧瞧,但又觉得不妥,那个高美的本事不低,万一被她发觉,脸上倒是无光。 须臾之后,里面的声音全都没了,我趴门缝里往里看,见屋中的灯光也关了。 此时天色还未全亮,光灯无声,想是众人都休息了。 我思忖了片刻,暗道:“要不先回太清宫里看看我大和真源先生他们的情况?”却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近院门口,我连忙闪开,躲到一边。 院子门被轻轻的打开,一道背影无声无息的闪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个盒子,穿的十分利索,左右看看,把院门又悄然掩上——正是新峘光。 我吃了一惊,他这般偷偷出门是要做什么? 再看他手中的盒子,是个黑沉木盒,极为古朴,我心头一震,暗道:“难道道祖墨宝就在那个盒子里?” 新峘光快步走出,我连忙跟上,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先抢了再说! 我猛地一拧身,“嗖”的冲了上去,猿臂轻舒,摘向新峘光手中的木盒。 眼看相距不过一尺,新峘光突然惊觉,把身子一转,腾的跳起,往后急退三步站定,冲我怒目而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新峘光也是身怀绝技之人! 新峘光看见是我,也吃了一惊,道:“是你?!” 我哼了一声。 新峘光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要干什么?!” 我反问他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新峘光又抱得更紧了些,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也是日本人么?!” 我“呸”了一声,道:“你才是日本人!”又一想他确实是日本人,顿觉无趣。道:“你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新峘光道:“无可奉告!” 我道:“能给我看看么?” 新峘光冷冷道:“休想!” 我点点头,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时,一枚飞钉便已打了出去,直取新峘光右手腕子,与此同时,我人也奔了上去。 新峘光的反应倒也极快,立时斜走一步,躲开飞钉,左手“呼”的一拳打出,迎上刚冲到他跟前的我。 此人修为不及我,再加上有宝甲护身,我便不闪不避,胸口凝着一口气,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拳! 拳头击中,几无声息,但觉一下轻微的痛楚,瞬息即无,新峘光吃了一惊,我却是一声冷笑,双臂平擎,掌心向下,十指先是张开伸直,而后突然弯曲成钩,蓦地抓下,去拿他的左右肩头!正是“擒龙手”! 新峘光一拳砸在我胸口,并无效用,虽察觉到不妙,但收力已有些迟了,他离我太近,我的“擒龙手”又施展的极快,只一瞬,他的双肩便被我拿住了! 我心中甚喜,只要我掌中一发力,新峘光的两条膀子便再也使不出劲儿了。 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一阵微风息动,我心头一寒,不假思索,急忙撒开手,纵身跃起,腾空从新峘光头顶翻过,跳到了他的身后,侧身挪步,赫然发现新峘光前面又多了一个窈窕身影,正是高美! 她目光阴毒,手中握着一柄寒芒绽放的,正恶狠狠的盯着我。 刚才,便是她在我身后偷袭! 虽然我穿着宝甲,但是脖颈上并无保护,若是她戳我后脑部位,我必死无疑! 此女能悄无声息的到我身后,绝非易于之辈,如我之前所料,大是劲敌! 她和新峘光联手,我恐怕要落败。 我悄然挪动步子,走得离两人稍远,暗暗思忖对策。 新峘光看见高美,脸色变得惊诧,道:“美子,你——” “主人。”高美打断了新峘光的话,快步朝他走了过去,道:“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帮你对付他。”(注:主人是日本女人对丈夫的一种敬称,并非是主仆关系) 新峘光稍稍有些退缩,竟似是有些畏惧高美,嘴里道:“你,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好说出口。 高美走到他身边,嘴角突然浮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道:“新峘光,你知道中国有个词叫做’汉奸‘么?” 新峘光脸色一变,道:“你要说什么?” 我也稍稍惊诧,她怎么对新峘光直呼其名了? 高美道:“我想说的是,新峘光,你是日奸!”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高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凄厉,新峘光则怒吼一声,猛然举拳砸向高美,“呼”的一声响,高美躬身向后一跳,轻巧巧的避了开来,新峘光要追击她,但是只迈出了一步,便止住了,他弯下身子,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这才发现,高美的那把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了新峘光的肚子上! 那黒木盒子从手中跌落,被高美用脚一踢,腾到半空中,高美伸手一把抄住,然后看着新峘光冷笑不止。 我看的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306章 道法真源(十五) 新峘光面色惨白如纸,肚子上的血流水似的往下滴落,他道:“高桥美子,你果然是,是……” 我心中“咯噔”一声,道:“高桥美子?这本就是个日本名字?看来真源先生是被她骗的久了。” 新峘光话未说完,人便伏身倒地,高桥美子也不再理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跑,身法既快且轻! 好毒的女人! 我连忙追赶。 “纵扶摇”身法施展开来,几个起落间,我便渐渐追到高桥美子的身后,她听得到耳后脚步声,又跑了几步,忽然转了方向,往民居密集的街巷跑去。 我心中诧异,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仍旧是紧紧的跟上。 眼看我们之间相距不过丈余,我奋起一跃,身子在半空中时,朝着高桥美子的后背,右手一记“太虚掌”拍打出来,左手立时补上一掌,右手紧接着又是一掌,三掌力道重叠堆加,便绵延出一丈多远,正中高桥美子的背影! 只见她身躯一震,闷哼一声,脚下趔趄,抢出两步后,猛的摔倒在地上,滚出去三尺多远,十分狼狈,但那木盒仍旧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我赶了过去,正要伸手去拿那木盒,陡然间寒光一闪,见高桥美子挺着反手划来,我往后一闪,她腾的跳起,倒追着我揉身直上,“刷、刷、刷”连刺带戳,刀刀都冲我要害,招式极其阴毒下作! 我避了几下,倒见她那些阴招使得越来越顺,刺目,脚撩裆下,心中不禁大怒,也顾不得她是女人了,一个腾挪起身,从她头顶越过,立时转身,她也已扭过头来,刀锋冲我当胸划下,我也不躲,而是反手抓她手腕! 那“刺啦”一声,从我胸口处直划到丹田下,高桥美子大喜,而我也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劲一捏,她“啊”的一声,落在地上。 再看我的胸前,只是外套被划破,内中还有一层宝甲,丝毫无损,高桥美子大惊失色。 我喝道:“把盒子拿过来!” 高桥美子一笑,突然合身往我怀中扑来,我只觉一个柔软的身子撞进来,刹那间幽香扑鼻,心中一惊,急忙撤手后退。 高桥美子也往后跳开几步,目光狡黠的盯着我,道:“你的年纪不大,可本事很高啊。” 我冷冷道:“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说着,我朝她走过去,她把手一翻,又多出一柄,喝道:“你最好别动!” 我道:“你再多,对我也没有用。” 高桥美子道:“你想要怎样?” 我道:“不想怎么样,只是给真源先生讨回公道。” 高桥美子问:“什么公道?” 我说:“第一,你不该骗他,第二,你不该害他。” 高桥美子道:“你打算怎么讨回?” 我道:“你先把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然后跟我去见真源先生。” “呵呵……”高桥美子冷笑一声,道:“你已经惹上了大麻烦,自顾不暇,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情?” 我道:“我惹上了什么大麻烦?” 高桥美子道:“刚才死的那个新峘光,是个日奸,但是对你们中国,却是忠心耿耿,即便是这场浩劫之中,他也没有受到什么牵连,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地位。这样一个人,却被你给杀了,你说你是不是惹上了大麻烦?” 我一愣,继而怒道:“他分明是你杀的,你还想嫁祸于我?” 高桥美子道:“不用嫁祸,你看看这周围全是民居,只要我现在大喊几声,叫他们出来,把这事情说出去,你猜大家会怎么想?在新峘光的老宅附近,他惨死在地上,是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杀的,还是一个偷偷尾随而来的陌生男子杀的?至于你为什么杀人,原因很简单,你想要侵犯他的妻子,所以杀了他以后,还追赶我到这里。” 话音落时,高桥美子忽然伸手把自己胸前的衣服一拽,“嗤”的一声,撕烂了个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肉来。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骂道:“你真是不要脸!” 高桥美子笑道:“等我喊出人来,看大家是说你不要脸,还是说我不要脸。” 我心头一震,暗忖道:“怪不得她刚才往这边跑,原来已经预备好这样的奸计了。她杀新峘光并无第二个人看见,她又是个女子,且是新峘光的妻子,而我确实是尾随他们而来的陌生人,这事情说出去,我果然是百口莫辩。” 转念又想:此女心性歹毒,狡诈异常,修为也极高,我若是现在施展霹雳手段,纵然拿得下她,也得费好大一番功夫,那时候,估计周围的人都被她喊出来了。 我要是现在转身逃走,倒也不会沾上什么是非,但这高桥美子也一定远走高飞了,她手上拿着的那木盒,里面极有可能就是道祖墨宝,老祖宗的遗留之物,岂能让她拿回日本去? 辗转想了片刻,竟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来。 高桥美子得意道:“怎么样?” 我道:“你想怎么样?” 高桥美子道:“若论本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但是你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情形对你不利还多些。不如这样,你让我走,这里的事情就当你没看见,我也没看见你,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 我冷笑道:“让我放你回日本么?” 高桥美子道:“不错。” 我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手里头那个木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道祖墨宝?” 高桥美子道:“我说不是,谅你也不相信。你说的不错,就是道祖墨宝。” 我道:“是你从真源先生屋里偷出来的?” 高桥美子道:“是的。” 我道:“这新峘光拿着它偷偷出来,难道是想要还给太清宫么?” 高桥美子道:“我说了他是个日奸。要不然,我也不会杀他。” 我点点头,道:“那倒是我误会他了。” 高桥美子道:“好了,你我也不要再说废话了,你到底让不让我走?” 我道:“你要走也可以,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我本来就不爱杀人,但是你把道祖墨宝留下来,那不是你们日本人的东西。” 高桥美子道:“你觉得可能么?” 我道:“不大可能。但是,我要是这么放你走了,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汉奸了。我宁可冒着被你诬陷杀人的风险,也要留下你!” 高桥美子脸色一沉,道:“你想清楚了?” 我道:“这还有什么可想的!” “好!” 突然有一声喝彩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也十分骇人。 高桥美子身后不远处的街口,转出来两个灰衣人,紧接着,我身后脚步声传出,我回头看时,巷尾处,也站出来了两个灰衣人。 这四名灰衣人都是男子,月光下,瞧着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都离着寸发,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上下透漏着干练的劲儿,各有一只手插在口袋中。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不是善茬,我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氛,如果他们都是高桥美子的同伙,那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但高桥美子看见他们,脸色却是大变,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灰衣人阔步走来,目光锐利似鹰,手脚稳健快捷,离高桥美子越来越近,高桥美子喝道:“不许再过来了!” 那灰衣人便站着不动,笑了笑,道:“高桥美子,我们留意你很长时间了。” 高桥美子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灰衣人道:“我们是和你一样的人。” 高桥美子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灰衣人冷笑道:“如果我说出我的代号,你应该就认识我了,那时候,你恐怕不会再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了。我的代号叫做’屠夫‘。” 高桥美子神色大变,眼中陡然充满怨毒,嘶声道:“原来是你?!” 屠夫道:“当然是我,怎么,想起来了?” 高桥美子恶狠狠道:“你,你——” 屠夫道:“我替你说了,你真正的丈夫井上柳便是死在我手上的,你原本有个代号,叫做’灵狐‘,十六岁的时候就被派到中国做间谍,我们中国抗战胜利后,你逃回了日本,后来,又更名改姓,溜了回来,藏身中原……这些,我说的不错?你还有必要装下去吗?” 高桥美子点点头,道:“好,好的很!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最后一个“狠”字说出来时,手中的嗖的朝屠夫掷出,却听“当”的一声,瞬间又落在地上,屠夫的手抬在半空中,袖子里硝烟袅袅,露出个黑洞洞的口。 我心中大震,暗自忖道:“这个屠夫,好快的反应速度,好精准的法!” 高桥美子咬牙切齿,左手往腰间摸去。 屠夫道:“别动了!你的本事还不如井上柳,他拔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多了两颗。” 第307章 道法真源(十六) 高桥美子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道:“我想知道,三年来,我都平安无事,你们没人知道我的身份,现在,却突然找上门来。你们是怎么盯上我的?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屠夫轻轻一笑,道:“那还要感谢梅川太郎,如果不是他来中国,去找新峘光,我们也不会过分留意你。” 高桥美子道:“梅川太郎也是你们的人?!” 屠夫道:“他不是,他纯粹是来谢罪的,但是我们一开始不那么相信,毕竟作为曾经的战犯,又带着儿子来,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企图?我们查他没查出来什么,但是一查你,倒是有新的发现,我们怀疑你是三十多年前的日本间谍’灵狐‘,但又不敢笃信,就一直暗中观察,直到你今晚杀了新峘光,我们才确定,你就是当年的灵狐。” 高桥美子点点头,道:“原来我的运气竟然这么不好!” 屠夫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罢,又冲我微微颔首,道:“小兄弟,多谢你了,你帮了我们大忙,对国家的感情也是极为热忱。我很欣赏你。” 我道:“客气了。” 屠夫微微一笑,冲高桥美子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人家。跟我们走。” 高桥美子沉默片刻,朝我走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之后,伸手把那盒子递到我面前,道:“拿走!” 我迟疑了片刻,眼看高桥美子手里再没有什么,便伸手去接,不料,左手刚碰到那盒子,掌心一沉,手腕上便猛然一紧,竟有条钢丝绳从那盒子底下弹射出来,电石火花间,已缠在了我的手腕,我心中大惊,急要抽手,却骤觉脉门被扣,左膀瞬间无力,那盒子从我掌中跌落,高桥美子早伸出左手接住,我这才瞧见,原来那钢丝绳是从高桥美子的袖子里出来的! 那钢丝绳十分纤细,勒紧之下,几乎入肉,绳子上还有个暗扣,设计的极为精妙,恰能扼住人的关脉,叫人无处发力。 我惊怒交加,右手挥出一掌,劈面朝高桥美子打去,高桥美子为人极为狡猾,身子滴溜溜一转,躲过我那一掌,转而站在了我的身后,喝道:“别动!再动,你这只手就废了!” 话音未落,我便觉手腕上一阵剧痛,再看那钢丝绳,已经深深嵌入我手腕上的肉里,且有血迹隐隐渗出! 我心头大震,暗自忖道:“高桥美子是在袖子里藏着什么厉害的机关,如此纤细的钢丝绳,大力之下,锋锐如刀,我若全力反抗攻击,瞬间未必能将其击毙,但是她却能在瞬间将我的一整只手给斩断。如此倒有些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我便不敢再挣扎了,骂道:“你真无耻!” 高桥美子道:“你现在才领教到么?无耻的还在后面!”她说话间,我只觉右手手腕上也是一紧,低头看时,右手手腕上竟也被缠上了一根与左手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钢丝绳! 原来高桥美子的两只袖中都有这机关! 她在我背后动作,加之她身材娇小,能完全隐蔽在我身后,因此屠夫纵然有心开,却无把握不误伤我,只得忍耐。 高桥美子勒住我的双手,然后人也完全藏在了我的身后,贴墙而站,我在前,她在后。 屠夫冷笑道:“好一个狡猾的’灵狐‘!” 高桥美子道:“屠夫,你的再快,现在也打不到我?” 屠夫道:“你准备怎样?” 高桥美子道:“我要你们都让开路,让我走!” 屠夫凝视高桥美子了片刻,目视其余三人,道:“好,咱们都让开,让她走。” 其余三名灰衣人各有迟疑,凝身不动,屠夫又道:“都让开路啊!” 那三名灰衣人恨恨的缓缓让开了一条路来。 高桥美子“嘿嘿”冷笑,道:“屠夫,你今天栽在一个女人手里,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吃这碗饭!” 屠夫默然无语。 一个灰衣人大怒,忍不住道:“屠老大,不能让她走了。她把他的手给斩断了,也不打紧,说不定还能再接上。” 我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倒是真狠的心。” 屠夫却怫然不悦,道:“把你两只手都给弄断试试!?我说让她走,就让她走,哪儿恁多的废话!” 三名灰衣人听见这话,只好彻底让开路来。 我心中对那屠夫十分感激。 高桥美子勒着我的手腕,挟持着我渐渐退出巷尾,屠夫等四人慢慢跟着,高桥美子喝道:“都不许跟着我!!” 屠夫立时止住脚步,那三个人自然也不再跟随。 高桥美子扯着我,倒行也走的极快,我心中暗暗焦急,但一双手的安危都握在她的手中,竟也无计可施。 眼看屠夫等四人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高桥美子越发得意,道:“嘿!刚才如果不是你阻挡我的好事,此时此刻我早已远走高飞!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我找你的晦气。” 我没有吭声,暗道:“现在任由你得意。” 高桥美子又道:“待会儿你是要死还是要活?你要是想活的话,说几句好话求求我,没准我能饶你一条小命。” 我仍旧是没有吭声,心中忖道:“这个女人手段毒辣,心性残忍,多半会先弄断我的双手,然后再设法杀了我。我也不必低声下气哀求于她,须想一个办法来。” “好啊。”高桥美子见我不吭声,冷笑一声,道:“装硬气?那我便先割断你的两只手腕,看你还硬气不硬气!” 高桥美子话音未落,我突觉身后一股风起,高桥美子也立时止住话头,转身去看,突然一声惊呼:“你!你——” 我听得她声音中极为震惊,勒我手腕的力道也小了许多,心中大喜,知道生死就在一瞬,脱困就在此时! 我奋力转动双腕,将那钢丝绳又缠了一圈,却缠在左右手的四根指头上,然后拉住那钢丝绳,借力陡然翻转身子,倒仰之际,凌空一脚“倒踢天宫”,正中高桥美子下颌!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高桥美子连哼也没有哼,双手已经送了,不用想,下颌已经被我踢碎! 下颌受到重创,人最难忍受,不晕死过去便算强悍。我回过头来时,瞧见高桥美子趔趄着,竟未倒下,只满嘴是血,神情更加狰狞可怖。 而她身后,站着一人,竟是方才被她“戳死”的新峘光! 高桥美子就是看见新峘光才大吃一惊,分散注意力的。 此时的新峘光,一手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眼中却满是怨恨,正艰难的朝着高桥美子走来。 高桥美子把手一翻,又亮出一把雪亮的来,快步奔向新峘光! 我正要动手,却听“砰”的一声,高桥美子猛的止住脚步。 响处,高桥美子的眉心之间多了个洞,身子一僵,面孔骤然发紧,眼睛圆整,倒了下去。 我把手腕上的钢丝绳都给去掉,眼见新峘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提着,一歪一歪的走到高桥美子身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却没能说出来,身子忽往前一扑,径自倒下,毙命在高桥美子旁边。 我呆在当场,半天才缓过神来,是新峘光救了我一命。 我默默的对新峘光鞠了个躬,然后伸手将地上的那木盒给捡了起来。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屠夫等四人赶了过来,看见这情形,也都面面相觑,惊愕异常。 待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四人才恍然大悟。 屠夫道:“原来这新峘光刚才没有死透,挣扎着半条命,倒是跟这个女人同归于尽了……” 我心中暗想:“这倒是现世报啊。” 屠夫看着我道:“你手里的东西应该是太清宫里遗失的,你快些还回去。” 我道:“这个新峘光是个好人,而且刚才要不是他出现,吓住了高桥美子,我至少要废一双手。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他的尸体背回他家里,交给他儿子新峘致远,说明原委。” 屠夫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就怕到时候你说不清楚。这样,还是由我们去说。” “你们?” “对。”屠夫道:“以我们的身份,总比你合适些。” 我想了想,也是,便点点头,道:“好,那便麻烦你们了。” 屠夫道:“职责所在。” 我道:“那我就告辞了。” 我转身要走,屠夫忽然喊道:“先等等!” 我止住脚步,回头道:“您还有什么事情么?” 屠夫道:“也没别的事情,只不过想问问你,你一身本事不俗,有没有考虑做一番大事?比如说,加入我们?” “没有。”我连忙拒绝,道:“我没有什么远见,也没有什么大的目标,只想着一心一意,安安稳稳过好普通日子就行。” 屠夫略显失望,道:“人各有志,算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陈弘道。” 屠夫道:“好,我记住了。” 我这才转身告辞,疾往太清宫奔去,我这不辞而别,又许久不见踪影,叔父应该急了。 第308章 道法真源(十七) 等我赶到太清宫宫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从里面出来的叔父,叔父大喜,又瞪我一眼,道:“你干啥去了?!” 我举着手里的木盒,道:“道祖墨宝,在这里。” 叔父惊喜交加,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道:“从高桥美子那里抢回来的,哦,就是那个高美。” 叔父骂道:“***,还真是她?!” 我道:“您也怀疑她?” 叔父道:“是真源说的,说高美曾经来过一次,告知他自己已经成家生子,那时候真源才发疯的。真源在房中自己也找不到道祖墨宝,思前想后,说只有高美一个人来过,便怀疑是她。” 我问:“那真源先生呢?” 叔父道:“正在里面打架呢。” 我诧异道:“打架?” 叔父道:“真源说是高美拿走了墨宝,要出来找高美去问个清楚,可是道观里的那些杂毛都不相信,说真源是想要溜了,大家伙一拥而上,要抓真源。你想想真源会让人抓住自己么,那还不直接动手开打?他脱不了身,就叫我去找高美。我这不出来了。” 我点点头,道:“那快回去。” 叔父道:“急啥?慢慢走回去,叫那帮杂毛道士都吃点苦头也不亏。” 我和叔父走进太清宫,临到居所处,便听见吵闹声,喝骂声,打斗声,桌椅翻倒声,鬼哭狼嚎声……乱糟糟的响成一团。其中还有计千谋的声音传出来道:“都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真源先生的叫骂声尤其厉害,吼声如雷:“老子没偷!你们让老子去找!谁再说一句老子偷东西了,老子弄死他!” 我急忙往屋里去,刚到门口,便看见屋外躺着一群道士,都是满脸伤痕,坐地号哭。 正自好笑,忽然一道黑影飞出来,把我吓的赶紧躲开,却是一个道士被扔了出来,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吭哧”、“吭哧”的**。 真源先生在屋里大声喊骂道:“入你娘的,还有谁?!” 许丹阳的声音道:“师父,消消气,不要再打了,都是自己人,打伤了以后不好看。” “闭上你的鸟嘴!”真源先生骂道:“是他们要打的!关我鸟事!” 我进去时,见真源先生须发皆张,目眦尽裂,怒气冲冲,许丹阳站在旁首,满脸尴尬,计千谋也噤若寒蝉,地上躺着几个道士,那观主赫然就在其中。 那观主满脸晦气和愤恨,有气无力的骂道:“真源,你个疯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要去告你!” 真源先生竟以一人之力,挑了整个太清宫的老少道士,我心中暗暗咋舌,忖道:“这太清宫里的道士们本事实在是太差,大概平时都不怎么用功修炼。” 慌忙进得屋里去,我举着手中的木盒,道:“道祖墨宝找到了,在我这里!” “咦?!”真源先生吃了一惊,慌忙抢上前来,一把从我手里夺走那木盒,左右看看,然后又掀开来,从里面捧出一叠似布又似兽皮的东西,展开来注视了片刻,大喜,道:“是它!” 那观主也瞪大了眼睛去看。 真源先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道:“你从哪儿找到的?!” “还能从哪儿?”叔父从外面进来,道:“你说对了,是那个高美拿走的。” 真源先生一愣,继而问我道:“我刚对你叔父说要去找高美,你就找回来了?” 我道:“我跟你们没有同路,从老君台上下来的时候,我就跟踪高美去了,结果发现她拿着这木盒要回日本,便拦了下来。” 真源先生点点头,道:“你倒是机灵!”转过身把观主从地上抓起来,骂道:“瞪大了你的驴蛋眼,好好看看,这是不是道祖墨宝?!是不是老子偷的?!” 那观主捧着木盒看了半天,“嘿嘿”笑了两声,道:“算是我们冤枉你了,但是那个高美跟你不是那个么,也没算完全误会你。” 真源先生大怒,提起拳头又准备打人,那观主急忙逃了出去。 真源先生问我道:“高美她人呢?” 我道:“死了。” “你说什么!?”真源先生脸色大变,猛然上前,劈手揪着我的衣领,喝道:“她怎么死的?!是你杀了她!?” 叔父见状,喝道:“真源,你别不知道好歹!我侄子可是为了你好!再说了,那种女人,你留着她干啥!?” 我道:“人不是我杀的,是她丈夫新峘光杀的。” 真源先生身子一颤,神情变得怔怔起来,喃喃道:“她丈夫杀的?她丈夫为什么要杀她?” 我道:“这里面的事情还挺复杂。高美确实是日本人,叫高桥美子,但是她的真名究竟是不是高桥美子还不确定,但是她的真实身份是间谍,有个代号叫做’灵狐‘。” 当下,我把自己所遭遇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对真源先生说了一通,叔父和许丹阳、计千谋自然也都听着,说罢,众人无不惊诧,真源先生更是惊的面无人色,还有愤恨,愤恨的全身瑟瑟发抖,连他说话的声音也颤了起来:“她,她从头到尾,都,都在骗我……我,我……” 话未说完,真源先生忽然从屋里冲了出去。 许丹阳一惊,连忙喊道:“师父!”也要追出去,却被叔父伸手拉住,道:“你追他干啥?他这明显是去新峘光的老宅子里去了,他去见那个女人的尸体,你也跟着啊,别那么没眼色。” 许丹阳听见这话,便没有去追。 我们把屋子里收拾了收拾,搬了些囫囵的桌凳坐着,等真源先生回来。 真源先生去的时间很长,直到天明,才看见他失魂落魄、晃晃荡荡的走了回来,怀里还捧着个老酒坛子。 叔父道:“回来了?” 真源先生“嗯”了一声,道:“老酒也起出来了。” 坐到椅子上,真源先生把封口弄开,捧着坛子“咕咚”、“咕咚”仰面喝了好大一口,然后递给叔父,道:“喝!” 叔父接过来,也捧着酒坛子,仰面“咕咚”、“咕咚”灌下好大一口。 我看见那坛子里的酒已经少了一半,不禁骇然,大早上的,都空着肚子,那坛子的量至少是六斤装,两人如此喝法,实在是惊人。 真源先生喃喃道:“几十年前,我还不是道士,我遇见了个女人,喜欢的要命,她倒也对我有意,我想跟她订下终身大事,但是她却说家里有极为要紧的事情,需要回去办,可能一年半载回不来。” 说到这里,真源先生又喝了一口酒,叔父却不再喝了。只听真源先生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对她说:’不论多久,我一定等着你回来。‘她却说:’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你是个男人,男人不娶妻生子,总会被家里父母逼迫,所以你也不必等我了,总算咱们彼此相爱过罢了。‘我着急了,就说:’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就跟她一起回你家里,陪着你办完事情,再陪着你回来。‘她笑了笑,说:’那倒不必,也不妥当,我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男人回家里,那算什么事情?我有一个法子,能证明你对我的心意,就怕你未必肯做。‘我问她:’你有什么法子,只要是为你,我都肯做。‘她便说:’这附近有个太清宫,不如你去宫里出家当道士,这样就没人逼你娶妻生子了,等我回来以后,你再还俗。怎么样?‘我当时听了,心中大喜,说;’这真是个好法子!‘” 说到此处,真源先生仰面又灌下一口酒,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想来,竟然从那时候,她就已经处心积虑了。” 我听得心下骇然,暗忖道:“高桥美子的心机之深,真是令人可怖!” 叔父却道:“怪不得你是个不受戒律的道士,原来你出家都是为了女人,不是心甘情愿的。” 真源先生道:“我出家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为了她罢了。我进了太清宫以后,她还没有走,忽然有一天,她跑来问我,说:’你们太清宫里是不是有个镇宫之宝,是太上老君遗留之物?‘” 叔父忍不住道:“好哇,原来那时候她就打道祖墨宝的主意了!” 真源先生说:“我当时还不知道有道祖墨宝这东西,就去问当时的老观主,那老观主做人是真好,也一直对我另眼相看,见我问起道祖墨宝来,就拿出来,交给我,让我看。我当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出去见了她以后,就对她说,确实有,但就是几块破布烂皮,没什么好看的。她说:’那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呢?我也想见识见识太上老君的东西。‘。” 叔父又道:“亏得你那时候还算长了点心眼儿,没有拿出来给她。” 真源先生瞪了叔父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给她?她问我要的时候,我就说了:’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当场就答应了她。回去找老观主,老观主那几天恰好不在太清宫,我便等了几天,等老观主回来以后,问他要,他二话不说,便给了我。我拿出来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在半日之前走了。走的悄无声息,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第309章 道法真源(十九) 真源先生道:“易骨封擒住陈名城以后,通报了多尔衮,多尔衮便命人将陈名城杀掉,然后把麻衣陈家灭族。这个佟薇就拼死求情,多尔衮无奈之下,也妥协了,说只要陈名城愿意做驸马,娶了佟薇,那便可以饶了他的性命,麻衣陈家变成了皇亲国戚,自然也不用被灭族了。” 叔父道:“我们可不稀罕!” 真源先生道:“陈名城自然也不愿意。他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拼死也不肯娶佟薇。哪知道,一天夜里,佟薇突然偷偷放了他,让他逃了出去。陈名城逃回家中以后,却忽然得到消息,大清昭告天下,说固伦和硕格格佟薇嫁给了麻衣陈家少族长陈名城,不日便要完婚。陈名城惊愕无比,家中人也都误解了他。他也为天下汉人所不容,就连以前的好友宋献策也想杀他。” 我忍不住道:“这是佟薇故意散播的假消息吧?” 真源先生道:“不错。是佟薇散布出去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蒙骗多尔衮。” 我叹息道:“佟薇也真是对名城公一往情深。” 真源先生道:“是啊,天底下多得是痴情的男女,但天下汉人,包括麻衣陈家的族人都误会了陈名城,以为他是族求荣。陈名城无奈之中,只得离家出走。不过,在机巧合之下,他学会了’咒禁十二科‘,从此无敌于天下。” “咒禁十二科?”许丹阳吃了一惊,道:“那不是药王孙思邈遗留下来的秘术么?据说已经失传多年了,难道世上还有?” 真源先生瞥了许丹阳一眼,道:“是药王遗留的秘术,也确实已经失传了,你也不用打它的主意了,自陈名城死后,连麻衣陈家的子孙也不会。” 叔父道:“嗯,我们家确实无人会咒禁十二科,连我父亲都不会。” 许丹阳道:“弟子只是好奇陈名城既然学会了咒禁十二科,无敌于天下,怎么还会死?” 真源先生冷冷道:“人难道不会自己老死么?” 许丹阳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说话。 真源先生道:“陈名城学成绝技之后,先是入宫杀了易骨封,又将多尔衮打成重伤,多尔衮不久病死。但他这时候才知道,先前是自己冤枉了佟薇——佟薇当初宣布的与自己成婚的消息是假消息,佟薇只是找了个人易化成陈名城的模样,假装成婚,为的便是要保住陈名城的性命,保住麻衣陈家的人。陈名城惊愕之余,请求佟薇原谅,但是多尔衮既然死在陈名城手中,佟薇又怎么能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两人虽然情深,却只能分开。” 我叹息一声,道:“是啊,那时候,一个汉人,一个满人,家仇国恨,如何能在一起?” 真源先生道:“当时,佟薇已经把易骨封的全部本事都学到了,也包括’长生长春术‘,只要施展这个邪术,便能终生青春永驻,朱颜不老。陈名城为了兑现当初的誓言,便毅然前往一处深山古洞,独身一人住在其中,直至老死。” 我悚然动容道:“那佟薇呢?” 真源先生道:“易骨封已经死了,多尔衮也死了,顺治皇帝清算多尔衮的党羽,佟薇便也不想再待在皇族之中了,只身一人,前往西域,重新开创了血金乌之宫。” 我愕然道:“啊?!这么说的话,血金乌之宫仍在?” 真源先生道:“那便不清楚了。但当时,佟薇统治血金乌之宫的时候,是不许门下弟子与麻衣陈家为敌的。佟薇在百余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婴儿,带了回去,取名为血玲珑,学全了她的本事。” “血玲珑?!”叔父道:“五行六极诵中的西魅血玲珑么!?” “应该不是她。”真源先生道:“那是老的血玲珑,后来在嵩山论道,并称五行六极的人,是小一辈的血玲珑。血金乌之宫的宫主,自佟薇以后,都叫血玲珑。” 叔父点点头,道:“这么说的话,还像回事儿,不然,佟薇是顺治年间的人,即便是她在一百岁头上捡了个婴儿,活到现在,也他娘的两三百岁了,那不是老妖怪了么?” 真源先生道:“你废话真多!” 许丹阳忽然问道:“师父,依您所说,那血金乌之宫现在还存在世上么?血玲珑还活着么?” 真源先生道:“血金乌之宫存不存在世上,我也不大清楚,天默公更了解些。血玲珑死了没有,我也不晓得,反正很多年都没有她的信儿了。不过啊,以你现在的本事,纵然是血玲珑没死,血金乌之宫还在,你带着五大队去找事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五行六极,你自己算算,你能打得过谁?” 许丹阳尴尬的一笑,道:“师父说的是。” 我道:“那个佟薇,就再也没有见过名城公么?” 真源先生道:“似乎并没有。天默公说的是,两人虽然在不同地方,但是心意相通,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的,死后各自有一缕魂念散出,又相聚在了一起,同归于土。” 我听得不胜伤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源先生道:“当年,听了陈名城和佟薇这段往事,我才算是把心给沉寂下来了许久。所以,我平生是极为尊崇天默公的。” 叔父道:“那你咋又疯了?” 真源先生端起酒坛,一口气将其中的酒给全部喝光喝尽,然后擦了擦嘴,神情愈发恍惚,道:“我原以为,我和高美也会想陈名城、佟薇那般,纵然生前不得再见,死后也能相会……可惜啊,不久前,高美突然出现,来太清宫见我。我大喜之余,便想要还俗,跟她成家,却不料她先问了我道祖墨宝的事情,当知道道祖墨宝就是被我收藏着以后,忽然就变了说辞,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结婚生子,让我不要再以她为念……我等了她二十多年,最终竟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我当时心中一时难受,径自迷了神智,做了许多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事情,直到昨夜,我还迷迷糊糊,等我瞧见了她的尸体,我才忽然醒悟,浑浑噩噩这一辈子,竟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叔父忍不住道:“我还是没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有啥好处,把你迷成了这副模样?” 真源先生道:“想清楚了,那便也不爱了。” 叔父道:“狗屁!” 真源先生忽然站起身子来,缓缓走出屋里去,外面,天色大亮,阳光也颇为灿烂,真源先生迎着阳光,一步一顿,忽然听他喃喃念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叔父摇了摇头,道:“这又是何苦呢?” “哇!” 真源先生走着走着,忽然一声大叫,口中箭似的喷出一腔血来! 我和叔父大惊失色,急忙跑了出去,许丹阳和计千谋也慌忙跟上。 等到真源先生跟前时,却见他“哈哈”大笑数声,伏地倒下,再也不动了。 “真源!” 叔父把他身子翻过来,但见他嘴角淌血,双目紧闭,面带微笑,但是肌肉已经渐渐变得僵硬了。 叔父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捏了捏他的脖子,探探鼻息,然后脸色沉了下来。 我道:“真源先生他,他怎样了?” 叔父看我一眼,长叹一声,道:“他,他走了。” “师父!”许丹阳也慌忙探看,使劲儿摇晃,大声呼喊,但真源先生既然已死,又哪里能复生? 计千谋也目瞪口呆。 想那真源先生心情激荡之下,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又豪饮陈酿,终致身死,但,死,对他来说,恐怕比让他活着更好些。 只是叔父他身上的冥约,唉…… 本来以为来鹿邑太清宫找到真源先生便能解了叔父身上的冥约,却没有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先是找不到真源先生,找到了又是个疯子,不疯了反倒又扯上了高桥美子的事情,释怀了便又身死……叔父连来意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难道这就是天意? “快来人!”许丹阳大声呼唤太清宫中的道士前来,众道士听见叫喊,都纷纷过来探看,见真源先生身死,各自惊诧,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神色是悲伤的。 叔父道:“许丹阳,真源他已经死了,你就别再折腾他了。他无儿无女,你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就找一块好地方,把他埋了吧。” “啊?!”许丹阳愣在当场,似乎是没明白叔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叔父大声道:“你师父死了!要埋了!” 许丹阳略一缓神,随即又失魂落魄,喃喃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叔父道:“心神交瘁,油尽灯枯,死了也好。不然你看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他活着还有啥意思?” 许丹阳呆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叔父,道:“你身上还有冥约没有解除,你就不怕么?” 第311章 道法真源(二十) 叔父略一怔,然后冷笑道:“怕啥?怕死?哈!哪个人不会死?谁能不死?我怕个球!” 许丹阳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叔父道:“你也死了这条心!” 许丹阳悲叹一声,道:“我还这么年轻。你自然不怕,你当然不怕,你什么都没有……” 我听得心中一阵愁闷,但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真源先生既然死了,那便无法可解,生死在天,聊以慰藉罢了。但愿叔父他吉人自有天相! 叔父盯着许丹阳看了片刻,见他仍在自怨自艾,便摇了摇头,过去把真源先生的尸身抱了起来,放在屋里头。 众道士都探头探脑的看,叔父出来骂了一回,喊道:“你们观主呢!?叫他过来,商量给真源治丧!快点!别伸着你们的狗头瞅了!” 太清宫的道士似乎很畏惧叔父,应了声之后,便一哄而散,不多时,郑观主便匆匆而来。 “这……”郑观主见真源先生身死,也十分惊诧,道:“夜里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叔父道:“他的后事,商量着办办。” 郑观主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又看许丹阳,道:“许总首领是什么意见?” 许丹阳神情沮丧,半天才道:“我来出钱,你们好好置办。” 郑观主道:“放心!” 我和叔父在太清宫守了七日,等真源先生的后事全了,才行离开。许丹阳和计千谋已经提前走了。 期间,叔父向郑观主问起道祖墨宝的事情,我也十分好奇,因为思量起来,真源先生和高桥美子似乎就是因为这道祖墨宝才搅在一起的。那高桥美子为了得到道祖墨宝,哄骗真源先生倾心于她,又设计让真源先生出家为道士,进了太清宫,一步一步接近道祖墨宝,等到后来,抗战胜利,高桥美子不得不先行回国,没能拿到道祖墨宝,但二十多年后,卷土重来,到底还是从真源先生那里偷走了道祖墨宝…… 算起来,高桥美子的命,真源先生的命,新峘光的命,都因此而丧。 这道祖墨宝究竟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以至于高桥美子这般下功夫? 郑观主听我和叔父问起,思忖片刻之后,道:“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老观主在的时候,这墨宝都归真源先生掌管,他是研究了许久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听他说起过,那是道祖亲笔画的几幅图,似乎是什么先天图,无极图,龙图……看似简单,却极难参悟。” 我道:“那道祖墨宝在太清宫里那么久了,难道历来就没有高明之人参悟得透么?” 郑观主道:“道祖墨宝也不是一开始就藏在太清宫的,而是从宋朝以后,被陈抟老祖亲自送过来的。” 我和叔父都是一怔,道:“陈抟老祖?” 郑观主点点头,道:“不错,算起来,是和你们麻衣陈家有关的。据说其中蕴含着中华道学的根源,而且,能参悟透彻的话,是能预知未来天下兴衰大势的。” 我悚然道:“真的假的?” 郑观主道:“既然没有人参透过,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道祖留下的墨宝,总归是有些玄妙的?” “废话。”叔父道:“要是没有些秘密,那个高美能豁了命来偷来抢?” “这话说的是。”忽然有人远远的接了一句话,我们抬头看时,却见是屠夫走了进来。他道:“日本人想拿走道祖墨宝,也是冲着里面的秘密来的,日本人可远比咱们自己更信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 这话说的颇有言外之意,倒也让我对他更增加了些好感,又看他没带其余三个人来,穿的也是普普通通的便装,不知道他来是做什么的。 叔父和郑观主都不认得他,但是却都觉得他相隔甚远,便能听见我们的谈话内容,那便不是个普通人。 叔父细细打量着他,郑观主也站了起来,还不及发问,屠夫便朝我一笑,道:“小兄弟,还认识我?” 我道:“那怎么会不认识?” 叔父诧异道:“你们认识?” 我道:“他就是那个,那个——” “屠夫”这两个字我总觉不好说出口,但屠夫却自承其号,道:“我叫屠夫。” 叔父“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你啊。” 屠夫点了点头。 郑观主道:“您来是做?” 屠夫看着我道:“我来是找他的。” 我稍稍一愣,道:“有什么事情么?” 屠夫道:“这几天,那’灵狐‘和新峘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思来想去,总觉你年纪轻轻,一身本领,不做些事情,实在是可惜了。” 我道:“您还是来劝我加入你们么?” “不是。”那屠夫道:“做我们这行的,也不见得怎么好。我是觉得,现在时局动荡,你在村里也未必有什么事儿可做,下地种庄稼对你这种人来说,也不是安身立命的良策。我有个建议,你听一听,做不做在你。” 我道:“你说。” 屠夫道:“你如果有心的话,就去当兵。” 我心中一震,道:“当兵?” 屠夫道:“对,入伍当兵。一般人难进,但是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帮忙,那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听得颇为心动,暗自忖道:“以后与明瑶成了家,必定要寻些生计。学祖辈做相士,在当今这个世道估计不大行得通,我也不能一直靠着爹娘,吃他们的老底,毕竟成家要自立的。更不能仰仗明瑶家里的钱财,那自己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下地种庄稼确实不是我所愿,如果能去当兵,既能继续打熬身体,又能混上些差事,那自然是好极了。” 屠夫见我脸上神色跃跃欲试,便笑道:“怎么样?” 我看了叔父一眼,道:“我心里是愿意的。” 叔父道:“我也愿意你去,摸摸也是好的嘛。” 我笑了笑,对屠夫说道:“那我回去问问我爹娘。” 屠夫点头道:“好,那我等你消息。” 我道:“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要是我爹娘也应承了,我怎么去找你?” 屠夫道:“你是许昌陈家村的,你爹不是许昌禹都房管的陈汉生么?”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屠夫笑道:“再没有谁比我们消息更灵通更精确的了。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去房管找你爹,直接问他的意见。” 我点头道:“好。” 屠夫伸出手来,和我一握,道:“那咱们就再会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道:“再会!” 我和叔父又在太清宫待了一天,便收拾回许昌禹都去。 临别之际,我和叔父又去了一趟老君台,正碰见梅川太郎下来。 他只孤身一人,瞧见我们时,朝我们微笑颔首示意。 叔父道:“你又来悔罪了?” 梅川太郎道:“是啊。人越老越难心安,平生造孽太多,期求神明见谅。再过几年,我还要来,到时候,我要立碑赔罪的。” 叔父道:“真心赔罪,也没必要立碑,不是真心的,立碑也没用,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管屁用。” 梅川太郎点点头,道:“您说的是。心意也有,形式也要。我会再来的。你们保重。”说罢,梅川太郎朝我们一鞠躬,匆匆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对叔父说道:“他像是真心悔过的。” 叔父道:“天才知道他打啥主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知道叔父还是念着真源先生的死,对日本人更加厌恶。 上得老君台,想起真源先生的事情,嗟叹不已。我和叔父在道祖像前拜了拜,然后下来,回许昌而去。 (御风楼主人按: 其一,梅川太郎后来在八三年及九七年分别又来到鹿邑老君台,拜祭老子,忏悔赔罪,并于九七年在鹿邑立下“谢罪碑”,以彰其心。鹿邑人民念起心诚,将“谢罪碑”改为“和平碑”,以体现国人爱慕和平的心愿; 其二,三八年时,日军在老君台投射一十三枚,无一爆炸,其中十二枚在四零年便被鹿邑人找到,只有第十三枚不知所踪。直至零三年,某道姑在老君台上烧香,忽有爆破,那便是消失不见的第十三枚。但老君台无大损,人员也无伤亡。本中所说,梅川道踢中爆破,致使断腿……此情节乃是御风楼主人杜撰,与史实并不相符; 其三,老君台、太清宫、梅川太郎一事为真,高桥美子、新峘光、真源先生、屠夫之事为御风楼主人杜撰,只为本书故事发展所需,诸位看官不必当真; 其四,陈名城生前所修炼的玄门奇术“咒禁十二科”并未真正失传,而是被陈名城以一缕魂念封存在其生前所居的深山古洞中。二十余年后,陈弘道、陈元方父子前往伏牛山,陈元方在机缘巧合下,与木秀踏入古洞,发现了陈名城遗体,并学会了“咒禁十二科”,终成“麻衣神相”——此事在拙作《麻衣世家3:咒禁迷谷》有所详述,此处不再着墨多说,也不影响本书故事情节) 第312章 馒头新娘 夜里的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抬头不见星月,苍穹之下,四面都是黑黢黢的。 “独眼龙真他娘的是个**。”老二弘德蜷缩着身子,半躺半坐在我脚下,忽然伸手抱我大腿,感觉痒,把他蹬一边去了。 老二“嘿嘿”尴尬的笑笑,道:“那种娘,也生不出来正常的儿子——大哥,你说这个独眼龙会不会跟他娘一样,是个活尸?” “独眼龙”是我们连长,姓张名元清,因为在战争时期受过伤,瞎了一只眼睛,因此平时都戴着眼罩遮住他那只残眼,老二便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 张元清的娘,不是正常的人,连队的许多人都听过这样一个离奇的说法: 张元清的父亲,原本是个打柴的穷樵夫,双亲亡故,家徒四壁,根本娶不起媳妇。 有一日傍晚,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张樵夫砍完柴下山,恍惚间,看见林子里隐隐约约有一处房子,走近了以后,张樵夫发现那房子里坐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织布,那模样,又漂亮又安静。 张樵夫呆呆的看了片刻,突然觉得有些古怪——他常常进山,荒山野岭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什么房子,更不用说织布的女人了。再加上天色向晚,张樵夫有些害怕,就匆匆下山去了。 到了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张樵夫鬼使神差的又走到了那片林子里,而且再次看见了那座房子,那个女人…… 一连七天,天天如是,张樵夫就发痴了,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女人。他觉得这女人虽然不同寻常,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害自己,所以并不可怕。 第八天傍晚,在张樵夫依依不舍下山的时候,突然遇到个半秃的驼背老婆子,老婆子拦住他,说:“小伙子,我饿了,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张樵夫身上还有些没吃完的馍干,见那老婆子枯瘦伶仃,心生怜悯,就拿出来给了她。 那老婆子又说:“这馍干太硬了,我牙口不好,你能不能给我去打些水来就着吃?” 张樵夫心善,就跑到山溪里,打了水,给那老婆子喝。 老婆子喝了水,吃了馍干之后,又说道:“你今天让我吃饱了,我明天还是要挨饿,你要是有钱的话,就给我一些,我还能买点东西,多活几天。” 张樵夫想了想,这老妇人实在是比自己可怜多了,就把身上能拿出来的钱全都给了那老婆子。 老婆子点点头,突然看张樵夫,道:“你这人倒是不错。我问你,你老老实实的说,你是不是想娶山上织布的那个女人?” 张樵夫一愣,还没回答,那老婆子先笑了,说:“你要是想娶那个女人,我有办法,只不过这法子有些不厚道,你娶了她,能包你香火有继,能过二十年夫妻生活,却叫你死的时候,要受些苦。” 张樵夫三十多岁了,上无双亲,中无内人,下无儿女,孤苦的无法忍受,再加上爱慕那女子多时了,哪里还顾得上死的时候苦不苦,听见那老婆子这么说,连忙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道:“求大娘教教我!我不怕死的时候受苦!” “不怕?那就好。”那老婆子说:“今天受了你的恩惠,也该报答你——你去蒸个馒头,要半生半熟,盐、油、醋、酱、糖都不能放,只是和面的时候,要滴进去自己食指里的一滴血!这个是最最要紧的,你一定要记好!” 张樵夫诧异道:“一滴血?” “对!一滴血,不能多,也不能少!”那老婆子目光森冷道:“多了或者少了,你都得死!” 张樵夫吓得一哆嗦,那老婆子“嘿嘿”一笑,满嘴黄牙,道:“怎么,怕了?” “不怕,不怕。”张樵夫连连摇头。 那老婆子道:“嗯。蒸好了馒头,就放凉。等到太阳快落时,你带馒头到山上来,去诱骗她说话,她一般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不过,她喜欢吃那血馒头,所以你千方百计要诱骗她张开嘴。只要她一开口,你就把这馒头喂塞进她的嘴里!血馒头入口,她便再不能动弹!到了那个时候,你背着她下山,带回自己的家里,尽情洞房!” 老婆子说的坦然,张樵夫却羞得一脸难为情。 老婆子接着说道:“洞房之后,你再把那馒头从她嘴里取出来,她必定已经吞掉了一半了,你把取出来的那一半吃了,就完事大吉。以后,她就是你的媳妇了。” 这办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张樵夫听的是半信半疑,又惊又呆,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再一张望,那老婆子已经上了山,走得飞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张樵夫下意识的一摸口袋,刚才给那老婆子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张樵夫越想越觉得古怪,但实在是爱慕那女人心切,所以还是照做了。 张樵夫蒸了馒头,带上山去,大着胆子走到那个屋子里,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织布,没有吭声。 张樵夫慌张了半天,然后呆头呆脑的说:“你在织布啊?” 女人没有理会他,张樵夫挠挠头,又说:“你长得真好看。” 女人听了,抬头看了张樵夫,莞尔一笑,张樵夫就高兴的魂飞天外,更增胆色,又问:“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啊?” 那女人点了点头,可还是没有吭声。 张樵夫说东说西,絮叨了许久,那女人也有反应,可就是不说话,更不用提张嘴。 张樵夫心急火燎,最后想起了半秃老婆子的话,这女人最喜欢血馒头,于是便把馒头从兜里取出来,拿在手中,在那女人眼前晃了晃。 女人嗅到馒头的气味,果然就不织布了,而是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那个馒头。 张樵夫心中大喜,要诱她开口,就问:“你饿不饿?” 女人点了点头。 张樵夫说:“你要是饿了,你就说饿,我会把馒头给你,你只点头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再问你一遍,你饿不饿?” 女人就开口了,只说了一个字:“饿。” 女人一开口,早就等不及的张樵夫眼疾手快,猛地就把馒头塞到她嘴里去了。 说来也奇,血馒头入嘴,那女人立时就愣在了那里,怔怔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张樵夫背上那女人,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家,激动的哆嗦着折腾了,圆了房,然后才把馒头从那女人嘴里拿出来,也怪,那女人竟然真的不走了,留在了张樵夫的家里,做了他的妻子。 张樵夫一直不清楚,自己的媳妇是人还是鬼,说是人,她天天不出门,白天都要把屋子的窗帘给拉上,只有阴雨天不见光的时候,才会出门透透气;说她是鬼,她却从来都没有害自己,而且在五年之后,这女人还为张樵夫生下了个儿子,就是张元清。 这个说法,在我们连队广为流传,据说是张元清上报组织父母家庭情况时,详细说明的,后来被指导员给泄露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但究竟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 但老二却时不时的把这事情讲出来,并将其作为他判定张元清是**的铁证。 老二之所以对张元清不满,原因众多,最早可以追溯到新兵入伍体检,因为从那时候开始,老二就被张元清修理过。 入伍的体检说来也叫人“惭愧”,当时,我们十几个年轻小伙在体检室做完例行的检查后,军医突然大喝一声:“都把衣服脱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屋门被人推开,又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是军医,男的就是张元清。 “把衣服脱光!”军医又喊。 年轻小伙本来就害羞,再加上又进来个女军医,众人更是羞涩难当,一个个面红耳赤,谁也不肯先行动手。 老二站在最前面,男军医瞪他一眼,骂道:“你聋了?!脱!” 老二脖子一梗,回骂道:“你个老,屋里有女人你看不见?” 老二的话刚说完,张元清忽然一个箭步上前,闪电似的,抬脚飞踢,一脚踹中老二的屁股,老二惨叫一声,便一头扎进屋里放垃圾的桶里去了。 我吃了一惊,既惊于张元清出手狠毒,又惊诧于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我所见过的诸多高手中,大多不及他,就连五大队的总首领许丹阳,都未必有他这样快! 部队中真是藏龙卧虎! “你娘的!” 老二怒吼着骂了一声,把头从桶里拔了出来,张元清又是一脚踹上去,这次,老二直接把桶都给拱烂了。 我看的实在是气不过了,上千一步,拦在张元清清身前,握紧了拳头,冲他冷冷说道:“你过分了?” “怎么?你要出头?”张元清走到我跟前,用他那只独眼轻蔑的看着我,道:“你就是屠夫介绍过来的陈弘道?” 我心头一震,暗道:“原来他知道我的底细。” 第313章 独眼连长(一) 从鹿邑回去陈家村以后,叔父把与真源先生相关的事情告知了爷爷等人,众人无不叹惋。但人死不能复生,真源先生既然已死,也无法可施。 我问爷爷,叔父的冥约要如何处置,爷爷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皆有定数。”这话说的倒是与叔父的言辞相仿。 叔父又把那墨玉拿出来,交给爷爷,爷爷看了甚是喜欢,道:“这墨玉以后当有大用。既然是被你所得,那就是你的机缘。” 我和叔父都不明所以然,道:“这有啥用处?” 爷爷道:“以后可保你一命。冥约的结果,也全都应在这件宝物上。” 我和叔父惊喜不已,爷爷却把那墨玉交给了我老爹,又把老爹叫出去,嘱咐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回来时,老爹的神色颇显凝重。 我把参军的意图跟老爹和娘说了,爹娘自然都欣然同意。 我又去蒋家村告诉了明瑶,明瑶倒也替我欢喜,只是想到要离别很久,彼此有些伤感罢了。 蒋赫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年轻时候出去闯闯不算赖事儿,两三年还是等得起的。等你退伍复员以后,就结婚!” 回家以后,娘又说让老二弘德也跟着我一起去当兵,说要锻炼锻炼他,让他改一改那些混吃等死的臭毛病,老二死活是不同意的,被娘骂了一通,眼看要动手打他,也只好屈服了。 等见着屠夫以后,我说了要和老二一起去入伍,屠夫倒也没有反对,只是笑道:“去了以后可别后悔。” 我道:“我是不后悔的,我弟弟没去就已经后悔了。” 屠夫道:“你去了也未必不会后悔。” 我诧异道:“我后悔什么?” 屠夫道:“现在不是征兵的时间,我让你们去的部队也不是一般的部队,做的事情,也,嘿嘿……” 往下,屠夫也不说了。 我愈发诧异,道:“不是一般的部队,是什么部队?” 屠夫道:“放心,不会害你就是了。收拾好,后天跟我去报到。” 我也不知道屠夫究竟有什么关系,竟然真的让我和老二在这时节入了伍,不过,他将我们送入部队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见他回来过。 进了部队以后,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我和老二的入伍体检。 本来我以为我和老二是靠着屠夫的关系进来的,体检也不过是只有我们两人,这时节再也不会有别的人参军,可不料,体检室内除了我和老二之外,还另有几人。他们看见我和老二,也都各自诧异。 张元清在打老二的时候,那几人也不动声色。我站出来拦阻,却不料张元清知道我的底细。当下,我握紧拳头,情知不能动手,但心中着实恼怒异常。 “拳头捏的这么紧,来,照这里打!打!”张元清拉起我的手往他自己的太阳穴上凑,我暗忖此人精神多半有些不正常,又想起入伍前老爹特意交待过我要戒急用忍的话,就把气给咽下去了。 “别做眼子头!”张元清不屑的甩掉我的手,环顾众人,厉声喝道:“这里是部队,不是你们家!我不管你们从什么地方来,有什么背景,到了这里,我就是你们的天!谁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怼死谁!脱衣服!” 张元清喷了我一脸的吐沫星子,思之再三,我只好默然。 他说的不错,这里是他的地盘,不是别的地方。 既然来了,就当他是绝对的领导,对他就绝对的服从。 老二把桶从脑袋上拽走,先看看我,我朝他摇了摇头,老二理会了我的意思,也只好忍气吞声的“宽衣解带”,张元清就在那里看着他脱,一直到老二脱得只剩下贴身的小裤衩,抬头瞥了张元清一眼,张元清冷冷的喝道:“脱光!没听懂脱光是啥意思?!蠢货!” 老二不由得瞥了一眼那女军医——那女军医也不过二十岁左右,五官端正,颇有姿色,只是表情冷得可怕,一双眼顾盼之间寒气逼人——老二一看她,她就径直走到了老二跟前,不耐烦道:“快点!看什么看?!” 可怜老二脸皮厚了十几年,到这时候像是受气小媳妇,半是娇羞半是委屈的褪下了最后的那层遮羞布。 那个女军医似乎是来检查肛肠的,也着实难为她做的这份工作了,不过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见惯了这种场面,似乎看人和看猪没什么区别,所以并无半点介意,只可怜了满屋子的新兵,从精神到**,都备受折磨。 尤其是老二,被张元清踹了两次屁股,肿了两圈,晚上睡觉都得趴着,坐个板凳都直叫唤。 夜里去厕所,我听见老二在蹲便池上一边哭爹喊娘的叫疼,一边喋喋不休的咒骂,发誓要跟张元清不共戴天。 我和老二体检过关之后,被编入了一支连队,张元清就是我们的连长。这支连队的每个士兵看起来都有些奇怪,不是神神秘秘,就是冷冷冰冰,几乎从不与他人交流。连眼神对接似乎都十分不屑,或者说,不敢。 我愈发觉得奇怪,老二也是时常心中发毛,好在我们俩亲兄弟,还彼此能说说话。 除了我们这支连队之外,其他的兵倒像是正常的,老二常常偷偷乱窜,到处搜罗张元清的小道消息,并加以宣扬,以此泄愤。 没过多久,张元清忽然派我们这支连队夜宿行营远处的这片荒山野地,还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个乱葬坑,下面埋着上千死人,之所以叫我们来这里守夜,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锻炼我们新兵的胆量。 老二生来胆小,一到月黑风高,听到夜猫子叫和野狼嚎,就想尿裤子,现在到这种地方守夜,吓得肚子三秒一抽筋,不抱着我的大腿都不敢闭眼睡觉。 由此,老二对张元清的愤恨,可想而知。 刚才一阵鬼哭狼嚎传来,老二脸白了半天,编排了一大堆张元清的坏话,现在又问我张元清是不是跟他娘一样是个活尸,我情知老二心里不爽,要在嘴皮上讨张元清的便宜,也懒得理他。 至于活尸,听老爹说是十种变尸里的一种,说是人死了之后,尸身没有腐烂之前,心里某种念想太重,又被外界某种变故所激发,就能诈尸,行止与常人无异,就是不能言语,智力也如孩童,道行低的,不能见光。 老二没听见我的回话,一个激灵起身,凑到我眼巴前,急道:“大哥,你睡着了?可别睡啊,你睡着了,我咋办?” “没有,把你的脸挪开!”老二晚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大蒜,熏得我只想哕。 老二把脸挪了挪,道:“没睡着你咋不说话?!” 第314章 独眼连长(二) 我心中一动,想起来传言中,那个半秃的老婆子曾经对张樵夫说过,用血馒头的办法诱骗那女人做妻子不厚道,所以只能做二十年的夫妻,而且死的时候要受些苦。 以张元清现在的年纪来算,他爹娘二十年的夫妻生活早过去了,那半秃老婆子的话究竟应验了没有呢?这张樵夫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还没有问,老二就开讲了。老二道:“他娘啊,平时在家根本就不出门,白天的时候,满屋子都要挂上帘子,遮住阳光,只有阴雨天才敢出门。在’独眼龙‘十五岁那年,恰好是一个雨天,’独眼龙‘他娘就出了屋子,站在门口透气,恰恰有一股土匪进了山,瞧见了独眼龙他娘——他娘那个时候已经结婚二十年了,但容貌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变化过!又年轻又漂亮——这不是活尸是什么?” 我道:“驻颜有术,未必是活尸。” “你就抬杠!你继续听我讲后面的。”老二道:“那土匪看见他娘,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那啥花姑娘的大大的好,不能不要的!” 我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打你啊。” 老二一笑,道:“就是土匪要抢那个女人去压寨,’独眼龙‘和他爹当然不肯,上去跟土匪拼命,土匪放了,’独眼龙‘和他爹都中了弹,倒在了地上,’独眼龙‘他娘以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受了打刺激,突然就发狂了,朝着土匪冲了过去,扑杀了十二个土匪!十二个土匪啊!” 老二说的就像是自己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景一样,又是摇头叹息,又是啧啧称赞,又是信誓旦旦的说:“那个场面,你是没见过,你都想象不出来有多残酷,多可怕!就在土匪死绝的时候,天突然晴了,阳光照下来,落在’独眼龙‘他娘的身上,他娘的皮肤就开始变了,地上流了一滩血,他娘的皮肤全都没了血色,变得惨白,身子也开始发僵——活尸若见光,血尽而成僵!这可是咱爹说过的话!你不会忘了?” 我听得有些发呆,这段故事竟是我没有听说过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张元清的母亲,竟然真的是个活尸? 老二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信服了,便得意洋洋的道:“所以,’独眼龙‘他娘就是活尸,后来又变成了僵尸!那’独眼龙‘,也就是得了他娘的活尸血脉!再加上他是他娘和正常人杂交出来的,所以道行更高!要不然,他能在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命?他娘不是人,他自然也**——” 老二的话还没有说完,黑暗中突然一道影子以惊人的速度朝他猛地扑来,风声呼啸,如同虎奔狼突! 我急忙伸手拉了一把老二,把他甩了出去,同时一跃而起,迎面拦在那影子跟前,抬脚去踹,却不提防肩头再挨了一记重击,当即闷哼一声,往后趔趄了五步,才站稳了身子——那影子也停住了,稀疏的星月之光下,只见一个身着军装的精悍男人站在那里,一只眼被黑色的眼罩蒙着,另一只眼精光暴射,亮的吓人! “张连长?”我又惊又怒,道:“你要干什么?” 来人正是张元清! 刚才算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手,也是正式交手,他来的突然,我应对的仓促,因为要救老二,所以不顾自己安危,挨了他两招,有些狼狈,看似是并未真正分出胜负,但是我却心知肚明:张元清能在无声无息之际突然接近,猛起暴袭,力量又如此之强,他的本事之高,绝不在我下。 “说我可以,不准说我娘!”张元清脸有狞色的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吓得呆如木鸡的老二,恶狠狠的说:“陈弘德,再叫我听见一次,我就让你的嘴永远都说不出来话!” 我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老二说的话,张元清都听到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躲着,我一向自诩耳聪目明,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他没有恶意,只是揣度!”我说:“是你太敏感了。” 张元清道:“揣度也不行!” “那你究竟是什么来历?”我道:“你的身手,不像是来自行伍的,更像是来自江湖中!” “废话!部队中能人异士成把抓!你以为就你有能耐?”张元清冷冷的盯着我,道:“陈弘道,你也用不着探我!我知道你的来历,也清楚你的底细!中原颍水东畔的陈家村嘛,呵呵……江湖上独树一帜的麻衣陈家,十二字辈,义、玄、丹、名,子、承、公、玉,天、汉、弘、元——你是第三十五代嫡系传人,神断陈汉生的长子!高中毕业之后,因未被公社入读大学,也一直在家务农,其实无业。你自幼跟着’相脉阎罗‘陈汉琪学习六相全功,有天赋有悟性又肯吃苦,本事在陈家弘字辈排名第一。后来多次闯荡江湖,屡有奇遇,而今本事已经跻身天下一流高手之列,而今世上,能胜过你的人,恐怕不超过二十个。” 我先是有些惊诧,继而又恍然:既然是屠夫安排我和弘德入伍参军的,那这些底细应该也是屠夫告诉他的,屠夫消息灵通至极,知道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奇怪的是,张元清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情绪,似乎对民间的江湖门派有着别样的兴趣。 这让我越发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的来历您说的不错,至于有多少人能打得过我,我就不知道了。”我看着张元清,反问道:“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张元清嘿然一笑,道:“我只是想让你清楚,就算你再厉害,就算你是陈家弘字辈的第一高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就是这天底下,能赢了你的那二十个人中的一个!” 我做人并不算狂妄,也不爱与人比较高下,但是听了这话,也不禁微微冷笑。 “我知道你不服气。”张元清道:“不过我要告诉你,刚才,我打在你肩头的那一掌,满打满算,不过是用了我八成的功力!” 我心头一震,暗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张元清道:“麻衣陈家,江湖称雄,可在我这里,也不过如此!” “独眼龙,你狂什么狂!?”老二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刚才那是我大哥让着你!江湖上没有谁敢小瞧我们麻衣陈家!” “是吗,陈弘道?”张元清握紧了拳头,朝我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那你就别让着我,咱们再试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中的光芒更是古怪。 之前我就觉得张元清哪里不对劲儿,眼下,更是觉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瘆人至极,尤其是那只独眼。 可惜我没学老爹的相术,只跟着二叔学了相功,否则也能从张元清身上看出些他的底细来。 张元清跃跃欲试,我却毫无把握,而为了继续留在部队,更是不能跟他动手翻脸。 于是我说:“不用试了,我技不如人。” 张元清道:“你口服心不服。” “不,心悦诚服。”我说:“张连长,你放心,弘德以后绝不会再说你的任何闲话,也请你大肚能容,他刚才真的是绝无恶意。” 张元清用那只独眼,直勾勾的看了我半天,然后才点点头,说道:“不错,世家大族的子弟,还算是没有纨绔之风,也没有傲慢之气,我喜欢你这性子。但也是刚刚喜欢,别叫我那么快失望!” 说罢,张元清转身就走,步伐很快,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死独眼龙!”老二呸了一口,骂道:“臭不要脸的货材!半夜里藏在暗处,偷听两个大男人说话!” “你别再骂他了。”我说:“连长其实人不错。” 老二瞪大了眼,道:“你说他还不错?!我呸!他让咱们这些新兵晚上睡在坟地里,自己还偷偷来听墙根,你说他是不是**?!” “当兵的,如果这点胆量都没有,还不如回家种地去。”我说:“而且连长也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我看他是在保护新兵。” 老二道:“保护?” 我“嗯”了一声,道:“坟地邪性,难保不会出什么怪事,他夜里不睡,在坟地周围巡查,应该就是为了暗中保护咱们,要不是你一个劲儿的骂他,连带着辱没了他的父母,他哪里会出来收拾你。” 老二道:“你咋把人想的这么好?” 我道:“那你为什么把人尽往坏处想?” 老二呆了半天,心里已经服气了,嘴上还嘟嘟囔囔的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张狂样子,居然讽刺我们陈家也不过如此,呸!自己是个啥来历?” 我道:“他的本事确实很高,我打不过他。他刚才要是真想收拾你,我也拦不住。” “大哥,我看你刚才明明是让着他的!”老二道:“你就该好好跟他打一架,好让他知道知道咱们陈家的厉害!” 第315章 独眼连长(三) 眼看老二一副要闹事的样子,我心中便觉不安。 “你忘了咱们是为什么来参军的?”我沉了脸,道:“不许再惹是生非了!要不然以后别跟着我,自己找个坟头睡去!” “不要,不要。”老二赶紧求饶,道:“我跟你开玩笑的,看你认真那样!不过——” 老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大哥!你说那个独眼龙他有媳妇儿没有?” 我道:“你管人家有没有。” 老二道:“好奇呀,他要是有媳妇儿,会生个啥东西?对了!” 老二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拍大腿,笑嘻嘻道:“那天那个女军医长得真好,啧啧,还摸我屁股,看我那眼神也不大一样……哥啊,你说她是不是对咱有点想法?” 我冷冷道:“我看你现在是屁股不疼了。” “啊!” 我和老二正在说话,一道凄厉的叫声突然划破夜空,老二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就往我怀里钻,我一把推开他,循声去看,早见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往我们这边跑来,嘴里大声的喊着:“别追我!别追我!别追我啊!” 我又赶紧往他身后去看,只见他身后空荡荡的,除了黑黢黢的夜色,再无其他,更没有谁在追着他。 “那不是朱云山吗?”老二惊呼了一声,道:“他这是咋了?大半夜的发疯了?” 朱云山跟我们同班,也是那天新来的人,平时虽然没怎么交流过,但看起来是十分精明伶俐的一个人,现在却满脸仓皇的乱窜。 “八成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我大踏步往前,迎上朱云山,劈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怕他禁不住力,所以没用多大劲儿,不提防刚抓住他胳膊,他却猛然一挣,力气大的惊人,倒把我的手给震开了!两眼冲我一瞪,“呼”的一掌拍来,嘴里叫道:“别抓我!” 这一掌来的好快! 我急忙侧身闪过,他左手紧接着又打来一掌,呼呼生风,我跳到一旁,眼看他神智错乱,又往前跑,便起脚在他膝盖后轻轻一踢,他“扑”的倒地,我上前按住他,他拼命的挣扎,我心中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力气不小,掌法也精妙,果然不是一般的兵。” “放开我!放开我!”他大声嘶吼,拼命挣扎。 我调动内息,使出“龙吟”的功力来,大声喝道:“朱云山!” “啊?!”朱云山一怔,动作止住,目光呆滞的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好了,但片刻间,就又看到他的面孔扭曲起来,喊道:“别,别抓我!” 这一刻,他的力气奇大,死命的挣扎,我用的力气不小,也不敢再加力,怕把他的胳膊给拧断,只好松手,他立时像兔子一样的蹿了出去。 老二正好也赶过来,说了句:“朱云山,你——哎呀!” 老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云山撞了一下,惨叫一声翻到在地,叫唤不止,滚动不已。 “老二!”我跑过去,拉了他一把,见他满头大汗,夹着腿,蹦啊蹦,我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别,别再喊老二了……”老二呲牙咧嘴的说:“他***朱云山撞到我,我老二了!”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老二的意思,又吃惊又好笑,猛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张元清又回来了。 “是不是朱云山刚刚从这里过去?”张元清瞪着独眼,往远处张望。 老二看见是张元清,就开始胡诌,道:“不是朱云山!我们啥也没看见!” 老二这张嘴就是招祸的嘴,老爹时常说他属乌鸦的,出门在外最好多闭嘴,少说话,老二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 张元清当即就被老二拙劣的谎言给激怒了,独眼一红,眼看就又准备对老二下手了。我赶紧说:“是朱云山,他不知道怎么了,神智好像有些不清楚。一路狂奔,嘴里胡言乱语,拦都拦不住。” 张元清道:“他往哪里跑了?” “那边!”我伸手指了指朱云山的去向。 张元清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今天晚上真他***倒霉!”老二揉着裤裆,一边**,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独眼龙这个鳖孙,是跟二爷我干上了!大哥,你怎么一点都不帮我?我是不是你亲弟弟?咱俩是不是一个娘生的?” “来之前,老爹交待的话你都忘了?”我说:“他是连长,你老跟他对着干能讨什么好处?你是兵,我也是兵,来了,就服从领导,服从命令,你要是不想当兵,就回家去。” “你啊,一点革命性都没有!”老二摇摇头说:“不积极,不反抗,奴性十足!” 我道:“你再说一句?” “玩笑,玩笑,嘿嘿……”老二一脸贱笑,道:“哥,你说朱云山那信球货发什么神经?” “尽跟你废话了!”我没好气道:“走,咱们跟过去看看!” 老二道:“你别跑太快啊!” 我回手拉住老二的胳膊,飞步直追,老二被我带的嗷嗷乱叫,我也不停,老二喊道:“腿折了!哎哟哎哟!脚崴到了!我里娘啊,你要弄死我啊!” 我说:“当兵不是来享福的,跑都跑不快,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跑了有两里多地,老二声嘶力竭的叫唤着:“哥啊,亲哥啊!别跑了!你再跑就没你老二了!” 这话说的我心里一阵别扭,咋听咋觉得怪。 我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心疼老二,而是我看见张元清就在前面,朱云山也在那里,但他们两人的模样却极为诡异。 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才看清楚,原来是张元清从后捏住朱云山的脖子,把朱云山的脑袋捏的向后仰着颠。 朱云山的双脚已经离地,身子有些蜷缩,喉咙里“咯咯”的怪响,就像是在吞咽嚼不碎的骨头一样,他的眼睛已经全部翻白,嘴角汩汩的往外流着口水,脸色青灰,恍如死人! 我惊疑不定的看着张元清,心中料想他是在帮朱云山,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我里娘啊!”老二走到前面看见这情形,惊呼一声,指着张元清,哆哆嗦嗦的说:“哥,快看!你还,还说他他不是**?你,你看他在干啥呢!?折磨咱们的同志!” 张元清用那只独眼冷冷的瞥了一眼老二,没有吭声,手上的力气却似乎用的更大了。 我耳听得朱云山的呼吸声越来越弱,甚至渐渐消止,也觉不妙,忍不住喝一声:“张元清,你到底在干什么?!” 张元清也不理睬我。 “你快住手!”我越发觉得此人古怪。 张元清还是不吭声,也不放手,那朱云山的表情越来越不妙。我忍不住往前走去,手里悄悄扣起铁钉,口中道:“你再不住手,别怪我跟你动手。” 没想到张元清提着朱云山,忽然转身就要跑,我手起飞钉,喝道:“打你环跳穴!” 张元清斜刺里一闪,躲了过去,但势头已缓,我提气一跃,施了个“纵扶摇”身法,抢出两步,挡在张元清身前,左手“擒龙功”去抓张元清的肩,逼迫他放人,右手“提千斤”,就去夺朱云山。 张元清一手提着朱云山,只剩一只手来抵挡,再加上朱云山的重量,他的速度也减弱不少,被我抢攻了几个回合,虽然都躲了过去,但是却渐渐狼狈,眼看接下来难以抵挡,他突然一撒手,把朱云山丢在了地上,托的跳出圈子,朝我怒目而视:“陈弘道,你想干什么!?真要打?!” 我道:“正要问你想干什么?!” 张元清道:“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我是在救朱云山!” 我愕然道:“救他?” “功亏一篑!”张元清愤愤的指着躺在地上的朱云山,道:“你仔细看他的样子!” 我扭头去看朱云山——被张元清丢在地上之后,朱云山先是一动不动,继而“咳咳”了几声,然后扭曲着挣扎了几下,开始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脸上堆满诡笑,目光异样的从扫过我们三人,猛然间怪叫一声:“好喝!好喝!你也喝,你也喝!”怪叫声中,朱云山朝着老二就冲了过去。 “哎呀我里娘!” 老二惊叫一声,抱头鼠窜,我刚想拦住朱云山,张元清却出手更快,身子往前一个腾挪,右臂轻探,又重新捏住了朱云山的脑后脖颈,左掌在朱云山背心一按,朱云山两只眼猛然圆整,嘴里“呼呼”喘息,渐弱渐平,数息之间,才稍稍收敛了狂态。 “你奶奶个腿呀!”老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朝朱云山骂道:“吓死你二爷了!” 我看着朱云山仰着脸在月光下露出来两排寒光闪闪的牙齿,也觉得微微有些悚然。 “看见了?”张元清沉声道:“他魔怔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向张元清,问道:“他说好喝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好喝?” “尿!”张元清冷冷的说。 “啥?!”老二一蹦三尺高,支支吾吾道:“他,他刚才说好喝的就是尿?他,他还叫我喝?” 我也觉不可思议,但是仔细一嗅,果然哪里有些骚臭味。 第316章 独眼连长(四) 但朱云山为什么会喝尿? “我刚才检查过他守夜的地方,那里有座平头坟,却被挖掉了一大片,还有些尿骚味。”张元清说:“据此推测,应该是朱云山在那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就魔怔了,那被挖掉的一大片,是他连尿带泥,全给吃进肚子里了!” “啊?!”我和老二都是又惊又恶心又难以置信。 老二喃喃说道:“这,这信球货的口味这,这么重?” “陈弘道,你过来帮忙。”张元清说:“我按他的脑后风府穴,你点他的督脉灵台穴,五息一断,以阳盛阴气灌注入他的体内,叫他把吃的脏东西给吐出来!本来我刚才就要成功,是你搅乱了我,现在我们合力,可以事半功倍,叫他醒来的快些。” “好!”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依言而做。 六相全功里有一路掌法,叫做“太虚掌”,灌注以阴盛阳之气;又有一路掌法,叫做“塌山手”,灌注以阳盛阴之气。所以,张元清要我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难办。 我们两下合力,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张元清突然喝了一声:“闪开!” 我想也不想,一跃而起,从朱云山身旁跳了出去,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朱云山“呕”的一声,垂下头来,“哇哇”乱吐,吐出来的东西,黑乎乎一团又一团,仿佛发乌的米粽,却又骚臭冲天。 “真的是尿?”老二嘀咕着,刚近前看了一眼,就“呕”了一声,掉头狂奔,跑到三丈开外,自顾自地狂吐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近前去看,才发现朱云山吐出来的都是污泥! 张元清冷冷的说道:“这些都是朱云山尿湿的坟土,被他颗粒不剩的全吞了。” 我一阵胃寒,朱云山也是倒霉,撒尿不看地方,那平头坟下必定是有古怪的。 那和了尿的坟土实在是骚臭的令人发指,连张元清都受不了,掩鼻走开。 等朱云山全部吐出来之后,张元清拖着他又往一旁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住。 朱云山已然是神志不清了,张元清索性就把他丢在了地上,任他昏睡。 老二吐完了,擦擦嘴,过来看看朱云山,又看看张元清,道:“独——连长,还真是冤枉你了。可是你的举动太可疑了,而且我们刚才问你在干啥,你为啥不回答?” “刚才我正要逼他把吃下去的脏东西给吐出来,气贯内外,怎么能言语泄息!”张元清瞪着眼道:“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你们给打搅了!” 我脸上一热,呐呐道:“对不住,张连长。” “这到底是个啥地方啊?”老二转移话题,道:“咋就这么出邪?” “这个乱葬坑,下面埋着数千尸骨。”张元清道:“冤魂厉祟,邪气冲天,不出邪才是邪事!” “好哇!”老二怪叫一声,道:“独眼龙,原来你是故意的!你知道这里邪气冲天,还故意叫我们来守夜?你,你他奶奶个腿的,你到底安的是啥心!?你不说清楚,我明天告到上面去!就算不当这个信球兵,我也要告倒你这个死变态!大哥,你说对不对?” 我看着张元清道:“连长不是那种叫兵故意来送死的人。” “他要是不懂也就算了,可他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啊!”老二不罢休道:“那你说,他不是叫咱们来送死,是干啥的?” “试探。”张元清面无表情道:“就是为了叫你们来试试这个地方究竟邪不邪!” “大哥,你听听!”老二再次被激怒,嚷嚷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可忍,大婶也不能忍了!” 老二说着,捋袖子就要上前跟张元清干架,走了两步之后,发现我没动,又悻悻的站住,回头冲我说:“陈弘道同志,虽然你是我的大哥,但是我还是要批评你一下,你咋就一点大无畏的革命情怀都没有?我们敬爱的领袖说了,要打倒一切不厚道的行为!要对独眼龙说不!要把反抗斗争进行到底!” 我懒得理他。 老二又说:“独眼龙不顾我们的死活,叫我们来守夜,这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典型的反人民反革命行径!我们要团结起来,把这个独眼龙重重的打倒在地,严惩不贷……” “闭上你的鸟嘴!”张元清突然伸手揪住老二的衣领子,一只独眼涨得通红,骂道:“屁话真多!你再多说一句弄死你!” 我忍不住想笑,说:“老二,你别说了,张连长要是真想害咱们,就不会告诉咱们这些事情了,更不会去救朱云山……” 我的话还没说完,“呼”的一声怪响,平地起风,带着一股寒意猛然侵来,阴气森森,瞬间就激的我两臂满是鸡皮疙瘩! 我心中不由得骇然,这样浓烈的阴气,平生还是第一次遭遇! 张元清也吃了一惊,放了老二,老二却趔趄了几下,差点摔倒,就好似突然挨了一记闷棍,脚步轻浮,脸色煞白:“哥,独,独眼龙对我下毒手了,他娘的暗算我,我,我有点晕……” “不是我!”张元清目露凶光,逡巡四顾,道:“小心,来者不善!” “嗬……”一道喘息,倏忽而起,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嗬……嗬嗬……” 我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两抹异亮的红芒在幽幽黑暗中诡异的闪动着,飘忽着,与这红芒相对而视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猛然一紧,就像是被一双手突然捏住了心脏! 至少有十息,我都无法感受心脏的跳动! “啊!” 老二突然大叫一声,软绵绵就往地上瘫倒。 “老二!”我一个箭步跳到老二身旁,而那红芒也一闪一闪,急速往前,朝着我们这边鬼魅般掠了过来!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以心相而觉,一股极度的危险却叫我局促的几乎难以喘息! 我的手心里也捏满了汗水! 冷汗! “我的头……”那红芒越来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近! 我的头? 谁的头? 不行了,我心中暗忖:“必须马上离开此处!” “嗐……” 就在我想拉起老二,叫张元清跟我一起跑的时候,身边突然也悠悠的传来一声古怪的叹息。 我扭头一看,只见张元清缓缓伸出手来,竟然揭开了那片一直蒙着他残眼的黑色皮罩! 然后我便看见了一颗暴突的眼球! 巨大的眼球! 张元清的整个眼眶,都似乎已经无法容纳那颗眼球,仿佛只需轻轻一触,或者微风轻轻一吹,那眼球就会滚落出来! 没有红色,没有黑色,那只又大又突的眼球,通体发白,白的晶莹剔透,像极了刚刚剥过皮的新鲜荔枝! 就是这样一颗可怕的眼球,朝着那疾驰而来的红芒转动,那红芒猛然止住,在暗中一闪,惊又潮水般退却,片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骇人的喘息、呻吟、言语声,也一并消失。 随之消失的还有刚才那种能让人窒息的恐怖、压迫感。 “呼……” 我如释重负,心有余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虽然一直没动,可却像是打了一场剧烈的战斗一样,不单单是手,额头,脖子,前胸后背里都是汗水,衣服全部都被浸湿了。 再看张元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又把那只残眼给遮住了。 但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异常难受,额头上全是汗水,脸色煞白,口中喘息不止,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刚才,你,你的眼睛?”我惊诧而好奇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张元清的语气极端生硬,像是在警告我,不许再多问一句关于那残眼的事情。 我本也无意窥探他的隐私,他既然不想说,我便也不再问他。 只是我心中暗暗叹服,原以为他那只眼睛瞎了,却没想到是如此一只不寻常的残眼,竟能将那来历不明的红芒惊退,着实匪夷所思! 我低头看了一眼老二,见他双眼紧闭,面如死灰,竟是晕死了过去,我吓了一跳,赶紧去探他的鼻息。 “他没事。”张元清说:“是被刚才的鬼语乱神了,眼下只是昏迷。” “鬼语?”我道:“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是鬼语吗?” 张元清古怪的看我一眼,说:“神断陈什么都没有教给你吗?怎么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惭愧。”我说:“我父亲是很忙的一个人,很少带我出相。所以就连六相全功也是我叔父传授给我的。” “嗯。”张元清说:“不过你的功力之深,却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陈弘德听到鬼语便神魂颠倒,昏死不醒,你看到鬼眼,却还能稳住,不愧家学渊源,麻衣陈家,倒真不能小觑。” “那两道红芒是鬼眼?”我一阵惊愕,道:“我陈家麻衣相法里说,五大目法,夜眼相暗,慧眼相神,灵眼相气,法眼相邪,天眼相道!只有法眼才能看到邪祟,我,我不过是寻常的眼睛,怎么能看到那东西?” 第317章 千杀之地(一) “事故原因到现在也没有调查清楚,为什么车会翻下柏油路,又为什么会摔成那个样子,还有,为什么军记掉了脑袋,干事却毫发无损?”张元清自嘲似的笑了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道:“其实原因我是知道,但是他们都不信。嘿嘿……那就去由着他们查,查来查去,我看最多也不过是荒谬结案!不再死几个人就算万幸!” 我心中一动,道:“你带的这支新入伍的兵,各个都不是寻常的人,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张元清不置可否,而是说:“你倒是聪明!” 我说:“这也是你让我们在夜里守在这里的原因。” 张元清道:“不错!” 我点了点头,心中基本上明了,道:“怪不得屠夫会想让我入伍,他是信你的,而且想帮你证明。” 张元清道:“屠夫是我的朋友,也是明白人。”说罢,张元清又看我一眼,道:“他向我极力推荐你,说你很不错。” 我道:“他过奖了。” 张元清道:“怎么,现在怕么?” 我道:“既来之则安之。” 张元清道:“好,果然还不错。至于以后,我拭目以待。” 我看了看张元清,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老二已经忍不住问道:“独——连长,那干事和军记的死,到底是啥原因?别人不相信,我信啊!你快说说。” 张元清没有回答老二的话,而是反问我们两人,道:“你们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会是个乱葬地吗?” 我道:“是因为打打过仗么?” “算是,却也不全算。”张元清说:“这里在一百多年前,其实是个村寨,而那寨子里曾经出过一场冤案,死了一个人,而后又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奇案!最终死于此地的人有千余之众,所以这里也叫千杀之地!” 老二一惊,道:“啊?!” 张元清嘿然一笑,道:“陈弘德,你信不信你脚下挖不足两尺,就能看得见人头?” “你,你可别吓我啊!”老二惊得脸颊抽筋,一抖一抖的。 “吓你?嘿嘿……”张元清干笑两声,听起来像是夜枭啼叫,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道:“寨子是被屠了么?” 张元清道:“这里原本有的那个大寨,住着八百多口人,跟我是一个姓,姓张,所以寨子叫做’张家寨‘。那时候,附近山里另有一伙儿山贼,人数有两百多众,为首的姓刘,因为脸上有一块大疤痕,所以绰号叫做’刘大疤瘌‘,刘大疤瘌常常带着土匪下山去骚扰张家寨,却因为双方力均势敌,经常互有损伤,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外地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跟你们两个同姓,姓陈。这姓陈的汉子也算是你们老乡,是河南焦作温县陈家沟出来的外门子弟,叫做陈庆风。” 老二“啊”了一声,道:“陈家沟那可是太极拳之乡啊!那里的本家可厉害的很!” “我自然晓得,太极拳就源自陈家沟!所以历来说中原两个陈家,一家是麻衣陈,一家便是太极陈!”张元清道:“陈庆风的一手太极拳出神入化,为人豪杰英雄,却偏偏目不识丁,他寄宿在张家寨,原本相安无事,可后来,却引起了张家寨一些人的疑忌。” 我道:“这样的人,张家寨不正需要么?为什么还要疑忌他?” 张元清道:“当时,正逢乱世,人人都自私自利,张家寨的人都感觉这陈庆风武艺高强,却是外来的异姓,害怕他与寨中的人不同心,有朝一日会与山中的土匪勾结,又怕他是土匪派来的奸细,迟早有一天要害了张家寨,因此寨子里的人便有心要除掉陈庆风。” 我和老二相顾愕然,心中顿觉乱世之中,人心不古,果有道理。 张元清道:“当时,寨子里的长者聚集,暗中密谋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他们写了一封信,然后叫陈庆风送往县衙,说是有要紧事要通报县太爷,怕土匪拦截,所以叫他这个武艺高强的人去。陈庆风为人磊落坦荡,心中不加提防,也很乐意为寨中百姓做事,便欣然前往。当他把信送到县衙之后,县太爷也很高兴,看完信之后,又设宴请他,灌得他酩酊大醉。可是等陈庆风醒过来之后,嘿嘿……” 张元清忽然冷笑了起来。 老二道:“你笑啥,后来呢?” 张元清道:“陈庆风醒来以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刑场,还被定了造反大罪,要立即被处死!” “这是啥意思?”老二挠挠头,看向我道:“我咋没有理解?为啥要杀他?” 我道:“是信里的内容有问题吧?” “不错!”张元清道:“因为寨子里长者让陈庆风送给县太爷的那封信里,写的是送信之人陈庆风阴谋造反,要与山贼勾结攻打县衙,请求官府严惩!那陈庆风就此被冤杀!临死之前,他怨气难平,大呼数声:’报仇‘!脖子上被砍了八刀,脑袋才掉!双目圆整,至死不闭!血溅满地,水洗不干,凄惨之极!” “这,这,我去他娘的,天底下咋还有这样的事情?!”老二瞪眼大骂道:“那寨子里的人也太不是东西了!要我是陈庆风,我就死后诈尸,把寨子里的人一个个全都杀掉!” 张元清古怪的看了老二一眼,说:“事后确实如此——陈庆风死了之后,头七的那天夜里,刘大疤瘌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带着全部的山贼下山,死命攻寨,最后与张寨居民拼了个两败俱伤,山贼尽数死绝,寨子里的居民也死光死净!最最奇怪的是,寨子里居民的头,全部被砍了下来,被山贼码的整整齐齐!就像是做供奉的祭品一样!” 老二惊呼道:“那肯定是陈庆风的阴魂不散,在作祟啊!” 张元清道:“等到了天明,县太爷惊闻消息,愕然不已,便带人前来张家寨查看,刚走到张家寨寨门口,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寨门突然崩塌,正巧砸中县太爷,县太爷的脑袋被击的粉碎,命丧当场!” 我叹道:“这个县太爷处事不公,草菅人命,应有此报。” 张元清道:“至此以后,这个寨子就被认定是不祥之地,周围村子里的人们将其中的房屋全部毁掉,把死了的山贼、居民连同县太爷、陈庆风的尸体一起掩埋于此,平成一地,又请了道士来做法事,超度亡魂。但这个地方,到底还是成了方圆百里著名的邪地,不要说人了,就连老鼠都不从此处过!” 我听完这个事迹,手心里又是一把冷汗,不禁想起来了刚才呼唤着“还我头来”的那道鬼语,还有那一双猩红的眼睛。 历来冤魂祟气最烈,方才那红芒要是陈庆风的眼睛,就真糟糕了。 就凭刚才那红芒出现时的气场,我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张元清,刚才也只是拼尽了全力,出其不意才将对方惊走,却并未除掉。 “哎呀!我知道了!那个干事抱着个脑袋,喊还我头来,还我头来,那肯定是陈庆风在发飙啊!独眼龙,你奶奶个腿!”老二倒抽冷气,脸上起了一圈的鸡皮疙瘩,朝张元清骂道:“我明白了!独眼龙,你姓张,我们兄弟姓陈!你就是那张寨里人的后代对不对?你故意叫我们兄弟到这么吓人的地方守夜,就是想替你祖宗报仇!二爷我跟你拼了!” 老二刚冲到张元清面前,就被张元清一脚踹了个狗吃屎,张元清骂道:“你这个信球货,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个张寨的人已经死绝了!我不是他们的子孙!而且,这地方的邪气虽然厉害,可是也已经被锁镇了五十年了!” “呸!呸!”老二吐吐啃到嘴里的土,说:“被锁镇了五十年?怎么回事?” 张元清说:“早在五十年前,就有高人前来布局,山脉大族翟家的两位宿老前辈在此处钉下九道遁龙桩,专一锁镇这乱葬坑的污秽阴气!由此,这方圆周遭百里之地,太平无事了五十年!” “那,那现在是咋回事?”老二嚷嚷道:“军记是怎么死的?朱云山又为什么喝尿?” “不知道。”张元清说:“自从军记死后,我就怀疑是这里的锁镇出了问题,但究竟为什么会出问题,我并不清楚,所以我才叫你们来守夜!目的,就是为了发现问题!” “我****八辈祖宗!”老二又开骂了:“说了半天,你还是叫我们来送死!” “你们是军人!是兵!”张元清厉声道:“你们不亲临险地,谁来?!叫附近的老百姓来吗?!那养你们干什么?” 我心中一凛,暗叫了一声:“惭愧!”原来张元清想的如此深远,他叫我们来守夜,一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二来是布置下军事禁区,不叫附近百姓踏入这片邪地,以免受害。 第318章 千杀之地(二) 我朝张元清一拱手,道:“连长,放心吧,你让我们守多久,我们就守多久。不过,能不能只留下你、我和弘德三人,其他的人,都叫他们回去?不是我看不上他们,他们本事也不低,但毕竟年轻,功力不逮,这里的邪气太重,他们留在这里反而受害!” 张元清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好。” “哥啊!”老二虚脱似的叫唤一声:“你真是我的亲哥!你自己留下来就成,还拉我当垫背!” 我说:“你要是不想跟我,以后就永远别跟我。” 老二低头一想,再抬头时已经是满面堆欢:“弘道同志,你说这话,我就要批评你了!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是你的亲弟弟,咋可能会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守夜呢?放心!兄弟我满怀大无畏的革命精神,是钢铁的意志钢铁魂!我会与你一道守卫在祖国的土地上!一切牛鬼蛇神,胆敢前来,必定遭到我的迎头痛击……” “陈弘德,你是个乌鸦嘴!”张元清道:“我在这里很久了,都没有出现过今天夜里的情形。想那些牛鬼蛇神本来不想出现,被你一说,就真的来了!” 老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惊慌的看了看四周。 张元清冷笑一声,道:“别看了,天快亮了,不会再来了。” 我道:“刚才出来的那个鬼语,是不是跟陈庆风有关?” 张元清道:“九成可能是。” 我道:“我看你刚才有把握制住它,为什么又放他跑了?” 张元清“哼”了一声,道:“我已尽全力,再拼下去,眼珠要破。” 我道:“那他为什么逃了?” 张元清道:“怕是锁镇还有力量。但既然他出来了,那就说明我先前的猜测没有错,你们倒是福将。” 我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张元清道:“我回去想一想,找人来办,你也得帮忙。” 我点点头,道:“可以。” 张元清抬头看了看天,道:“折腾了大半夜,已经快凌晨四点了,过不了多久,天就该发亮了。这个时段,老阴转少阳,阳盛阴衰,就算有什么脏东西,基本上也不会出来了,你们两个可以再待一会儿,等到早上回营集合。” 老二指着朱云山道:“他一直都还没有醒呢,会不会是死了?” 张元清道:“这个地方邪气太重,仍会干扰朱云山,久留恐怕不好,我先带着朱云山离开这个地方。你们继续睡。” 此时此刻,我哪里还能睡得着?早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我目送着张元清背着朱云山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回头一看,老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子! 我急忙环顾四周,这才看见,老二蹲在几丈开外的一棵大树下,撅着屁股,不知道在干嘛。 我快步走了过去,说:“老二,胆子大了啊,自己——咦?!” 话未说完,我突然嗅到一股恶臭,定睛一看,老二俯身之处,一大滩呕吐物! “你怎么又吐了!”我赶紧闭住呼吸。 老二却不回应,头渐渐低下,往那堆呕吐物上凑去。 我先是一愣,继而大惊——我看见了老二脸上的神情,他嘴角正洋溢着一抹古怪的笑! 他不是在吐! 这堆呕吐物是他之前就吐出来的! 他现在是…… 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那些污秽东西,我的胃里一阵恶寒,劈手揪住他衣领,一把抓了回来,往后连连退了百步之远,才停住。 “好吃!好吃!我要吃!” 老二奋力挣扎着,嘶吼着,力气大的惊人,说的话与朱云山刚才说的如出一辙! 这货,竟然也魔怔了! 我惊诧之下,一巴掌兜在老二的脸上,老二一愣,并没有变好,神色反而更加狰狞了起来,调转过头,张开嘴就要咬我! 我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动,再一想之前张元清的手段,急忙伸手去按老二脑后的风府穴,以阳盛阴之气灌注而入。 好在发现的及时,老二魔怔的似乎也不深,只是片刻功夫,老二嘴一张,我连忙躲开,只听老二“呕”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堆。 也不知道他刚刚到底吃进去了没有,反正我恶心的要死。 提着他远离呕吐物,又跑了半里地远,只听老二有气无力的说:“大哥,你有病吧,咋又跑起来了?你有劲儿别玩我啊,待会儿还得跑早操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刚才在吃你哕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恶心死了!” “啊?!”老二一愣,连忙擦擦嘴,又摸摸肚子:“不对啊,我咋感觉肚子里空的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恶心道:“那是你又吐出来了!” “又坑我!”老二兀自不信,道:“不是我说你,大哥,你咋也变得不老实了——” “嘘!” 老二正在说话,我突然听到一阵响动,连忙让老二噤声,老二一怔,连忙也支起耳朵去听。 那是几声“窸窸窣窣“趟过草丛的动静,还间杂着鞋底重重踩在土地上的闷声,天色渐亮,我看见两个人从远处过来,一前一后走的很快,前面是个女人,后面是个男人,都身着军装。 看两人的样子,像是后面的那个男人在追前面的那个女人。 那两人斜向而来,虽然渐渐靠近我和老二这边,却没有瞧见我们两个。 老二张望了几眼,忽然“咦”了一声,道:“那个女人不是那个’冰妹妹‘倪军医么?” 老二爱给人起绰号,他管张元清叫“独眼龙”,又称那个为我们体检的美貌女军医叫做’冰妹妹‘。 听见老二说是她,我又仔细看了两眼,果然像是,不禁稍稍一怔,心想老二的眼神倒是比我还好,嘴上问道:“她侧着身子你都能瞧出来是谁?” 老二道:“废话,她把我裤子都扒了,我能记不清楚她?我光看看那腰那屁股就知道是她!” 我忍不住啐了一口,道:“还以为你眼神比我好,原来你看的是这个!” 老二又“咦”了一声,道:“那个男的是……” 我已经看得清楚,道:“像是指导员。” “对,是他!”老二狐疑道:“这俩人,偷偷摸摸的来这里干啥?” 那女军医的姓名唤作“倪家祁”,这是老二打听出来的,老二自从见过她以后就念念不忘。 至于那指导员,我知道他的名字是“霍军”,入伍的时候见过几次。 此时,他们二人斜身距离我和老二只有三丈远,倪家祁越走越快,霍军喊了一声:“家祁!你站住!” 倪家祁并不回头,霍军猛地快走几步,一把抓住倪家祁的胳膊,要把倪家祁的身子拉转过来,我和老二赶紧蹲下,免得被他们瞧见,彼此尴尬。 只听倪家祁喝道:“霍军,你干什么?!” 霍军道:“咱们两个本来好端端的,你跟我置什么气?” “霍指导,话不要乱说!”倪家祁冷笑道:“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好端端的了?” 霍军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倪家祁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霍军道:“你难道不是喜欢我?” 倪家祁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霍军道:“那,那你对别人冷冰冰的,为什么对我和颜悦色?” 倪家祁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冷冰冰的,心情好的时候,就和颜悦色,跟对什么人没关系。只不过是你碰巧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心情都还不错。” 霍军叫道:“我不信!” 倪家祁道:“你爱信不信!” 老二蹲在草丛里,挤眉弄眼的笑,对我低声说道:“原来霍指导员暗恋我的冰妹妹倪军医,可惜啊,冰妹妹只看得上我,不甩他。” 我心中暗忖:“这两人在这里闹别扭,我和老二听到不好。”拽了拽老二,弓着身子要走,老二要看热闹,只是不肯走,我正要发怒,忽然听到那霍军喊道:“你,你不喜欢我,那你就是喜欢张元清了!” 倪家祁道:“我不喜欢你,就得喜欢他?” 霍军道:“那这里还有谁能比我强?!” 倪家祁冷笑几声,并不搭话。我心中暗觉这个霍军太没风度,也无格局,不由得皱起眉来,更加想离开。老二拽不动,想打他,又怕他喊出声来。 那霍军倒大声喊起来了:“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不可理喻!”倪家祁道:“我不想跟你啰嗦,你把手放开!” 霍军道:“我就是不放手!倪家祁,我告诉你,你看上谁都不能看上张元清那个瞎子!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么?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倪家祁道:“背后说人是非好坏,真叫人恶心!” 我在心中暗赞一声:“说的不错!” 霍军道:“他就不是个人!你跟他在一起,嘿嘿……说不定连想和他睡个觉都睡不了!” 倪家祁“呸”了一口,道:“霍军,你说这种话,还要脸不要了?!” 第319章 千杀之地(三) 霍军笑了几声,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对了,你知道他什么要遴选那些奇奇怪怪的新兵,还带他们驻扎在这个杀坑附近么?!” 倪家祁道:“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快松手!” 霍军嘿然道:“现在不是征兵的时候,却偏偏有人往张瞎子那里送人来,而且全都是江湖上有些本事的异人,你以为他们是真来当兵的?那是来送死的!” 我心头一震,暗道:“霍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二的脸色已经白了,差点起身走出去,我使劲儿才把他按下来。 只听倪家祁道:“你一个指导员,怎么能胡说八道?!” 霍军道:“我胡说八道什么了?张瞎子带那些江湖异人当兵,又让他们住在杀坑附近,还让他们守夜,就是为了要他们的命!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千杀之地么?” 倪家祁道:“他一个连长,为什么要害这些新兵?” 霍军道:“我刚才就对你说了,他不是人!他娘也不是人!他是一个活尸和人生的怪物,生来魂魄就不全,必须要用残魂来补,如果不补的话,就活不过四十岁!而在这个千杀之地中,恰好就有一个被江湖异人用九道遁龙柱锁镇的残魂!张瞎子来这里,就是为了收了那道残魂!” 我吃了一惊,也不知道这霍军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倪家祁道:“我不信!什么残魂,什么活尸,什么遁龙柱,那都是迷信!” 霍军道:“有些事情,不信也得信!不然那个干事和那个军记是怎么死的!?还有这附近阴气森森的,你感觉不到么?就是因为那个残魂在作祟!” 倪家祁道:“你前言不搭后语,你刚才还说有江湖异人用九道遁龙柱锁住了什么残魂,如果是锁住了,它又怎么作祟?” 霍军道:“那是因为张瞎子把九道遁龙柱给破坏了!他把那个残魂给放出来了,他不放出来,怎么能收了它!?” 我又吃了一惊,九道遁龙柱的事情是张元清说的,我当时还问他为什么如今锁镇不住陈庆风的冤魂,他推说不知道,现在拿霍军的话去揣度,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 但是回想起来,张元清之前说的话都不像是在说谎,再有,他想收了残魂补全自己,何必叫我们来守夜?又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我心中刚起了些疑问,倪家祁便已经问了出来,她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元清他为什么要害死这些新兵?” “元清,你可叫的真亲切!”霍军酸气冲天的说道:“那个残魂在这里被锁镇了五十年,阴气太盛,不沾染一些生人的阳气,就算是被张瞎子给收了,也会害了他自己。所以,他才找了九个江湖上的异人,这些人血气方刚,都是未婚的青壮,叫他们来守夜,为的就是让那残魂沾染上阳气,这样,张瞎子才好收了残魂贴补自己。” 老二已经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我早捂住了他的嘴,但心中也已经震惊至极! 霍军说的话不知真假,但却十分的合乎逻辑,几无破绽。 难道张元清真是这样一个人? 倪家祁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霍军道:“那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查的很清楚!” 倪家祁道:“我不信,我要去问问元清,让他亲自告诉我。” 霍军道:“我说的话你不信,他说你就信了?” 倪家祁道:“对,我不信你的话,但我知道元清是不说谎话的。” 霍军大怒,妒火中烧,喊道:“你不喜欢好的,偏偏喜欢一个瞎子!我,我——”忽然倪家祁惊呼一声,道:“霍军,你干什么?!” 霍军狞笑几声,道:“你不是不喜欢老子吗?老子就在这里办了你!” 我心中一惊,急忙抬头仰望,只见霍军已经把倪家祁给按到在地上,扑在了她身上,正在撕扯衣服。 倪家祁伸手打霍军,霍军不避不躲,只是“嘿嘿”的笑,伸着头,拿嘴在倪家祁脸上乱拱。 倪家祁骂道:“你疯了!?我去告你,你会判死刑的!” 霍军嚷嚷道:“看谁信你!” 我惊得目瞪口呆,老二在旁边“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喃喃道:“大哥,我们是看还是不看啊……” 我猛然醒悟过来,瞪了老二一眼,从草丛中跳将起来,大喝一声:“霍军!你别胡来!” 霍军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我,停下手来,脸色煞白,道:“陈弘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飞身赶过去,冷冷道:“霍指导,你要干什么?” 倪家祁的军装已经被撕开,此刻趁着霍军惊慌,连忙从地上挣出,站了起来,背过身子整理。 老二也走到近前,指着霍军,摇头叹息道:“霍指导啊霍指导,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啊,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真是一本假正经,禽兽不如啊,啧啧……” 回头又看了倪家祁一眼,满面堆欢,道:“冰——哦,倪军医,你没事吧?你不用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得了你,你只需要站在我陈弘德的身后就行!看我怎么去打死这个鳖孙!” 老二转身横眉怒对霍军,冲上来就要打人,霍军突然把手在腰上一抽,摸出枪来,指向老二,老二吓得慌忙止住脚步,连声道:“指导员,误会,误会!我一直以来对您都是非常尊敬的!” 霍军咬牙切齿的笑着,又瞥了我一眼,我手中暗暗扣着飞钉,只听霍军说道:“你们都看见了,怎么办?” 老二连连摆手,道:“我们啥都没瞅见!没有瞅见!您可千万别杀人,杀了人,您也脱不了干系啊……” “我不会杀你们的。”霍军道:“不过你们得上我的船。” “我们?上你的床?”老二怔了怔,道:“指导员,原来您,您喜欢贴火烧?可您刚才不是还……” “闭嘴!”霍军大怒,道:“你再胡说我打死你!你去把她的衣服脱了!” 老二走到我面前,道:“大哥,霍指导让我脱你的衣服。” “放屁!”霍军踹了老二一脚,骂道:“老子让你去脱倪家祁的!” “啊——啊?”老二瞪大了眼睛,道:“这,这不好吧?” 霍军道:“不想死就快点!还有你,陈弘道,你也去!” 我这才明白霍军的意思,他不敢杀人,却要把我们两个都拉下水,这样我们便不会举报他。 我冷冷道:“霍军,你刚才说张连长的话都是真的还是编造的?” 霍军一怔,道:“连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 我道:“我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霍军道:“少废话!你是不是想死!?”霍军拿着枪朝我一晃,我把手一抬,飞钉“嗖”的打出,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不怕霍军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乌光一闪,霍军“哎呀”一声,手枪落在地上,左手捂着右手,指缝中鲜血溢出。 老二连忙跑上去捡起枪来,胡乱拿在手上,趾高气昂的走到霍军面前,接连踹了霍军三四脚,骂道:“你还神气啊,神气啊!你个死鳖孙,不要脸货!还敢拿枪吓唬你二爷!你二爷我可是被吓唬大的!兔崽子,二爷难道不会拿枪指人么?!” 说着,老二也端着枪,去指霍军。 不料霍军忽然左手反转一抓,径自把枪又抢了过去,拉保险,扣动扳机,动作极快! 我待要上前,枪声已响! 老二只一缩头,“砰”的一声响,老二抱头“啊、啊”的乱叫! 我惊怒交加,急忙去看老二的脑袋有没有中枪,那霍军却回手对我又打了一枪,我见机快,预先躲了过去,霍军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我看了老二一眼,头皮擦破了,却无大碍,便赶紧去追霍军。 霍军也不回头看,只把枪往后乱打,我躲来躲去,倒也不敢追他,眼睁睁瞧着他飞快的逃了,心中气极,走回来,抓起老二,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信球货!” 老二哭丧着脸,道:“大哥,我的头都破了,你还骂我。”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他这么回去,咱们就糟糕了。” 老二道:“咱们糟糕啥?” 倪家祁道:“他是指导员,你们两个是兵,你们得罪了他,你说糟糕不糟糕。” 老二大声嚷嚷道:“他可是强奸犯!” 倪家祁道:“没抓到现行,他不会承认。” 老二道:“你去出面指认他啊!” 倪家祁道:“有什么证据?” 老二道:“我和我大哥都是证人啊!” 倪家祁道:“以霍军的为人,他回去以后,一定先向上报告,说:陈弘道和倪家祁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被我发现,陈弘道恼羞成怒,出手伤了我,幸亏我枪法好,逃得了性命,但他们肯定会回来联合诬告我。” 老二愣住,嘴张了好几次,愣是没说出话来。 第320章 千杀之地(四) 我料想霍军也会如此,又想到他的枪法,既快且准,不禁暗暗忧虑。 老二道:“大哥,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别当兵了,这天天也太他娘的吓人了!原来是独眼龙要害死咱们,现在又多了个大淫贼!” 老二嘴贫,我没有应他的声。 倪家祁整好了衣服,看我一眼,道:“这件事情咱们谁都不要说出去,知道么?” 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道:“中。” 倪家祁顿了顿,又道:“刚才多谢你了。” 我道:“应该的。” 倪家祁点点头,道:“我先走了。” 话音落时,倪家祁便转身离开,脚步如常,步态依旧婀娜从容,真的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二瞪着眼目视倪家祁远去,又回头对我说道:“大哥,你说这还是个女人么?” 我道:“应该是吧。” 老二:“……” 我道:“走吧,咱们也该出操了。” 老二吃了一惊,道:“哥,咱们不是要退伍回家么?” 我道:“谁说的?!” 老二道:“你还真想继续当兵啊?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啊?” 我道:“你那都是废话!” 老二使劲儿跳了一下,道:“你是聋还是傻?!你没听见那大淫贼说的话么?那个独眼龙要收了陈庆风的残魂,来补他自己的魂儿,然后拿咱们来当药引子呢!再留下来,就要了老命了!” 我道:“霍军一个指导员,他是怎么知道张连长的秘密的?这个人品格低下,做事卑鄙下流,他说的话,我有些不大相信。” 老二道:“大淫贼跟独眼龙是情敌啊!你管他人品低不低,做事流不流,情敌和情敌之间那是最了解对方底细的!” 我道:“没证据之前,不要乱说话。再一者,咱们都是屠夫介绍进来的,屠夫跟张连长的关系非同一般,张连长如果真是霍军所说的那种人,屠夫会不知道么?” 说着话,我往营地而去。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犟筋!倔驴!万一屠夫也是坏人呢?!”老二在我身后喊了几声,见我没搭理他,他又跑着跟了上来,嘟嘟囔囔道:“算了,为了我媳妇儿,我再待几天吧。” 我诧异道:“你媳妇儿?哪个是你媳妇儿?” 老二道:“倪家祁啊!” 我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厚脸皮。” “不要脸皮,天下无敌。”老二边走边说,道:“大哥,你猜那个大淫贼会咋对付咱们?要真像我媳妇儿说的那样,他大淫贼喊捉淫贼,倒打咱们一耙,那咋办?你说上边会不会枪毙咱俩?” 我道:“你没听见倪家祁说的话么,这件事情,咱们谁都不要说。” 老二道:“我听见了啊,她害臊啊,不过,这有啥值当的,我又不嫌弃她……” “你闭嘴吧!”我打断老二的话,道:“倪家祁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咱们谁都不说的话,霍军也不会主动提出来。咱们如果说的话,霍军才有可能倒打一耙!这叫做生一事不如少一事,霍军不傻,不会主动去揭的。” 老二默然片刻,恍然道:“对啊,这事儿黑不提白不提就算过去了!不是,大哥,你比以前聪明了啊,这都是明瑶姐的功劳吧?对了!你有没有给明瑶姐写信啊?” 我道:“写信怕被人拆开了验看内容,就没有写。” 其实我是写了没有寄出去而已。 老二赞同道:“不错,大淫贼肯定会拆咱们的信看的。” 正说之间,空中忽然“簌簌”的响,我抬头看时,只见一道灰影在半空中盘旋片刻,而后便飞快的朝我们掠了过来。 我先是一怔,继而喜道:“那是明瑶的灵鸽!” 灰影落将下来,停在我的肩头,收拢了翅膀,晃晃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咕咕”的叫了几声,不是明瑶的灵鸽又是什么? “嘿!”老二也高兴道:“明瑶姐咋派它来了?” 我看见灵鸽的腿上绑着个小竹筒,解下来,从里面倒出个小纸卷,抖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正是明瑶的娟秀小楷:“弘道哥,别来无恙?我知你心性,寄信恐为人知,故遣使至,可寄云中尺素来。家中一切安好,勿念。我很想你。” 我脑海中不觉现出明瑶的模样来,刹那间,心中全是想念,只觉胃翻腾的厉害,空空如也。 “这个,明瑶姐咋没有问我一句好呢?”老二勾着头看信,嘟嘟囔囔的说。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信收好,给了老二一个暴栗,道:“你瞎看什么?!这信又不是给你的!” 老二捂着脑袋,双目垂泪,道:“谁稀罕看啊!” 我看着灵鸽,心中暗想明瑶能派它来找到我,足见她神通广大,御灵术真是绝妙。 又想:以这灵鸽的脚程,此处山东,送抵河南,要不了许久,便是一个来回。这里的情形复杂,敌友难辨,不如我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让灵鸽带回去,给明瑶看看,她远比我聪明,一定能给我出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我便松了一口气,对灵鸽说道:“先委屈你在附近待着了,等我写好了信,再叫你来,你送回去。”说完,知道它未必听得懂,就又胡乱比划了几下。 灵鸽的聪明远超我的想象,“咕咕”叫了两声,便即振翅飞起,转瞬间已经消失在不远处的丛林中了。 我和老二匆忙跑回营地。 张元清带着新兵已经集合完毕,我和老二到的时候,听见张元清正在说话,而且说的内容正是千杀之坑的来历,又说陈庆风作祟的事情。 见我和老二过来,张元清用独眼瞪了我们俩一下,喝道:“归队!马上跑步!” 跟我一同入伍的人,除了老二之外,还有七人,我左右看了看,朱云山不在行列以外,其余的人都在,只精神上,各有不同,神色相异罢了。 张元清带着我们跑,绕了极大的一片地,前后跑了几圈,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快的是老二根本跟不上那种,亏得我一路都拽着他,这才勉强没有掉队。 但跑下来时,老二已经瘫软成一堆泥了,躺在地上,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翻着白眼,嘴角流着白沫子,连骂张元清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余诸人,也各自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模样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们的修为不及我,我是能看出来的。但奇怪的是,连我也有些晕眩,感觉头重脚轻,胸闷胃反,恶心气短。 我心中诧异:按照道理说,以我的功力,跑这点程度,决不至于会出现这种情形,即便是带着老二,也不会如此,难道是近来我的修为又退步了? 想想不觉一阵心慌。 张元清忽然冷笑几声,环顾诸人,道:“刚才,我带你们跑的圈子里,围的就是千杀之地!现在虽然已经天亮了,但是你们,还是感觉到不舒服了吧?” 我吃了一惊,其余诸人也无不愕然。 老二恢复了些力气,歪歪扭扭的站着,像喝醉了酒一样,指着张元清,骂道:“你,你个鳖孙独眼龙,你,你的心眼儿太坏了!你,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么,你的魂魄不全,你活不过四十岁!你,你想收了陈庆风的残魂,来,来补全自己的魂儿,但是又怕陈庆风的残魂没人性,你压不住,所以找九个人来,就是我,我们,好让陈庆风的残魂害死我们,沾上人气儿,做你补魂儿的药引子,你,你——” 张元清开始还没什么,但是听到后来,脸色突然大变,蓦地上前一步,劈手抓住老二的衣领子,厉声喝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其余诸人听见老二说这话,均面面相觑,也都变了脸色。 我看张元清这样子表现,不禁心头起疑,上前说道:“张连长,难不成弘德说的话是真的?!” 张元清不理我,而是使劲儿的摇晃老二,继续喝问道:“快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老二被张元清的大力勒的满脸通红,血气翻涌,连连咳嗽,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喝道:“张元清,你放手!” 张元清那只独眼中凶光闪烁,忽然冲着老二冷笑一声,道:“你不说,是吧?我——” 我只当张元清要对老二下毒手,立时一个蹿步上前,横起手刀,削向张元清的后颈! 张元清听见脑后风声,情知是我要伤他,不敢小觑,便松手放了老二,曲臂回转,把手一张,反过来抓我的腕子。 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又见他放了老二,便托的跳出圈子,把老二拉到身后,冲张元清喝道:“张元清,我们有八个人!你想害我们,没那么容易!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们一起上,也打不过你么!?” 其余六人听见这话,迟疑了片刻,忽然都站到了我的身后,朝张元清怒目而视。 有人喝道:“张元清,我知道你是活尸生出来的怪物!” 也有人叫道:“对,我瞧你多半不是人!” 又有人喝道:“张元清,你说,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老二大声嚷道:“伙计们,他想害死咱们,咱们跟他拼了!” 第321章 千杀之地(五) 张元清独眼中的目光在我们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与我目光相接,再不回避,我也不避,我们彼此凝视了片刻,其余诸人见此情形,纷纷静了下来,一时间,场面上声息不闻,沉寂的死一样。 忽然间,张元清嘿然一笑,道:“好啊!陈弘道,咱们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没有见面,你就听了别人的话,回过头来要联合他们造反。嘿嘿……你们都是猪么!?” 老二叫道:“独眼龙,你才是猪!” 我原本不想这么快就质问张元清,但是没有想到老二的嘴太快,抢先就说了出来,以至于现在弄得剑拔弩张,倒是不得不问张元清了。 我道:“张连长,我们没有相信任何人的话,但是有些事情实在奇怪,不得不问。” 张元清哂笑道:“哪些事情奇怪了?你想问些什么?” 我道:“言语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请问您的母亲是不是活尸?您是不是魂魄不全,需要补足?” 张元清目光一闪,道:“我知道了,你刚才遇到霍军了吧?这些话都是他说的吧?!” “不错!”老二叫道:“就是霍指导员说的!我瞧着他比你好的多,他总不会乱说话吧!?” “好!”张元清道:“那我现在就把他去叫来,跟我当面鼓,对面锣,咱们好好说说!” 说罢,张元清转身就走,老二叫道:“他要跑了!伙计们快上啊,别叫他跑了!” 张元清身法极快,片刻间已经掠出去数十丈远,他的声音远远传回来:“你们去吃饭!过时没有!” 我们茫然了片刻,都有些不知所措,老二忽然嚅嗫道:“大哥,走吧,先吃饭……” 我气不打一处来,质问老二道:“谁让你刚才说他的?!” 老二贼贼的一笑,忽然凑过来,附耳说道:“哥啊,我这么一说,他不得找霍军拼命去?这俩人,不管谁死谁活,对咱都有好处,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暗骂老二阴损,但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老二倒是心情好了,张罗着大家去吃饭,便都去了食堂。 老二别的本事不行,但却是个好面嘴,又贫又贱,吃个饭的时间,便把所有人乱成一团,闹得熟稔,互相通报了名字,也报了家门。 那六人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有个红脸的大汉,唤作李云飞,掌上茧子厚重惊人,双手手心赤红如血,正是浸泡药物二十年,不断击打木石,翻炒铁砂的正宗“铁砂掌”,以他的本事,搓砖为沫,切石成块,容易之极,如果是发起功力来,手掌打中人的肌肤,便立时溃烂,比火烧还严重,经久难以愈合。 有个瘦弱的黄脸小个子,叫做邓帆,长得像猴一般,看上去一风就能吹倒,但一身“软骨功”却精妙至极,缩将起来,能合身钻入一口水桶内,叫众人叹为观止。 又有个嗜烟成瘾的人,姓王名臣威,身上吊着个烟袋子,又备着一口袋纸,不停的抽纸卷烟叶,然后一根接一根的吸,却不见他吐出烟气来,乃是极怪的一个山术高手。 还有熊飞,能施幻术,做起戏法来,一双空掌,翻来覆去,竟能千变万化,莫测高深。 另有崔胜培,相貌极其魁伟,长得好似打铁匠一样,但却是个医术精湛的国手。 第六人唤作吴明,说起来,竟真的是无名无姓,他原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流落江湖,四处漂泊,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东学西讨,也练了一身的本事,很有些不苟言笑。 彼此熟悉之后,老二便开始“搬弄是非”,喊道:“伙计们,咱们来的时候,是九个人,现在你们再看看,就剩咱们八个了!朱云山为啥不在这儿呢?因为他快死了!他为啥快死了呢?因为独眼龙让咱们去守夜!独眼龙为啥让咱们去守夜呢?!就是为了害死咱们!我夜里可是亲眼看见朱云山在吃尿泥儿!这全都是独眼龙害的!不信你们问我哥。” 我道:“朱云山的没有亲眼看见,我只亲眼看见你差点吃。” 众人都觉恶心,又觉好笑,老二道:“估计啊,伙计们夜里都撞上邪事儿了吧。这杀坑分明就是个害人的坑,你们说,咱们有必要留在这里么?依我看啊,不如大家散伙,各回各家安生去!” 王臣威吸一口烟,缓缓说道:“当逃兵啊,这可是能枪毙人的,传出去,也丢人。” 李云飞道:“我烦别人坑我,把我当猴耍!我倒是不怕什么陈庆风的残魂,有本事叫他来找我!” 老二倒抽一口冷气,道:“云飞兄弟啊,这地面邪的厉害,可不敢说这话,快呸两口。” “我可不怕!”李云飞冷笑几声,浑不在意。 邓帆道:“咱们等张元清回来,看他带没带来指导员,听听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不错。”崔胜培拨弄着一柄汤匙,道:“指导员来和连长当面对质,那可就有的好瞧咯。” 老二撇嘴道:“指导员也不是好鸟。” “对,那个指导员眼神可不正啊。”王臣威用嘴噙着一根筷子,突然呼的吹出一口烟气来,吓了众人纷纷吃惊,崔胜培道:“我真想把你的肺给解剖开来看看是什么构造。” 王臣威笑道:“我是想到倪家祁了,我觉得指导员对她很有些意思。” 老二立刻说:“哎呀,这事儿我告诉你,那个指导员啊,他——” 我见老二要说出来,忙在下面踩了他一脚,老二醒悟,忙转过话头,道:“他,他可真不是好鸟!” 老二连番说到“好鸟”,我突然想起来灵鸽还在附近等着送信。又看张元清到现在还没回来,左右也无心训练,老二他们又聊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还不如去给明瑶写信。 我向众人先告了个辞,摆脱老二的念缠,出去以后,找了个僻静地,拿出贴身藏的写好的信,摸出笔来,略一思忖,在信纸上又添了些内容,把刚发生的事情都写了上去,卷成一团,塞进那个小竹筒里,起身走到灵鸽藏匿的林子外面,前后看看无人在附近,便嘬唇长啸。 啸声未落时,林中便开始“扑簌簌”的响,一道灰影闪动,灵鸽飞了出来。 我接着它,道声:“久等了。” 把那小竹筒绑在它的脚爪上,抚抚它的脑袋,道:“快回去吧,一路小心!” 那灵鸽“咕咕”叫了两声,在我手掌心一啄,便振翅而起,看着它飞快的消失在天际,我的心也稍稍安定。 但愿明瑶能给我一些主意。 回到食堂里的时候,张元清还没有回来,老二和众人还在闲聊,议论的热火朝天。 刚坐下没多久,橐橐脚步声起,我们回头看时,见张元清的人立在门口,独眼之中,精光闪烁,嘴里喝道:“全体出来!” 众人安静下来,彼此看看,都没有动,张元清又喝道:“磨蹭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滚出来!” 我站起身来,众人也都纷纷起身,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到外面以后,我四下里看了看,没瞧见霍军,倒是看见了两辆军用卡车,一队老兵正从车上搬着枪支弹药下来,远处还在立靶子。我便知道这是要练习枪械打靶子了。 大家基本上都是没有摸过枪的人,既然来当兵,又无不希望摸摸枪,看见这情形,不觉都兴奋起来,别的事情也给冲淡了。 只有老二没有忘了心事,左顾右盼,不见霍军,便问张元清道:“指导员呢?你不是说要带他过来当面对质么?” 张元清瞪了老二一眼,道:“没找到他的人!” 老二道:“那他的人哪儿去了?” 张元清“哼”了一声,然后大声道:“病了!请假了!丢了!跑了!都有可能!要不要我去查清楚,再回来向你汇报啊?咹!?” 老二嘟囔道:“说不定被是你杀人灭口了……” 张元清往前踏出一大步,凑到老二面前,鼻尖对鼻尖,狞笑道:“陈弘德,我最想灭的口就是你的!” 老二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一步,闭上了嘴。 张元清环顾众人道:“等我找到了霍军,会带他过来跟你们说道说道!现在,都给我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每个人先领枪械,然后老兵来讲解基本知识。那手枪是五四式,长度与我手掌相仿,全长十九公分半,颇为轻巧,拿在手上,还不如半块砖头沉。弹匣能装八发子弹,二十丈内都有杀伤力,七丈内能打穿钢板。 我们先跟着那些老兵学了枪械的拆、装,又学了装填子弹,然后是持枪、射击姿势训练,熟悉之后便开始打靶。打靶的要领无非是根据射击的距离,选择好瞄准的区域,保持准星缺口平正,平稳的呼吸,预压扳机,射击时,按压力度要均衡…… 一个上午训练下来,八人之中,除了老二之外,在场的其他人几乎都能很快的掌握要领,而且打的效果都还很不错。 第322章 千杀之地(六) 到了下午,连老二也学的像模像样了,兴致一上来,问张元清道:“连长,这枪是不是人手一把随身携带啊?” 张元清道:“怕走火伤了你的卵蛋!” 这一天,倒也平安无事。 到了晚上,张元清命人收缴了枪械弹药,然后集合众人,道:“你们这八个人,说是一个班,人多了,说是一个连,人太少了!所以,你们要清楚,你们和一般的兵不一样!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也不要问东问西,听我的命令就行!吃过晚饭以后,和昨天晚上一样,还是守夜!” 众人面面相觑,老二嚷嚷道:“张元清,你真不怕闹出人命么?” 张元清道:“当兵的还怕死么?!” 李云飞道:“我不来当兵也不怕死,我就是怕死的不明不白!” “哦?”张元清冷笑道:“连你李云飞也开始跟着起哄了?” 邓帆道:“请张连长明示,我们守夜的意义何在?!” “不错。”崔胜培道:“张连长如果是为了锻炼我们的胆量,那大可不必了,在场的人,没有胆量小的,当然,陈弘德可能除外啊,单独训练他就行。如果是存心让我们去送死的,那我们可不服!” 老二低声骂了崔胜培几句。 “好,好。”张元清环顾众人,道:“还有谁不服?” 众人齐声道:“请张连长把话说清楚!” 张元清厉声道:“连长不需要对大头兵交代问题!当兵的,要么服从命令!要么现在就滚蛋!去吃饭,然后守夜!不愿意继续当兵的,现在放句屁,说要走,我绝不勉强!” 老二第一个想要说话,但看我不动声色,欲言又止。 其余人也没有谁站出来,说不服从命令。 “滚吧!”张元清嘿然一笑,转身就走。 等张元清去的远了,老二便骂了几句,然后埋怨我们道:“你们咋事到临头都怂了?!咱们真么多人,跟他怼啊!我大哥一个人差不都就能收拾住他了,再加上你们几个,还怕打不过他?” 我道:“不是怕他,我是想看看,这千杀之地究竟闹的是什么邪。而且,我还是觉得连长不像是坏人。” 李云飞一笑,道:“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我也想看看那个陈庆风的残魂到底有多厉害。” 王臣威嘬一口烟,慢悠悠道:“咱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还怕什么?” 熊飞抖着十根手指头,拨弄着一枚硬币,倏忽不见,又倏忽出现,一边玩的不亦乐乎,一边说道:“那咱们晚上是在一起,还是分开?” 吴明道:“我不习惯跟人睡在一起。” 崔胜培干笑一声,道:“我也不习惯跟人睡在一起,最好是遇到个女鬼,跟她睡在一起,那样咱不枉当兵一次,还能风流一把。” 邓帆啐了一口,道:“那就跟昨天夜里一样,各自睡各自的。” 老二叹一口气,道:“中、中、中!你们都本事头大,都有成色,都有能耐,就逞能吧!唉……我这苦口婆心的劝,没人听,就等着吃亏吧。” 李云飞道:“反正是遇见这种事儿,因为怕死而逃走,那不是我李云飞的风骨。” 老二道:“反正是不管你们咋睡,我都得跟我大哥在一起,他自己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我骂道:“你滚蛋!” 众人都笑,一群人血气方刚,不惧生死,倒也不觉得恐慌害怕了。 笑了一阵儿,我道:“昨天夜里朱云山的情况真是非常危险,咱们虽然不怕,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且,陈庆风的残魂厉害之极,昨天夜里我跟他正面交锋,完全不敌。就连张元清也是勉勉强强。所以,我建议,咱们最好是约定个暗号,如果谁那边出现危险情况,就立即发出暗号,然后大家全都赶去援救,彼此有个照应总归好些!” 众人都觉得理应如此,王臣威道:“陈弘道的建议非常好。刚好呢,我这里还有几个小玩意儿,可以分你们一人一个,到时候有什么情况,就用它来报信。” 说话间,王臣威从衣服里摸出来一把炮仗似的细纸筒,纸筒下面都有个火药信子,我们每人都分了一个。 老二道:“这小东西是啥玩意儿?咋玩的?” 王臣威道:“你可别看这玩意儿小,但是只要一抽信子,就有大动静,嘭的一声,能射出烟花来,隔着几里地都能看得见。” 王臣威便是那位吸烟不吐烟的奇人,大家都知道他必定精通山术火法,见他拿出这东西来,也不觉有异。 计较已定,我们便去吃饭。而后,便奔赴千杀之地,仍旧是露宿荒野。 既然已经知道了必有危险,也知道了危险的东西是什么,心中反而坦荡。 我和老二找到一处草窝,坐下来,和往常一样,我先练一会儿功,等睡意涌上来后,也不顾老二絮絮叨叨的说话,合身躺下,很快便睡着了。 混混沌沌,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间,忽然听见“嘭”的一声响,我一个激灵醒来,早看见空中一道焰火灿烂,心头一沉,知道出事了! 看准了方位,便跳将起来。老二就在我腿边,也迷迷糊糊的惊醒,道:“咋,咋了?” 我道:“快走!出事了!” 老二惊慌失措,道:“谁,谁出事了?” 我一把拉住他,便往那焰火腾燃的地方奔去。 此时夜里,月明星灿,倒是照的荒野晃晃的亮。我拉着老二奔得飞快,不多时便瞧见一个人影端坐在一处小土坡上,影子斜斜的映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看到的是他的后背,没看见他的脸,也不知道是谁,但见他浑身上下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便觉哪里十分怪异,放缓了步子,和老二慢慢的靠近。 “咦?!”走得近了,看的更清楚了,我突然吃了一惊,道:“这,这是霍军吧?” 那人的军装,军衔,那体态,绝不是李云飞、邓帆、王臣威、熊飞、崔胜培、吴明其中的一个。 老二大声道:“霍军,你干啥呢!?装神弄鬼吓人的不是?!” 我心中暗暗惊疑:刚才那焰火腾烧的下方,明确无误就是这里,但霍军怎么会有那火器?张元清说没找到他,他却就在附近? 我走到他前面,一看他的脸,果然就是霍军! 他瞪着眼睛,怒容满面,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老二骂咧咧道:“还他娘的装!”上前用手一推,霍军的身子不动,脑袋忽然掉落,“啪”的一声坠地,然后滚滚转动到了老二的脚下。 “啊!” 老二惨叫一声,白眼一翻,身子一软,当场晕死过去。 我也惊得手脚冰凉! 只见霍军那脑袋上,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可是他的腔子里,却没有半点鲜血喷溅出来,仿佛干了一样…… 我擦了擦冷汗,然后仔细看了看地上,都是枯草,并没有什么脚印在。土堆上也干净的了无痕迹。除了一枚用过的火器,插在土中。 我握了握拳头,上前把老二提起来,掐着人中,将他唤醒。此时,周围脚步声迭起,五六道人影接连奔落,正是邓帆、王臣威、崔胜培、熊飞等人到了。 “这,这是霍指导员?!”邓帆吃了一惊,道:“他,他怎么——谁杀的他?!” 我道:“我是刚才在沉睡中听见响声,然后看见焰火才跑过来的。我和老二到的时候,看见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老二上前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的脑袋就掉了。” 老二惊魂甫定,道:“我,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我,我可没有杀他!他娘的,他倒是差点吓死我!” 崔胜培走上前去,俯身去看霍军的脑袋,又去瞧他的尸体,然后扭过头来,道:“他可不是刚死的,他死亡的时间至少在三个小时之前。而且这脑袋,啧啧……不是砍下来的,是被人用大力拗断脖子,直接折下来的。以我多年的医术修为可以断定,陈弘德是没有这本事的。” 老二不禁骂道:“崔胜培,都啥时候了,你还贫嘴!你他娘的咋比我还贫呢!” 崔胜培一笑,道:“其实你嫌疑很大的,因为今天你一直说指导员不是好东西。” 老二一愣,道:“嫌疑最大的是独眼龙!我今天说了他要杀霍军灭口的!因为霍军知道他的秘密,他根本不敢找霍军来跟咱们对质!” 熊飞道:“有道理。” 老二受到了鼓舞,道:“你们瞧瞧,直接把人脖子拗断,把脑袋薅下来,那得是多大本事的人?!我觉得只有独眼龙能做到!而且,你们没发现么,霍军的身子里没有血了!这肯定是被吸干了啊!独眼龙是活尸生的,不但缺魂儿,也缺血!还有,把人脑袋弄断了,” 崔胜培道:“这里也许不是他的最先死亡地,他是被杀之后,血放干以后,移过来的。” 吴明道:“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掰断他的脑袋,放****的血?” 邓帆忽然打了个寒噤,环顾四周,脸色发白,小心翼翼道:“这,这会不会就不是人干的,而是,是陈庆风的残魂干的?” 第323章 千杀之地(七) 我心中一动,暗忖道:“杀人摘头,倒像是陈庆风在报复一样。” 老二也吃了一惊,醒悟似的说道:“对啊!陈庆风的脑袋被人砍了,所以他,他杀了霍军,然后放了焰火,故意引诱咱们过来……嘶!咱们还是快跑!” 熊飞道:“别自己吓自己!咱们这么多人在,怕什么?!” 老二过来拽我,我见王臣威一直不说话,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问他道:“王臣威,你的火器给霍军了没有?” “没有。”王臣威盯着我道:“我也正在想,为什么霍军能发射出焰火来。” 我道:“我也一直奇怪。” 王臣威缓缓说道:“火器,我只给了在场的诸位。陈弘道、陈弘德,你们两位是最先赶过来的人。” 我突然觉得王臣威看我的眼神不对,说的话也似乎藏着什么难言之隐,猛地醒悟过来,从怀里掏出王臣威事先给的火器,递给他,道:“你检查一下,是不是完好无损?” 王臣威接了过去,我又对老二说道:“把你的也拿出来。” 老二先是不解,道:“干啥?”待瞥见王臣威验看我的火器时,也明白过来了,不禁大怒,骂道:“王臣威你啥球意思?!你怀疑是我们兄弟俩杀了霍军,然后发自己的火器,叫你们来?” 王臣威不答,老二愤愤的把火器拿出来,抛给王臣威,道:“睁大你的驴蛋眼看看!怀疑老子!” 王臣威接过去以后,也细细验看了一番,然后抬头对我和老二说道:“得罪了。”又鞠一躬。 我心中虽然不舒服,但仍旧说道:“没事。” 老二大声质问道:“你的呢!?把你的拿出来我检查检查!” 王臣威一笑,道:“陈弘德,我身上的火器太多,随便拿出来一个,就是完好的,再说你也不懂,检查了也没用啊。” 老二不依不饶,道:“那你就是最有嫌疑的!” “咦?!”我突然发觉不对,道:“你们先别吵了。” 吴明也说道:“你们没发现么,到现在为止,李云飞还没有过来。” 众人听了我们两人的话,都纷纷环顾,可在场的人中,哪里有李云飞的身影? 邓帆脸色异样,道:“难道是李云飞杀了霍军,然后放了焰火?” 王臣威走上前去,把土中插着的已经用过的火器拔了出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脸色顿变,看向我们,道:“这是我发给李云飞的那只。” 我诧异道:“你确定?” 王臣威道:“我确定!” 邓帆喃喃道:“还真是他干的……” 老二道:“这个李云飞也跟大淫贼有仇?” 众人都诧异道:“什么大淫贼?” 我瞪了老二一眼,老二也意识到说漏了嘴,当即仰天打了个“哈哈”,道:“霍军那一双眼睛天天都色眯眯的,我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淫贼‘。” “不错!”熊飞手里拨弄着硬币,道:“我早就觉得他看人的眼神不对!” 崔胜培道:“他看谁的眼神不对呀?” 熊飞的脸色突然一红,嚅嗫着,没说出来话。 “嘿!” 远处暗地里忽起一声呼喝,我略一怔,立即拔足循声奔去! 后面众人也都纷纷跟上。 刚奔出去十多丈远,就瞧见一株老树下面,蹿出来一道人影,浑身上下都被黑衣盖着,连脑袋也蒙在其中,恰冲我迎面而来! 我喝了一声:“谁?!” 他也不抬头,也不停住脚步,仍旧疾奔而来! 我立时止步,右手当空拍出一掌,左臂探出,抓向他的肩头,不料,他脚步一滑,速度不减,已躲过我的右掌,复又一晃,侧身避开我的左臂,要从我身边冲过。 我拧腰转身,斜刺里又是一抓,只见他的衣袖挥动,一股森森白雾忽的喷出,刹那间,奇寒彻骨!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急忙后退! 就在此时,王臣威也已经赶来,也不答话,朝着那人“呼”的喷出一口浓烟! “嗷!” 那人忽然尖叫一声,歇斯底里,如鬼夜哭,如枭啼鸦鸣,刺的我两耳钻疼! 王臣威捂着耳朵便跑,他身后跟来的崔胜培、熊飞、邓帆、吴明也纷纷退避,老二跑的最慢,跟在最后面,倒是占了个便宜,没被那声音伤到,但看见众人的狼狈样,撅着屁股就蹿。 那人已经鬼魅般滑向夜色深处,轻飘飘的几无声息,转瞬不见。 我略微一怔,见树下又奔出来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跑了几丈远,又止住了脚步,抬起头来看向我们,独眼贼亮,正是张元清! 那人鬼叫的时候,王臣威就在对面,耳朵似乎受创很重,过了这许久,仍旧在晃脑袋。 熊飞、吴明、邓帆、崔胜培和老二也都围了上来,我到现在兀自觉得浑身发冷,心下骇然,崔胜培见我脸色不善,道:“怎么,受伤了?”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悴不及防,被寒气冲了一下。”又道:“你去看看王臣威,他的耳朵应该受伤不小。” 崔胜培便去瞧王臣威的耳朵。 我又见张元清的脸色难看,捂着胸口的手直到此时才缓缓放了下来。 我不禁问道:“连长你受伤了?” 张元清“哼”了一声,也不回答是否。 我心下骇然,如果张元清跟那人对阵,也受了伤,那人的本事也太厉害了,不禁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连长知道么?” “不知道。”张元清目光一闪,道:“但估计应该是杀霍军的人。” 老二忍不住道:“你咋知道霍军已经死了?” 张元清“哼”了一声,道:“焰火腾起来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过来的,一眼就看见霍军死了!” 老二道:“你咋知道放焰火是暗号?” 张元清冷笑道:“陈弘德,你这是在盘问我么?你们搞的那种小孩子的把戏能瞒得过谁!?” 老二又问:“那你为啥不等我们来就走了?” “因为我要找凶手!”张元清不耐烦道:“陈弘道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四处查探了。就在刚才,我在树底下撞见了跑掉的那个人。” 邓帆道:“那个人是李云飞么?” “不是。”张元清道:“李云飞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想起刚才那人的身法、手段,那股寒气,还有那声鬼叫,心中忽然起了个骇人的念头,道:“他是人么?我刚才与他交手的时候,没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的生气!” “对。”崔胜培也答话道:“他叫的那声音,绝非是人能发出来的,谁要是能叫出这声音来,得先把自己的嗓子给毁了。王臣威的耳朵受损,已经出血了。” 众人听见,一阵沉默。 不是人,难道还是陈庆风的残魂? 张元清忽然说道:“是不是鬼说不清楚,但他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厉害!他的真实本事,连陈弘道都还不如!” 我奇道:“那你怎么受了伤?” 张元清道:“谁告诉你我受伤了?” 崔胜培道:“我们都瞧见了,你刚才一直捂着胸口,样子十分难受,不是受伤,难道是胸胀么?” 张元清也不答话,飞起一脚,朝崔胜培腰窝踹去! 崔胜培把腰一扭,身子一拧,“嘻嘻哈哈”的跳开来,嘴里道:“哎唷,哎唷,开个玩笑,不值当要人的命啊。” 张元清一脚没有踹中他,也不再继续追打,骂了两声,说道:“那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刚才他跑不掉!他只是出招阴损诡异,论真实本事,并不怎么高明,陈弘道,下次你要是再遇上他,认真打,百招之内定能拿下!” 我心中还不怎么相信,突然想起一事来,不禁问道:“张连长,你不是能瞧见残魂祟物么?你干什么,为什么不——” 我话说到一半,便没再往下说,怕吐露张元清的**,也料想他知道我的意思,不料张元清直接接了话头,直言不讳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一直蒙着我这只眼,不去了眼罩,对?” 除了我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见过张元清放下眼罩,也都以为他那只眼睛是瞎的,听见张元清这么说,均皆吃惊。 我只好说:“是的,我想如果您放下眼罩,本事岂不是会更高么?” 张元清嘿然一笑,道:“我如果不蒙着这只眼,你们可就都要倒霉了!” 我诧异道:“为什么?” 张元清道:“因为它能吸人的魂儿!”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老二惊道:“原来你就是用你那只残眼来吸魂的!” 张元清道:“是啊,你要不要试试看?” 老二急忙躲到我的身后,道:“独眼龙,你别猖狂!我们人多!” 王臣威皱眉道:“张连长,你真的是打算利用我们,吸收陈庆风的残魂么?” 崔胜培也皮笑肉不笑,道:“张连长,你刚才说老毛病复发,指的是什么呀?不会是烟瘾犯了,没烟吸,所以心口疼?啧啧……王臣威可有的是烟,让他给你一棵?不过,我多少瞧着您有点血气不足,像是女人来了月事儿,但您是男的呀,总不会也来?” 第324章 千杀之地(八) 崔胜培这么一说,众人都暗自提防。 “嘿嘿……”张元清笑了几声,道:“好一个崔胜培,不愧是关西乐医门的传人,嘴够损,眼够毒!你说的不错,我魂魄不全,血气不足,那正是我先天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崔胜培神色一动,道:“张连长,舌头上又要得罪您啦,令堂大人真的是活尸?” 张元清脸颊上的肉一抽,道:“不错!” 崔胜培的眼神立即变得炙热起来,喃喃道:“活尸也能生育,这可真是天下奇事啊!张连长,您如果信得过我,可以让我来给您诊治,说不定,我能治好您的先天不足,您也不必非要去吸收陈庆风的残魂来补全自己。” “我是活尸生的,先天不足也不假,但是——”张元清忽然厉声喝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吸收陈庆风的残魂了,咹!?” 这声音喊得很大,王臣威连忙又捂住了耳朵。 崔胜培愕然道:“那,那您不补足魂魄的话,必定活不过四十岁啊。” 张元清冷笑道:“我从来就没打算要活过四十岁!自打我那个连的人全死在战场上以后,我就没打算活长命!” 我心头一震,突然感觉自己先前怀疑猜测张元清的种种,而今想来都十分卑鄙,他原来顾念战友之情,早就看淡了生死。 只听崔胜培又问道:“张连长这么说,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您那只眼睛,也是天生的么?” “今晚你们想问什么,我就索性全告诉你们!”张元清道:“我这只蒙着的眼睛,生来是好的,只是那年,山贼杀入我家,伤了我,杀了我爹,又砍到我娘,我爹和我娘的血,都曾溅到我这只眼里,从那以后,它就长得畸了。后来,打仗的时候,一颗子弹擦着这眼里的眼珠子过去,它就再瞧不见人了,可,从那以后,它倒是能瞧得见别的东西了。” 说着,张元清把那眼罩缓缓取下,又露出他那颗怪异恶心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从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目光相接时,我心内极不舒服,好在他又把眼罩给盖上了。 “呼……” 我听见有人在粗重的喘息,回头一看,见熊飞、邓帆、王臣威、吴明、老二的脸色都是煞白如纸,满面惊恐…… 只有崔胜培的脸上还带些血色。 崔胜培喃喃道:“好厉害的眼睛啊!这跟那五大目法里的阴阳法眼可还有些不同呢,阴阳法眼可查阴阳,这眼睛,独独是阴啊,怪不得它能吸收残魂呢,这简直就是魂魄的天敌!可真叫人羡慕啊……” “羡慕?”张元清冷笑道:“你是不知道死活!这只眼睛,我原先不知道它的厉害,也从来不遮着它,就放任它看,夜里残魂祟气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我的本事越来越高,但我老毛病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你说我活不过四十岁,我怕是在两年之内必死!” 崔胜培道:“治得好,治得好的,这种眼可是天赐之物,不能暴殄啊。” “废话少说!”张元清环顾众人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邓帆嚅嗫道:“张连长,现在咱们应该去找找李云飞吧?” 张元清瞥了邓帆一眼,道:“不用找了,必定找不到他。” 我吃惊道:“为什么?” 崔胜培道:“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王臣威都说了,那焰火是李云飞的,那就有两种可能,第一,霍军就是李云飞杀的;第二,霍军不是李云飞杀的。” 老二道:“这不废话么?” 崔胜培笑道:“如果霍军是李云飞杀的,他会让咱们找到他么?如果霍军不是李云飞杀的,那霍军都死了,焰火也放了,那凶手难道还能放过李云飞,让他活着么?” 这道理也正是我心中所想,李云飞不管有没有杀霍军,我们都很难找到他了。 张元清道:“十有八九,霍军不是李云飞杀的,因为他杀霍军,没必要再放焰火,引你们过去,那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如果刚才逃走的那个人真是凶手,那李云飞……” 如果刚才逃走的那个人是凶手,李云飞必死无疑。 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老二喃喃道:“白天李云飞还说他不怕,这夜里就……嗐!我就说他是乌鸦嘴,让他别说别说,他还不听话,非要逞能!张连长,你说你到底为啥非要让我们守夜?这闹出两条人命了,不守不行么?” 张元清道:“屠夫找你们来的时候,难道没告诉你们这里不是一般的部队么?” 我想起来入伍前,屠夫说的话:“现在不是征兵的时间,我让你们去的部队也不是一般的部队,做的事情,也,嘿嘿……” 而今回想他那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笑,我猛地有些毛骨悚然。 老二嚷道:“他是说这里不一般,但是他也说他不会害我们!” “他当然不会害你们。”张元清顿了顿,忽然阴瘆瘆的一笑,道:“害你们的,另有其人,或者,根本就是你们自己。” 我后背一阵寒,看向张元清,张元清道:“好了,都散了吧!” 吴明道:“那这两条人命……” 张元清道:“不用你们操心,由我来处理!” 张元清让众人散去,自己也转身离开。 我们看着张元清离去,都没有动,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茫然。 崔胜培道:“张连长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做,害咱们的另有其人,甚至就是咱们自己呢?” 我也不明所以,只觉得张元清的笑,极为可怕。 邓帆嚅嗫道:“那咱们怎么办?还,还要继续当兵么?” 老二“哈”了一声,道:“看!终于也有个明事儿理知道厉害的人了!这个兵,早就不该当了!你们几个都咋想的?” 崔胜培摇摇头,道:“你们怎么着,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想走,我可是对张连长的那只眼,偏爱有加啊。” 王臣威道:“我也不会走的。” 老二道:“你留在这里干啥?” 王臣威瞥了老二一眼,道:“我要查清楚,李云飞究竟死没死!还有刚才那个跑掉的人,把我两只耳朵都叫出血来了,我不给他点厉害瞧瞧,算什么’烟王‘的传人!” 王臣威的本事是祖传的,他父亲的山术火法更厉害,极其擅长用烟火,因此得号“烟王”。 老二摇了摇头,扭脸又问熊飞,道:“你呢?” 熊飞目光闪躲,道:“我,我也不走。” 老二道:“你为啥不走?” 熊飞支吾半天,忽然道:“你要走就走,管我干什么?!反正我不当逃兵!” “不知好歹!”老二看向吴明,道:“你呢?” 吴明道:“我也不走。走了,还能去什么地方?” 老二十分丧气,最后看我,道:“大哥,你,你——” “别问我,我肯定不走。”我道:“这里的事情太古怪,我非要弄清楚。现在抽身就走,一辈子稀里糊涂。” 老二叹口气,对邓帆说道:“就咱俩机灵点,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信球……” 邓帆道:“那我也不走了,但是,明天我不会再来守夜了。” 老二道:“那我——”看看邓帆,又看看我,道:“我还是跟着我大哥好了。” 我道:“那诸位就回营地去吧,路上小心。如果遇到危险,记得放焰火为号,我看见了,必定赶去相助!” 崔胜培奇道:“那你呢?听你的意思是,你还不打算回去?” 我道:“我想再在附近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些有关李云飞的蛛丝马迹。” 崔胜培道:“你倒是仗义,那你也多加小心吧。” 老二埋怨道:“还找啥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我瞪了他一眼,道:“没拦着你回去!” 老二不再做声,他自然也不愿意走。崔胜培、王臣威、熊飞和邓帆都告辞而去,吴明倒留了下来。 我诧异道:“你不回去么?” 吴明摇了摇头,道:“我和你们一起吧。” 我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话。吴明这个人,平时里也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上去很闷,连老二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但他倒是很合我的脾性。 我们三人就顺着那树周围,一圈一圈的找,天色渐亮,如张元清所说,并无什么发现。 老二突然一屁股坐下,道:“累了,不找了!明明就找不到啥!” 我和吴明也停了下来,恰他来看我,我也看他,彼此四目相对,他把目光闪了过去,我就觉得他有什么话说,便问道:“你跟我们兄弟俩在一起,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吴明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然后说:“我现在不知道该信任谁,有些话,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但直觉告诉我,你最可信。” 我心中一震,沉声说道:“多谢你的信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老二也诧异的看向吴明,不知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 吴明左右看了看,然后道:我想,“霍军应该是倪家祁杀的。” “啊?!”我和老二都大吃一惊! 老二从地上跳了起来,道:“倪家祁?她,这,这咋可能!你是咋知道的?!” 第325章 千杀之地(九) 倪家祁一个柔弱女子,昨天我和老二亲眼看见霍军欺辱她,她也无法反抗,她怎么能杀得了霍军? 所以不但老二诧异,我更是难以置信,我凝视吴明,道:“你是猜测的,还是亲眼看见的?” 吴明道:“是猜测的,但也算是亲眼看见的。” 我道:“这话怎么讲?” 吴明道:“昨天凌晨,天还不亮的时候,我在这附近守夜。我一向睡眠不深,但凡有风吹草动,就肯定能醒过来。昨天也是,我正在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说话,我马上就醒了过来,顺着声音找的时候,发现一男一女并肩坐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我不动声色,静悄悄的凑的近了些,然后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两个人,一人是霍军,另一人便是倪家祁。” 我和老二对视一眼,均不做声。 霍军和倪家祁是在昨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发生的冲突,被我和老二撞见,我还以为是霍军纠缠倪家祁,倪家祁慌不择路,所以跑到这片危险的千杀之地里来了,原来在那之前,他们两个就在附近了。 吴明见我和老二都不吭声,便继续说道:“因为离得近,我的耳朵也还济事,就听见他们说的话了。我听见霍军说:’你让我陷害张元清,我也做了,把你教给我的话全都传出去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以后只要死人,他就逃不脱干系。。‘倪家祁则是’嗯‘了一声,说:’你做的好,我知道。‘” 老二失声道:“不可能!” 我也极为意外,因为昨天我和老二听见的霍军和倪家祁的对话中,倪家祁明显是偏袒张元清的,怎么现在竟变成了是倪家祁指使霍军陷害张元清? 我道:“你确定没有听错么?” 吴明笃定道:“绝不可能!” 老二还要说话,我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又问吴明道:“那后来呢?” 吴明道:“后来,那个霍军说:’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了吧?‘倪家祁说:’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霍军说:’我是喜欢你才愿意为你做事的,但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的心思吧?‘倪家祁说:’总之,我让你说的那些话也不假,有关他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霍军说:’张元清做人不讲情面,非常狠毒,如果让他知道是咱们两个背后捣鬼,他肯定要对咱们两个下手。‘倪家祁说:’不是咱们两个,是你自己,传出去那些话的人,都是你自己,与我可没什么相干。‘霍军愣了一会儿,说:’是你教我的啊。‘倪家祁冷笑了一声,说:’谁知道?‘霍军干笑两声,说:’你,你怎么笑得这么吓人?你别开玩笑啦,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一对儿。‘说到这里,霍军伸手去搂倪家祁,却被倪家祁一把推开,然后倪家祁站起来就走,霍军便去追她。当时他们去的方向地势开阔,没有什么遮挡物,我怕被他们发现,也没敢跟。”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明道:“我当时也看见倪家祁对霍军的冷笑了,那笑真的是异常瘆人!而且倪家祁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如果霍军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是她背后指使霍军捣鬼了。所以,我推测,霍军就是倪家祁杀的。” 老二喃喃道:“这,这跟我和我大哥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和老二所见所闻,分明就是霍军自己要说张元清的坏话,而倪家祁不愿意听,但吴明所见所闻的竟是倪家祁主使!这……我也觉匪夷所思,但是看吴明的样子,又全然不像是在撒谎,更何况,他没事撒这种谎言做什么? 我默然半天,心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便问吴明,道:“那这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张连长?” 吴明道:“因为倪家祁说那些事情,那些话都是真的。所以,我不信任张元清。” 我道:“那你为什么对我们兄弟俩说,不对王臣威、熊飞、邓帆、崔胜培他们说?” 吴明道:“我也不信他们。” 我诧异道:“为什么?” 吴明道:“你没觉得他们四人都各有私心么?” 我越发诧异,道:“什么私心?” 吴明道:“先说邓帆,邓帆明明很害怕守夜,可他还要守夜,霍军死了以后,李云飞也失踪了,他更害怕,但他却不走。” 老二道:“对!我明明看着他有要走的意思,到最后又不走了!确实可疑!怕丢了命还不走,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吴明道:“再说熊飞。弘德兄问他的时候,他说不走,但是当弘德兄又问他为什么不走的时候,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到后面自己还有些恼了,呛了弘德兄一句,说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啊!”老二道:“这个也可疑!不走就不走,你说个缘由啊,说不上来还恼了,我又没招惹他!所以,他也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吴明道:“还有崔胜培,他别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可疑的,我只是觉得,他整天嘻嘻哈哈,看上去十分和蔼,但细想起来,却又十分瘆人。” 我想起来崔胜培一团和气的样子,道:“哪里瘆人了?” 吴明道:“他每时每刻都面带笑意,但是,你们敢想象一下他不笑的样子么?” 我愣了一下,继而脑海中浮现出崔胜培的样子,他确实每时每刻都面带微笑,也常常逗贫,模样看上去憨态可掬,但若是想象一下他不笑的样子…… 老二忽然打了个冷颤,道:“你这么一说,我再一想,真他娘的瘆人!他是个笑面虎啊!” 吴明道:“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儿,所以无法信他。” 我道:“那王臣威呢?” 吴明道:“我本来觉得王臣威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霍军死了以后,我才发觉他心机竟如此之深。他给咱们火器,表面上看是好心好意,可是他竟然能单凭一个火器,就能认出来那是李云飞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他在每一个火器之上,都做了暗号!那再想想,他做这个暗号,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禁骇然,道:“为了什么?” 吴明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有想明白,但是可以推知,他的城府深不可测。而且,他有些刻意针对你。” “对!”老二赞同道:“他检查我们俩的火器,却不检查你们的,很明显,就是他娘的针对我们兄弟!我早就觉得他不是好货!” 吴明道:“所以,我能说话的人,也只有你们兄弟两个了。” “没看出来啊。”老二拍拍吴明的肩膀,道:“你还挺有眼色的。不过,我也小看你了,原来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是嘴上不多说话,心里没少做事儿啊。” 经吴明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各种诡谲的事情了,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若是朋友,那便非常之好,若是敌人,那也太可怕了。 思忖了一番后,我问吴明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们要怎么办?” 吴明摇了摇头,道:“现在周围的人都不可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我想,不能贸然对任何人说这些事情,否则后果难以预料,不定谁是谁的人。” 我颔首赞同,深以为然。 吴明又说:“但是,我想和你们兄弟抱成一团,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们要互相帮扶。” 我心中暗道:“原来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这个。”点了点头,我道:“这个是自然的。” 老二道:“吴明,你既然恁么害怕,干嘛不走?非要留在这里蹚浑水干啥?” 吴明道:“我之前对你说的就是我的心里话,我离开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老二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哪儿不能去啊?” 吴明道:“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有家,我没有,你们父祖留下来的东西很多,我没有。” 我拍了拍吴明的肩膀,道:“不用说这个,四海之内皆兄弟。” 吴明一笑,道:“我知道你是实诚人。我也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好不容易能来到这里,便把这里当做我的进身之阶,我是要往上爬的,不成功,便成仁。” 我道:“你也是屠夫推荐进来的么?” 吴明点了点头,道:“咱们应该都是一样。” 老二好奇道:“那你跟屠夫是咋认识的?” 吴明道:“是有一次,屠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我看穿了身份,他就觉得我和一般人有些不大一样,说有心要抬举我。前些日子,他果然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参加一支特殊部队,说可能会很危险,但如果能成事,以后我的前途不可限量。这,我当然是愿意的。” 老二越发好奇道:“屠夫执行啥任务的时候被你看穿了身份?” 我道:“老二,没事别总打听人的**!” 老二嘟囔道:“我就问问,这能有啥稀罕的?” 吴明道:“没事,屠夫跟你们也很熟悉,这些话可以说。当时,他是在调查一个人。” 第326章 千杀之地(十) 老二打破砂锅问到底,道:“他在调查啥人物?” 我瞪老二了一眼,老二道:“做啥事情都要刨根问底嘛!这是伟大领袖说的!” 吴明道:“五大队,你们听说过没有?” “听过!”我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屠夫在调查五大队的人?” “不错。”吴明道:“他调查的那个人在五大队的位置还很不低,应该就是头号人物,叫做许丹阳。” 我心头大震,屠夫居然在调查许丹阳?! 我连忙又问吴明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吴明道:“大约一个多月前。” 我心中默默推算,一个多月前差不多正好是赌城之事了结的时间,也就是说,许丹阳从赌城出来以后,就被屠夫给盯上调查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转念又一想,许丹阳出现在鹿邑太清宫附近的时候,屠夫和他的人也在那里,他自己声称是在调查梅川太郎和高桥美子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屠夫未必对我全说实话。 不,应该说以屠夫那种人,那种职业,嘴里基本上很难听得到实话。 嘶…… 我脑海里一闪念,猛地想到这片千杀之地发生军记和干事离奇死亡一事的时间,也是在一个多月前! 这就古怪了! 同样的时间节点,看似无关的人物,却全都,这难道是巧合么? 不对! 我绝不相信是巧合! 张元清那天夜里说过的,那干事和军纪死了以后,他曾经向上边提到过是千杀之地的缘故,但是上边却没有人相信他。 如果认真算起来,这样的与灵异相关的事件,应该由五大队来管辖,那张元清口中所说的不信任他的“上边”,极有可能就是五大队! 五大队不支持张元清的说法,屠夫却信任张元清,屠夫又暗中调查许丹阳,并物色来吴明,王臣威,熊飞,邓帆,崔胜培,李云飞,朱云山还有我来组建一支特殊的部队……这些事情如果串起来,可想的便很多了,难道说屠夫和张元清是干掉许丹阳,替换掉五大队? 不该啊,张元清和屠夫似乎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而许丹阳又为什么否决张元清的想法呢? 他们几人图的都是什么? 我想不明白,忽听老二在旁边说道:“大哥,你真不打算走么?现在可是连我媳妇儿也变坏了。咱们周围可是一群狼啊!” 我道:“我说了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不走。” 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隐隐接近事情的真相了,也感觉这其中蕴含着一个极大的秘密,甚至事实的真相不是我想看到的。 但是,却又像是始终有一层淡淡的雾笼罩在眼前,因此我虽然是几近真相,却又模糊不清。 吴明不知道我转瞬间已经有了这许多联想,连老二也想不到,因为有许多事情他并没有参与。 但是吴明看出来我有想法了,试探着问道:“弘道兄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我“嗯”了一声,不想对他说谎话,不过又觉得这时候的时机不成熟,而吴明也不得不防,便道:“我是有一些想法了,但是感觉想法还很不成熟,等我想得周全了,再和你商榷商榷。” 吴明点了点头,道:“好。”也并无其他言语。 此时天色已亮,又快到了出操的时间,我们便不再多说话,往行营而去。 到的时候,张元清带着王臣威、邓帆、熊飞、崔胜培都已经列好队了,我和老二、吴明也赶紧入列。 张元清就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神色如常。 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道:“可以啊,陈弘道,连吴明这样的人也跟着你混了?这是要拉出你自己的队伍,嗯?来讲一讲,你是怎么把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团结在你身边的,我也学学经验。” 我脸上一热,还没有开口,老二便道:“我们仨是碰巧遇上,就一块来的,我大哥拉啥队伍?这队伍还不都是你的。” 张元清道:“看看,有筹谋划策的,有耍嘴皮子的,你自己又是个高手。这样,陈弘道,我们这个说是个连队其实哪里够?!撑死就算是个扩大班,我让你来做这个班长,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你来约束他们。” 我连忙道:“张连长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做不来。” 张元清道:“我不开玩笑!就这么定了!” 崔胜培立刻嬉笑道:“班长大人好啊,恭喜恭喜。” 其余几人也纷纷呼喊“班长”,我一时难堪,但是见张元清确实不像在说笑,便也不再推辞。 这一天的训练内容和昨天的基本雷同,我们又是先围着千杀之地跑步,跑完之后用早餐,用过早餐之后,练习打靶。 不过,今天我跑步的时候,反应明显比之昨天好了一些,不像昨天那样的难受了。 问及原因,张元清道:“你们都是修行之人,多围着千杀之地跑步,无形之中就像是在与人在对抗中练习,只要能适应,道行必进!” 众人听见,各自喜欢。 当然,除了老二,他还是跟昨天一样,跑下来以后,整个人都半死不活的,吐了又吐。 吃过早饭以后,也和昨日一样,要练习打靶,不过家伙不是五四了,而是换成了。 新鲜的东西自然令人兴奋,不过一天练习下来,基本上又熟路了。 眼看天色渐渐到晚,令人色变的守夜时候终于到了。 但其实,除了老二咋咋呼呼,邓帆不打算再去以外,其余人,倒是不见得有多害怕,千杀之地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究竟是谁在害人,连我在内,谁都想弄清楚。 而且,在昨天夜里,陈庆风的残魂并没有出现,至于那个和我们动手的黑衣人,不辨人鬼的,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无论是谁,都绝非是陈庆风的残魂,因为实力相差太大了。 至于吴明说是倪家祁要害霍军,我觉得虽然有可能,但那个黑衣人却绝非是倪家祁,因为那黑衣人多半不是人,即便是人,也是个男人,怎么会是倪家祁? 倪家祁此人,在我和老二撞见的时候与吴明所见完全不同,此事太过奇怪,还需慢慢查清探明。 我目前最关心的倒是另外两个问题——陈庆风的残魂在昨天夜里为什么没有出现? 今天夜里又会发生什么? 除了内心深处的一丝莫名恐慌,我更多的竟是期待。 吴明跟着我和老二,我们三人一堆儿,王臣威、熊飞和崔胜培仍旧是各自择地歇息,邓帆回到营地宿舍去睡,果然是确定不再来千杀之地守夜了。 前半夜,安然无事,我和老二以及吴明都昏沉睡去,这次与以往还不同,倒做了个好梦。我梦到明瑶来军队里看我,还给我带来了一条她亲自织好的围巾,老二等人在一旁起哄,明瑶把围巾给我围上,然后上下看看,笑吟吟道:“还挺好的,你以后就逮着,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一阵奇寒猛的袭来,我浑身一颤,立时便醒了。 愣了片刻,只见四周黑黢黢的,静悄悄的,只是莫名的寒气逼人,似乎是这冬夜本身的冷,但似乎又不尽是。 旁边,老二和吴明不自觉的抱在一起,滚在枯草丛中,蜷缩着,睡得很死。 我四下里看了看,并无什么情况,正要再躺下,继续睡觉,突然听见黑暗中一阵极其细微的说话声音幽幽传来。 我连忙屏气凝神,以六相全功中的耳法“千闻之功”努力探寻,只听有人在低声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陈庆风的残魂尽数吸收?” 听见这个声音,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分辨的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失踪了的李云飞! 他没有死! 但是他所说话的内容更让我吃惊,有人竟然已经开始吸收陈庆风的残魂了?! 会是谁? 我马上就听到另一人阴沉道:“陈庆风的残魂厉害至极,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完全吸收的。不过,既然我们已经困住了它,尽数吸收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只觉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心中也渐渐窝起了一腔愤怒,因为这第二个说话之人的声音我也认得——张元清! 我猫腰起来,悄然朝着他们的方位摸索过去。 我知道张元清的本事了得,怕被他察觉,因此行进的极为小心。 我听见李云飞又说道:“你让我杀了霍军,我也帮你杀了,你让我和朱云山合力帮你制住陈庆风的残魂,我也帮你做到了,你让我消失,我也消失了……你说的话总不会不算数?” 张元清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不过,咱们的事情还没有完,其余的人都得死!否则,等他们找到你,或者发现你还活着,你我的事情就要败露了。” 我听得惊怒交加,心中也渐渐清晰,许多原先想不通的问题也都明白了: 为什么陈庆风的残魂只出现了一次,便再也不见了?原来,它已经被张元清等人制住了! 第327章 千杀之地(十一) 崔胜培说他张元清的那只阴眼是一切残魂的克星,我也亲眼看见他用阴眼逼走了陈庆风的残魂,如果说谁能制住陈庆风的残魂,那必定是他无疑!他又联合了朱云山和李云飞,那便更不是难事了。 而那天夜里,朱云山会发疯,现在看来并非只是他在坟头上撒了一泡尿那么简单。 还有,张元清说那天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救朱云山,为了给他疗伤,但是直到现在,朱云山都还没有清醒,或许老二的想法是对的,张元清根本不是在救人,而是想害死朱云山,灭口! 昨天早上,张元清去找霍军,久久未归,回来以后又说霍军不见了,原来是他和李云飞密谋,先把霍军弄到一个地方,等到夜里,再由李云飞动手杀了霍军,放了火器,用焰火通报我们,引我们到现场,而张元清又假装在一旁与敌人相斗,这样既杀了人,又洗清了他自己的嫌疑。 随后,张元清不让我们去找李云飞,说是李云飞肯定是找不到的,原来李云飞在哪里,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此想来,就连昨天夜里的那个敌人或许也是张元清一手安排的。 全都这么解释的话,那很多事情就都合乎情理,合乎逻辑了。 只是李云飞和朱云山为什么要帮张元清? 张元清答应李云飞的事情又是什么? 我摸得近了,远远看见两个人影面对面坐着,黑暗中看的不是十分清楚,但我对李云飞和张元清都太熟悉,只看轮廓和身影,便认得出来,就是他们两人! 只听李云飞冷笑一声,道:“张元清,我想问你,朱云山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是不是你捣的鬼?” 张元清道:“是咱们合伙对付陈庆风残魂时,他被秽气所毒,伤的严重,你是亲眼瞧见了的,与我有什么相干!?怎么,你还怀疑我捣鬼?!” 李云飞道:“朱云山的死活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太狠毒,我不得不防。万一咱们联手杀光了王臣威、邓帆、熊飞和崔胜培他们,你再杀我灭口呢?” 张元清道:“你我福祸与共,相互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我为什么要杀你灭口?难道咱们共同做的事情,你还会出去乱说么?” 李云飞“哼”了一声,道:“陈家兄弟也要杀么?” 张元清道:“陈弘道我接触了几次,此人不可拉拢,只能除掉!陈弘德自然也一并料理了。” 李云飞道:“他们可是神断陈的儿子,杀光了,神断陈就绝后了,你就不怕麻衣陈家报复?我可是听说前段时间,中土陈天默和陈天佑兄弟又现身了,相脉阎罗陈汉琪也手段极狠,惹上他们一窝,一辈子别想安生。” 张元清冷笑道:“如今是什么社会?不是冷兵器时代,一家一姓独霸江湖了!” 李云飞道:“反正我不会杀陈弘道的,我也打不过他,要杀得你来。” 张元清道:“那就留他们兄弟到最后,我来动手!” 我听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 李云飞道:“那下一个,对谁动手?” 张元清道:“邓帆。” 李云飞道:“怎么是他?” 张元清道:“其余人都在这里守夜,他们又都有王臣威的火器,相互照应,咱们可晚些时候再说。邓帆自己睡在营地宿舍,那是自寻死路!” 李云飞道:“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 我震惊非小,眼见两人起身,我心中暗道:“决不能让你们这两个混账得了逞!” 又想到自己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得先放了火器,召唤王臣威、熊飞、崔胜培和吴明过来,再对付他们! 刚起了这个念头,我便瞧见一道黑影风卷残云似的冲我而来,正是张元清! 我大惊失色,如此谨慎小心,到底还是让张元清发现了! 我一边往后急退,一边伸手去摸火器,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拉动引线,张元清隔着一丈多远的地方,屈指一弹,“嗖”的一道疾风袭来,奇寒彻骨,我打了个寒噤,手一抖,火器竟落在地上,这瞬间功夫,张元清的人已攻到! 我心下惊诧,此人的本事竟然又高了些! 他抬手“呼呼”两掌,打的又快又诡异,出来的尽是阴风,非同小可! 我料想那是他吸收了陈庆风残魂的缘故,不敢直撄其锋,一边躲避,一边暗蓄罡气抵挡。 张元清狞笑道:“陈弘道,果然是你!” 我道:“是我又怎样?!” 张元清道:“你是这许多人里最难对付的,我本来想着留你到最后,但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送进来,大半夜巴巴的来偷听我们说话,那我就索性成全了你,也正好试试我新收残魂的手段!” 我怒道:“张元清,亏我一直回护你,当你是好人,可没想到你如此无耻阴险恶毒!” 话音未落,突觉背后一股热风袭来,我急纵身法,从旁掠过,半空中又连打飞钉,将张元清暂时逼退,抢出去一丈多地,然后落下来,低声喘息。 回头看时,只见李云飞正摊着手,掌心通红如血,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我,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如饿狼一般! “嘿嘿……”李云飞道:“本来不打算得罪麻衣陈家的人,但不得罪也不行了啊。” 他与张元清一左一右两侧站定,缓缓朝我走逼近,我一边后退,一边用余光寻看退路,但这四周太过空旷,只有几处土坡,根本不能迂回藏身,我腔子里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知道如果不善处置,今晚就得把命交待在这里! 突然间,我灵机一动,火器掉了,我还有别的法子啊! 龙吟! 我暗提一口真气,默运六相全功口法龙吟之功,大叫一声道:“救命啊!” 这一声喊,在寂静的夜里,端的是响彻云霄! 加之四周开阔,吴明和老二都离得不算太远,我料想他们一定能听得到。 张元清和李云飞就在眼前,猝不及防,先是被我的龙吟震的恍惚,继而惊怒交加,张元清喝道:“快联手毙了他!” 两人飞身直扑,一起动手,我情知不敌,便闪转腾挪,展开六相绝技“纵扶摇”身法,反复躲闪,他们两人愈发拼尽全力,两股气打出来,一冷一热,虽然没有直接击在我身上,但也让我分外难受! 李云飞的功力逊色于我,他的“血煞掌”虽然厉害,但还可以应付,张元清以残魂之气打出来的阴风,却是极为可怖!几次被风尾扫中,我都呼吸一滞,真气阻塞,步伐越来越不灵活,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继而有人远远呼喝道:“是陈弘道么?!” 我认得是崔胜培的声音,心中大喜,叫道:“我在这里!” 刚喊了一句,张元清掌风扫到,一股冷气直冲我口中,刹那间,丹田之内,真气顿止,四肢一阵发僵! 我大惊失色,拼尽全力纵身跃起,想要逃往崔胜培来的方向,半空中忽然又被一股热风拂中脑后,刹那间,冷热交替,我脑中昏昏沉沉,耳朵里嗡鸣作响,暗呼一声:“我命休矣!”随即从空中跌落下来,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似乎有人在我身边大呼小叫,也有人在我身上按来按去……不觉惊醒,睁开眼来,我一跃而起,却“砰”的一声响,脑门在不知什么硬物上撞了一下,生疼! 我倒抽一口冷气,抬头看见上方是一块铁板,接着又听见身边有几人说话: “大哥!你醒了啊!” “陈弘道你别乱动!” “看来是没事了,嗯,脑门上虽然磕了一下,但不会留疤,不至于影响班长的俊美容颜……” 这几人的声音都十分熟悉,我渐渐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行营宿舍中,躺在下铺的**上——已不在千杀之地。 我还活着! 周围站着几人,正是老二、吴明、崔胜培、熊飞、王臣威,还有一人低着头,正在**尾收拢西医诊疗工具,却是倪家祁。 我看见倪家祁,稍稍吃了一惊,继而醒悟——她应该是来给我诊治伤势的。 我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什么大伤,又默运真气,调动内息,也觉正常,只脑袋里还有些昏沉,后背有一处隐隐疼痛,却均非大害。 我又惊又喜又有些狐疑,心中暗道:“我失去知觉之前,张元清和李云飞明明都要对我下死手,难道他们都没有击中我?” 又或者是崔胜培去的太快了,他们来不及杀我就跑了? 我看了一眼崔胜培,当即拱手道:“多谢崔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崔胜培一愣,老二便说道:“大哥,你谢他干啥?” 我道:“不是崔兄,我这条命就没了。” 老二道:“他对你有个屁救命之恩啊,要谢也得谢谢我媳妇儿,啊,不,是家祁。家祁一直在给你查验伤势呐!” 倪家祁狠狠的瞪了老二一眼,老二没皮没脸的浪笑。 我诧异道:“难道不是崔兄赶来的及时,才免了我被恶人打死?” 第328章 千杀之地(十二) 崔胜培道:“班长你可真是抬举我啦,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安全了。救你的另有其人,把你抬回宿舍的是陈弘德和吴明,给你诊治的是倪军医,我也就是帮你把了把脉,然后说了句’班长他老人家功力深厚,身体无大碍‘的屁话,别的功劳可就真没有啦。” 王臣威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班长不但有一身好本事,也有一身好宝贝,这才能保得住命啊。” 我一怔,猛地意识到自己身上一直穿着的宝甲不见了,正想问时,倪家祁道:“你身上的那个软甲,我已经帮你去掉了,我当时要验看你身上有没有伤。而且那宝甲,你暂时不能穿。” 我奇道:“为什么?” 倪家祁道:“因为上面已经有毒了。” 我更奇怪,道:“我的宝甲上有什么毒?” 崔胜培道:“是李云飞在你背上打了一掌,他是’血煞掌‘,掌心的毒可厉害的很啊,平时只需一两分功力,碰到人肉,就得溃烂,对付你,他肯定要用十成的功力!这一掌可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你的背上,啧啧……就算你的功力比他高一倍,也得重伤。所以,你那软甲可是救了你一命啊,不过李云飞’血煞掌‘的毒,也留在了你的软甲上,得用些药物清除清除,再放上几天,你才能再穿。” 我听得心有余悸,背上隐隐作疼处,应该就是李云飞的落掌处。又暗暗庆幸,亏我一直穿着那宝甲,否则,真的把命给送了。 吴明在旁问道:“弘道兄,你的本事远在李云飞之上,他怎么能打中你一掌?” 我道:“因为张元清和他联手打我,我防备张元清的多,防备他的少,后来他们两个拼了命的打,我仓促之间招架不住,就中招了。对了,崔兄刚才说救我的另有其人,那是谁啊?是吴明兄弟?还是臣威兄弟?或者是熊飞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都不做声了,表情渐渐都十分古怪。 我愕然道:“你们怎么了?” 老二道:“哥,你头上挨打了没有?” 我道:“没有啊。” 老二道:“那你觉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对劲儿,就是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傻了?” “滚蛋!”我骂道:“这不是贫嘴的时候!” “弘道兄。”吴明道:“你刚才说和李云飞联手打你的人是张元清张连长?”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 众人的神情更加古怪,我忍不住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张元清和李云飞他们人呢?” 吴明道:“李云飞已经死了。” “死了?!”我悚然道:“救我的那个人杀的他么?” 吴明道:“是的。” 我焦急道:“那救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你们谁啊?张元清他人呢?” 老二道:“大哥,救你的那个人就是张元清。” “混账!”我恼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吊儿郎当!你再胡说八道我——” “弘道兄。”吴明道:“弘德没有胡说八道,救你的人确实是张元清。” 我愣在当场,老二惯好开玩笑,但吴明却向来严肃,他决计是说一不二的人。 但是我兀自不大敢相信,又去看崔胜培。崔胜培点点头,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就是张元清在场,正在和李云飞激斗,啧啧……俩人都好厉害呀!” 老二道:“接着就是我和吴明兄弟过去了,我们仨是看着李云飞跟张元清打的,李云飞后来打出一掌,掌心红的像是在流血,却被张元清抓住了腕子,然后拗着手,反而打在李云飞自己的脸上了,李云飞’嗷‘的叫了一声,跟杀猪似的,一会儿就死啦!” “对啊,那’血煞掌‘多厉害!”崔胜培道:“李云飞打别人是死,打自己也是死,这就叫做作茧自缚啊!” 我先是懵然片刻,继而惊怒交加,道:“我知道了,这是张元清见你们来了,要杀李云飞灭口!” 众人纷纷愕然,倪家祁道:“张元清杀李云飞灭口?他要灭什么口?” 我道:“是他和李云飞合谋,杀了霍军!” 倪家祁骇然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是啊。”王臣威道:“李云飞与霍军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和张元清合谋杀霍军?” 我道:“李云飞和张元清私下有勾当,张元清答应要给李云飞什么东西,所以李云飞帮他做事。李云飞不但杀了霍军,还帮张元清制住了陈庆风的残魂,让张元清吸收了一部分。他们怕咱们发觉他们做下的事儿,要密谋将咱们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杀掉!” 熊飞惊道:“班长,没有证据,不能乱说话。” 老二也道:“大哥,虽然我不喜欢张元清,但是,他,他有恁么坏?” 崔胜培说:“不知道班长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独家情报啊?” 我道:“是昨天夜里,吴明和老二睡得沉,我在后半夜被冻醒了,然后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心中起疑,就自己悄悄的摸了过去,然后看见是李云飞和张元清他们二人在一起说话,我刚才所言,全都是他们亲口说的。张元清发觉了我,和我动手,我敌不过他们二人,情急之下喊得救命。喊过之后,就中了招,从那之后便昏迷了。但我听见崔兄的呼应了,所以一直以为是崔兄救了我。” 崔胜培道:“我是听见你喊那一声救命才麻溜醒的,那一声喊,可真有劲儿啊!” 王臣威道:“我也是听到动静才醒来的,我当时还奇怪,你为什么不发焰火报信?” 我道:“当时我想发焰火,但是火器被张元清给打落了。” 王臣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吴明又问:“弘道兄确定是张元清么?” 我道:“我当然确定。我们打了几十回合,面对面,我决计不会看错。” 吴明道:“这可就有点太奇怪了,如果真如弘道兄所言,张元清知道你听到了他的秘密,决意要杀你,怎么会留你性命?” 我道:“我想是崔兄赶过去的太快,他没时间下手。” 崔胜培道:“这个不会,连李云飞那种成色的货都能在你背上打一掌,张元清当时要杀你,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我心头一震,暗自忖道:“崔胜培说的话不错,连李云飞都能打我一掌,张元清的本事远在他之上,却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记号,这怎么说的过去?” 但张元清先前联合李云飞要杀我,那又是确切的事情啊。而且他为什么要急着杀李云飞呢?李云飞还要帮他做很多事情啊……他到底在捣什么鬼,我现在已经想不明白了。 我看向众人道:“张元清他人现在在哪儿?” 老二道:“他去看朱云山了。” 我环顾四周,不见邓帆,心中突地一跳,想起来昨天夜里张元清和李云飞的话,道:“邓帆是不是跟朱云山在一起?” 老二点头道:“好像是。” “不好了!” 我大喝一声,急忙从**上跳下去,众人尽皆茫然,都问:“怎么了?!” 我道:“张元清要杀人!” 我匆匆往外奔去,不提防迎面撞上了一人,我们各自退后,又定睛一看,正是张元清。 张元清本要发作,看见是我,倒收了怒气,道:“你醒了?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看见他,想到他夜里的凶恶嘴脸,脸色立变,冷声问道:“朱云山呢!?邓帆呢?!” 张元清道:“你问他们干什么?” 我道:“你快说!” 众人也都赶了出来,熊飞道:“班长说他们两人有危险。” 张元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有危险?” 我不再搭理他,绕过他,往朱云山和邓帆所在的宿舍跑去。 老二、吴明、倪家祁、崔胜培、王臣威、熊飞等人也都纷纷跟了过来。 到了他们宿舍外,我打开屋门一看,只见当中一张**上躺着不省人事的朱云山,而邓帆却没有踪影。 我浑身一阵发冷,扭头看见众人进来,便道:“邓帆不在。” 众人望了望,也都脸色难看。 张元清在最后缓缓走进屋里,道:“陈弘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道:“邓帆他人呢?” “他不是在宿舍么——”张元清也瞧见宿舍中没有邓帆的身影,稍稍诧异,顿了顿,道:“他刚才还在,这会儿可能是去解手了。你找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答话,从宿舍里跑出来,往公厕奔去,老二、吴明、崔胜培、王臣威、熊飞和张元清依旧跟着,连倪家祁也不避讳,可到了公厕,里面空空如也,依旧不见邓帆! 张元清见状,脸色也有些变了,也不再说话,这次他第一个急匆匆回到朱云山的宿舍,快步走到**头,去拍朱云山的脸,又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颈动脉,脸色愈发的阴沉,回头朝倪家祁说道:“倪军医,你快过来看看,朱云山他是不是死了。” 众人闻言,尽皆变色! 第329章 千杀之地(十三) 我只感觉自己的手在瑟瑟发抖,张元清已经下过毒手了么? “嗯。”倪家祁上前,对朱云山探看一番,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片刻之后,她扭过头来看着我们,道:“朱云山死了。” “啊?!”众人愕然当场。 “张元清!”我失声道:“你,你,你真的把他们都杀了!?你好狠啊!” 张元清瞪我一眼,喝道:“陈弘道,你脑子坏了么?胡说些什么!?” 我往前一步,劈手抓住他的衣领,又气又怒,声音都忍不住哆嗦起来:“你,你昨天夜里为什么不杀了我!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张元清默然片刻,回顾倪家祁,道:“倪军医,给他吃点药,让他再睡一觉。” 我大声道:“我清醒着呢!” 老二也道:“张元清,我大哥刚才就说你会杀了邓帆和朱云山,我们还都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敢干!” “放屁!”张元清怒骂我道:“陈弘道你得疯狗病了?******乱咬人!” 我道:“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和李云飞说的所有话了,你还要继续伪装下去么?!” “张连长,班长刚才都对我们讲了一些你的事情,我们听了可是害怕的很啊。”崔胜培走上前来,把我刚才所说又全都讲了一遍,然后笑嘻嘻的问张元清:“不知道张连长对此有何说法啊?” 张元清不住的冷笑,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为什么不杀了陈弘道,还留他活命,来到处造老子的谣?昨天夜里,我在千杀之地巡夜,听见有人叫救命,觉着像是陈弘道,便赶了过去,到的时候,正瞧见李云飞在陈弘道背上打了一掌,还要再打,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制住他,陈弘道你还有命么?!崔胜培、吴明、陈弘德,我和李云飞打的时候,你们全都在场吧?” 崔胜培道:“对啊,我们也都觉得不合常理,但邓帆和朱云山……你一来看他们,他们就……这总归不是巧合吧?” 张元清道:“我说过了,我刚才来的时候,邓帆还在,朱云山也好好的。” 我道:“你不用装了,就是你杀了他们!” “好啊。”张元清道:“证据呢?” 我愣了一下,道:“只有你来看过他们,他们现在却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干的,这还要什么证据?!” 张元清冷笑一声,道:“邓帆不见了,未必就是死了。朱云山是死了,但怎么能证明就是我杀的?你还不如说是邓帆杀了朱云山,自己又逃走了,这倒更合情合理。” 崔胜培拍手道:“张连长说的有道理啊!李云飞不就是杀了霍军,然后逃走的嘛。邓帆,当然也有可能。” 我一时怔住,竟也无法反驳。 老二打了个颤,道:“大哥,咱们还是回家吧,不跟这里搅和了。” “现在想走,可就走不了了。”张元清冷冷道:“现在死了这么多人,谁都逃不了干系,谁都得在这里好好给我待着!”张元清的目光从我们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什么鬼!” 崔胜培笑道:“你赶我走,我都不走,这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倪家祁道:“张元清,那个什么千杀之地太危险,你不能让他们再去那里守夜了!” 张元清道:“你现在相信千杀之地有凶险了?” 倪家祁“哼”了一声,道:“我想你最好还是去找找邓帆。” 张元清道:“我这就派人去找。” 我说:“我也去!” 王臣威道:“我们大家都去找找,不过最好结伴而行,万一邓帆是杀人凶手,找到他,反而又被他杀了。” 崔胜培笑道:“我一个人应该能对付得了他,不用结伴。” 老二道:“反正我跟我哥一起。” 吴明道:“我本事不高,也跟着弘道兄吧。” 熊飞道:“那我就跟着臣威兄弟。” 张元清也不禁我们,唤来老兵去上报团部,又叫别的军医来料理朱云山的尸体,我们都出来分作三拨,去找邓帆。 路上,吴明说道:“这个张元清还真是背景深厚。” 老二道:“什么意思?” 吴明道:“咱们这里接连出了三条人命,失踪了一人,他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仍然做他的连长,这不是有恃无恐,背景深厚么?” 老二“嗯”了一声,大点其头,道:“不过,吴明老弟,按照我哥的说法,你那天可是诬陷我媳妇了。” 吴明愕然,不知老二说的是什么话。 老二道:“你不是说是我媳妇杀了霍军么?我哥夜黑明明听见是李云飞杀的。” 吴明恍然,道:“原来你是说倪家祁。” 我道:“或许是你那天听错了话,冤枉倪家祁了。” 吴明摇头,道:“人我是不会看错的,话也肯定没有听错,倪家祁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悚然!嗐,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我也觉头疼,前后几人,数次见闻,均有出入,十分矛盾,也不知道究竟谁真谁假。 我们寻了一上午,哪有邓帆的半点踪影? 我心中深深以为,是张元清杀了邓帆,又毁尸灭迹,那自然是找不到了。 而用过午饭以后,张元清便不要我们再找人,说下午仍然要训练。 虽不情愿,但苦无证据,又要服从管教,便去了训练场。 这次训练的内容不再是枪械,而是手榴弹——六七式木柄手榴弹。 照例是老兵来讲解知识,说这种手榴弹是六十年代中期开始研制的,以六三式木柄手榴弹为基础,旨在改进其早炸、、哑火、易潮等问题,到六七年完成设计并定型使用,因此叫做六七式。 这种手榴弹的优点是结构相对简单,造价也低,但块头有些大,全长二十多公分,重量达到一斤二两,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相当考验膂力。 因为是铸铁弹体,爆炸时的碎片并不多,一般在百枚左右,杀伤力范围是七丈左右。上边号称要“人手有弹”,而且需达到“解放军人手四十枚,民兵人手四枚”的标准,因此平时训练也以该种手榴弹为主。 掷弹方式倒是不难,几乎都是须臾间学会。这种弹的存量极多,张元清也叫我们放开了练,众人刚开始新鲜,都练得兴奋,到后来又开始比较起膂力来,看谁掷出去的最远。 若真是比较的话,最远的应该是我,但我对此并无好胜心,也不尽全力。倒是老二,往往咋咋呼呼的叫,却总是掷出去的最近。 到后面,也有些累了,便不怎么起劲儿。我捡起来一个,心里意兴阑珊,不自觉的扭头左顾右盼,却猛地瞧见王臣威拉动一只手榴弹的引信,竟朝吴明那边掷了过去! 而吴明浑然不觉! 我大呼一声,飞身蹿了出去! 我们几人都是分开站着的,各自相距有数丈远,那手榴弹的爆炸时间只在常人一个呼吸间! 我越过吴明头顶时,众人才纷纷侧目,那手榴弹也到了,我飞起一脚,将那手榴弹给凌空踢了出去,又急施“雷公印”功力,坠落下来,扯着吴明俯身卧倒! 还未完全着地时,“嘭”的一声响,那手榴弹已然爆炸! 我只觉耳朵边轰鸣一声,接着左臂“手三里”处又麻又凉,众人纷纷惊呼。 尘土飞扬,硝烟落下,张元清奔了过来,喊道:“陈弘道!” 老二也冲了过来,大叫:“哥!哥!” 众人上前,七手八脚把我拉起来,上下打量,我耳中、脑中的嗡鸣声直到此时才算是消失。 我道:“我没事。”又去看吴明,吴明整个人神情呆呆的,完全不知所措,但看得出来,他完好无损,并没有受伤。 “胳膊!”老二急道:“哥,你的胳膊流血了!” 我一看左臂,肘下插着一枚弹片,鲜血正汩汩的往外冒,刚才我感觉“手三里”处又麻又凉,应该就是它的缘故了。 我先在伤口周边自行封了穴道,又将那弹片一把拔了出来,张元清已经叫人去请倪家祁来了。 崔胜培在旁边笑道:“不碍事,不碍事的,皮肉之伤。不过,班长也是倒霉啊,今天刚一不穿软甲,就挂彩头了。” “滚恁娘了个蛋去!”老二骂道:“再说风凉话我扇你!” 崔胜培嘻嘻道:“不说了,不说了。” 张元清道:“怎么回事!?那手榴弹是谁掷的?!” 我瞧见王臣威的脸色煞白,像是受了颇大的惊吓,心中思忖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熊飞已经说道:“我瞧见好像是王臣威掷出去的的。” “什么好像。”崔胜培道:“就是王臣威掷的,我看得清楚楚。” 王臣威目光一闪,慌忙道:“不,不是我!” 吴明突然清醒了似的,蹿上去一掌打在王臣威胸口,王臣威似乎理亏,不敢闪避,又似乎是,猝不及防,被吴明打了个正着,当即“哇”的一声,吐出半口血来,往后趔趄。 吴明愤怒的五官都扭曲了,还要再打,早被张元清按住,喝道:“住手!” 第330章 千杀之地(十四) 吴明厉声道:“王臣威,你是玩火器火药的绝顶高手!刚才那枚手榴弹,如果不是班长替我踢开,便是落在我的头上炸开!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命!” 王臣威捂着胸口,拼命摇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张元清问我道:“你应该也看见了,是王臣威不是?” 我只好说:“是,我当时看到是他。” 王臣威兀自摇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害吴明,而且在多人都瞧见的情况下,却又拼死抵赖。 张元清道:“王臣威,这里至少有三个人都明明白白的看见你干的事情,你不认还有意思么?嗯?!说!为什么这么做!” “我正的没有!”王臣威道:“刚才,我是对着前面的靶地投掷的,我没有要害吴明。我,我跟他又没有仇,我为什么要害他?” “这正是我问你的!”张元清厉声道:“邓帆和朱云山是不是你做的!?” 正在此时,倪家祁带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也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的胳膊,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怎么又是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子!?” 我也颇觉无奈。 老二在旁边忍不住道:“我大哥是为了救人!这个王臣威要杀吴明,用手榴弹崩他,我哥仗义出腿,救了吴明一命。” 王臣威低声道:“不是这样……” “救人了不起么?!”倪家祁呛了老二一句,道:“救别人一命,搭上自己一命,值么!?” 我道:“不是没搭上自己的命么……” 倪家祁又瞪我一眼,道:“逞能!走!” 我奇道:“往哪儿走啊?” 倪家祁道:“跟我回去医务室,你这伤口太长太深,需要清理,需要打破伤风针,还需要缝针。” 我回头看了看吴明和王臣威、张元清等人,王臣威紧张的像一只被人追逐的兔子,张元清则道:“你去吧,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班长。”吴明走了过来,面上的神态看起来颇为动情,他说:“您刚才舍身救我,没有您,也就没有我了。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恩同再造!”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咱们是兄弟,救你是应该的,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不,没有谁救谁是应该的。”吴明摇了摇头,道:“班长,我本来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今天您救了我一条命,我以后就有名有姓了。我跟你,姓陈,既然是陈弘道救的,我从今就改名’弘生‘。” 我吃了一惊,道:“你不必这样的。” 老二也道:“这,这听着就像是我们麻衣陈家’弘字辈‘又多了一个人似的。” 吴明坚持道:“反正以后我就叫陈弘生了!我也管您叫大哥!” 我还要再说话,倪家祁已经不耐烦道:“你们有完没完?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我讪笑道:“走。” 倪家祁当先走去,我朝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跟在了倪家祁身后。 走了不远,便听见身后张元清喝道:“熊飞、崔胜培,把王臣威抓起来!” “不是我!”王臣威大吼一声,道:“你们不能冤枉我!” “老王啊,你就认了吧。”崔胜培的声音传来,道:“兄弟可不想跟你打架,你,哎!哎!你干什么!?” 我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身后浓烟滚滚,王臣威正张开大嘴,往外喷烟吐雾,那烟雾弥漫的极快,瞬间就把张元清、崔胜培、熊飞、吴明和老二等人包裹在里面了。 “咳咳……” 众人纷纷咳嗽,也四散乱跑,但是那烟雾好似有灵性一样,裹在人的身上,无论人往哪里跑,那烟雾也都没有散掉。 王臣威号称“烟王”之子,本事确实也有独到的造诣! 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我往回走去,冲王臣威喝了一声,道:“王臣威,你不要一错再错!” 王臣威停止了喷云吐雾,扭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吼了一声:“陈弘道!”拔足便朝我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将手一挥,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黑色圆丹朝我飞了过来,我侧身一闪,那圆丹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响,浓烟大起! 我不知道那烟中有没有毒,不敢大意,立时屏住呼吸,施展起“纵扶摇”身法来,提步腾挪而起,凌空越过王臣威的头顶,王臣威仰面张嘴又要喷,我的脚尖在他下颌一踢,“啪”的一声响,他上下颚撞在一起,似乎还咬到了舌头,当即满嘴流血,痛的捂着脸颊抽搐,再也不喷烟了。 我落在他身后,他听见声音,回身一掌削来,我眼疾手快,后发先至,右手抢出,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王臣威“啊”的一声惨呼,身子已经不能调动如常。 我左手有伤,不能乱动,右脚早起,在王臣威的两腿膝盖弯处接连踢下,他仰面跪倒,呼喝不止。 我大声喝道:“王臣威,你还要再打么!?” 王臣威渐渐的脸色通红,挣扎不动,但是他忽然朝站在远处的倪家祁望去。 倪家祁神色冷漠的看着我们这边,王臣威开口哀求道:“快救救我。” 我稍稍一怔,他怎么求倪家祁救他? 再看倪家祁,她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倪——” 王臣威又要再说话,突然“嗤”的一声响,王臣威的话戛然而止,喉中“咯咯”怪叫。 我急忙低头看时,只见王臣威的咽喉处钉着一枚硬币,多半枚已经没入他喉中! 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把右手一松,王臣威仰面倒在地上,双目圆整,咽喉处“汩汩”冒血,人已经死了。 “这……” 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倪家祁见状,走了过来,低头翻看王臣威的眼睑,又看他咽喉处的那枚硬币,然后站了起来,道:“他死了。” 此时,张元清、崔胜培、吴明、熊飞、老二等人周身裹着的浓烟都散了开来,老二咳嗽的泪流满面,大骂不止,忽看见王臣威倒在地上,又听见倪家祁说:“死了。”也吃了一惊,急忙跑了过来,看了几眼,道:“大哥,你,你把他杀了?” “不是我。”我摇了摇头,道:“刚才我抓住了他,突然就有枚硬币飞了过来,钉在他的咽喉上,他就死了。” 崔胜培、张元清等人也都走了过来,崔胜培看了一眼,道:“咦?这不是熊飞的钱么?啧啧……打的真准!” 我一怔,扭头看时,只见熊飞的脸色煞白,一双手正慌乱的绞着。 我突然间想到,熊飞每时每刻都在指缝中把玩着一枚硬币! 现在,他手里的那枚硬币不见了! 老二也道:“对,是熊飞的钱!” “我,我……” 熊飞慌张道:“我刚才被一股烟裹着,什么都看不见,又听见王臣威在那儿乱喊,我心里头一着急,想到刚才是我第一个揭发检举他的,怕他对我怎么着,就随手把硬币打了出去,我,我没想到能打中他的咽喉,把,把他给杀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真是假。熊飞急道:“咱们都被他的烟气给裹着了,你们谁能瞧得见烟气以外的东西?!” 老二揉揉鼻子,道:“这倒是不假,我啥都瞅不见,都根本不敢睁眼看,他娘的,那鬼烟气熏得老子直流泪!” 吴明和崔胜培也点头,都说:“不错,在那烟雾里,是没法睁开眼睛看东西的。” 张元清冷笑一声,道:“这还真是有意思,王臣威突然发了疯,熊飞胡乱丢个硬币,把他打死了。啧啧……编故事也编不出来这么凑巧的事儿!” 熊飞急道:“连长,我真——” “知道!”张元清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在瞎编,我的意思是,事情的真相往往比人胡编乱造出来的还要精彩!还要匪夷所思!” “啊?” “啊什么啊。以你熊飞的本事,在那种距离,如果真是瞄准了王臣威的咽喉去打,你还未必打得中,误打误撞,倒真有可能。” 熊飞呐呐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管搓手了。 “走吧!”倪家祁又叫我道:“快点!就因为你磨蹭了几分钟,结果又死了一个人!” 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跟着倪家祁往医务室而去,路上,我看着倪家祁摇曳生姿的仪态,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又想起来刚才王臣威临死前的那一幕情形,心中陡然起疑——王臣威为什么要向倪家祁求救呢? 王臣威他倪家祁难道很熟悉么? 似乎是不像。 回想倪家祁当时的眼神,当时的表情,分明就是置王臣威于千里之外,表明王臣威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那种。 而且,倪家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王臣威难道要求她来打我?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合乎逻辑,也不合乎情理。 我思索了半天,不得要领。 第331章 千杀之地(十五) 等到了医务室,倪家祁让我坐下,然后给我清洗伤口,又打针,又用线缝合伤口…… 我只顾胡思乱想,忽然间,手臂上猛的奇痛无比,我不由得“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时,只见倪家祁正冷冷的盯着我,道:“哦,原来你还知道疼啊。” 我道:“我怎么不知道疼了?” 倪家祁道:“从你坐下开始,我给你清洗伤口,给你打针,给你缝合伤口,你就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我还以为你的肉是猪肉。” 我道:“什么意思?” 倪家祁道:“太厚了,所以怎么扎都没感觉!”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下猛的奇痛无比是倪家祁故意弄出来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刚才在想事情,出神了,注意力没有集中。” 倪家祁“哦”了一声,道:“学关云长刮骨疗毒是吧?他下棋,你想什么事情呢?” 我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道:“我在想,为什么王臣威临死之前,会向你求救?” 倪家祁冷笑一声,道:“陈弘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见倪家祁面有不虞之色,便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很奇怪。” 倪家祁道:“奇怪什么?” 我道:“在危险的情况下,一个人如果向另一个人求救,原因无非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人会救他。对不对?” 倪家祁想了想,道:“算是吧。” 我道:“那么,王臣威为什么会觉得你会救他呢?” 倪家祁摇头道:“陈弘道,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聪明,能想到这些。” 我盯着倪家祁道:“只要是不笨的人,就都能想到这些。” 倪家祁道:“那你告诉我,王臣威为什么要杀吴明?”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倪家祁道:“那吴明知道王臣威为什么要杀他么?” 我想了想,说:“吴明应该也不知道。” 倪家祁道:“那为什么王臣威向我求救,我就一定得知道原因?” 我一愣,竟无言以对。 倪家祁道:“王臣威杀人杀的莫名其妙,求人求的莫名其妙,连死也死的莫名其妙。你自己弄不明白,反而来问我,非要我说个明白,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中暗忖道:“倪家祁言之有理,王臣威的行为确实无法以常理来揣度,他所做的许多事情,都莫名其妙,而这其中的种种缘由,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可惜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倪家祁见我不说话,道:“你还有别的事情怀疑我么?” 我尴尬的一笑,道:“没有了。” 倪家祁道:“有就直说!” 我怔了怔,忽然想到吴明那天的见闻,索性便都挑明了问倪家祁吧,我道:“霍军死的前一天早上,有人看见了你和他在一起说话。那个人还听见霍军说是你指使他散播张元清的谣言的。” 倪家祁面不改色,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我不能把吴明给卖了,便摇头道:“我不想骗你,但也不想说是谁对我说的。你只管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儿。” 倪家祁当即道:“没有!” 倪家祁说的极为斩钉截铁,丝毫不带犹豫。 我不禁一愣,道:“可是那个人说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倪家祁道:“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未必就是真的。医学上有种人是神经病,经常产生幻觉,还以为是真的。” 我默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倪家祁又道:“这些话是吴明告诉你的吧?” 我吃了一惊,暗思:她怎么知道的? 倪家祁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颇为鄙夷,道:“今天那个吴明要改名换姓成陈弘生的时候,我也在场,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不耐烦么?” 我说:“不知道。” 倪家祁道:“我长得好看么?” “啊?!”我呆了呆,不知道倪家祁为何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片刻后,倪家祁自己说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这也不用你说。” 我搓搓手,呐呐道:“是……” 倪家祁道:“我不招惹别人,但是就因为自己长得好看,所以别人总是来招惹我。譬如那个霍军,譬如那个吴明,还有你弟弟陈弘德,不过陈弘德只是嘴巴讨厌,别的倒也没什么,不像霍军和吴明,虚伪!” “啊!?”我吃了一惊,诧异道:“吴明?!” “是。”倪家祁冷笑道:“吴明他没告诉你他纠缠过我,而我没有搭理他么?” 我心中十分骇然,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那吴明的话便有许多可疑之处。 倪家祁盯着我,突然间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她说:“陈弘道,你对那些人都提防些吧,照顾好自己。” 我诧异道:“怎么了?” 倪家祁道:“我的直觉,那几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人。而你又太愿意做好人。” 我心中涌起了一丝感激,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又道:“不过,你也别多想,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 “是么?”倪家祁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对人好么?” 我道:“这个,感觉你平时对人都挺冷漠的,但是,接触的多了,感觉你对人也挺好的。” “那是对你好。”倪家祁道:“对他们,我仍然是冷漠。” 我立时想到王臣威求救时倪家祁的无动于衷,也想到倪家祁探看朱云山尸体时的面无表情,她确实对他们都很冷漠。 倪家祁道:“这些人,道貌岸然,却没有一个不贪权好色。” “啊?!”我又吃了一惊,道:“他,他们都对你——” “不错。”倪家祁道:“不单单是吴明和霍军心思龌龊,王臣威、朱云山、李云飞、邓帆、熊飞、崔胜培个个都是一路货色!” 我愕然不知所措,道:“这……” 倪家祁道:“你以为我说假话么?你们守夜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么?” 我道:“他们干什么了?” 倪家祁道:“从你们来的第一天起,夜里,就有人轮番到我的宿舍外。最开始是朱云山和李云飞,后来是王臣威和熊飞,夜夜都有人来守门,个个来偷窥偷看。他们都有本事,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我睡得浅,稍微有些动静便能醒过来。那个叫熊飞的,十分流氓,常常扣门叫我,说要变些戏法给我看,说自己懂什么幻术……还有那个邓帆,他最叫人恶心!他会什么’缩骨功‘,竟把自己缩成一团,要从窗口里钻进我的屋里!但我也没饶他,用针扎了他一身,这些,他总没对你们说吧?” 我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是难以置信。 倪家祁又道:“我为什么对你好,就因为你和他们不同。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肮脏和龌龊,只看得到很纯很净的东西。” 我见倪家祁直直的盯着我看,忙躲了目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举报他们?” 倪家祁道:“我还没来得及举报,朱云山就疯了,霍军也死了,李云飞又失踪了,接二连三的,朱云山死,邓帆失踪,今天王臣威也死了……我就在想,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力量,在惩罚他们。”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也猛地想起来那天夜里吴明所说的话,他说每个人都知道留在这里有危险,守夜不安全,但是却又都不愿意走,现在想想,原来竟然都是为了倪家祁? 邓帆那样胆小的人,宁肯去睡宿舍,也不愿意离开队伍;那个熊飞,被老二问到为什么留下来的时候,突然恼羞成怒;那个王臣威,对我和老二明显怀有敌意……这一切,如果都是因为倪家祁的话,倒真的合情合理了。 可是,张元清和李云飞、朱云山显然是别有所图啊,那天夜里我听得清清楚楚…… 不对! 我脑海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背上寒毛陡竖,是熊飞! 是熊飞捣的鬼! 我猛然站了起来,把倪家祁吓了一跳,倪家祁道:“你要干什么?” 我道:“多谢你的提醒,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倪家祁茫然道:“我提醒你什么了?” 我道:“你刚才说人亲眼看见的,亲耳听到的,未必是真的。” 倪家祁一笑,道:“你现在信了?” 我道:“可最重要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你说的另一句话。” 倪家祁道:“什么?” 我道:“你说熊飞要给你变戏法,他会幻术。” 倪家祁诧异道:“这又怎么了?” 我道:“我一直都知道熊飞会幻术,却又从来没往他身上想过。如果,有些事情,我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是幻术营造出来的呢?” 倪家祁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熊飞在捣鬼?!” 我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找他!” 第332章 千杀之地(十六) 我转身往外走去,倪家祁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诧异道:“怎么了,倪军医?” 倪家祁道:“你现在还受着伤,如果真是熊飞在捣鬼,你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你会有危险的!” 我道:“没事,我会叫张连长一起。” 倪家祁道:“那天你不是说张元清也是坏人么?” 我道:“现在想想,可能是我误会他了。他如果真是坏人,我的命留不到现在。本来很简单的逻辑,很简单的道理,只因为我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反而想不明白一些事情了。” 倪家祁点点头,道:“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对了,你的那件软甲我帮你清理好了,你穿上吧。” “好啊!”我喜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倪家祁转身入内,不多时便捧着宝甲出来,递给我,道:“穿上吧。” 我见她盯着我看,也不走,便觉老大的不自在,道:“你还进里屋去吧,你在这里,我不方便穿。” 倪家祁道:“怕我看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体检的时候什么没看!”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进里屋去了。我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热,暗思:“这个军医,还真不能用寻常的眼光把她当女人看。” 迅速的脱了外套,然后把软甲穿在里面,换好了以后,我正要喊一声告辞,突然瞥见倪家祁歪着身子就靠在里屋门口看着我,我吓了一跳,道:“倪家祁,你怎么偷看人呢!?” 倪家祁一笑,道:“是不是要走了?” 我道:“走了。”赶紧往外奔去。 临到门口,我听见倪家祁喊道:“陈弘道,你以后别叫我倪军医,叫我家祁!” 我头皮一麻,跑的更快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已经觉察出倪家祁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便想及早脱身,再别去招惹她。 我往训练场地而去,等到的时候,发现只有吴明、老二、崔胜培和几个老兵在,张元清和熊飞并不在场。 见我过去,正坐在地上说话的吴明和老二立时起身,吴明道:“大哥,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颇有些尴尬,也不知道现在是该叫他“吴明”还是该叫他“陈弘生”。但想起倪家祁说的话,我对此人心中便有芥蒂了。 老二也问道:“哥,你胳膊咋样了?” 我道:“没事,是皮肉伤,倪军医给我缝好了。” 老二笑道:“我媳妇儿的手艺咋样?” 想起刚才倪家祁的举动,再一听老二说“我媳妇儿”,我忽有种莫名的愧疚感,便笑了笑,没有回话。转而问他道:“张连长和熊飞呢?” 老二道:“张元清带着熊飞去问话了吧。” 吴明道:“毕竟王臣威死了,总得写些材料。” “哈!”崔胜培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回来了么。” 我抬眼一看,果然瞧见张元清带着熊飞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张元清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大军凯旋的势头,熊飞却垂手蹒跚走路,双掌乱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崔胜培调侃道:“你们瞧那熊飞,没了硬币玩,就像是没了魂儿一样。真是个贪财的人啊。” 两人走近,张元清看见我,道:“你伤势怎么样?” 我道:“没有什么大碍,皮肉伤。” 张元清“嗯”了一声。 我到此时,才发现张元清看我的眼神中实是满满的关切之意,并无丝毫的伤害恶毒之心。我愈发坚定我的想法和推测是对的。 我理了理心情,然后目视熊飞,道:“熊飞。” 熊飞浑身一抖,神情忙乱的看向我,就似乎是我冷不丁的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受惊了一样。他道:“怎么了,班长?” 我道:“刚才练习掷弹的时候,王臣威就站在你身边,对吧?” 熊飞道:“是的。” 我道:“你也看见他朝吴明投掷手榴弹了,对吧?” 熊飞目光一闪,又点头道:“是的。” 我道:“那你为什么不拦阻他?” 熊飞目光一沉,道:“我还没有来得及。” 我道:“你离他最近,又早看见他动手,难道喝他一声,说句话提醒他的时间都没有么?” 熊飞勃然变色,道:“陈弘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元清、崔胜培和老二、吴明听见我问话问的奇怪,也都诧异起来。 老二是不管我的对错,只管护着,便道:“熊飞,我哥问你为啥不提醒一下王臣威,那能有啥意思?身为战友,身为同志,你不该提醒他么?!” 熊飞“哼”了一声,道:“是王臣威自己要害人,我怎么会知道?我还以为他是闹着玩的!陈弘道你这么说就是在挑拨关系,让吴明心里记恨我对不对?你安得什么心?!” 熊飞的神情变化已经尽在我眼中,我心中已经大致可以笃定,便冷笑一声,道:“熊飞,我看想害吴明的人不是王臣威,而是你!” 熊飞一惊,继而怒道:“你胡说八道!” 老二、吴明、崔胜培等人也各自惊诧。 张元清狐疑道:“陈弘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我道:“我的意思是,王臣威之所以会对吴明下手,是因为他中了熊飞的幻术。” “啊?!”众人皆惊。 熊飞叫道:“你胡说!陈弘道,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这么来诬陷我!” “是不是诬陷你,我说完你再辩!”我环顾众人,道:“你们都忘了么,王臣威说他当时掷弹的时候,看着前面明明是靶子地,结果却投掷到了吴明的头上。试想一下,王臣威如果真的想杀吴明,会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么?” “是啊!”老二道:“王臣威又不是信球。他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去炸死吴明,图啥呢?” 吴明、张元清、崔胜培也点了点头。 熊飞大声道:“他本来就不正常!” 我道:“他很正常,只是因为你在他身边,而你是幻术高手,你施展幻术,让他中了招,他以为他看到的是靶地,其实却是吴明的脑袋!” 熊飞大叫道:“放屁!” 张元清瞪了他一眼,道:“你让陈弘道把话说完!心里没鬼还怕人说么!?” 熊飞恨恨的闭嘴。 我道:“在事后,熊飞你是第一个出面指证,说自己看见王臣威朝吴明投掷了手榴弹。在逼的王臣威当众翻脸之后,又是你用硬币杀了王臣威!这些都是巧合么?真的是你误打误撞的击中他的咽喉了么?不是!这是你蓄意杀人灭口的!因为你怕王臣威事后回想起来,会想明白是你捣的鬼!” 熊飞正要辩解,张元清喝道:“陈弘道接着说!” 我道:“至于熊飞为什么能在烟雾的包裹下打中王臣威的咽喉,其实很简单,当时王臣威在向倪家祁求救,他听到了王臣威的声音,根本不用看他的方位,便能辨别出王臣威咽喉的位置,以熊飞的本事,听声辨位,做到一击即杀并不难!” 崔胜培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大点其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啊!妙!妙!还是班长的脑子好使,您要是不说啊,我一辈子都想不出来!” 熊飞面红耳赤,目露凶光,瞪着我骂道:“放屁!放屁!你放屁!你空口无凭!血口喷人!” “证据?”我冷笑一声,道:“人都是你杀的,你还要什么证据?!” 熊飞道:“那是误杀!” 我道:“那你的证据呢?” 熊飞怔了怔,继而脸颊抽搐,道:“陈弘道,你成心找我的事儿,非要跟我过不去是么?!” 我道:“是你作恶太多,我容你不下!那天夜里,我被李云飞袭击,看见张连长和李云飞暗中密谋,又感觉是被李云飞和张连长围攻,以至于误解了张连长,那也是你弄出来的幻术!” 老二道:“原来那天也是这大狗熊捣的鬼啊!” 崔胜培道:“班长怎么知道是幻术呢?” 我道:“因为我现在仔细回想,那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惊醒,是因为受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气侵袭,后来跟张连长以及李云飞打斗的时候,也总觉得张连长的阴风厉害,却没有见到张连长用别的招数。这很奇怪,张连长要是想杀我,必定竭尽全力,那是要用他的阴眼的,怎么可能会只用阴风攻击我?而且,我从前跟张连长交过手,了解他的本事,他怎么会只有那一点手段?只有阴风而没有实招?这就是很大的破绽。后来,真正的张连长赶来救我的时候,只看到了李云飞,而我身上的伤也只有李云飞的’血煞掌‘印,并没有张连长的印迹。这一切,十分不合理,当时却推敲不出原因,现在归结起来,只有一个解释——我所见到的那个张连长根本不存在!我那是中了熊飞的幻术!” “招啊!”崔胜培拍手道:“班长你这么说的话,一切就全都合情合理了!啧啧,熊飞啊,没想到你的城府这么深啊。” 第333章 千杀之地(十七) “崔胜培,你给我闭嘴!”熊飞骂了崔胜培一句,又冲我说:“陈弘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一面之词!” “不是。”刚才只听不说的张元清忽然开了口,他瞥了熊飞一眼,道:“我在李云飞的尸体上找到了一根钢丝,细如牛毛。你瞧一眼。” 说话间,张元清把手在自己身上一摸,然后又高高的举在空中,只见阳光照耀下,一根极为纤细的白毫熠熠闪亮,那正是一节钢丝! 熊飞的脸色蓦然大变。 张元清道:“我那时候没想明白,这钢丝究竟是谁的武器,刚才陈弘道一说,我突然明白了,它正是你熊飞的武器。一个擅长幻术,精于戏法的人,会用它的。” “不错!”崔胜培道:“熊飞的手上是时时刻刻都缠着一根钢丝的,这样才能把东西’变‘出来,又把东西’变‘没有,把硬币翻来覆去的玩儿。而且,这钢丝上涂上特制的药,扎到别人身上,就容易被他的幻术所控制。” 老二叫道:“大狗熊,你还有啥话说?!” 熊飞脸色黑沉如水,不再说话狡辩了,只是他那一直绞着的手,此刻异常沉稳。 我想起他的手段,一枚硬币便要了王臣威的命,不由得暗暗提防。 只听张元清道:“现在倒是好奇,你熊飞为什么杀人。” “嘿嘿……”熊飞忽然冷笑一声,目视我道:“我提防的人多,但一直以为你老实,所以最不把你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坏事就坏在你的手里!好你个陈弘道!” 张元清冷冷道:“他是老实,但他不傻。” 吴明阴沉着脸,道:“熊飞,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借刀杀人?” “因为你该死!”熊飞忽然拔地而起,手中白芒一闪,一根极细极长的钢丝抖成一条线,直挺挺刺向吴明的眉心! 以前没见过熊飞真正动手,此时生死之际,方显本领,那一纵极快,那一刺极毒! 吴明急忙把脸一侧,鬓角处却早见了红——晃眼间便被熊飞的钢丝擦中了! 熊飞又“嗖”、“嗖”连刺,吴明堪堪躲过,手忙脚乱,十分狼狈,我正要上前帮吴明,却见熊飞的右手回转,五指欲张,又瞥见他朝向之处,正是老二所在之地,情知不妙,立时闪身,挡在了老二身前! 就在此时,“嗤”、“嗤”、“嗤”、“嗤”数声破空之音响起,刹那间,我只觉胸前连中四击! 又是硬币! 四枚硬币! “哈哈哈……”熊飞放声大笑:“陈弘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他的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几声闷响传出,那四枚硬币全都跌落尘埃,我的外套多了四个洞,露出了里面的软甲,我安然无恙。 熊飞先是愕然,继而惊怒交加,道:“你又穿了软甲?!” “也给你四枚!”我厉喝一声,把手一张,四枚铁钉分作三路,前后打向熊飞! 熊飞急忙闪躲,但左肩避了开来,右肩早中! 他闷哼声中,一枚飞钉穿他左掌而过,刹那间,钢丝落地,熊飞嘶声惨叫,身法已乱,右腿上又钉上了一枚,顷刻间血流如注! 吴明赶上去,一掌盖在熊飞后背,熊飞口中狂呕鲜血,踉跄往前,吴明喝道:“说!为什么杀我!” 熊飞怒骂道:“你一条丧家之狗也配问我,我——” 话音未落,张元清闪身上前,劈手捏住熊飞的伤肩,单手将他举了起来! 张元清故意捏熊飞的伤口处,熊飞痛的大声惨叫,他那样一个魁梧的汉子,比张元清要高出几乎一头来,却被张元清如拎猫抓鸡一样,拿住不能动弹。 张元清道:“我配不配问你!?” 熊飞痛苦难当,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左掌的血洞还在汩汩冒血,模样甚是凄惨。 张元清又喝了一声:“说!” 熊飞惨然一笑,道:“你配,你配……那些死的人,死有余辜!怪就怪他们是万恶之人!” 张元清道:“他们为什么是万恶之人?” 熊飞沉默片刻,道:“张元清,士可杀不可辱。我只恨,我只恨——”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喉中忽然一动,“呃”的一声怪响,双眼陡然发直,脑袋一歪,嘴角血沫子乱流,径自不动了。 我们都吃了一惊,张元清把他放了下来,让崔胜培上前验看,崔胜培掰开熊飞的嘴探了几眼,道:“他的舌头底下藏着刀片,喉咙里也有机关,自杀了。” 我心中一沉,又死了。 崔胜培道:“啧啧,不愧是玩戏儿法的。嘴里也藏机关……” “死了活该!”老二愤愤骂道:“这赖种东西!以前怀疑这个,又怀疑那个,没想到就他最坏!” 崔胜培摇头道:“可惜就是没问明白,他究竟图什么呢?” 吴明道:“他联合李云飞想害大哥,又借王臣威的手想杀我,又杀了王臣威,他是想把咱们这些人赶尽杀绝。” 崔胜培道:“是啊,可这到底是什么仇?” 我默默无语,心中却知道,如果非要问原因的话,多半是因为倪家祁。 熊飞可能真是喜欢倪家祁的,他自杀之前,两眼远望的地方,正是倪家祁的住处。 他刚才说死的人都死有余辜,因为他们是万恶之人,而万恶淫为首,霍军、李云飞、邓帆、朱云山、王臣威、吴明都冒犯了倪家祁,在熊飞看来,便都是万恶之人,死有余辜。 他又说本来是不想杀我的,那是因为我对倪家祁从来没有半点心思。 “唉……”崔胜培叹息一声,环顾我们,道:“原本热热闹闹的一个大班,现在死的就剩下咱们四个了,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危险啊。” 老二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就你话多!” 崔胜培道:“抢了你的台词是吧?” 老二道:“我可没你损,也没你贫!” 我沉默许久,看着张元清他们搬弄熊飞的尸体,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想不出来究竟什么地方不对。 张元清道:“你们都去吃饭,吃完饭回宿舍里等着,都守在一起,不许胡乱行动!” 一天之内,连死两人,王臣威因为被我擒住,结果死在熊飞手中,熊飞被我戳破阴谋然后自杀,这两人说起来都是因我而死,因此我的心情十分沮丧,也无心去吃饭。 张元清看我一眼,道:“你过来。” 我愣了一下,然后走到他身边,道:“怎么了,连长?” 张元清道:“你病恹恹的,怎么回事?” 我道:“没事,就是心情有些压抑。” 张元清道:“怎么,那么多人喜欢的女军医只喜欢你一个人,你还压抑?” 我吃惊道:“你怎么知道?”话刚说出口,我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充道:“没有的事儿!连长你怎么也爱瞎说!” 张元清笑道:“我瞎说?我眼可不瞎!” 我呐呐道:“我去食堂了。” 张元清说:“陈弘道,********没什么不好,但是要看人,倪家祁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就招人。不过你本事大,倒也不怕别人来找事儿,可以享享艳福。” 我道:“我家里有媳妇儿了!” 张元清愕然片刻,道:“是么?那就可惜了。”忽然又道:“不对啊,你结过婚了?屠夫跟我说你还是未婚啊!” 我道:“定了亲,还没结婚。” “哦。”张元清道:“那还是童子身不是?” 我脸色一红,道:“张连长,你别不正经了。” 张元清“哈哈”一笑,道:“看你这脸色,就知道还是。我先去处理事情,你们去吃饭。稍后见。” 张元清和几名老兵抬尸而去,老二过来叫我走,我胡乱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思忖许久,不知怎的,我突然又想去那片千杀之地走走。 我支走老二和吴明,让他们跟崔胜培一道,我独身一人往千杀之地而去。 途经草场,行走之际,忽然听见草丛中“窸窸窣窣”的乱响,低头看时,见草丛中“嗖”的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物,冲着我“吱”的一声叫,两颗豆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我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这是花鼠! 我低头去看,也没有见它身上带什么信件,心中诧异,暗思:要是明瑶送信来,该用灵鸽的,怎么派花鼠过来? “吱!” 那花鼠又叫一声,忽然转身而走,跑的飞快。 我吃了一惊,见它渐渐消失在草丛中,连忙跟上。 追的近了,我便说道:“小花鼠,你家主人要你来干什么啊?” 那花鼠“吱吱”又叫,然后还是跑。 我不禁哑然失笑,问它干什么,它说话我也听不懂,且看看它到底要往哪儿跑。 如此这般,我便一路跟着那花鼠,渐渐行到千杀之地附近的那片林子里,眼看花鼠钻了进去,我稍稍迟疑了片刻,便也跟着跑了进去。 花鼠在一棵大树下面停住了,我走过去,也不知道那花鼠把我带到这地方要做什么,满是狐疑。 第334章 千杀之地(十八) 四周静悄悄的,我看了片刻,没头没脑,又看那花鼠,见它安安静静的趴在地上,摇着短尾巴,目光幽幽的发亮,鼻子一耸一耸的,我道:“小东西,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还以为你给我送信儿的,结果带着我跑了这么远,我还以为你给我看什么东西,结果又没有。是不是捣鬼?还是忘了你家主人的吩咐?” 忽然有个声音在那大树后面传出来:“那你想它家主人么?” 我大吃一惊,只见大树后面走出来个人,干干净净一身蓝衣,玉似的一张脸,笑意盈盈的看着我,目中两汪柔情似水,恍若能将人融化。 竟是明瑶! 我大喜过望,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明瑶道:“几天不见你,就傻了么?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道:“你,你,你——” “你怎么来了对不对?”明瑶道:“你变结巴了啊。” 我上前一把握住明瑶的手,道:“我实在是想不到。” 明瑶脸色一红,道:“在部队里不学好,就学不老实,上来就动手动脚。”轻轻一挣,见我握得紧,便任我握着。 我突然觉得心里在这一刻宁静平和多了,这几日里来的种种烦恼、紧张、忧虑、焦躁、不安、恐慌……全都消失不见了。 “弘道哥。”明瑶柔声说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我“嗯”了一声。 明瑶道:“你给我写的信,我也看了,我感觉不妙,放心不下,便要来看看你。” 我心中感动,道:“你对我真好。” 明瑶笑道:“这话说的真是傻。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我十分开心,看着明瑶俏丽的面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情不自禁,忍不住道:“明瑶,我,我——” 明瑶道:“你怎么了?” 我嚅嗫道:“我想抱抱你……” 明瑶一笑,忽然低头投到我怀里来,我呼吸一紧,伸手搂着她,感觉整颗心都满了,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了。 明瑶呢喃道:“弘道哥,这几天是不是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啊,你跟我说说吧?” 我道:“不想说那些事情了。” 明瑶道:“也好,过一会儿再说。” 她也伸手要搂我,无意间碰到我胳膊上的伤处,我不禁“哼”了一声,明瑶听见,急忙站定,道:“弘道哥,你怎么了?” 我连忙摇头,道:“我没事啊。” 明瑶道:“你胳膊怎么了!?” 我道:“没事啊。” 明瑶瞪我一眼,道:“把外套脱了!” 眼见明瑶生气,我便只好说:“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 明瑶道:“你脱了让我看看!” 我只好把衣服脱掉,搂上袖子,让明瑶去看那伤口,明瑶见伤口深长,又缝着许多线,触目惊心,眼睛一红,泪便要涌出来,嘴里急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了?! 我赶紧安慰她道:“没事,真没事的。这不是别人弄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救一个人,然后伤了自己。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你就是个笨蛋!”明瑶心疼的把袖子给我从新放下来,又帮我穿好外套,然后说道:“你把这几天的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我扯着明瑶的手,坐在树下,把这几日的事情从头到尾都给明瑶讲了一遍。明瑶听得极为认真,有时候还要打断我的话,问些她存疑的问题……等我把事情讲完的时候,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明瑶沉默了许久,一直在皱眉苦思,我看着她的样子,没有吭声去打扰她,心中暗道:“明瑶那么聪明,又是局外人,或许她能从中看出些我自己始终无法窥破的谜题。”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我忽然想到明瑶晚上该怎么办? 她一个女孩子,独身一人偷偷跑到队部驻扎地附近,晚上肯定没有地方去睡。 那我便陪着她在这里待着,等天明了以后,让她回去便是。 忽然间又想到,今天张元清说让我们吃完饭以后就在宿舍里等着他,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能胡乱行动——我从中午出来,到现在天色已晚,“消失”了一整个下午,且不说张元清会怎么想,老二肯定是急坏了! 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我正要跟明瑶说话,忽然听见树林深处一声轻响,随即又无声无息,静寂如死。 但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 刚才那一声轻响,就像是野兽踩在树叶子上一样。 但如果是野兽,怎么会只走一步? 我立即警惕的逡巡四顾,黑暗中,树影重重,高低林立,虽然都已经掉光了叶子,但是仍旧能遮挡目光,我并没有瞧见什么。 明明听到了声音,但是却什么也瞧不见,这才更骇人。 我站了起来,准备四处走走看看。 但是我刚一起身,就看见一棵大树后面猛然跳出来了一个人影,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拉起明瑶,纵身一跃,腾挪而起! “砰!” 一声枪响,划破了林中死一样的寂静,枪火,也划破了那茫茫夜色。 我提着明瑶一送,将明瑶抛的更高,自己反而往下急速坠去! 明瑶伸手搭着一根树枝,在树上立着,往下观望。 我的脚尖刚落地,便又跳将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枪声又响,子弹正打在我脚尖离地处! 我把“纵扶摇”身法施展到极致,闪转腾挪中,又摸出飞钉,朝着那人连打三番八枚! 那人甚是狡猾,身子不离大树须臾,只要我的飞钉过去,他便闪身躲在大树之后,往后一跳,再从别处开枪打我。 我惊怒交加,闪躲中,绕行而前,极力去接近那人。 那人似乎也觉察出了我的意图,一边开枪,一边躲藏,一边后退,仍旧是以大树为掩体。 我听着枪声,知道是五四式,又知道弹夹中能容纳子弹的数目,料想他子弹打完,要么换枪,要么换掉弹夹,这其中必定会有顿挫的时间,到那时候,我再趁隙冲上去打他不迟。 于是我也先行躲避,在心中暗数他开枪的次数,等到最后一枪打出时,我立刻合身蹿出,施展全力,向那人奔去! 不料,身在半空中时,突然看见一团黑影袭来,临到近处,才瞧见那是一枚冒着烟的手榴弹! 我骇然至极,来不及多想,把脚一踢,鞋子脱脚飞出,砸中那手榴弹,带着它倒飞而去! 我又急忙施展“雷公印”,落在地上时,合身一滚,刚藏在一棵大树后,就听见“嘭”的一声响,弹片“嗖嗖”的飞,都打在四周树上,石块泥土也簌簌的落,“哗啦啦”如同下雨一般。 “咬他!” 明瑶突然厉喝一声,林子里立时“扑簌簌”的怪响,一团灰影猛的从半空中俯冲下来,扑向一棵大树后,顷刻间,那里便有人呻吟了一声,随即从树后奔出,往远处急逃而去。 我马上起身追赶,但刚刚奔出两步远,便瞧见那人忽然背着手又朝我这边丢过来了一枚手榴弹! 我展开纵扶摇身法,连忙躲避藏身,等那手榴弹炸了以后,再出来看时,那人已经逃得不知所踪。 我忍不住骂道:“这个赖种东西!” 明瑶刚才被我抛到树上,此番跳下来,道:“他狡猾的很,咱们不要追他!” 我“嗯”了一声,心中暗骂那人奸诈恶毒。 明瑶走到我身边,上下看看,然后又问我道:“你刚才有没有被子弹和炸弹给伤到?”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的枪法并不算太准。”又想到霍军,若刚才的人是他,说不定我就挨上子弹了。霍军的枪法真是精准无比。 大树后面那灰影也飞了回来,我定睛一看,却是只灰色的猫头鹰。明瑶招呼它落在肩头,看了看它的爪子,见上面挂着血迹,明瑶便笑道:“我这灰枭没有白出手,已经伤到他了。” 我也稍稍喜悦,道:“这一次打的真窝囊,本来能抓得住他,但是让他在武器上占了上风,逃掉了。还好有这只猫头鹰在,总算是找回了点便宜。” 明瑶道:“其实我感觉这倒是好事。” 我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明瑶道:“我刚才就在想,你们部队里捣鬼的人,一定不是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兵,所以李云飞、朱云山、王臣威、熊飞虽然都死了,但是事情不一定就会结束。因为,这里面还有很多很需要推敲琢磨的东西。刚才的事情一发生,我便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不是好事么?就是要查出来刚才的那个人是谁,恐怕要废些功夫。” 我道:“刚才偷袭咱们的那个人,我好像知道是谁。” “你知道?”明瑶诧异道:“那是谁?” 我牙关一咬,愤恨交加,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吴明。” 明瑶吃了一惊,道:“就是那个改名字叫陈弘生的人?” 我点了点头。 明瑶道:“你救过他一条命,他还要杀你?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么?” 我道:“他开枪的时候,枪火迸发,我几次看到,那都是吴明的身形!” 第335章 千杀之地(十九) 明瑶沉吟了片刻,道:“这事情太古怪了!杀人是要有目的吧,我还是想不明白吴明为什么要杀你。” 我愤愤道:“吴明是个伪君子,从他对倪家祁的那种行径就可以看得出来。” 明瑶看了我一眼,道:“倪家祁说的所有的话,你都相信?” 我愣了一下,道:“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吧?” 明瑶道:“她喜欢你八成是真的。” 我心里头“突”的一声,脸上不觉便红了,呐呐道:“你这话,你这话……” 之前我怕明瑶不高兴,因此跟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刻意隐瞒了些倪家祁的所作所为,没想到明瑶还是窥破了些蛛丝马迹。 “嘟嘟囔囔的怕什么?”明瑶笑道:“你放心吧,我又不生气。别人喜欢你,那说明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反正你又不会喜欢别人。” 我大喜道:“明瑶你对我真好!” “又来。”明瑶道:“这是你第二次说了。不过我对你好,你也得对我好,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许瞒着我,我不喜欢从别人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也不喜欢你瞒着不说,让我自己猜出来,知道么?” “嗯!”我点点头,道:“我原本是怕你生气的,所以才没说,但是你这么大度,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了。” 明瑶展颜一笑,握握我的手,道:“是不是吴明,等会儿找到他就知道了,他被我的灰枭抓伤,身上必定留的有伤口,到时候,证的死死的,他抵赖不得。” 我道:“嗯!我这就回去找他,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不行,这林子里黑暗,万一吴明去而复还,我不在这里,你就危险了。” 我正踌躇不知该怎么安排,明瑶道:“我随你一起去,刚好也是证人。”说完又笑道:“你的领导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吧?我这也算是家属探亲。” “应该不会。”我也笑道:“那就这么着。” 话音刚落,我便听见林外有人大声呼喝:“陈弘道!” 我一怔,听见是崔胜培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有人喊道:“大哥!” 这是老二的声音。 我便对明瑶说:“他们果然是急了,在到处找我。走吧,咱们这就出去。” 明瑶“嗯”了一声,我们携手偕行,联袂出了林子,早看见崔胜培和老二拿着电筒在乱晃,灯光照到我,老二先瞧见,欢呼一声,道:“大哥!”便跑了过来。 崔胜培也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原来班长和倪军医在林子里——”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走得近了,崔胜培也瞧见我手中牵着的人并非是倪家祁,而是明瑶。 崔胜培稍稍吃惊,但笑容也并未全部敛去,只尴尬的打个“哈哈”,道:“走眼了,走眼了呀。” 我心中暗恼崔胜培嘴碎,忙看了明瑶一眼,见明瑶脸上堆笑,并无生气,便放下心来。 老二看见明瑶,惊喜道:“明瑶姐!你怎么来了?!” 明瑶笑道:“来看看你们兄弟俩啊。” 老二啧啧叹道:“明瑶姐你比我亲娘都亲,我亲娘还不来看我呢。都说长兄如父,嫂子如母,我以后就把你当娘看吧。” 明瑶不禁笑骂道:“少贫!怎么当了兵也没治好你这嘴上的臭毛病?” 老二挠着头,“哈哈”笑道:“不耍个贱,浑身不自在。” 崔胜培道:“听了半天,原来是班长夫人啊,失敬失敬啦。” 我道:“她是我未婚妻,蒋明瑶。”又对明瑶介绍崔胜培,道:“他就是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医脉高手崔胜培。” 明瑶“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崔大哥。” 崔胜培笑道:“班长的艳福可真不浅,家里头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也从来不跟兄弟们说说,藏得太深啦。” 明瑶道:“多谢崔大哥夸奖了,不过崔大哥刚才怎么会以为我是倪军医呢?” 崔胜培笑嘻嘻道:“天太黑,灯光照着,我眼神不好,看的不真切,就瞧见一张美人的脸,这军中的美人啊,只有倪军医,我还以为班长和倪军医跑到小树林里,做什么勾当去了。” 我道:“你给我闭嘴!” 崔胜培“哈哈”大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明瑶也看着崔胜培笑,只是目光之中,大有深意。 我怕崔胜培再说出来什么难听的话,连忙转了话头,问老二道:“吴明呢?” 老二道:“你出去了一下午,都不见回来,我们在宿舍里等了半晌,都急坏了,怕你出事,就都出来找了。张元清还派了许多老兵,带着枪,别着手榴弹,到处搜查呢,吴明没和我们一路。” 正说之际,忽然听见远处车响,接着便是车灯照射过来,有人大声喊道:“是陈弘道在那里么!?” 我听见是张元清的声音,便应了一声,道:“是我,连长!” 张元清骂了一声,便从车上跳了下来,冲我这边疾奔。倏忽间已到跟前,张元清抬手一拳砸在我肩头,骂道:“兔崽子,乱跑什么,玩儿你娘的失踪!?” 明瑶急道:“你怎么打人!?”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这是我们张连长。” 张元清这才注意到明瑶,上下一打量,“哦”了一声,道:“陈弘道,这是你未婚妻?” 我道:“是的,她叫蒋明瑶。” 张元清道:“好啊,未婚妻偷偷来看你,怪不得你玩失踪啊。” 正说之际,又有一人飞奔而来,远远喊道:“找到班长了么?” 我听见是吴明的声音,当即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迎上去的,道:“我还活着呢!” 吴明大喜道:“大哥您没事啊!” 我见他身上脏乱,又见他衣服破烂,显然是经过激战,肩膀上又有一处伤口,心中便再无怀疑,劈手抓住他,喝道:“赖种!我救你一命,你反倒来杀我!?” 吴明大吃一惊,张元清、崔胜培和老二,还有明瑶也全都围了上来。 老二诧异道:“大哥,咋回事啊?” 吴明也惊慌错愕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兄弟怎么会杀你?” “呸!”我啐了一口,道:“别叫我大哥!哪个是你大哥!?说,为什么要杀我!” 老二怔住,张元清冷眼旁观,崔胜培道:“有意思,有意思……”明瑶上前来,仔细打量着吴明,也没有说话。 吴明焦急道:“冤枉啊!大哥,我什么时候杀你了?” 我冷冷道:“不一五一十说出来,料想你也不服!刚才我和我未婚妻明瑶在林子里说话,突然有人悄悄接近,但被我察觉到了,于是便开枪打我,但枪法不准,子弹打完,也没有伤到我,还掷了两枚手榴弹,好在我命大,没有死在他手里!当时林子里虽然很暗,可开枪时候枪火迸发,我瞧见就是你吴明的模样!这事儿有我未婚妻作证,冤枉不了你!” “好啊!”老二大叫一声,也上前揪着吴明,骂道:“老子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了!原来你接近我大哥,就是为了杀他,我****八辈祖宗的,我大哥救你一命,你还来当中山狼,你个大赖种,你说,你为啥要杀我大哥?!” 吴明急道:“班长你肯定是看错人了。我一直在到处找你,这是刚刚见到你!” 我道:“猜到你要狡辩,我还有证据!” 吴明道:“什么证据?” 我道:“当时我和那人打斗的时候,明瑶派出灵物灰枭,曾经抓伤了那个人。眼下,你的肩膀上就有伤口,这伤口的痕迹,嘿嘿……你自己悄悄,不是鸟爪子抓的,还是什么!?崔胜培,你来鉴定一下!” 崔胜培上前,用灯照着,看了几眼,点点头,道:“确实像是鸟爪子抓出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鸟。” 明瑶呼哨一声,远处“扑簌簌”的响,片刻间,半空中落下灰枭来,站在明瑶肩头,明瑶道:“就是我这宝贝抓的。” 崔胜培又看了看灰枭的爪子,道:“倒是跟陈弘生的伤口大小吻合。” “你别叫他陈弘生!”老二道:“这小鳖孙可不配叫!” 张元清道:“吴明,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吴明苦笑一声,看着我道:“班长,您真的是冤枉我了。我肩膀上的这个伤口,不是这只鸟伤的。” “哦?”我冷笑道:“那是什么东西伤的?” 吴明道:“我在找你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黑衣人,他上来一言不发,就跟我打斗,我本事不高,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给打晕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肩膀上也多了个伤口。可是那黑衣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对了,那个黑衣人就是霍军尸体被咱们发现的那天夜里,曾经出现过的黑衣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十分厉害!您和张连长都跟他交过手的。” 我愣了一下,怒气更增,道:“你编出这种死无对证的瞎话来,也想骗过我们?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第336章 千杀之地(二十) “对!”老二道:“啥黑衣人,白衣人的,那个黑衣人既然出来打你了,还把你打晕了,那为啥不杀了你?在你身上弄个伤口干啥?难道是要嫁祸你?” 吴明一怔,忽然道:“对啊!我原本也没想明白那黑衣人为什么会这么做,二哥你一说,我明白了!他这就是要嫁祸给我!” 老二愕然片刻,道:“你他娘的还真会顺杆儿爬啊?” 吴明道:“真是如此!一定是那个黑衣人偷袭的班长,但是失败了,又被伤了,怕找出来他本人,所以就嫁祸给我。我肩膀上的伤口一定就是他伪造出来的!” “你放屁吧!”老二道:“那为啥嫁祸给你,不嫁祸给老子?” 吴明道:“嫁祸给你破绽太多了,你没有什么本事,又是班长的亲弟弟,怎么会去袭杀班长?” 老二道:“那为啥不嫁祸崔胜培,不嫁祸连长?” 吴明道:“只有我是落单的啊,这样他才好下手。” 老二又愕然半天,然后看向我道:“大哥,这小鳖孙能言善辩,我是说不过他了。” 我和明瑶面面相觑,此时此刻,我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觉得吴明说话强辩的成分居多,但是却也不无道理。 张元清道:“还有别的证据么?” 明瑶道:“我另有法子验证,等我唤花鼠过来。” 也不见明瑶呼喊,顷刻之间,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众人循声看时,便瞧见一只花鼠露出脑袋来。 明瑶俯身摊开手掌,那花鼠跳在明瑶掌中,被明瑶托着凑近灰枭的爪子。 灰枭盯着花鼠,喉头一动一动,似乎是在咽口水,只碍着主人在,不敢吃那花鼠而已。 那花鼠凑在灰枭爪子旁边,也是颤巍巍的,嗅了片刻,便“吱吱”而叫,明瑶又托着它凑到吴明的肩头伤口处,那花鼠依旧是嗅了片刻,然后又“吱吱”叫了几声。 明瑶点点头,道:“好了,你去吧。”把花鼠往地上一放,那花鼠便又钻入草丛中,跑得飞快,转瞬不见。 崔胜培赞叹道:“班长夫人这这御灵术施的真是江湖绝技,天下无双啊,班长夫人姓蒋,如果老崔没猜错的话,班长夫人应该就是御灵蒋家的传人了……” 老二傲然道:“那是自然,蒋大小姐就是她!” 明瑶道:“崔大哥过奖了。不过花鼠刚才嗅了出来,吴明大哥伤口处的血味儿确实与灰枭爪子上的血迹味道不同。也就是说,吴明大哥身上的伤,并不是灰枭抓出来的。弘道哥,吴明不是袭击咱们的那个凶手。” 我吃了一惊,道:“弄错了?!” 明瑶点了点头,道:“弄错了。但与我之前所想一致。” 吴明对明瑶大为感激,道:“多谢蒋大小姐还我清白。” 明瑶道:“不必客气。” 我顿时惭愧,道:“吴明,对不住你了,刚才是我太急躁了。” 吴明道:“这值什么,我的命都是您救的。” 老二打个“哈哈”,拍拍吴明的肩膀,道:“弘生啊,二哥刚才给你开玩笑的,你看你也不笑。” 吴明勉强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老二道:“这他娘的又闹心了,本来以为熊飞一死,啥事儿都了了,结果又跳出来个黑衣人。” 崔胜培道:“是咱们一直忘了他呀,人家说不定可是一直都在呢。” 老二一颤,道:“他奶奶个腿,你这么一说,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崔胜培笑道:“晚上去解手的时候小心点,说不定一扭头,就在你背后看你呢。” 老二身子又是一颤,继而怒道:“崔胜培,****姥娘,天天吓唬老子!” 崔胜培道:“嘘,蒋大小姐在这里呢,你出口成脏,多不好。” 老二:“……” 张元清看了明瑶一眼,道:“蒋大小姐,你那花鼠嗅着血味儿,是不是能找到真正被你灰枭抓伤的那个人?” 明瑶点了点头,道:“正常情况下,是的。” 张元清道:“那就好!天色既然已经晚了,蒋大小姐就也委屈一下,住在军营宿舍里。我派人开车送你到女兵那里去。” 明瑶道:“连长费心了。不过,我听弘道哥说有个女军医也住在附近,我能不能去她的医务室里休息?” 张元清一怔,明瑶便又说道:“我的花鼠嗅觉极为敏锐,比狗还要灵敏上十倍,循着味道追踪,找到凶手应该不难,这事情也很快就会有分晓,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住的近一些,等它来回报,这样,我也好及时跟您沟通。” 张元清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那好,你们先回去食堂吃饭,我去跟倪军医沟通。” 明瑶道:“麻烦连长了。” “应该。”张元清转身离开,我们几人也相伴往食堂里走去。 路上,老二喋喋不休的说,崔胜培“嘻嘻”的笑,偶尔也插两嘴,说些有的没的话,只有吴明愁眉不展,半句话也没有。 我想到刚才冤枉他不轻,心中十分的过意不去,便跟他说话,道:“吴明兄弟,刚才我真是对不住你了,我还是太急躁,在气头上,没弄清楚就妄下定论,请你别放在心上。” “真没什么的,那是人之常情。只怪敌人太狡猾了。”吴明道:“不过,班长如果真拿我当兄弟,就叫我陈弘生吧,我以后会想办法在档案上也把名字给改了。” 一来我心中有愧,二来见他说话诚恳,我便应声道:“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弘生了。” 陈弘生十分欢喜,道:“多谢大哥认我。” 我“嗯”了一声,道:“我既然认你做同姓兄弟,那有些话我这做哥哥的,可就直说了。” 陈弘生道:“大哥尽管吩咐。” 我沉吟了半天,然后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就是那句老话——色字头上一把刀,万恶淫为首,你记好,别做万恶之人。” 陈弘生当即愣住了,老二在旁边笑道:“大哥,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 我道:“你屁点本事都没,有色心无色胆。” 老二吐吐舌头,又去跟崔胜培说笑,崔胜培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吴明一眼,道:“吴——哦,弘生兄弟不是好色的人吧?” 陈弘生没搭理他,而是对我正色说道:“女色之类,兄弟从来不好此道,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对兄弟说出这番话来,但是既然大哥这么说了,兄弟一定谨记。” 我见他神情凛然,语气笃定,话说的十分理直气壮,我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倪家祁曾经说陈弘生对她极为不敬,难道是冤枉他了?那倪家祁又为何要对我说陈弘生的坏话?” 突然想到倪家祁那冷冰冰的神情,我心中陡升一阵不安,忙回头对明瑶说道:“明瑶,你要不还是去女兵宿舍吧,不要去,去打搅倪军医了。” 明瑶一握我的手,道:“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心。不过,也打搅她不了多久,或许只要一个晚上就足够了。” 我听明瑶话中有话,感觉她像是已经参透了什么,胸有成竹,但碍着众人在,也不好问,便只好随她。料想以明瑶的聪明机警,再加上她的本事,纵然倪家祁不是好人,明瑶也该对付得了。 何况,倪家祁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进了食堂,饭菜吃到一半时,张元清回来了,也不落座,说道:“蒋大小姐,我跟倪军医说过了,你晚上可以去她那里住。” 明瑶笑道:“多谢连长!” “客气。”张元清道:“你们吃饭,我还有事情。吃完了饭,老实去休息,不许乱走乱跑。陈弘道送蒋大小姐去倪军医那里。” 我道:“是!” 张元清自行去了。 吃过饭以后,陈弘生、老二、崔胜培便回宿舍去,我和明瑶一道往倪家祁那里。 路上,没有旁人,我便问明瑶,道:“去食堂的时候,我感觉你话里有话,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明瑶道:“发现了很多很多,只不过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总之,你要提防崔胜培,要提防张元清。” “啊?”我愣了一下,提防崔胜培是应有之意,此人一直笑嘻嘻的,颇有些扮猪吃虎的意思,但是提防张元清又是为什么呢? 明瑶又说:“至于吴明,就是那个陈弘生,我看他现在巴结你巴结的厉害,倒是不用担心他害你。” 我道:“巴结这个词太难听了吧,再说了,我有什么地方让他巴结的?” 明瑶道:“你进可以升官发财,退可以做一族之长,人又没有城府,他巴结你的地方多着呢。” 我道:“那提防张元清什么呢?” 明瑶道:“这个先不多说,最快今晚,最迟明早,一切都有分晓。” 我吃惊道:“那么快?” 明瑶道:“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若是你跳出局外来看,从头到尾,估计也不觉复杂。” 我还要再问的时候,倪家祁的医务室已在眼前,我又见倪家祁已经在门口候着,便不再问话,忙向明瑶介绍道:“明瑶,这位就是倪军医。” 明瑶笑道:“倪军医你好,今晚要打搅您了。” 倪家祁连看也不看明瑶,目光只在我脸上一扫,冷冰冰的如同刀割,我心头一震,她现在的这副模样比从前更冷了。 第337章 千杀之地(二十一) 明瑶也把倪家祁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倪姐姐可真美。” 倪家祁仍旧没正眼看明瑶,而是问我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 我道:“是的,我的未婚妻,蒋明瑶。” 倪家祁道:“她知道我的年纪么?她比我小么?她怎么就知道该叫我姐姐?” 我不禁怔住,明瑶笑容不改,道:“倪姐姐相貌自然是比我年轻的多,但是聪慧成熟肯定是在我之上的,因此不敢僭越,敬称为姊。” 倪家祁这才把目光移向明瑶,看了片刻,道:“真会说话。进来吧。”把身子一让,示意明瑶进屋里去,又扭头对我说道:“你也进来。” 我连连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得赶快回去。” 倪家祁瞪着眼睛,道:“你以为要你进来干什么?你胳膊上的伤口要换药了!” 我哪里还敢让她帮我换药,连忙说:“不用了,不用。您把药给我,我拿回去自己就能换。” 倪家祁便盯着我看,至少有两息的时间,动也不动,直盯得我浑身发毛! 在我几乎要转身逃走时,倪家祁才说了声:“好。”接着便转身进了屋子,片刻后,拿了药和绷带出来,往我手里一塞,也不说话,扭头又进了屋子里去。 明瑶对我说道:“你走吧。” 我伸手指了指屋里头,朝明瑶努了努嘴,低声说道:“小心她。” 明瑶一笑,也低声说道:“放心吧,你路上也小心些。”说罢,也进了屋,掩上了门。 我猛地瞥见倪家祁在窗口处露着脑袋,正冷冰冰的盯着我看。刹那间,我起了一头的汗水,不禁讪讪的朝她笑了笑,她把帘子一拉,遮住了窗户。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赶紧落荒而逃。 路上,还不住的想倪家祁那神情也太可怕,明瑶能一直笑脸相迎实在是常人不及,或许她心中也难忍受,只是为了我才不得已虚与委蛇,实在是委屈她了…… “噢!” 正胡思乱想之际,小腹处突然一胀,接着便有一团火热炸裂似得发散开来,一路向上,一路向下,迅疾便是满头大汗,浑身燥热难当! 脑子里也是热烘烘的,胸口沉闷,胃脏翻腾,渐渐感觉呼吸急凑,十分难受。 我惊慌起来,立时驻足,暗思是体内真气岔了道,走火入魔了么? 我连忙捏诀正姿,提调内息,来回运转之后,感知周身脉络畅通,并无阻塞之兆,但是身上那股燥热,却越来越严重了! 此时入冬,天气严寒,但我却忍不住极目四望,想寻一片水来,跳进去泡着才好。 刚望了几眼,忽觉身后一阵寒风骤至,吹得我遍体生凉,我舒坦至极,不禁扭头去看,却见是个人立在那里,浑身黑衣,又披斗篷,遮住脸面,只露着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看。 我吃了一惊:“是你!?” 这正是之前霍军尸体被发现的那天夜里,跟我交过手的黑衣人。 也正是今天下午,将陈弘生打倒,在他身上弄出伤口以嫁祸给他的黑衣人。 那天夜里,事起仓促,再加上夜色苍茫,与他交手之际,他行动极快,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此时此刻,相对而立,我才发觉他的身形是如此的娇小,与那天夜里我所见到的人,竟恍若两人。 他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面目无法看清楚,但这一双眼睛中的冷漠神情,却又十分熟悉,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对! 我忽然瞥到他高耸的胸膛,猛地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不知道怎么的,我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只觉浑身的燥热更甚! 那黑衣人突然说道:“你跟我走,不然你会死。” 声音果然是女人的,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但嗓音却又甚是动听。 而且,依旧有些熟悉,就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我难耐躁动,不敢再把目光在她的上半身上乱瞟,只往下移,但看见她纤细的腰肢,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脑子里一阵恍惚,感觉口干舌燥到了极点!刹那间,竟有种邪恶的念头,想冲上前去,握住她的腰肢! 我赶紧晃了晃脑袋,心中发毛,暗忖道:“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走吧!”她忽然上前,猛地抓住我的手,刹那间,一阵冰凉浸骨! 我心头一震,燥热也退,立时清醒了许多。我把手一甩,往后退开两步,盯着她喝道:“你是谁!?” 她并不回答,我又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依旧是不回答我的话,却又往前一抓,口中说道:“快跟我走!” 我一闪身躲过,她道:“你不走就要死了!” 耳听得她的声音,再想她目中的神情,又见她俊俏的身量,我脑海中突然一闪念,脱口而出道:“你是倪家祁!?” 不会错了! 那眼神,那声音,那身段,与倪家祁几乎快要一模一样了! 虽然细看时,仍然有些差别,但那应该是穿着不同的缘故。 她却道:“跟我走!” 我惊怒交加,喝道:“好啊!倪军医,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忽而又想到明瑶还在她的医务室中,也不知道被她怎么样了,当即心如火燎,焦躁道:“你把明瑶怎么了!?” “你跟我走吧!”她也不说别的话,翻来覆去几乎只是这一句,古怪至极。 我道:“跟你去哪儿?!” 她也不答,只是说:“走!” 眼看她又上前伸手来抓我,我岂能让她得逞?伸手一格,挡住她的胳膊,顺势也往前一步,反手去揭她的斗篷,嘴里喝道:“我已经看出来你是谁了,还披着这东西干什么!?” 她的身法极为怪异,我伸手抓时,她也不退,而是把身子一缩,躬身向前,竟从我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碎步绕到了我的身后,“呼”的一掌打出! 寒气只贯脑后,我不及回看,急倒纵而起,半空中一折腰,正回身来,递次蹬腿,眨眼间连踹七脚,脚脚都踢向她的背上要害大穴——这正是六相全功中的腿法绝技“七星步”! 数月前,我只能连踢六脚,而今道行大涨,功力今非昔比,七星步已经能施展的全了,而且收发自如! 我心中既然猜测她是倪家祁,便不愿意痛下杀手,因此,虽然脚脚都踢向她的要害,却都只用了三成力道,只求伤人,而不杀人。 不料,我这七脚全都踢中她,她却往前几个滚翻,恍若无事的站了起来,回手便是“呼呼”两掌,刹那间,寒风扑面,我身上的燥热立时去除了一半,舒坦至极! 但我心中却是惊骇莫名,我那七星步,虽然只是三成功力,可是下脚处却都是她的背部要穴!纵然是要不了她的性命,但是让她肢体发僵,行止难动还是不在话下的,怎么她竟然还能安然无恙?! 不过此时已经不及多想,她又扑了上来,我左臂不便行动,右手挥动,“呼呼”也是两掌,打的是“塌山手”,最是刚猛不过!而且前番既然用三成功力的七星步伤她不得,那这次我便用上全力! 眼见她避让退后,我趁势蹬地而起,俯身上前,半空中手指连弹,用的正是六相全功中最为刚猛的“浮星指”,该指法全凭指上穴道贯至阳之气攻敌,内气迸发,浮动如同星辰遍布夜空,故名“浮星指”! 恰我此刻体内燥热难当,正是将此指法施展到极致的好时机! 她满身都是寒气,最畏阳热,也恰好被我这指法所克制,当即连连后退避让,我趁势连攻,终于抢的一招先机,劈手扯了她的斗篷,半空中撕成两半,丢在地上! 再看她的面目,月光下,只见她白皙无暇一张脸,秋水深寒一双眼,鼻子精巧如雕刻,上下不过二十岁模样,美艳不可方物,只唇色微微惨白,却更增柔弱风韵。 我不禁一呆,她像极了倪家祁,却分明又不是倪家祁。 倪家祁的冷漠与她有九分想象,另一分却是灵动,但眼前此人,那一分却是说不出来的一种无辜与干净,像是没有经过尘世污秽涂染似的。 她被我扯了斗篷,不禁呆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道:“你跟倪家祁有什么关系?” 她抬起头来,道:“我不害你,我来帮你。” 我道:“帮我?” 她道:“你现在很热吧?” 我惊道:“你怎么知道?” 她道:“我知道。所以你跟我走吧。” 我忽然醒悟,道:“是你捣的鬼?你在我身上动什么手脚了?!” 她道:“你快跟我走。” 我道:“你不说也成,我抓住你,去找倪家祁问个清楚!” 我心中暗忖:“她既然跟倪家祁长得这么相像,那倪家祁不是她的姐姐,就是她妹妹,反正倪家祁脱不了干系!” 她的身法路数已经被我熟知,我这次使了全力,先是用浮星指连连挫她后退,然后猛的向前,使出“擒龙手”来,早抓住她的双肩,按住了肩井穴,心想饶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 不料,刚起了这个念头,她忽然向前一扑,竟合身扑入我的怀中,双手擎起,反扣我的肩膀! 我惊骇之余,突觉她身子柔软若无物,又冰凉一片,入我怀中,把那燥热抵的几乎全消,实在是有说不出的舒服,我竟不想她再脱身而去了,脑子里轰的一声,恍恍惚惚,已情不自禁的把手往下,搂住了她的腰。 第338章 千杀之地(二十二) 那女人觉我搂住了她的腰,也是一惊,喝道:“你干什么?!”正扣着我肩膀的手便撤了回来,去拿我的手腕。 但是我被她这么一喝,又看见她挣扎,身上的火气竟然又莫名大了许多! 我当即恶吼一声,也忘了胳膊上有伤,只把气贯双臂,奋力一震,她的手刚刚抓住我的双腕,便已被我震开! 我往前一扑,已将她按到在地上,牢牢压住,正要伸手去撕扯她衣服,猛然瞥见她眼中波光,如一泓被风吹皱了的秋水,不由得心中一静,稍稍清醒了些许。心中愕然自问道:“陈弘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刚迟疑了这么片刻,脖子上骤然一紧,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大力,已将我提了起来! 我正错愕,脸上“啪”、“啪”已挨了两记重掌! 刹那间,我头晕目眩,恍恍惚,我看见了张元清立在我跟前,独眼之中闪烁的满是凶光,嘴里恶狠狠的骂道:“不要脸的腌臜货!老子打死你!” 接着我胸口上便中了三拳,迅疾,肚子上又被踢了两脚,身子一轻,我人已经远远飞了出去。 跌在地上时,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觉得有些舒服,因为那些燥热随着张元清的这一阵痛打,竟似乎是轻了许多。 张元清快步赶上来,冲到我面前,又要再打,那女人却也闪身上前,拦住他,道:“不要再打了!” 张元清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住了手。 我看着他们两人,一阵迷糊,此时脑中的昏沉稍减,我想到自己刚才的所做作为,定然是都被张元清看到了,心中一阵惭愧,念及白日里还教育陈弘生不要贪淫好色,自己晚上便做了这等无耻下流的事情,感觉实在是羞于见人! 忽又念及明瑶,心中悚然一惊,暗忖道:“明瑶的安危现在还不知道,要问清楚这女人!” 我便伸手去抓那女人,张元清看见,不由得勃然大怒,抬手一掌拍来,喝道:“你还敢耍流氓!” 我往旁边一闪,暗想张元清肯定是把我误会死了,认定了我要对这女人怎么样,有他在这里搅事,我不得其便,不如去倪家祁那里看个明白。 念及此,我一言不发,转身往倪家祁的医务室奔去。 张元清在后面喝道:“站住!往哪儿去?!” 我也不理他,也不站住。 张元清又喊了一声,见我仍然只是跑,便和那女人都在后面追赶。 我心中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也来不及细想,一路狂奔,拼尽全力,终于在张元清和那女人追上之前,奔到了倪家祁那里。 眼看那医务室门窗紧闭,灯火全无,我大声叫道:“明瑶!明瑶!” 没人回应,也不见灯亮,我便焦躁起来,心中料定明瑶一定是出事了。 回头一看,又见张元清和那女人都已经逼近! 我不及多想,飞起一脚,把屋门踹开,抢入屋内,又喊:“明瑶!” 忽然间,一阵冷风扑来,暗地里,我瞥见寒光一闪,径直刺向我的胳膊,就好像是在暗中藏好的,专门等着的我进来就对我下手一样! 我急忙闪避,躲开了那一击,却看见倪家祁的脸在我面前一晃,神情似笑非笑,我吃了一惊,忽觉胳膊上被什么东西刺到,紧接着便“啪”的一声轻响,不知什么东西被拗断了——我有软甲护身,寻常之物刺不进我的肉里。 倪家祁猛地抬起手来,刹那间,强光爆射,直刺我的双目,我淬不及防,只觉双目剧痛,大叫一声,泪流满面,下意识的便闭了眼睛,心中已知不好,黑暗中纵身一跃,凭着之前的印象,跳到了倪家祁的身后!刚刚立住脚步,忽觉身子一紧,有软物贴来,舒服异常,又有清香扑鼻,心驰神摇,我不禁一呆,身子一颤,体内那股无名的燥热又腾的燃烧起来,此时眼睛刺痛已经消失,我睁开眼睛时,已瞧见倪家祁双手环抱,将我牢牢箍住。 她下巴扬起,目光幽幽的盯着我,语气微带嗔怪,又多了些娇气,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刚才我让你进来,你偏偏不进来,现在不请你来,你却把门给我踹坏,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倪家祁刚才用强光电筒晃我眼睛,此刻那电筒掉在地上,照的屋子里半明不明,但我已看见倪家祁身上只穿着贴己的衣物,十分透薄,她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两片朱唇轻启,半排贝齿微露,双目微张,眸色迷离,脸颊白皙中透着嫣红,满带着说不出的撩人风情,我竟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目瞪口呆之际,不觉已毫无力气,半点也反抗不得。 “你,你快放手。”我强提一口气问倪家祁道:“你把明瑶怎么样了?” 倪家祁脸上现出稍稍愠怒的神情来,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着她?!” 我道:“你要是伤了她,我一定饶不了你。” 倪家祁盯着我,许久不说话,突然间一笑,道:“好,没想到你对她用情用的这么深。不过,如果我和你那样了,你还会要她么?她还会要你么?” 我道:“什么样?” 倪家祁不说话,却伸出脚去,将地上的电筒一脚踢碎,屋子里登时又变得黑暗。我见她如此本事,心中大吃一惊。 又忽然想到张元清和那女人明明都追了过来,现在怎么也不闻动静了? 倪家祁“呼”的一口气吹到我脸上,痒痒的,我已浑身起栗,又嗅到那股气息中有异香入鼻,不觉浑身发麻,暗中只听见倪家祁吃吃笑道:“就这样。” 一双手摸上我胸膛,便去解我的衣扣,我大惊失色,但偏偏又有说不出的舒服,想要挣扎开来,手臂已经不听使唤,刹那间,我心如死灰,暗暗忖道:“我要对不起明瑶了,我要对不起明瑶了……” 片刻间,外套已经被倪家祁扯掉,内里还有一层软甲,倪家祁正伸手去扯软甲,忽的“哗”然响动,倪家祁“啊”的一声惊叫,我只觉兜头一桶凉水泼将下来,自上而下,把我淋了个通透,刹那间,我浑身燥热尽数褪去,四肢百骸都有了力气! 倪家祁喝道:“谁!?” 我伸手将她一把推开,正在此时,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只见明瑶提着一只水桶,满脸冷笑的站在那里,对倪家祁说道:“倪姐姐,我这样,你喜不喜欢啊?” 我惊喜交加,喊道:“明瑶,你没事!?” 明瑶瞪我一眼,道:“站一边去!” 我吓了一跳,道:“是我呀!” 明瑶道:“知道是你!出息!一个大男人,差点被一个女的,被一个女的……呸!你还不站过来!?” 我脸上一热,悻悻的站到明瑶身旁,也不敢再说话了。 倪家祁浑身也已经湿透,却把我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我正看她,明瑶喝道:“不许再看!” 我吓得一缩脖子,立时移开了目光。 只听倪家祁道:“你怎么会没事?” 明瑶道:“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既然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让你轻易得逞?” 倪家祁道:“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但是我布置的药,你明明都已经沾染上了。” “那是我故意的。”明瑶笑道:“如果我不故意假装中了你的招,又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我又不禁暗暗叫了声:“惭愧!” 倪家祁“哼”了一声,道:“那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我以为你是御灵蒋家的人,纵然御灵术精妙,却未必懂得医术,没想到你连医脉的手段的精通,事先就有把握能解我的迷药。” 明瑶道:“我真的不精通医术,也解不了你的迷药,只是我凑巧认识了一个叫阿罗的姐姐,她精通医脉的种种鬼蜮伎俩,也给我了一些能破寻常毒药的灵丹。我带了几颗,大着胆子进了你这屋,其实也没想着能凑效,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会下药,又会下什么药。可能是我运气好,也可能是你运气差,总之,我带的药,恰好都管用了。对了,刚才那一桶水中,也化的有我的解药。” 倪家祁目中寒光一闪,道:“你少得意!那是我没打算杀你!” 明瑶道:“那我得多谢你了!” 倪家祁道:“你多谢陈弘道吧!我是怕他以后恼恨我,所以才不杀你!” 我忍不住道:“倪军医,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做出这些事情来?” 明瑶也道:“我这弘道哥虽然是好,但他这样的人世上也不少,倪姐姐这样的人物,犯不着为了他做这些下作的事情吧?” 倪家祁却不答话,而是问明瑶道:“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是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要和我作对了么?所以你才会带着解毒的药来?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你的对头?是陈弘道告诉你的?!” 这个我倒真没对明瑶说过,因为我始终都不确定倪家祁的好坏。 第339章 千杀之地(二十三) 只听明瑶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一直做事都谨慎小心。弘道哥他在信中对我说了你们这里每一个人的本事,我看到他说有精通医术的,我便本着谨慎的心,想着要防一防,万一这个精通医术的人是坏人呢?” 倪家祁道:“所以你最初防备的是崔胜培,不是我?” “不错。”明瑶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来了以后,才决定也要防备你的。” 倪家祁道:“为什么?” 明瑶道:“因为我听弘道哥说,这里许多人都喜欢你,而且宁愿为你去死。你长得是很美,这当然不用多说,很多人都喜欢你也不奇怪,但要是有人愿意为你去死,那就奇怪了。毕竟,他们来这里没有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如果是单相思的暗中钟情于你,恐怕很难达到为你去死的地步吧?所以我想,你一定暗中许诺过他什么,让他觉得你也是钟情于他的,这样他为你死才觉得值得。这么想来,你的动机就非常可疑了。” 倪家祁道:“就凭这点猜测我么?” 明瑶道:“当然还有。你说陈弘生曾经想要得到你而被你拒绝,因此恼羞成怒。但是在今天,弘道哥提醒陈弘生让他不要好色的时候,他却是很明显的错愕,不知缘由。因为他确实是个不好色的人,他的眼睛里没有这些**,只有功名。” 我一惊,心中不禁暗自叹道:“对呀!这些事情我怎么事先都没有想到?到底是明瑶心细如发!” 倪家祁道:“还有别的么?” “有!”明瑶道:“我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另外一个人。但我始终又想不到是谁,在哪里见过,但是不久前,在黑暗中,你动身起来的时候,视黑暗如同白昼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你和那个人很像。你们的外貌有很大不同,乍一看,很少有人会把你们联系在一起,但是你们有同样冷漠的神态,有同样令人感到难以接近的气息,又有同样异于常人的眼力,仔细想来,虽然脸型大不相同,但眉眼之间多少却还有一些是相似的,再推算一下你们的年龄,我猜你们多半是兄妹。” 我忍不住道:“谁啊?” 明瑶道:“弘道哥你回去真该跟陈叔叔学一学相术!是张元清啊!” “啊?!”我毛骨悚然,道:“她,她和张元清是兄妹?!” 明瑶道:“虽然我是猜的,但应该没有猜错。张连长,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 我心头一震,抬头看时,已瞧见张元清和那女人无声无息的走进了屋子里。 我仍然不敢相信,道:“张连长,你和倪军医,你们,你们真的是——” “不错。”张元清面无表情,道:“她是我的妹妹,只不过我跟了我父亲的姓,她跟了我母亲的姓。” 我瞬间感觉到一种被愚弄了的愤怒,道:“原来你们,原来你们……” “蒋大小姐,你倒真是厉害!”张元清目视明瑶,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明瑶指着张元清身边那位与倪家祁十分相似的女人,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你们的母亲,倪裳。” 我只觉头皮一麻,急忙去看那女人,她分明像是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她怎么会是张元清和倪家祁的母亲?! 不对! 我猛地想了起来,张元清的母亲是十种变尸的一种! 那便极有可能是驻颜不老的。 刹那间,我面红耳赤,如果她是别人也倒算了,结果竟然是张元清的母亲! 我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张元清方才为什么会那样愤怒了。 张元清有些吃惊,问明瑶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还用得着从别的地方听么?”明瑶道:“她的样子跟倪姐姐这么相似,谁都看得出来她们两人是有关系的。” 张元清道:“那你怎么知道她们就一定是母女?而且竟然连我母亲的名字也都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这些要多。”明瑶道:“倪裳原本是个大家闺秀,可惜年纪轻轻就早夭去世了,她的父母十分的伤心,但就在她下葬之前,家中忽然云游来了一位旁门左道的老婆子,这位老婆子告诉倪裳的父母,说只要给她足够的钱,就能让倪裳像活人一样还存在世上。倪裳的父母自然是愿意的,就给了那老婆子很多金银,那老婆子也确实很有能耐,数日之内,就用邪术把倪裳练成了活尸。但是倪家的邻里乡民都知道倪裳已经死了,变成活尸的她,已经不能出现在熟人的面前了,自然也不能婚配了。于是,那老婆子就让倪裳的父母在山上造了一座屋子,让倪裳待在那屋子里。后来,这个老婆子又用计策,哄骗了一个姓张的樵夫,让他娶了倪裳。这个姓张的樵夫就是你张连长的父亲。但是当张连长到十五岁的时候,有土匪看见了倪裳,想要抢走她去做压寨夫人,混乱中,土匪杀了你的父亲,而倪裳则杀光了所有的土匪。而且当时,倪裳还怀着张樵夫的遗腹女,那就是倪姐姐倪家祁了。张连长从军之后,倪裳母女跟着流转,后来张连长的姥爷、姥姥也都举家搬迁到了别处,接回倪裳母女,供应了倪姐姐长大,又学了一身的医术。” 张元清和倪裳都已经愕然,我也听得目瞪口呆,明瑶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倪家祁嘶声道:“姓蒋的,这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明瑶道:“我自然是查出来的。” 张元清道:“你一个江湖人士,怎么可能查得到这些?!” 明瑶道:“我是查不到,但我认识的人多啊,五大队的一个老前辈欠我和弘道哥一些人情,我收到弘道哥的信以后,感觉到事情棘手,内幕可能超乎我的想象,便立刻灵鸽传信,找到了那位老前辈,这位老前辈倒是也真给我们面子,很快就把你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我又惊又喜,实在是没有想到,明瑶这番前来,事先竟然做了这么多的功课,真是有备无患,心细如尘! “原来是这样!”张元清道:“到底是小看你了,蒋大小姐。还有别的么?” “有啊。”明瑶道:“我顺便让那位老前辈查了查这千杀之地的来历。然后我得知,这里曾经冤死了一位江湖大豪陈庆风,也陪葬了一寨子的人和一山的土匪,还有一位县太爷,后来不停的有灵异祟事发生,于是在五十年前,有人找来了山术高手翟家的前辈,在这里下了九道遁龙柱,锁镇了冤魂厉祟。于是这片地方就叫做千杀之地。” 张元清“哼”了一声,道:“这很多人都知道,不算什么稀罕。” 明瑶道:“但是很多人听了便只是听了,没有我听得仔细,更不像我,听了以后,还要再仔细探查探查。” 张元清目光一闪,道:“你探查什么?” “探查确切的人数!”明瑶道:“既然是千杀之地,那我便很好奇,究竟有没有死够一千个人?我找人查了这里的地方志,弄清楚了当时张寨中的人数,合计是七百九十六人,而刘大疤瘌的土匪部队,合计是二百零二人,再加上县太爷和陈庆风,恰好是一千人整。但是——” 明瑶忽然诡谲的一笑,道:“地方志上另有条旁注,说,当时清理尸体的时候,只埋了九百九十一颗脑袋。” 我心头陡震,瞥见张元清的脸颊也抽动了一下,明瑶已经继续说道:“我从来都喜欢留言一些细枝末节,也喜欢较真。既然是九百九十一颗脑袋,那为什么叫千杀之地呢?千杀之地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呢?为此,我去陈家村讨教了,恰好,陈爷爷还在村子里。” “陈爷爷?”张元清道:“陈弘道的祖父?” “是的。”明瑶点了点头,道:“中土半神天默公。” 张元清悚然动容,默不作声。 明瑶道:“这世上,恐怕没有谁再比他老人家的江湖阅历更多了。我一问他,他便告诉我,如果真的有一千个枉死之人,又久困于一地,又有元凶首祟,那么施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就能造出来一个极厉害的残魂。这残魂可用来害人,但是,说不定也可以用来救魂魄不全的尸生残人。于是,我便想到了你,张连长,你不正是尸生残人么?” 张元清目光一寒,却不答话。 明瑶道:“但是问题来了,明明只有九百九十一颗脑袋,那便不够一千个枉死之人。于是我想,军记和干事的死,是偶然么?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要死呢?普通人的死和江湖玄门人士的死,结果是不是一样呢?除了陈弘德不算,你张连长找来八个术界中人来组建一支所谓的特殊部队,却用来守夜,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我猛地醒悟过来,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每次发生危险,每次有人死,张元清都显得不痛不痒,或胁迫,或引诱,还要我们继续留在这危险的境地里,原来竟是为了凑够一千个死人数目! 第340章 千杀之地(二十四) 至于倪家祁,几次三番劝说张元清不要让我们置于危险之地,又说不信这些灵异诡事,那自然是两人唱双簧,演戏给我们看。 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我和吴明凑巧看到的,偷听到的,恐怕都是倪家祁和张元清事先计划好,以混淆视听,叫我们彼此猜疑,彼此怀疑,对谁也不敢信任,对谁也不敢交心,处处惊扰忧虑,以至于只能信任他们兄妹,而且露出更多破绽,最终一一落入他们的彀中。 思之,我不寒而栗,又怒发冲冠,喝道:“张元清,枉我还一直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又想到还是老二在识人方面更胜一筹。 明瑶道:“张连长倒还是其次,最可怕的应该是倪姐姐。几天的时间里,就让一大半的人对她死心塌地的办事,借李云飞之手杀了霍军,借熊飞之手杀了王臣威,至于朱云山,恐怕是你们借了邓帆之手除掉的,而李云飞,则是由张连长亲自动手了,那熊飞甚至不惜自杀也不说出倪姐姐来,倪姐姐可真是好本事。” 倪家祁冷冷道:“那是他们活该,如果对我没有淫心,我哪能动得了他们?” “也算是他们活该。自己送上门去的,能怪得了谁?”明瑶道:“我数了数,干事、军记、霍军、李云飞、朱云山、王臣威、熊飞,已经七个人了。刚才花鼠来报,又找到了一个死人,我还没带你们去瞧是谁,但想来应该是那个叫做邓帆的人。” “哦?”张元清道:“你认得邓帆?” 明瑶道:“不认得,但是那个人是死在一个极小洞穴里的。能把身子缩进一个极小的洞穴里,缩骨功肯定很厉害,在这里,除了邓帆,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我吃惊道:“这么说来邓帆就是昨天在林子里开枪偷袭咱们的人?” 明瑶道:“应该是错不了的,花鼠就是循着血味去找的。” 我道:“他失踪了几天,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邓帆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傻子么?”明瑶道:“当然是为了倪姐姐,邓帆肯定也是为倪姐姐所倾倒的人之一,暗中在替倪姐姐做事。他看出来倪姐姐对你有意思,心里头妒忌,就想杀了你。” 我不禁脸上一热,道:“明瑶你就爱瞎说……” 明瑶道:“我可不瞎说,刚才倪姐姐怎么对你,你也清楚,要死的人里头,可没有你,否则,你早死十回八回了,说不定根本等不到我来。所以,算起来,我还得感谢倪姐姐,谢谢倪姐姐喜欢我弘道哥,这才保住了他的命。” 倪家祁狠狠地瞪了明瑶一眼。 明瑶笑了笑,道:“邓帆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倪姐姐利用他做的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到最后,免不了要杀他灭口,等到他要杀弘道哥却没有成功时,便想自己闯了大祸,要赶紧逃走,可惜,他虽然躲进了那么小的洞穴,还是逃不了一死。” 张元清和倪家祁都不置可否,但算是默认。 明瑶道:“张连长和倪姐姐知道这件事情后,临时起意,想要嫁祸给陈弘生,于是便派了自己的母亲亲自出面,袭击了陈弘生,把他打晕,却不杀他,而是在他的身上伪造出和邓帆身上一模一样的抓痕。这样一来,便可以把陈弘生认定成是杀人凶手了,要他的命也就有了理由,一千人,或许就凑够了。可是你们没料想,那伤口被我的花鼠看出了破绽,陈弘生洗脱了嫌疑,你们却露出了马脚。” 倪家祁道:“你少卖弄!我们露出了什么马脚?” 明瑶道:“当我知道陈弘生身上的抓痕是伪造的时候,就在想,能把伤口伪造的足可以假乱真的人,那一定是医术高手,而这里的医术高手,除了崔胜培,就是倪姐姐了,但崔胜培一直和陈弘德在一起,没有伪造的时间,那便只能是倪姐姐了,所以,从那时候起,我便打算来会会你。” 倪家祁哼了一声。 明瑶道:“至于崔胜培,和倪姐姐也是一伙的。” 倪家祁道:“这你又怎么知道了?” 明瑶道:“陈弘生身上的伤口明明是伪造的,我看不出来,弘道哥看不出来,这都很正常,可崔胜培医术深湛,他怎么会也看不出来呢?他当然能看得出来,之所以不说,那便是在替你们隐瞒。” 我吃惊道:“崔胜培也捣鬼的话,那老二他——” 明瑶道:“放心,陈弘生的心眼儿不比崔胜培少。更何况,你我都还活着,崔胜培那样油滑一个人,不会对老二下手的。杀老二也没什么用。” 我一想,确实,有陈弘生在,老二应该不至于立时有危险。 倪家祁道:“你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啊!只来了一天,我们便有这么多的破绽被你给发现了。” 明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你做下事情来,就肯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而且你越想隐藏,痕迹反而就越多。” 倪家祁冷笑道:“蒋大小姐,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祸从口出?你刚才也算了人数,加上邓帆,也只有九百九十九人,还差一个!” 我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倪家祁目视张元清道:“大哥,还不动手么?!” 张元清的神色却有些犹豫,迟疑道:“妹子,人数其实已经够了,还需再杀人吗……” 倪家祁道:“你在想什么!?妇人之仁!她这种人留不得!” 张元清不答话了。 明瑶笑道:“要杀我凑数了么?” “不错!”倪家祁道:“我是喜欢陈弘道,不会杀他,但杀了你,刚好凑齐一千人!” 我怒道:“有我在,你杀不了她!” “弘道哥不用急。”明瑶道:“我现在特别好奇,张连长和倪姐姐都应该是尸生残人吧?那这残魂要给谁用?” “这倒也不用瞒你。”张元清道:“我之前说过,我的战友们都死了以后,我也早不想活了,这话,不是假话。我又害了这么多人命,已经决意一死。而且,就算用了残魂,我也活不长久,除非,找到相配的人成家。” 明瑶一怔,道:“找到相配的人成家?”迅即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倪家祁一眼,道:“这就是倪姐姐非要抢占我弘道哥的原因?” 我听见明瑶说“抢占”,心里头一阵别扭。但总算明白了倪家祁为什么那样对我,也知道了为什么倪裳一直说要让我跟她走,原来她也是要带我来找倪家祁的。 倪家祁冲明瑶说道:“还是操心你自己的命吧!” 我闪身在明瑶身前一拦,嗔目而视,道:“谁敢动她?!” 明瑶道:“放心吧,弘道哥,他们杀不了我的。” 倪家祁冷笑道:“我哥对付得了陈弘道,你对付得了我和我母亲么?” “她对付不了,还有我袁某人。”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嗓音,紧接着,黑暗中,人影一闪,早有一个人跳进屋里,站在了我和明瑶身旁。 我一看那人面目,竟是袁重山,不禁大喜,道:“前辈!” 袁重山冲我一笑,道:“陈世兄,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骤然看见袁重山入内,张元清、倪家祁、倪裳都大为惊诧,张元清目视袁重山,道:“你是什么人?!” 明瑶道:“这位便是我先前所说的,五大队中与我和弘道哥相熟的那位老前辈。” 袁重山道:“老朽姓袁,草字重山,忝列五大队许总首领麾下。此次特来助陈世兄、蒋大小姐一臂之力。独眼连长,久闻大名,始终缘悭一面,今夜才得相见,幸会,幸会。” “好说。”张元清道:“原来是五大队相部大队大首领袁前辈,失敬了。袁前辈早就到了么?” 袁重山道:“蒋大小姐动身之前,知会老朽,老朽请示上峰,便即动身。来了有些时候,先查探了千杀之地,这才过来,在外相候了片刻。” 张元清目视明瑶道:“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明瑶道:“诸葛做事唯谨慎,我喜欢学他而已。” “你确实当得上女中诸葛,我悔不该带你进来!”张元清又问袁重山道:“袁前辈,千杀之地易入,可这里是行营重地,没有我的引领,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自然是因为还有我。”外面光影一晃,门口处已经立了个人,众人看时,却见是许丹阳。 “是你?!”张元清惊道:“许总首领也来了?” 许丹阳冷笑道:“你要往五大队身上泼脏水,我怎么能不来?” 张元清哼了一声,道:“即便是你许总首领,没有我的首肯,也进不来这里吧?” “还好他叫上我了。”许丹阳身后缓缓走出一人,面沉如水,正是屠夫。 张元清愕然道:“你,你们,你们怎么……”话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了。 第341章 千杀之地(二十五) 张元清愕然道:“你,你们,你们怎么……”话说到一半,竟说不下去了。 屠夫冷冷道:“我们怎么走到一起了,对吧?张元清,你太令我失望了!叫我们鹬蚌相争,你好渔翁得利?” 张元清苦笑一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真是半点也不假。” 屠夫恨恨道:“你这样做事,老天岂能饶你?!” 我越看越奇,越看越惊,忍不住低声问明瑶道:“你到底叫来了多少帮手?” 明瑶道:“我只知会了袁前辈。许丹阳和这个人……这个人我不认识。” 我道:“他就是屠夫。” “哦。”明瑶点点头,道:“那我大概明白了。” 只听张元清说道:“屠老大这次来也是要跟我为难的么?” 屠夫道:“我问你,军记和干事是你杀的么?” 张元清道:“是我杀的。” 明瑶道:“不是你杀的,杀人的应该是倪姐姐吧。军记和干事出车祸而死,死后还有人发疯,看起来好像是中了邪一样……所以张连长假说是陈庆风的残魂闹事,但其实,在那个时候,九道遁龙柱应该还没有被张连长破坏,陈庆风的残魂也没有冲破锁镇,出不来,更闹不成事情。军记和干事真正的原因应该是被倪姐姐用了致幻的药物,让军记和干事’演‘出了那一幕。” “蒋大小姐所言不差。”袁重山点点头,道:“此事发生之后,上封便下任务到我们五大队,许总首领特意遣相部、山部、命部三部高手前来探验,查察千杀之地的遁龙柱是否完好无损,经我们多番探看,并无破坏,以此我五大队才向上封报告,说此次事故无关灵异。” 许丹阳道:“但是没想到这是张连长故意布置的一手妙棋啊。张连长先杀人,故意假造成因为灵异事件,却不破坏遁龙柱,等我们五大队向上报告以后,张连长又破坏遁龙柱,然后在屠老大那里诬陷我五大队,说:’许丹阳身受冥约之苦,需要利用千杀之地的残魂来消解,所以是他破坏了遁龙柱,放出了残魂,让他们五大队来查,自然是不会对上封说实话的。‘这话是你说的吧?” 张元清道:“是我,不错。” 许丹阳道:“你张元清也知道我跟屠老大不合,他又信任你,所以你告状到屠老大那里,让他查我,又说需要术界高手前来帮忙,重新锁镇残魂。如此一来,一石二鸟,你真是使得好手段啊!” 张元清道:“你们说的全对,只有一处不对。” 许丹阳道:“哪里不对?” 张元清道:“药是我从我妹子那里拿来,下给军记和干事的,确实和我妹子无关。” 明瑶笑了笑,没有吭声。连我也听得出来,这是张元清在往自己身上包揽罪过。 “哥!”倪家祁叫道:“你干什么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张元清喝道:“你住嘴,本来就是我做的!你屁大点本事,能干什么!?” 屠夫冷冷道:“就为了凑一千个人的整数,而滥杀无辜,你张元清不该是这种人吧?想要找死人,犯事的,要挨枪子儿的,你给我说,别说九个人了,九十个我也给你弄得来!” 张元清道:“要将尸生残体补全,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需要天时,需要地利,需要人和,需要手段,需要丹药、符箓、阵法、道具。我们要杀的人,要么凶,要么恶,要么强,要么横,且必须是生前沾染千杀之地秽气,死后有极大怨愤的人。也必须是因我们而死。这样因怨附会,才能聚合。最后,还需要有一个秉性极为纯正的人,来做配,时久天长,来消除那些阴怨之气才算功成 。军记和干事,与我不合,来了以后意图罗织罪名,构陷于我,霍军贪图我妹子容貌,几次欲行不轨,这三人乃是恶人,杀了也不算无辜。” 屠夫点点头,道:“明白了。怪不得你让我帮你找江湖玄门中的高手,他们都是强人,横人,对吧?” “是的。”张元清木然道:“我点名让他们来,是因为我清楚他们的底细,了解他们的性情,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杀了可不可惜。” 我恍然大悟,想到刚来入伍那天,张元清对我的底细说的一清二楚,我还以为他是从屠夫这里得到的情报,原来,他自己也早就查清楚了。 屠夫道:“那陈弘道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秉性极为纯正的人,可以来消除阴怨之气的人?” 张元清看了我一眼,道:“是,陈弘道很不错,从无歪心坏意,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 袁重山道:“陈世兄的纯正,老朽是见识过的。” 许丹阳冷笑一声,道:“但是你没想到,坏你大事的人,也正是他。” 张元清叹道:“我刚才就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次不成功,是天意。妹子,哥哥对不住你了。” “哥,别说丧气话!”倪家祁道:“还没走到最后那一步呢!” 许丹阳嘿然道:“你倒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张元清目视屠夫道:“屠老大,你我相交多年,我从来没求过你一件事情,这次我想求你帮兄弟一个忙。” 屠夫道:“你利用我,欺瞒我,还想让我帮你的忙?” 张元清看着屠夫,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皆惊! 倪家祁叫道:“哥,你干什么!?” 屠夫也喝道:“你起来!” 倪裳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看张元清,又看倪家祁,低声道:“元清要干什么?” 张元清目视屠夫道:“你我相交多年,我这次期满你,利用你,欠你大情,跪你谢罪!” 屠夫的脸色稍稍温和,道:“你起来说话吧。” 张元清并不起身,而是说:“你也知道,我母亲虽然年过不惑,但是对世事几无所知,她绝不会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指使教导。我妹妹年幼,更不懂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引诱逼迫。所以,我求屠老大只取我张元清一个人的命,饶了我的寡母和孤妹。” 倪家祁泪水迸流,道:“哥,不要你这么求他!” 许丹阳道:“不错。你这么求他也没有用。屠老大自己一人说了未必算。” 屠夫瞥了许丹阳一眼,没有吭声。 但是谁都能听得出来许丹阳的言外之意,只求屠夫没用,就算屠夫答应了不追究倪家祁和倪裳的责任,许丹阳也不会放过这母女二人。 张元清霍的站了起来,一直独眼恶狠狠的盯着许丹阳,道:“许总首领,莫非是要对姓张的一家赶尽杀绝?!” 许丹阳冷冷道:“法不容情!” 张元清道:“我看你自打中了冥约以后,性子就变得不人不鬼了吧?你还认得你自己是谁么!?” 许丹阳大怒,骂道:“放屁!”扭头对屠夫说道:“屠老大,张元清、倪家祁、倪裳,一家三口,联合作案,戕害同志,杀害无辜,纵放邪祟,罪无可恕!你要是想徇私乱法,嘿嘿……也别怪我许丹阳不讲情面!” 这一刻,我也觉得许丹阳的性子变了——他以前不是这么暴躁易怒的人,也不是做事毫无转圜余地的人。 屠夫道:“那许总首领的意思是?” 许丹阳道:“这三个人,一个都不能留!” 倪家祁道:“我跟你拼了!” “不急!”张元清忽然“桀桀”怪笑了两声,一把扯掉眼罩,那只阴眼露了出来,滴溜溜的一转,凸出处正照着许丹阳! 周围瞬间一片阴冷,空气诡异异常,众人都一起怔住,袁重山和许丹阳似乎没有见过张元清这副模样,更是惊得呆了。 明瑶也愣愣的看张元清那只阴眼,我扯了她一把,然后悄然把她拉到我身后,凝神看着张元清的动静。 许丹阳最先反应过来事情不大对劲儿,当即喝道:“张元清,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张元清狞色道:“我杀了那么多人,还在乎多杀一个么?!” 许丹阳道:“你要杀我?” 张元清道:“你虽然是五大队的总首领,但我来动手,杀你不算难!” 许丹阳嘿然道:“好狂妄的连长!” 张元清道:“你打不过陈弘道吧?陈弘道打不过我!” 许丹阳一怔,看向了我,我点了点头。 许丹阳“哼”了一声,道:“就算你比我厉害,那又怎么样?这么多高手在这里,难道我还和你单打独斗?幼稚!” 张元清道:“许丹阳,就算你们一起上,我也有把握击杀你!我可以拼死一搏,换你一条命!你信不信?!” 许丹阳脸色一沉,没有回答。 我不会说谎,许丹阳显然是知道的,在老君台的时候,他也已经知道我的功力超过他了。 袁重山道:“张连长,你不可一错再错!” 张元清道:“只要你们五大队的人转身就走,我保你们安全!我张元清也会立即自杀谢罪!说到做到!” 第342章 千杀之地(二十六) 屠夫道:“许总首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怕不怕死的人,你要是不怕死的话,那咱们就一起上,看看他张元清是不是能单独击杀你,要是不怕死的话,那为了你的安危,你看……” 许丹阳听见这话,脸色涨红,仍不说话。 他显然是怕死的人。而且自从中了冥约之后,就更怕死了。 张元清道:“那就请许总首领和袁前辈走吧?” 袁重山看看许丹阳,许丹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神情尴尬至极。 明瑶拉着我道:“他们走的话,咱们也走!” 张元清想要殊死一搏,屠夫的态度暧昧,许丹阳却胆怯,我和明瑶再动手就毫无意义了,如果许丹阳和袁重山离开了,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反而危险,当然是也一起走为上策。 于是我应了一声:“好。” 倪家祁道:“陈弘道,你要走么?” 我不搭理她,倪家祁却道:“你走了,可就活不成了!”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话倪裳好像也说过,估计是恐吓的言辞,便还是没有理她,拉着明瑶要走,明瑶却站住了,回顾倪家祁,道:“你什么意思?” 倪家祁道:“你以为你用一桶水化了点寻常的解毒丹,就能解得了陈弘道身上的热毒?笑话!” 明瑶道:“怎么?” 倪家祁道:“我在他的软甲上涂满了药粉,他周身毛孔都吸了进去,再加上他胳膊上有伤,那毒逆血而行,早运转了周身脉络!这可不是寻常的毒!他现在不发作,只是因为今夜发作过了,又被你那解毒丹缓了缓,可没有除根!” 我吃了一惊,急忙要把那软甲脱下来,倪家祁道:“现在晚了,脱不脱都没用了。” 明瑶大怒,道:“你快把解药拿出来!” 倪家祁道:“解药刚才就给他了,是你拦了不让他要!” 明瑶愣道:“你什么时候给他解药了?” 倪家祁道:“我就是解药!” “啊?” 倪家祁道:“陈弘道必须跟我婚配,用我这尸生残人的身体,才能解得了他的热毒!” 明瑶大骂道:“你真不要脸!” 倪家祁道:“我要是不救他的话,自此以后,他每夜发作,七日之后,必遭横死!” 我怒道:“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让你救!” 倪家祁道:“你以为只是一死了之么?呵呵……这几夜你热毒发作起来的时候,神智全失,会做出各种无耻下流的事情来!而且一夜比一夜厉害!” 我猛地想到今夜对倪裳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满心恐慌,身子都发起颤来,我指着倪家祁,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倪家祁道:“我喜欢你才这样对你,否则我怎么不找别人?!” 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明瑶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倪家祁看着我,道:“解药就在眼前,要不要在你。” 我拉着明瑶道:“走!咱们现在就回家,我不信她这什么狗屁热毒就真的无药可治!” 明瑶却迟疑道:“再等等……” 我道:“等什么?” 明瑶说:“弘道哥,要不你就和她好吧。” 我怒道:“你胡说八道!” 明瑶冲我眨眨眼,道:“你先听我的话。” 我愣了片刻,不知道明瑶究竟是什么意思,倪家祁在旁边冷笑一声,道:“蒋大小姐的意思是,让你先和我好,等解了毒,再和我一拍两散,然后去找她。” 我看向明瑶,见明瑶沉默不语,情知倪家祁说的不假,当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道:“明瑶,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却又那么傻!这种事情,你叫我做得出来么?” “呵!”倪家祁道:“蒋大小姐这打的真是好一手如意算盘,也真是豁的出去,不过姓蒋的你就敢确定,陈弘道和我好了以后,会愿意舍我而去?” 我喝道:“你闭嘴吧!我回去之后,要是无药可解,我情愿一死,也不来找你!” 倪家祁脸色涨红道:“好!那你不要求我!” 我道:“你等着吧!” “嗯!”明瑶道:“弘道哥你要是治不好的话,我也不活了便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倪家祁羞愤交加,连生道:“好!好!我就等着瞧你们生死与共的好戏!” 张元清道:“陈弘道,咱们相识一场,惺惺惜惺惺,不能做兄弟,只能做对头,可惜了。你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但那个吴明,你还是少交心为好,你们不是一路人。” “谢谢提醒!不过拜你妹妹所赐,我的前途说不定就止于明天!你也好自为之吧!”我气愤愤的说了一句,拉着明瑶,朝屠夫一拱手,道:“多谢你送我来这个地方!” 屠夫十分尴尬,他原本也是一番好意,想着我能来这个地方,跟着张元清立下功劳,届时挣出个功名,有个前途,但是没想到张元清下了一个套,连他都套了进去。我其实不应该怪他,但是好端端的,中了一个这么恶心的热毒,说不定明天就要去死,还要连带明瑶一起,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气恼和憋屈。 许丹阳在旁边说道:“我和陈世兄这算是同病相怜了啊。” 这话带着庆幸,我瞥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就在此时,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一粒子弹呼啸着从外面打了进来! 众人皆惊,不知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这枪又是朝谁打的,仓促之间,都纷纷躲避。我也拉着斜身侧立在墙角,往外面窥伺。 但是屋里头灯火通明,外面漆黑一片,从明处看暗处,那是极难看清楚的。 只听有脚步声“踏踏”而来,忽有人大声叫道:“连长,快走!” 话音未落,我便瞧见一个军装大汉冲进了屋子里来,待看见那人模样时,我不禁吃了一惊——此人我是认得的,不是别个,正是跟张元清关系极好的副连长黎永胜。 黎永胜是个典型的军人,平素里沉默寡言,几次枪械培训,也有他在场,曾指点过我打靶的要旨,我对他一直印象很好,也知道他是张元清的心腹死党。但是在这种时候,黎永胜突然挺枪冲了进来,倒是十分出人意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张元清看见他,惊怒交加,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快滚蛋!” 黎永胜拿枪冲着我们几人乱挥,喝道:“都不许动!” 几乎没有人动,只有屠夫稍稍皱起了眉头。 黎永胜又对张元清说道:“连长,我知道有人要害您,您快走!我来掩护——” 一个“护”字没说完,忽然“砰”的一声枪响,黎永胜眉心处已经多了个血洞! 他哼也未哼,双目圆整,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屠夫拿着枪站了起来,啐了一口,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又是何苦。 张元清浑身一颤,盯着黎永胜的尸体,脸颊抽了几抽,嘴唇搐动,像是要说什么话,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砰!” 静默中,忽然又是一声枪响,屋子里的灯泡应声而碎,周围瞬间黑暗! 众人又立时躲避。 一阵风起,有人已经跳了进来,“砰”、“砰”两枪,黑暗中,枪火爆闪,我看见是陈弘生立在屋中! “噗通”一声闷响,黑暗中,有个人影倒在了地上。 陈弘生喊道:“许总首领,请跟我走!我带您到安全的地方去。” 黑暗中,许丹阳道:“你很好!” 脚步声起,张元清忽然嘶声大叫道:“妹子!妹子!” 却不听倪家祁应声。 我心头一震,暗忖道:“难道刚才那倒下的人是倪家祁?她被陈弘生打中了!?” 我已经能渐渐看清些东西,隐隐瞥见张元清和倪裳都俯身在地上,而地上躺着一人,正是倪家祁。 明瑶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道:“她,她好像死了……” 刹那间,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变故,来的太快! “吴明!”张元清突然恶吼一声:“我杀了你!” 张元清把脚一蹬,人拔地而起,急纵向外,飞身直扑陈弘生! 陈弘生不慌不忙,扭过头来,朝着张元清又是一枪! 张元清倒也真是厉害至极,在那样近的距离里,那样愤怒的心情下,竟然硬生生的止住身形,猛然坠落在地上,躲过了陈弘生的子弹! 但陈弘生这一枪,也没想着要了张元清的命,只是拦阻,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张元清落地时,陈弘生和许丹阳已经跑远了。 张元清看着陈弘生的背影,凝立片刻,忽然掉头走进屋子里,伸手拉起倪家祁的身子,左手又提起黎永胜的尸体,冲倪裳道了声:“母亲,跟我走。” 倪裳呆呆的问道:“家祁怎么了?” 张元清声音哽咽道:“她没事,咱们先走。” 屠夫道:“元清,你干什么去!?” 张元清没有答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倪裳就跟在他身后。 屠夫愣了愣,也没有阻拦,也没有追赶。 袁重山和我面面相觑,都无话可说。 屠夫忽然道:“这个吴明,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啊!看来,他要是不死,五大队是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我听着这话,嘴里也泛起一丝古怪的滋味来。 第343章 千杀之地(二十七) 我既然已经认了陈弘生做兄弟,当然就拿他做亲兄弟看,不愿意他非我同道中人,可刚才他那样的行径,着实让我心中有些不安,也有些难受。 功名之心可以热烈,但是不必要这样明目张胆吧? 众人见我不吭声,也都沉默了片刻,略显尴尬的气氛中,袁重山忽然看向我和明瑶,问道:“蒋大小姐,陈世兄,咱们还追那张元清么?” 明瑶看了看我,意思是问我的意见,我则看向屠夫,道:“追不追张元清,都是由屠老大做主的,咱们说了不算。” “呵呵,唉……”屠夫苦笑几声,又叹息一声,道:“事情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我所始料不及得。不去追张元清,我是没有办法向上面交待的。” 屠夫说的不错,我已经看出来屠夫有意要纵放张元清,但是许丹阳既然已经安然逃脱,那他便决计不会放过张元清的。如果屠夫不抢先抓住张元清,连带的责任是跑不掉的,毕竟,这里死的许多人都是由他屠夫亲自带进来交给张元清的。而许丹阳又跟屠夫是死对头,届时,许丹阳只要向上面随便告屠夫和张元清一个“同谋”之罪,也就够屠夫受的了。 但为了屠夫和许丹阳争权夺利卖命,我是不会干的,所以屠夫这般说,我也没有接话。 明瑶也不吭声,袁重山唯我们二人马首是瞻,自然也不发表意见。 屠夫见我们都默默无言,便又说道:“但是张元清的本事厉害,你们都是知道的,我自己去,可没有把握能抓得住他。” 我冷冷道:“屠老大的枪法厉害,我们也是知道的。” 屠夫看着我,说:“弘道老弟,我知道你是记恨我的,我把你带到这里来,让张元清祸害了你,这都是我的错,但是当初我对你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张元清憋着这么大的坏主意?你大人有大量,就别再挖苦我了。去抓张元清,你得助我一臂之力啊,对了,还有蒋大小姐和袁师傅,都请帮帮忙吧。” 袁重山看向我,明瑶也问我:“弘道哥,咱们怎么办?” 我心中暗忖道:“陈弘生既然已经过来了,那老二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对了,还有崔胜培,他们两个在一起,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我总有些不放心。” 于是我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我想回去看看我弟弟,他没有什么本事,我怕他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忽然听有人在外面叫道:“大哥!” 我循声一看,见窗口处探出个脑袋来,却是老二。 “嘿嘿嘿嘿……”老二嬉皮笑脸的,从窗户里翻了进来,道:“大哥,我在这儿呢。你还想着我哩呀。” 我见老二没事,心中顿安,问道:“你怎么在外面?是早就过来了?” 老二“嗯”了一声,道:“我是和陈弘生一起过来的,刚才你们闹得太乱,我怕你和我姐吃亏,就悄悄藏在了窗户下面,准备暗中保护你们俩呢。” “少放屁!”我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就你们两个过来了,那个崔胜培呢?” “那个江湖医生啊!”老二不屑道:“跑他娘的了。” “跑了?”我愣了愣,道:“怎么回事?” 老二道:“就是突然没影了。陈弘生说他肯定是心里有鬼,知道要大事不好,乖乖的事先开溜了!找不见他,我和陈弘生又不见你回来,怕你出啥事情,就想着也过来找你。我们俩过来的时候,你们吵的正厉害,倒是没人注意到我们俩。我们俩猫在外头偷听了一会儿,陈弘生就说他有事儿要办,去去就来,让我在窗户底下藏好,等着他回来。后来,不知道咋回事,他把黎永胜弄过来了,然后……唉……黎永胜也怪好的一个人,就没了。” 我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黎永胜出现,是陈弘生拉他来的。 老二叹息一声,又道:“我看见陈弘生打中我媳妇儿了。不过也没啥了,我媳妇儿不守妇道,居然稀罕她大伯子……” “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我骂老二了一声。 老二的神情颇为沮丧。 屠夫道:“还真是跟我想的一样。吴明这家伙听见了许丹阳的身份,感觉可以巴结得上,就设下了一条毒计,去把黎永胜叫来,哄骗黎永胜说咱们要对张元清不利,让黎永胜在前面当枪使,黎永胜也是个蠢材,就真的信了,他在前面冲锋,吴明在暗处里看准了倪家祁的方位,先打烂灯泡,又打中倪家祁,然后趁乱救走许丹阳。这小子,啧啧……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袁重山道:“那他为何不先打死张元清?” 明瑶道:“因为吴明看见了张元清朝屠老大下跪求情,也听见了张元清说要自行了断,如果他先打死张元清,屠老大多半会饶了倪家祁和倪裳,到那个时候,以倪家祁的性子,找吴明报仇是肯定的。所以,不如先打死倪家祁,反正张元清也难逃一死。这样,吴明就不用担心以后谁找他报复了。” 老二道:“估计啊,陈弘生也没把握能打死张元清。” 袁重山道:“此人真是好深的心机啊!眼下张元清追他而去,必定是要杀他以泄愤!” 明瑶摇头道:“前辈想错了,张元清可不是追他去了。” 袁重山一愣:“嗯?那是为何?” 明瑶道:“要是急着追吴明报仇,张元清就不会提着两具尸体了。” 袁重山道:“那张元清是作甚去了?” 明瑶低声说道:“其实倪家祁只是中了一枪,究竟死没有死还不确定,但是黎永胜确实是死了。他一死,杀坑中的一千个人不就凑齐了么?” 明瑶说话的声音极低,幽幽说来,我只觉寒自脚起,一股冷气,激的浑身鸡皮疙瘩乱起。 袁重山吃了一惊,道:“蒋大小姐的意思是张元清要彻底收那残魂了!?” 明瑶道:“这时候,他满心仇恨,就算要死,恐怕也想着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屠夫道:“那就拜托各位不要多说了,咱们快些找到张元清吧!要是让张元清收了残魂,增加了道行,不用我说,各位都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吧!?” 明瑶道:“这我们就不管了。弘道哥,咱们现在就回许昌,你到了陈家村,我到了蒋家村,就算张元清再厉害,咱们也不怕他。” 屠夫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陈弘道,你真的不管了吗?” 我还没回话,老二便道:“大哥,我劝你也别管了,还是赶紧回去治你的毒要紧。我刚才在窗户底下都听见了,那毒才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天都快亮了,如果你发起病来,我和我姐可打不过你。” 屠夫大声道:“陈弘德!你还有没有点革命情怀!” 老二道:“去你的毬吧!都他娘的快没命了,还革个毛啊!” 我心头一震,暗想老二说的不错,便道:“屠老大,对不住了。” 转身要走,屠夫上前一把拽住我,急切的说:“陈弘道,你不能一走了之!你想想,倪家祁生死不知,张元清现在已经非常的不理智了,如果他再和那残魂弄到一起,那时候,滥杀无辜起来,谁还能管得住他!?他要是去杀坏人、仇人也还算了,万一他要是跑出去,去害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可怎么办?” 老二道:“你是榆木疙瘩脑袋啊!这是哪儿啊?这是部队啊!部队里别的不多,枪多的是,炮弹多的是,不要太多人,你调一百个大兵出来,我就不信怼不死那姓张的!他就算再厉害,一梭子弹打过去,也得破了他的功!” “不行!”屠夫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调集部队来参与这件事情!” 老二奇怪道:“那是为啥?” 屠夫盯着老二,片刻后才道:“你不懂政治!” 老二“嘁”了一声。 袁重山道:“第一,是影响不好,调集军人来围剿一个战功赫赫的传奇连长,传出去影响极坏;第二,关联方太多,涉及部队、五大队还有屠老大这三方公家势力,又有江湖人士参与其中,传出去,影响更是恶劣;第三,涉及杀坑的秘密,传出去,会引发没必要的恐慌。” “不错!袁师傅说的很对!”屠夫道:“所以,现在就是要动用知情的人,尽量把影响压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陈弘道,我求求你了!你不会也想让我学张元清那样,给你跪下吧?” 我一愣,屠夫又继续说道:“你要真想我给你下跪,那我现在就给你跪下了!” 说着,屠夫竟然真的走到我面前,把双腿一曲,就要往下跪倒,我哪里会让他这样?连忙伸手拉着他,道:“好了!谁要你下跪了?!” 屠夫大喜,双膝还没有碰到地,便趁势站起了身子,道:“多谢弘道兄弟了!哥哥记你一辈子的好!那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第344章 千杀之地(二十八) 我吃软不吃硬,实在是没办法不答应屠夫的请求,但答应了,又觉得不好,便目视明瑶,明瑶道:“你不用看我,当然是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你啊,还是心太善……” 老二叹道:“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你们就去逞能吧。不过,你们也不知道张元清去哪儿了,就算要追,也追不上啊。” 袁重山道:“既然是要收魂,他必然是去杀坑了!” 明瑶道:“不要用猜的,万一去了那地方不是,耽误时间,会坏大事情。“说罢,明瑶撮唇清啸,顷刻间,屋外便传来“吱”的一声响,早有花鼠蹿了进来。 明瑶指着地上倪家祁留下的血迹,那花鼠便凑过去嗅,然后掉头便往屋外奔去。 明瑶回顾我们,道:“走吧,跟着它,就能找到张元清。” 袁重山不禁赞道:“蒋大小姐真是做事周密,佩服佩服啊!” 屠夫也大喜道:“是啊!弘道的贤内助!事成之后,要记蒋大小姐一大功劳!” 明瑶道:“先不说这个了,但愿到时候咱们大家都能保得住自己的命吧。” 听见明瑶这话,我的心中陡然一沉,想起张元清的本事厉害,在场的人,没有谁是他的对手,届时打斗起来,如果张元清被那残魂迷惑了心智,用性命来相搏,我们这方死伤恐怕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我便对明瑶说道:“等会儿找到了张元清,你就先走,免得在旁边妨碍了我们。” 明瑶瞥了我一眼,道:“拿这话能搪塞的住我么?还是省省你说话的力气,待会儿都用在张元清身上吧。” 我只好又对老二说:“你就别跟着去了。” 老二道:“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得被吓死啊!不管,反正我得跟着你们。” 这两人都如此倔强,我也无奈,只好由他们跟着。途中我一直忧心忡忡,暗中希冀:“张元清最好是良心未泯。” 那花鼠在前面带路,果然是将我们带进了千杀之地,但是,却又不是我们之前守夜的地方,而是渐渐行到了杀坑埋尸之地的垓心。 其实今晚的夜色倒不是十分的黑暗,月光隐隐的还有些发亮,那地面上虽然苍茫,但我们这些人,除了弘德,都功力深湛,仗着眼力好,也能瞧得见东西。 只是走着走着,可能阴气太重,九道遁龙柱又被破坏,无法镇压阴气,我只感觉四下里越来越凄寒,周围明明没有什么风,我却觉得暗中有股刺骨的冷风浸透了我的衣服,袭遍了我四肢百骸和全身的气孔,我的汗毛也早已经竖了起来,心也跳得厉害。 旁边得老二已经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了,片刻后,连牙齿也在上下磕绊,“哒、哒、哒、哒、哒”的乱响,传在这死一样寂静的夜里,又是可笑,又是可怕。 猛然间,前面出现了一处大陷坑,坑边立着一个人,俏生生的身影,秀丽至极的容貌,正是倪裳。 我们便都止住了脚步,再往那坑中看去时,只见那里也立着一个人影,不是别个,正是张元清! 他周身如八卦方位一样,躺着九具尸体,坤位上是两具,头脚颠倒而置,张元清站在乾位上,脚下便是一具尸体,其余六处方位也都是一具,仔细看时,那些尸体正是霍军、李云飞、朱云山、邓帆、熊飞、王臣威、黎永胜,还有两人,却不认得,想来应该便是那军记和干事的尸体了。 只是没有瞧见倪家祁的,倒也奇怪。 每具尸体上都贴着符箓,坑中又另有道具摆布,一杆白色旗幡矗立在张元清的身后,无风而动,展展而舞,连肉眼都能看见隐隐有一股黑气缠着那旗幡,左右它来摇摆不定。 张元清赤着脚,眼罩也没有带,一边脸色白的像纸,另外半边脸色黑的像墨,神情又狰狞凶恶,月光下看去,十分的可怖。 老二打了个寒噤,道:“张元清这个赖种,把人的尸体都弄到这儿了啊。” 袁重山道:“他这便是在做法收魂吧?诸位,咱们动手与否?” 屠夫忽然扬手向天,“砰”的一声枪响,屠夫借势大声喝道:“张元清,我是屠夫!你可别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 张元清还没有吭声,老二忽然怪叫一声:“啊哟!” 众人吓了一跳,都去看他,见他捂着脑袋,呲牙咧嘴的抽冷气,可是也没有别的古怪处,我奇道:“你怎么了?” 老二捂着脑袋,忽然骂屠夫道:“****姥娘的,浪啥毬浪!没事朝天打个子弹,掉下来正好砸中老子的头!嘶……你摸摸,起了个多大的疙瘩?!” 本来周围的气氛十分凝重紧张,被老二这么一弄,大家都憋不住想笑,一时间有些尴尬。 老二骂骂咧咧的说道:“老子不站在这儿了,人倒霉了,真是喝口凉水能塞牙,放个屁也砸脚后跟……”说着,自己往后面跑远了站着。 屠夫干咳了一声,又准备再喊,我道:“屠老大,别费那事儿了,张元清根本都不看咱们的。” 屠夫点点头,道:“那咱们动手吧!” “他太厉害,咱们也不要贸然行动。”我对袁重山说道:“袁前辈,我的想法是,你攻他右侧,我打他左侧,咱们一起动手。” 袁重山道:“可以!” 我道:“你要是带着丁兰尺的话,就现在拿出来,张元清的手段十分厉害!下手也毒,战场上出来的,招招都要人命!” 袁重山道:“好!”当即抽出了丁兰尺握在掌中。 我对明瑶说:“明瑶,你轻身本事好,就悄悄的绕到张元清的身后去,也别偷袭他,只要拔掉那个白色的旗幡就行。我估计那个旗幡八成是他做法收魂的道具,拔掉的话,他应该收魂是做不成的。” 明瑶道:“好!” 我又对屠夫道:“屠老大,我不知道你别的本事怎么样,但是枪法极准,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的。而且你又跟张元清的家人熟悉,所以我想让你先牵制住那个倪裳,然后在我们和张元清打斗的时候,在外围策应。” 屠夫道:“没有问题。” 我道:“你不要开枪打张元清的上路和中路,以免误伤到我和袁前辈,只需要打他下路就可以了,集中攻击他的膝盖以下最好。” 屠夫道:“你放心吧!” 我道:“不管怎么打,都切记一条,千万不要看他那只阴眼,他那个眼珠子,邪门的厉害!” 众人齐道:“好!” 分派已定,屠夫立时便朝倪裳跑了过去。 我和袁重山也相视一颔首,彼此知道对方心意,不约而同的掠动身形,奔下杀坑,朝张元清攻去。 明瑶也悄无声息的绕向张元清的身后。 屠夫奔到倪裳身前不远处,道:“倪伯母,你也认识我是谁吧?来,你跟我走吧。” 倪裳盯着屠夫,只是不动,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我和袁重山从两下里,渐渐接近倪裳,想要避开她,径直下到杀坑中,却不料倪裳忽然身形一动,飘忽间,便向袁重山掠去。 屠夫喝道:“不要动!”把身子往前一拦,劈手去抓倪裳,这一下便也瞧得出屠夫的伸手不差! 但见屠夫把手按在倪裳的肩头,使劲一抓,便往自己身边去提,那倪裳身子娇小,却把脑袋一低,径直从屠夫的腋下转了出去——这一怪招也正是倪裳先前跟我打斗时用过的。 屠夫吃了一惊,慌忙回头,那倪裳挥手便是一掌,没有挨上屠夫,但掌风过处,屠夫却“哎呦”一声惨叫,整张脸都白了。 我情知不妙,那倪裳的身法本来就古怪,更兼有使不尽的阴气,屠夫纵然功夫不错,却没有真气修为,哪里能忍受得住她的掌风? 只见屠夫一边后退,一边挥手,袖口抬起来时,便是一枪,枪声响处,正中倪裳的肩膀! 但倪裳只是身子一顿,却似毫无感觉! 我情知不妙,连忙赶上前去,口中叫道:“她是活尸,枪打是无效的!” 但是我还没有赶到两人的跟前,那倪裳已经朝着屠夫疾冲了过去,又是一掌阴风劈出去,屠夫“唔”的一声,仰面便倒。 两人几番来往,只瞬间交锋,极快的功夫,屠夫便被放倒了。 我又惊又怒,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可是没想到甫一开始,就被屠夫坏了事儿! 这可要耽误时间了! 那倪裳回过身来,又冲我劈下一掌,我跟她交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深知她的套路,因此早有准备——见她起手时,我便把身子一侧,先让过那阴风,然后脚下用力,纵扶摇身法施展开来,拔地而起,纵身到她脑后,一折腰,拧过身子,半空中将双脚叠步踢出,施展的正是“七星步”,脚脚都落在倪裳的后脑颈下——那里是活尸的弱点罩门之一,最是奏效,倪裳不及回身,被我踹了个正着,扑地飞出,摔得极重! 我落在地上,又快步赶上前去,倪裳挣扎着正要起身,我早伸出手来,施展起“浮星指”来,连戳在她枕骨之下——此处也是活尸的弱点! 第345章 千杀之地(二十九) 接连两次被我攻击到她的弱点,倪裳身子一僵,行动便有些迟缓了,我左手动作也快,已经拔下了头发三根,搓成一缕,体内罡气透指而发,将那头发绷的如同钢针一般,往前一送,立时便刺入了倪裳的脑后! 倪裳当即不再动弹。 这正是先前老爹教我对付蒋家老尸祖的方法,真是有奇效,灵验无比! 袁重山在旁边喝彩道:“陈世兄好手段!” 我这几手一气呵成,短时间内便彻底制住了倪裳,不用袁重山夸奖,连我自己都有些沾沾自喜。 忽听老二叫道:“姐,快跑啊!” 又听见张元清大喝一声:“找死!” 我惊回首,只见明瑶已经拔掉了那白色的旗幡,转身要跑,张元清也已经察觉发现,转身厉喝一声,手掌起处,“呼”的一声,朝明瑶打去! 肉眼可见,张元清的掌风中已经隐隐带着股黑气! 我大吃一惊,喝道:“张元清看这里!”喝声中,我连忙跳下杀坑,朝张元清奔去。 明瑶把那白色的旗幡在身后一抛,只听“咔嚓”声响,那旗幡已被张元清打的粉碎! 明瑶连起几个腾挪,闪转之间,已经逃出了张元清的攻击范围。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元清看看那旗幡,也不慌张,反狞笑道:“你们毁我道具也没用了,残魂已经被我收拢了!” 我赶上前去,飞身跃起,一记“塌山手”拍出去,直取张元清的肩胛。 张元清听见风声,猛然回头,看见是我,满脸厉色,喝一声:“陈弘道!” 我应声道:“是我!” 张元清“呼”的一掌打出来,两下相交,我但觉手臂剧震,胸中一阵气闷,身子半空中跌落下来,往后“蹭、蹭、蹭”的连退三步,方才站定。 我心中大惊,暗想:“这张元清的功力较之从前果然又更上一层楼了!” “逞能!”张元清冷笑道:“你打得过么,咹?!” “着!” 一声叱咤,袁重山蓦然出现在张元清的背后,手持丁兰尺,自上而下斜削张元清的右肩! 张元清反应极快,转身伸手,探爪一取,已经将那丁兰尺握在右手中,左手又起,“啪”的一掌打在袁重山的肩头,袁重山“啊”的一声,倒飞而去,那把丁兰尺也被张元清给抢了过去。 “嘿嘿……” 张元清狞笑着,双手握住了丁兰尺,使劲儿一撅,那丁兰尺是熟铁打造,韧性极强,没有崩断,却被张元清的大力给折弯了。 张元清见不能撅断,便把那丁兰尺往地下一掷,丁兰尺便没入土中,消失不见。 我心下暗暗骇然,缓了缓神,重新调了调气息,又见袁重山从地上爬了起来,便问他道:“袁前辈,你怎么样?” “无碍。”袁重山揉着肩膀,道:“这厮好生厉害!” 张元清冷冷瞥了我和袁重山一眼,神色极为不屑,突然间拔足往坑外跑去,我和袁重山对视一眼,急忙跟上,却见张元清立在了坑上,环顾四周,喝道:“吴明呢?!” “张元清……”屠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道:“你自首吧,吴明那家伙,你放心,我会替你料理他的。” 张元清大声道:“我不信你!” 顾盼之间,忽然又瞧见倪裳站着一动不动,走过去喊了一声:“母亲?”又不见倪裳答应,伸手碰了碰倪裳,还是毫无反应,料想是中了什么招,却不知道是何缘故,勃然变色,道:“谁干的?!” 我人已到张元清的身后,喝道:“是我!” 喝声中,我五指抡起,把“行云拂”的指法弹将开来,近身急攻,专打张元清的上三路要穴。 袁重山也赶了过来,连施家传独门腿法,直取张元清的中路。 那“行云拂”的指法,正是我麻衣陈家名垂江湖近千年的打穴绝技,无论是招式还是发力,均有独到之法,精妙之处,远非他门他派所能及! 张元清被袁重山的猛攻牵制的稍稍分心,便不能用全力去对付我,我这一路指法施展出来,只抢张元清的近身,他的手臂不能伸长,那阴毒掌法便挥洒不能自如,我的指法则如鱼得水,恰又是一整套连绵不绝,前后如行云流水,一时间,倒是与张元清打了个难解难分。 蓦地空中一道灰影扑将下来,冲向张元清的脑袋! 那正是明瑶御灵的猫头鹰! 张元清正与我二人打得难解难分,哪里提防到半空中也会有敌人?那猫头鹰极富灵性,知道张元清是厉害的对头,因此飞的无声无息,俯冲下来时,连翅膀都不动,直到张元清头顶上时才发出了些许响声,张元清猛的觉察,抬头去看,那猫头鹰的爪子已经挠了下来! 张元清“啊”的一声怒吼,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那猫头鹰十分狡猾,一招得手,便不恋战,不等张元清出手攻击它,便振翅高飞了,远远的盘旋在空中,饲机再次下来。 我心中暗呼一声:“惭愧!” 我和袁重山联手打了那么久,都没有占到张元清的丝毫便宜,谁想到一只猫头鹰甫一出手,就得了彩头!这当然也是因为我和袁重山牵绊张元清的缘故,但到底叫人羡慕。 张元清的头皮被那猫头鹰抓破了,血流满面,看上去极其可怖,其实伤的并不算重,但是那血渐渐流到张元清的眼中,张元清便忍不住要眨眼,他后撤几步,又伸手去擦——这档口,正是我们三人各自施展浑身解数、生死拼斗之际,哪能容得人有半点分心?! 张元清这么一擦,腋下便露出破绽,我立即瞅准机会,抢上前去,连弹三指,都击在张元清的腋下,“行云拂”非同小可,即便是张元清,也禁受不住,但听他闷哼一声,身子侧歪,也不及看我,便起脚来踢我,我往后连退几步闪开,张元清的腰胁上要害已经大开,袁重山正攻中路,瞧见张元清如此破绽显露,大喜之下,上前便飞脚直踹,却不料张元清伸手一钩,便抓住了袁重山的脚踝,袁重山一惊,张元清已抬起脑袋来,冲着袁重山嘿然冷笑。 我心头一震,急要抢上前去救袁重山,却瞧见张元清那只阴眼珠子忽的转动,对准了袁重山,我连忙叫道:“别看他的眼睛!” 但是已经晚了,只见袁重山的身子一动,像是打了个冷颤,张元清松了手,袁重山却呆呆的站在那里,我忙伸手去提袁重山,张元清左脚已起,在袁重山腹上重重一踹,袁重山“哇”的一声,喷出满口鲜血,仰面便倒! 张元清回过头来又看我,我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孤掌难鸣,闪身便走,同时也低下了脑袋来,不敢去看张元清,以防被他的阴眼所伤。 “砰!”一声枪响,我忽然看见张元清的双脚陡然离地,子弹落处,尘土飞扬! “砰!砰!砰!砰!” 接连几声枪响,张元清的脚犹如蜻蜓点水,在地上一触即起,连跳五次,闪转腾挪间,已奔向了正举着枪的屠夫。 屠夫第六枪还没打响,手便被张元清抓住,屠夫使劲挣了挣,却纹丝不动。 张元清道:“他们也就算了,我们的交情这么深,连你也要杀我?” 屠夫厉声道:“你要是怙恶不悛,我就要杀了你!”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安心了。”张元清诡谲的一笑,把手往下一撇,“咔”的一声脆响,屠夫嘶声惨叫,他的手腕已经被张元清折断,那手枪也跌在了地上。 我吃了一惊,见屠夫疼的满头大汗,口中叫道:“张元清,你这是自甘堕落,自甘下贱啊!” “说得好,你这只手既然废了,那顺带再多废一点吧。”那张元清立掌如刀,掌起掌落,在屠夫肩下猛削,屠夫的一整条手臂硬生生的被张元清在瞬间削断! 鲜血迸流! 屠夫这次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直接晕死了过去,身子瘫软着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张元清提着屠夫的断臂,放声大笑。 我惊怒交加,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张元清已经六亲不认了。 眼见张元清俯下身子,对人事不省的屠夫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你对我不仁,我可不能对你不义,你开枪打我,我却只废了你一条胳膊,不要你的命。”说话间,张元清伸出手来,连点屠夫几处穴道,又说:“你看,我帮你止住了血,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这张元清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惟其如此,才更可怕。 我咽了口唾沫,奔到袁重山身旁,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便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还在,而且颇有动力,便知道袁重山只是受伤昏迷,性命到没有大碍。 这个时候,明瑶也从远处奔了过来,站在我身边,忧心忡忡的说道:“弘道哥,袁重山受伤昏迷不醒,屠夫半死不活,成了废人,只凭咱们两个,可就更不是张元清的对手了。” 第346章 千杀之地(三十) 其实不用明瑶说,我也知道眼下的形势对我们是有多不利,明瑶既然来劝,我便说道:“所以,你和弘德先走。” 明瑶嗔道:“我不是来跟你告别的,是叫你和我们一起走的!” 我道:“张元清还没有解决。” 明瑶道:“这种时候,就不要管他了!咱们都已经尽力了!” 我摇头道:“不行,刚才要是没有答应屠夫还能走,既然答应了,那就得做。你快走!” 明瑶道:“你怎么这么犟?又不是你的责任!” 我道:“你赶紧走吧!” “谁也走不了!”眼前猛然黑影一晃,张元清已经到了跟前,我把明瑶往身后一拉,冲张元清怒目而视,道:“张元清,你原本是条汉子,现在,可惜了!” “废话!”张元清阴瘆瘆的说道:“吴明在哪里?说!” “在这里!”明瑶把袖口一抬,一道绿芒闪电般的迸射而出,瞬间便到了张元清颈下,又一闪而回! 张元清一怔,我心中则一喜,正想绿袖立了功劳。明瑶却拉着我后退了好几步,道:“张元清身上太过于阴寒了,绿袖畏惧,不敢咬他。” 我吃了一惊,见张元清又已经走近,索性便豁了出去,大喝一声,纵身扑上,也不看他,凭着耳朵和心相,将“太虚掌”一掌快似一掌的打出来, 拼了命的强攻,也不顾自己有无破绽露出来。 那张元清一面躲闪,一面说:“不行,打不着,打不着,打不着……” 张元清身子左摇右摆,飘忽不定,比之从前,身法不但更快,而且更加诡异了。 我心中暗暗骇异,吸收掉残魂以后,竟然能把道行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步么? 眼见掌力始终无法及上张元清的身子,我自己又越打越累,便收了势,提一口气,猛地双手齐挥,“嗖”、“嗖”两声破空之音,两枚飞钉快若流星,径取张元清的双眸而去! 张元清把身子往下一折,嘴里仍然念叨:“打不着,打不着……” 我也没盼着那两枚飞钉打得着张元清,只是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已! 飞钉打出的瞬间,我已经拔地而起,半空中斜身叠步连环踢出,使的正是“七星步”! 那张元清本是折腰仰面之状,见我腿法如此之快,情知不能起身,否则即便以他的功力,也要被我踹断几根骨头来,便索性把腰马之力卸了,整个人仰面躺倒在地上,等我双脚掠过以后,张元清又把腰一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而起! 恰就在此时,我回手连拍四掌,却不是打张元清,而是打张元清脚下之地,用的手段则是“悬空掌”! 所谓“悬空掌”,其用力之巧,用力之怪,近乎“隔山打牛”,之前老爹曾用这掌法开棺,手击棺材盖子,四角的铁钉尽数跳出,就连蒋赫地也敬佩不已。 我连击四掌,都打在张元清脚下的地上,一时间,枯草尘土如遭雷击,纷纷爆起,裹了张元清一身! 我趁势上前,一掌“塌山手”印在他胸膛上,这一下打了个真真切切,正正着着! 我心中大喜,暗想你终于也中了我一招! 冷不防张元清劈手也是一掌,也印在了我的胸膛上! 刹那间,就好似万斤巨锤猛然砸在我的心上! 我两眼一黑,往后便飞,落地时,才觉得疼痛至极,险些晕死过去! 我勉强保持着清醒,但胸中气闷,腹内恶心,几欲作呕! 张元清捂着胸口,揉了揉,便放下了手,他朝我缓缓的走了过来,龇着牙齿,还能瞧见些牙缝里的血迹,显见他也受了伤,只见他笑道:“你还真打着我了啊,怎么,你打我一掌,我打你一掌,我没有什么事,你却站不起来了?嗯!?” 我身穿软甲,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或许还不如张元清被我打的那一掌受的伤重,但是他的掌中阴气太浓,透过软甲,浸入我的肌肤,激的我几处大穴都麻痹了,血肉发僵,我一时间难以动弹,不得不提气运功,来化解那寒气。 “嘿嘿……”张元清笑着,道:“你不起来,那我就再打你一掌吧。” 眼见张元清抬起手,要冲我劈下,半空中一道灰影忽然落将下来,朝张元清扑去,张元清猛地伸手往上撩去,在空中一劈,我肉眼可见一股黑芒划过,那猫头鹰惨叫一声,血雾四散,左翅已被张元清斩断!猫头鹰也斜斜的坠落在地上,没有再起来。 “混账!”明瑶大怒,口中呜咽有声,须臾间,便听见草丛中“窸窸窣窣”的乱响,张元清低头四顾时,十几道白影忽然从草丛中蹿起来,跳到了张元清的身上,正是那些花鼠! 这些花鼠或咬张元清的胳膊,或者咬张元清的腿脚,或者咬张元清的耳朵,或者爬上张元清的脑袋,或者钻进他的衣服……上蹿下跳,“吱吱”嘶叫。 张元清也发起狂来,伸手一抓,便搦死一只,浑身一震,便又跌落几只,他抬脚便踩,把花鼠都踏成肉泥! 我怒提一口气,冲散最后一丝寒气,飞身冲张元清扑上,半空中一记“秋风旋斩荷”,正中他的脖颈! 只听“咔”的一声,张元清的脑袋往右一歪,我正庆幸自己的大杀招打中了他的要害,却见他又把脑袋往左一歪,“咔咔”两声响,复归原位,又伸手拍死最后一只花鼠,冲我冷笑道:“你还有别的本事么?” 我脊背一寒,只觉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张元清正面受我“秋风旋斩荷”一击,居然恍若无事?! 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 这样的话,我们哪里还能打得过他? 眼见张元清冲我走来,我意气消尽,竟连打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砰!” 忽然一声枪响,张元清身躯一颤,肩头开始汩汩的冒血。 我精神一震,回头看时,见是老二站在屠夫的身旁,手里正拿着屠夫的那把手枪,喜不自胜的跳了两下,叫道:“老子打中了!老子打中了!让你个独眼龙猖狂!” 张元清回头说了一声:“打得好。” 当即舍了我,拔足飞身朝老二奔去。 老二吓得哇哇乱叫,转身就跑,我也急忙追张元清而去,老二本来就不会腾挪之术,哪里能逃得过张元清,眼看张元清追近,老二又把枪乱打起来——老二的准头一直就有限,刚才应该是暗中瞄准张元清了半天,这才打中的,现在一慌张,又没有时间进行瞄准,哪里能打得中张元清? 不但打不中张元清,有几次还险些打中我! 片刻后,子弹也打完了,张元清也到他跟前了,老二忽然把枪一扔,双手举过头顶,“噗通”一声,跪倒在张元清跟前,可怜巴巴的说:“张连长,国际惯例,缴枪不杀,我投降!” 张元清一愣,我正跑的快,看见这情形,也差点摔一跤。 张元清伸手去抓老二,老二猛地伸手朝张元清背后一指,叫道:“看,吴明!” 张元清便扭头去看,老二起身就跑,刚好迎上我,蹿到了我的身后,那张元清也发觉上当受骗,又扭过头来,老二便开始破口大骂:“独眼龙,你个信球,想打你二爷我,做你奶奶的癞蛤蟆梦!你来呀!你来呀!” 张元清托的跳过来,老二尖叫一声,飞快的跑了。 我心中思忖,张元清左肩受伤,臂膀应该不好用力,本事也大打折扣,这样还可以一斗!便硬着头皮又上前。 明瑶在那边唤了袁重山许久,也不见他醒过来,只好自己飞身过来帮忙,我二人联手抢攻,明瑶仗着身法灵动,闪展腾挪间,多施虚招,来扰乱张元清的耳目,我则打实,一招一式,都力求伤到张元清。 明瑶一边酣斗,一边说话,口中道:“张元清,你母亲是活尸吧?能活到现在,全仗了你父亲吧?那就是说其实是她害了你的父亲,你母亲害了你的父亲,你心中怎么想?” 张元清自然不答。 明瑶又道:“你母亲已经被我们制住,如果等到天亮,太阳出来,就算你母亲道行再高,恐怕也要不好过吧?” 张元清叫道:“我母亲已经修成了天尸!不怕太阳!” 明瑶道:“那她怕什么?” 张元清喝道:“你闭嘴!” 我知道这是明瑶一贯的招数,上次在太湖东岛跟那袁重渡打的时候,明瑶便是如此来搅乱袁重渡的精力,分他的神。 张元清本来就神智不清了,被明瑶一搅缠,更加混乱,明瑶哪里肯闭嘴,又说道:“张元清,你知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么?你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害了自己的妹妹,现在又连累了自己的母亲,你还要逞强做恶,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惭愧之心么?” 张元清怒道:“放屁!放屁!” 明瑶道:“你妹妹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我瞧见她已经中了吴明的枪,而且受伤很严重,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张元清吼道:“闭嘴!” 第347章 千杀之地(三十一) 明瑶的法子已经凑效,我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张元清却渐渐露出了许多破绽来,几次都差点被我击中,我心中暗暗欢喜,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让我抓住机会! 只听明瑶又说道:“你就算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也知道,倪家祁就在这附近对不对?刚才我的花鼠就是循着她的血,找到这里的。” 张元清忽然舍了我,转身朝明瑶而去,明瑶见状,飞身就跑,我也连忙跟上。 张元清好像是发了疯一样,根本不顾他后面还有我,只是狂追明瑶! 明瑶的身法虽然灵动,但究竟气力不如张元清,奔的时间一久,便被张元清给追上,我在后面看的焦急,奋力提气,飞身跳起,半空中大喝一声:“张元清,吃我一掌!” 张元清连看也不看我,双手连催,隔着半丈远的距离,朝着明瑶“呼”、“呼”、“呼”、“呼”打出四掌来,掌风重叠,刹那间,黑气浓郁,寒意彻骨,明瑶正奔跑之际,忽然闷哼一声,“扑”的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我一记“塌山手”也劈落下来,张元清毫无防范,这一掌便正中他后背的“大椎穴”! “咳咳!”张元清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又“哇”的一口,狂喷鲜血,身子往前趔趄了四五步,终于缓缓坐倒在地上。 “大椎穴”是人体要害,我刚才用尽全力,打中了张元清的大椎穴,若是换做常人,早已身死毙命,但是张元清竟只是咳嗽吐血而已,真真令人骇然! 此人的身子到底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难道活尸与活人所生的后代,就会有这种优势么? 我已经没时间想这些问题了——刚才那一掌,几乎耗尽我的全力,现如今,我的手臂已经软了。须得慢慢聚气,才能重新再来打过。 我缓缓走到明瑶身边,见明瑶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瑟瑟发抖,正不停的低声咳嗽,我顿时心慌意乱,问道:“明瑶,你怎么样?” 明瑶颤声道:“你先别跟我说话,我要运气把那阴气给逼走……” 我连忙道:“好,好!” 如果此时我真气充沛,自然能助明瑶一臂之力,帮助她驱走阴寒,可惜现在的我,连走起路来都费劲儿,我也只好坐在明瑶身旁,歇着恢复体力。 那边,张元清也是端坐不动,他之前被猫头鹰抓伤过一次,而后中了我两掌,都打在要害,又中了我一脚,也是踢在要害处,还有老二的一枪,打在他的肩头……他即便是不死,也是强弩之末了,终究不是神仙,也需要重新调息运气。 此时,老二缓缓的朝我走了过来,道:“大哥,你咋样,没事儿吧?” 我看见老二,精神猛地一震,道:“你快去,把张元清打……打成重伤吧,千万别让他再起来。” 我本来想说让老二杀了张元清,可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所以只说让老二把他打成重伤。 老二却道:“枪里没子弹了,要是有子弹,别说把那独眼龙打成重伤了,就是杀了他也不在话下啊。” 我道:“那正好……你去搬个石头,把他砸晕。” “咦,这主意不赖!”老二欢天喜地的四下里乱看,去找大石头,不多时,搬了一块,摇摇晃晃的朝张元清走去,半道里忽然又丢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下,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沉!累死老子了!算了,搬不过去了,老子再去找个小的……” 我:“……” 老二跑了几步远,提了个砖头回来,朝着张元清奔过去,临到跟前,大喝一声:“孽畜看打!” “砰!” 老二一砖头盖在张元清的天灵盖上,那砖头变得粉碎,张元清脑袋上又淌下血来。 张元清抬头看了老二一眼,幽幽的说道:“打得好……” 老二吓了一跳,赶紧把张元清脑袋上的碎砖屑给擦掉,讪笑道:“张连长,我知道您有铁头功,故意来试试您的,啧啧……你的本事真高!您,您没事吧?还起不起得来?” 张元清没搭理他,继续闭眼,凝神用功。 老二见状,知道张元清起不来,胆子便又大了些,四下里看了看,没寻到什么好的武器,忽然把手枪打了出来,道:“这枪也挺沉的。” 说着,便举枪在张元清的头上砸了一下,张元清一动不动,老二又砸一下,张元清还是纹丝不动,老二“咦”了一声,道:“老子还不信了!”双手高高把枪举了起来,口中喊着号子,就准备砸下去,不料张元清忽然一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老二的脸上! “哦!”老二怪叫一声,侧身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吭吭哧哧的,半天都没爬起来。 我叹息了一声,只好赶紧调自己的息。 张元清刚才也是在蓄气,但是被老二反复搅缠,难得集中,打了老二一掌,前功尽弃,需要从头再来,但好在落得清净。 如此一来,倪裳被我制住,不能动弹,袁重山、屠夫都伤重晕死,不省人事,老二也给打的头重脚轻,吓破了胆,再难起来,只剩下我、明瑶和张元清三人,看谁最先能恢复功力了——若是我和明瑶其中一人能先起来,那张元清就完了,如果是张元清先起来,我和明瑶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但即便是如此,我更要平心静气,不能躁动。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感觉气息快要平和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嘿嘿”的笑了两声,不觉睁开了眼睛,见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了,有个人影正缓缓朝明瑶走去,定睛一看,正是张元清! 刹那间,我汗流浃背——张元清到底先比我和明瑶恢复! 而且张元清真是恨极了明瑶,非要先拿明瑶下手了! “张元清!”我也顾不上再调息运气了,大声喝道:“你有本事冲我来!” 张元清回头瞥了我一眼,道:“我留你到最后。你也不用着急,其实也很快。” 说罢,张元清又继续朝明瑶走去。 我急的几乎岔气,但此时正在调息运气的紧要关头,是万万不可起身打斗的,不然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内伤殒命! 眼看张元清走到了明瑶的身旁,抬起手来,就要一掌拍下,忽然“砰”的一声枪响,张元清的背上已多出了个血洞,汩汩冒血! 张元清怒吼一声,反手在自己后背上连点。我大喜过望,抬眼看时,见是陈弘生正提着抢飞奔而来。 我心中更喜,陈弘生究竟还是顾念兄弟之情,他来了,他没有忘了我们。 张元清看见陈弘生,怒不可遏,大叫一声:“我要你的命!”提足狂奔而去。 陈弘生却不逃跑,仍旧是往这边奔,我正想提醒他躲避,却见他奔到了倪裳的身后,把枪口抵在倪裳的脑袋上,此时,张元清也跑近了,见状,不禁一怔。 陈弘生冷笑道:“张元清,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张元清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陈弘生道:“听说她是活尸,活尸的脑袋被打烂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但总归不大好看吧。” “嗬……嗬……”张元清口中低吼不止,状若野兽,但终究还是站住了。 对于倪裳,张元清还保有相当的理智,知道那是她的母亲,也顾念母子之情。 “往后退!”陈弘生喝道:“你离我太近,我容易慌张,慌张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走火!” 张元清恨恨的瞪着陈弘生,开始往后退。 陈弘生又道:“不够远!再退!” 张元清便又往后退,直到离陈弘生有三丈远,陈弘生才停住了呼喝,而是把枪口抬了起来,离开了倪裳的脑袋,转而朝张元清打去。 “砰!” 张元清却也迅捷的一跳,躲了过去,陈弘生的子弹落空了。 陈弘生道:“张元清,你下次再躲的话,那我只好打近的人了。” 我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感觉张元清终究还是要输了,但我们赢,却赢得如此下作。弘生他…… 张元清愤恨的叫道:“吴明,我迟早要杀了你!” 陈弘生笑道:“张连长,不要急着说狠话,你先猜猜我这一枪,能不能打中你的脑袋?” 张元清直勾勾的盯着陈弘生,没有吭声。 这一刻,他突然变得出乎意料的安静。 陈弘生又说:“你千万可不能再动了啊。” 手枪已经举了起来,而且似乎也已经瞄准了张元清的脑袋,但是我却忽然瞥见张元清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刹那间,我毛骨悚然,急忙冲陈弘生喊道:“别看他的眼睛!” “晚了!”张元清那只阴眼缓缓转动,他的人,也慢慢朝陈弘生走了过去。 而陈弘生则像是突然魔怔了一般,神情骤然间变得呆滞,目光空洞,脸上几无血色,钉在那里似的,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我只觉体内的真气运转一周,重归丹田,四肢百骸,都是一轻,不觉一喜,终于恢复了! 第348章 千杀之地(三十二)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眼见张元清离陈弘生已经极近了,便先吼了一声:“嗷!” 六相全功口相龙吟! 这正是调息运气完毕之后的第一次施展! 积蓄已久,喷薄而出,且学着昔日爷爷对付青冥子的法子,将功力集于一束,直冲张元清脑干! 张元清蓦地一个激灵,人站住了,双手也抬了起来,去捂自己的耳朵。 陈弘生也被我这一声龙吟吼得浑身一颤,神智渐渐恢复。 我飞步赶上,喝道:“陈弘生,快跑!” 陈弘生晃了晃脑袋,这才彻底缓过神来,眼见张元清就在跟前,便提枪去打,张元清蓦地抬脚,戳中陈弘生的腕子,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陈弘生的手已经断了,枪也掉了,但他究竟硬气,连吭也不吭,垂着手便往后退。 张元清纵身而起,半空中朝着陈弘生的后脑,“呼”的一掌拍出,竟是要立毙陈弘生于掌下! 我已经赶到,本想着围魏救赵,但是又想到先前张元清宁肯挨我一掌,也要去打明瑶,他对陈弘生的恨又远在明瑶之上,所以我若是围魏救赵,张元清估计还是依葫芦画瓢,宁肯拼着挨我一掌,也要打死陈弘生。 电石火花一瞬间,我脑中转过了这许多念头,便斜刺里抄到张元清前面,抢在张元清手下,推了陈弘生一把,陈弘生跌了出去,张元清那一掌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我的肩头上! “咔!” 张元清何等力道,我的手臂应声脱臼,那股剧疼,痛彻心扉! 这还是在软甲的护卫之下,否则,这条手臂估计就要彻底断了! 但陈弘生终究还是被张元清的阴风扫中,跌倒以后,挣扎着看了我一眼,道:“大哥……”随机歪头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 “陈弘道!”张元清怒喝一声:“你找死!” 骂声中,张元清揉身扑上,我坏他好事,他显然是已经被彻底激怒了,暴躁起来,招招极尽恶毒! 我一臂脱臼,虽然功力恢复,但打的却比从前更加吃力,我原以为张元清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手段就是他全部的本事了,没想到他之前其实一直没有用尽全力,眼下,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我被他一阵猛攻打的几乎透不过气来,节节败退,又极力运气调息,去抵御他招式中的阴寒之气,渐渐的,我体内的气息便又开始难以维系,一股莫名的燥热,突然自小腹而起,开始蠢蠢欲动。 我心中大惊,知道那是倪家祁所下的热毒,原来这毒果然没有消失,现在又准备发作了! 可是倪家祁明明说过一天只发作一次,而距离第一次发作还没有过去一天,怎么就又要发作了? 难道是因为我和张元清打斗的太久,真气消耗的太多,以至于无法压制那热毒,所以它会提前发作么? 对敌之际,容不得我胡思乱想,张元清虽然受伤颇多,但是我一只胳膊脱臼,只凭借单臂,根本斗不过他,我凭借“纵扶摇”的身法,且战且退,渐渐往林子里隐去。 因为在空旷的地方,目标太过于明显,如果能退到林子里去,凭借树木作为掩护,我可以打的不用这么吃力,气息也能勉强跟得上,否则,这样下去的话,要么是我被张元清给打死,要么是我的热度提前发作出来。 张元清不知道我的意图,只是恶吼不止,嘴里反复的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如此这般,倒是终于叫我慢慢的挨到了林子里,一进林子,我转身就跑,张元清在后面叫到:“你跑不掉!你跑不掉!” 我绕着大树闪躲,张元清左抓右拿,几次堪堪碰到我的衣角,但仍旧是差一点,他恼怒起来,挥手便去打树,一掌下去,击的木屑纷飞,但是林子里的树多是些粗壮的杨树,韧性极强,哪能骤然之间被人打断? 张元清打不折那大树,更是怒气冲天,两只手轮番拍打,“砰”、“砰”的乱响…… 这倒是叫我腾出了手来,觑看着张元清没有逼近,便把脱臼的那只胳膊垂下来,手掌按在地上,约摸着对准了位置,猛然一按,“咔”的一声,那胳膊复归原处!我也疼的满头大汗,但是这条胳膊终于又能用了,却是好事! 站起身子,我瞧见张元清的目光已经朝我瞥来,忽的绕过树,纵身一跃,冲我扑落,我斜刺里退开,转身回旋就是一脚踢去,张元清单臂格开,另一只手“呼”的一掌,阴风扑面,寒气逼人! 我往后一退,感觉小腹的那股燥热更明显了,而起已经开始慢慢朝着别处蔓延。 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忖道:“若是这样打下去,必然是我的毒先发作,届时,恐怕是死路一条!不如速战速决!” 但是一看到张元清满脸邪恶狞毒的样子,我默默的哀叹一声:“罢了,罢了!他的本事比我高,我哪里能速战速决?” 又退了几步,躲过了张元清的几掌,感觉那热已经开始散到四肢百骸,周身毛孔都开始发胀,我往树林外投了一眼,远远的瞧见明瑶还端坐在地上,心中忽然安定:“我的毒已经无药可救,就算是那倪家祁还活着,我也不可能用那种法子为自己解毒。自己也不能变成像张元清这副模样,丧失理智,去害别人,而今之计,倒不如与张元清同归于尽了吧!那样,明瑶和弘德他们都还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力气倍增,也不怕张元清了,眼见张元清扑上来,我也不躲避,迎上去,大吼一声,抬手便朝张元清面门上拍去! 我疯狂的抢攻,几乎将自己所会的掌法、腿法、指法全都使了一遍,打的密不透风,就连我自己都有些晕了,那张元清一开始还有些招架不住,到得后面,终究是道行高过我,便慢慢适应,又拆了数十招,张元清忽然冷笑一声,猿臂轻舒,一把捏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我吃了一惊,急忙挥动左掌,但腕子上一紧,左手也被他拿住了! 在这时候,我不假思索,立即翻身蹬腿,一个“倒踢天宫”使将出来,那张元清猝不及防,没有料到我在双手被擒的情况下,还有这等奇怪的招式打出来,而且我几乎没有迟疑,出招太快,张元清的下巴被我踢了个正着! 那下巴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饶是张元清这种浑身筋骨血迥异于常人的硬汉,也“唔”的一声,痛的撒了手,去捂自己的下巴! 就是这时候,我大喝一声,飞身扑上,双臂平擎,双掌向下,临近时,变掌为爪,使出“擒龙手”来,立时抓住张元清的双肩! 这时候,不知道是打的久了,还是被那热毒给激的,我也狂躁起来,奋力提气,想要把所有的力量全都集中在我的双臂之上,将张元清撕成两半! 但是提气的一瞬间,脑中忽然鼓胀,就像是有人用双手在我左右耳朵上同时拍了一下似的,我稍稍一怔,那张元清已经抬起头来,那颗阴眼对准了我! 我吃了一惊,急忙要躲避的时候,却感觉整个身子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我。 眼前的情形蓦然变了! 林子消失了,张元清也消失了,我独自站在一处冰天雪地里,白茫茫的,几乎什么都没有。一道寒风吹起来,裹卷着我,我突然觉得好凉爽! 身体里那股狂躁的热,在这一刻变得弱了。 我猛然清醒,知道这是被张元清的阴阳所控,极度危险,忙捏了个婆娑禅功“静”字诀,又去咬自己的舌头,只觉舌尖一痛,恍惚间,眼前情形又变!树林还是那个树林,张元清还在眼前,那只阴眼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瘆人至极! 而我的双手,竟然松开了张元清的肩膀! 我吃了一惊,张元清见我醒转,也吃了一惊!两下里都是一怔,又都慌忙往后退开一步。 张元清“呼呼”的喘息着,脸色惨白,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这情形我那天夜里见到过,就在他对抗陈庆风残魂的那天夜里! 我心中一动,难道我的婆娑禅功正好是张元清阴眼的克星? 他对我施展阴阳的法门,结果被我的婆娑禅功所破,竟至于功力耗损到了这种地步? 刚起了这个念头,张元清忽然嘶声大叫,双手捂着自己的那颗阴眼,跪地哀嚎! 我呆住了,这时候,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刚才,我已经有心要杀他,可是现在,清醒了,我反而又下不去手了。 我朝他走了过去,想着废了他的道行,却不料刚到他跟前,他猛然起身,抬起了头,那颗阴眼“啪”的一声,竟然破了! 一股血迸射而出,溅了我一脸! 惊愕中,我只觉有什么东西钻到我的眼里去了,似乎是血溅到了眼球,又似乎不是,我慌忙去揉眼睛,却忽觉浑身一颤,一股奇寒彻骨的冷意,从双目开始上下侵袭! 第349章 千杀之地(三十三) 突如其来的奇寒让我措手不及,而周身百骸诸处毛孔中本来已经渐渐消失的那热,竟又一起涌现出来,这一股寒,这一股热,在体内激荡起来,我的身子在这片刻间,连动都不能动了,偏偏浑身上下都难受至极,犹如千万只毛虫在衣内乱爬,又有无数根针在体内,对着五脏六腑乱扎乱戳,既痒的异常,又疼的异常! 张元清刚才还在疼的满地打滚,嘶吼不已,此时,突然悄无声息了。 我的眼睛刚才被渐入了不知什么东西,现在也睁不开,也瞧不见张元清的模样,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努力调动体内的真气,使得那股阴寒和热毒渐渐汇集相遇,但在而今的状态下,真气运转的极慢,我知道焦躁也无用,此时最是凶险,还需得按捺下性子来,便捏了个婆娑禅功的“宁”字诀,缓缓运功周转。 但我刻意留了耳相听觉,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顷刻之后,那热毒和阴寒似乎消融了部分,痒和痛已经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剧烈,我也渐觉手臂已经能动弹了,不禁心中暗喜。 就在此时,我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料想那是张元清,便暗暗提防。 耳朵听得那张元清朝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听风辨形,断定他的方位,猛然抬起手臂,劈手一掌打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响,那张元清“哇”的一声,片刻后,便是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稍稍一呆,暗想刚才那一掌竟然打了个正着!张元清是根本没有躲?还是没有来得及躲开? 喉咙处突然气息一瞬,丹田处的寒热也扩了开来,散向周围,我便知道自己能说话了。 “陈弘道,我已经醒了。”那张元清忽然开口说道:“刚才多谢你了。” 张元清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我稍稍一愣,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便也没有吭声。 张元清又道:“我之前把陈庆风的残魂收在了我的阴眼之中,几乎化掉了他所有的怨气戾气,只剩下十成中的一成,但是就是这一成也叫我几乎无法控制……咳咳……” 张元清咳嗽了几声,道:“刚才我用阴眼对付你,不知道你修炼的是什么本事,我的阴眼不但对你无效,还被你所破……咳咳……” 张元清正咳嗽之际,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莎莎”的传了过来,若不是林中有树叶,几乎听不到这声音。 我心中一动,暗忖道:“这脚步声不是明瑶的,也不是陈弘生的,更不是屠夫、袁重山和老二等人的,来的人是谁?” 却听张元清惊诧道:“是你?!” “哎哟,我的好连长,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呀?啧啧……” 脚步声停住了,熟悉的说话声音响起来,我立时知道来人是谁了! 崔胜培! 他没有跑,他还在这附近! 崔胜培道:“我的张连长啊,你瞧瞧你,这次眼睛真的瞎了吧?啧啧……背上也有伤,胸口也有伤,胳膊上也有伤,肩膀上也有伤,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也太不爱惜自己啦!” 张元清冷冷道:“你还来干什么!?” 崔胜培道:“我当然是不放心你啊。你看看,我一不在,你就被班长打成了这个样子,班长也真是的,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班长打连长,成何体统?!对了,班长以前不是打不过连长么?这次,怎么回事?” 张元清道:“崔胜培,我看你还是少废些话为好,识时务的,赶紧走吧,找个地方藏起来,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这样说不定还能活命,否则,嘿嘿……” 崔胜培道:“否则便怎样?是你要杀我,还是班长要杀我?你受伤这么严重,又没了阴眼,想杀我,哈哈哈哈……有点好笑,嗯,有点好笑。至于班长,他现在正受热毒和阴气煎熬,别说动手了,连眼睛都睁不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张元清道:“你怎么知道他受热毒和阴气煎熬?” 崔胜培笑道:“因为那热毒,是我和倪家祁一起配制出来的啊。至于那阴气,你的阴眼既然已经破了,陈庆风的残魂无处容身,应该是随着你的血,溅入了陈弘道的眼中,那阴寒之气,必然也会遍布他的全身。阴阳相冲,没有化解之法,要不了一时三刻,陈弘道必死无疑!” 我听得又惊又怒,原来我所中的热毒,还有崔胜培的“功劳”! 此时,那两股气又消融了许多,我感觉两条腿上的疼痛和麻痒已经消失,体内的真气,渐渐鼓荡起来,运转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畅!奇的是,内气之充盈,似乎比之从前,要多出来一半! 我又惊喜,又不安,这多出来的真气是怎么来的?是那股热毒和阴气消融所化的结果么? 只听张元清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崔胜培道:“倪家祁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张元清冷笑一声,道:“我妹子的去处在哪里,跟你有什么相干!” 崔胜培道:“我找她有要紧的事情,我的好连长,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再不治伤的话,恐怕是会死的,你告诉我倪家祁在哪里,我带你过去找她呀,我们俩一起给你治治伤。” 张元清道:“我劝你还是赶紧滚!我和陈弘道虽然治不了你,但是,那边,蒋明瑶正在调息,陈弘生快醒过来了,袁重山也没有死,他们要是到这里来,你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你少吓唬我!”崔胜培声音忽然变得怨恨起来,道:“你妹子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我帮了她大忙,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元清道:“你想学我妹子的医术吧,嘿嘿……怕是没指望了!” 崔胜培恨恨道:“张元清,我没工夫跟你闲扯了,倪家祁究竟在什么地方?你说不说?!” “虎落平阳被犬欺!”张元清道:“崔胜培,你不过就是一条狗!过来!打死我!你看我是说还是不说!” “好,好,好……”崔胜培道:“我知道你张元清很硬气,是条汉子,你是久经考验的战士嘛,你当然不怕死,说杀你,我也吓唬不了你,那我不杀你嘛。这样,我把之前给陈弘道用的那种热毒,也叫你尝尝滋味,看你张连长发作起来,是怎样的无耻下流,哈哈哈……附近的女兵,也很多嘛。” “我****娘!”张元清骂道:“你敢?!” “哈哈哈……”崔胜培大笑道:“我的好连长,我吓唬不了你,你便能吓唬得了我么?你瞧我是敢还是不敢?” 脚步声响了起来,我知道崔胜培那是朝张元清走了过去。 也就在此时,我双目之中忽然一热,又一凉,继而湿润起来,似乎是两道泪水流了出来,眼皮一松,我猛地睁开双目! 正瞧见崔胜培走到张元清跟前,而张元清躺在地上,闭着一只眼睛,脸上、身上,斑斑血迹。 他胸口处正剧烈的起伏着,面色依旧凶悍,只是强弩之末的状态,任谁都瞧得出来。 “崔胜培!”我厉喝一声:“你还想作恶么!?” 崔胜培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来,瞧见我正冲他怒目而视,稍稍有些慌张,道:“你,你怎么能动了?” 我冷笑道:“让你失望了,我恰巧懂一些化解热毒和阴寒的法门,所以,没有死成。” 崔胜培的脸上立刻又堆起笑来,道:“麻衣陈家的本事真是厉害啊,班长更是厉害。我刚才开玩笑的,哈哈……张元清太可恶了,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我吓唬吓唬他。不过,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 我道:“你不是要对张连长下热毒么?来,让我瞧瞧,你的毒药,长得是什么样子?你又是怎么下毒的?” 崔胜培笑嘻嘻的道:“班长您也喜欢开玩笑了……” 崔胜培说着话,笑着,忽然一扬手,“嗤”的一声响,他的袖中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机关,早有一股白雾冲我喷了出来! 我往后一推,同时挥手一掌拍去,那股白雾被我的掌风扫中,立时消散! 崔胜培纵身一跃,从张元清头顶上跳过去的同时,手往后一甩,“嗤”、“嗤”两声破空之音,两道白芒在林中一闪,****而来,我料那必是毒器,侧身闪过,回头看时,崔胜培已飞快的往远处逃去! 我提气便追,一个腾挪,兔起鹘落,我忽然发现步子比之前大出一倍有余!这一瞬间的喜悦,简直无法言喻! 再提一口气,施展起纵扶摇身法来,几个蹿高跃低,便已经赶到了崔胜培的身后! 崔胜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一看,见我就在他眼前,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 他脚步一颤,我猿臂轻舒,劈手抓住他的后颈,他急忙拧腰转肘返臂回掌击我,我左手已起,早抓住他手腕,轻轻一搓,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崔胜培惨叫一声,那腕子已经断了,手也垂了下去! 第350章 千杀之地(三十四) 我不禁有些呆了,我本来不想拧断崔胜培的手腕,所以下手的力气故意放的轻了些,却不料,仍旧是断了他的腕子! 此时真气之充盈,与我之前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班长,你的本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啊?啊?哈哈……” 崔胜培痛的满头大汗,扭过脸来,仍旧是笑嘻嘻的模样,忽然把嘴一张,冲我“呸”的一口唾沫吐来,我急忙把脑袋偏转躲开,那唾沫从我耳鬓处飞过,我听见里面嗤然有声,知道是包裹着利器的,不用想也是有毒! 眼见崔胜培又张嘴,我伸出手来,“啪”的一掌打在他脸颊上,崔胜培脑袋一歪,“呸”的一声,倒吐出几颗带血的牙来。 “打的好,打的好……”崔胜培呜咽不清的说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脚步颠倒错乱,显然我刚才那一掌打的他脑子已经昏了,但是他脸上仍旧是带着笑容。 我突然恨极了他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冲过去,揪着他的脖颈,提了起来,然后一掌打在他小腹丹田处,真气内吐,刹那间,已震散了他的根基! 再一松手,崔胜培已经一滩烂泥似的跌落在地上,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怨毒的愤恨,但即便是这样,也比他的笑脸瞧着让人舒服! “陈弘道,你居然毁我道行!你快快杀了我!”崔胜培叫道:“否则我叫你生不如死!!” 我啐了一口,道:“崔胜培,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作恶!” 崔胜培道:“我都这个样子了,只能作恶,陈弘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心软,你等着!” “弘道哥!”我听见明瑶叫我,扭头看时,见明瑶已经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急道:“弘道哥,你没事吧?” 我道:“我好得很,你呢?” “呼……谢天谢地!我吓死了!”明瑶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笑道:“我也好得很。”忽然看见崔胜培,诧异道:“怎么是他?” 我道:“我和张元清在林子里打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出来了,他是个大恶人,我中的那热毒,就是他和倪家祁一起弄出来的。他想得到倪家祁的医术秘籍,所以才和倪家祁一伙儿的。他刚才逼迫张元清说出来倪家祁的下落,张元清不说,他便要下毒手,我废了他的道行。” 明瑶点点头,道:“张元清呢?” “还在林子里。”我提起了崔胜培,对明瑶说道:“走,咱们过去瞧瞧他,他受伤的十分厉害。” 我们又走到林子里去,见张元清身边已经围满了人,老二搀扶着袁重山,屠夫和陈弘生,一个断臂,一个折了手腕,还有许丹阳也在。 张元清躺在地上,气息微弱,几乎不能动弹。 我们过去的时候,老二正大声问道:“我大哥呢!”忽听见我和明瑶的脚步声,众人一起扭头,看见是我,老二和袁重山都是大喜,老二道:“哥,你没事吧?!” 我道:“没事。”又问袁重山道:“前辈,你怎么样?” “没有大碍。”袁重山颇觉不好意思,道:“方才没有帮上大忙,实在是老朽了,惭愧惭愧。” 明瑶道:“是张连长太厉害,袁前辈奋不顾身,与强敌激战,虽败犹荣,就不要谦虚了。” 这话明着是夸袁重山,暗中却是恶心许丹阳的,许丹阳自然听得出来,当即“哼”了一声,指着崔胜培道:“这是’笑医门‘的人吧?” 老二一眼瞧见了崔胜培,“咦”了一声,道:“这不是神医么?咋这熊样了?” 我把崔胜培丢在地上,崔胜培恨恨不语,我环顾众人,道:“崔胜培是倪家祁的帮凶,造毒害人,又想趁乱杀人,我刚才把他的道行给废了!” 老二道:“废的好!打死都不亏!我早就看出来这货不是个好货!” 许丹阳则狐疑道:“陈弘道,是你打败了张元清?” 我道:“算是吧。” 许丹阳道:“什么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的眼睛怎么瞎的?” 我道:“他用阴眼对付我,恰巧被我的一种本事克制住,便自己破了。” 许丹阳道:“那他体内的残魂呢?” 我道:“被我化掉了。” “什么?”众人都吃了一惊。 明瑶惊诧道:“怎么会被你化掉了?你怎么化掉的?” 我道:“张连长的阴眼破了,残魂无处容身,这时候又是白天,便随着血,一起溅到我的眼里了,然后又涌入体内,最后,被我体内的热毒给化掉了。正巧,我的热毒也解了。” 明瑶又惊又喜,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真是难以置信!” 我道:“不但如此,那热毒和阴寒,两股气,都化成了我的真气,留在了体内,我的道行比从前,又增加了许多,你瞧。” 我伸手一记“塌山手”,拍在旁边的树上,只听“咔嚓”一声响,那碗口粗细的树,应声而断,“哗啦啦”的倒下! 众人都吃了一惊! 老二惊喜道:“大哥,你这,这太厉害了吧!” 许丹阳的脸色变得异样难看。 陈弘生又惊又愕,半天道:“恭喜大哥道行又有进益!” 袁重山叹道:“一饮一啄,莫非因果,陈世兄有这等福分,也正是陈世兄的宅心仁厚所致。” 老二道:“看!我就说吧,不要走,一定要跟张元清斗!打他!打到他服为止!我就知道我大哥打得过他!” 我道:“坚持不要走的是我,坚持要走的才是你吧?” “是么?”老二挠挠头,道:“那我忘了,不过我记得,能打倒张元清,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立了大功劳,如果不是我,大哥你可没这么容易赢。” 我“嗯”了一声,道:“我尤其记得你最英雄的那一面。” 老二喜道:“哪一面?你说给大家伙听听。” “嗯。”我道:“就是张连长追上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着枪怎么也打不着人,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张连长跟前,说:’缴枪不杀,我投降了‘!” 众人听了不禁哄然大笑。 老二脸也不红,嚷嚷道:“你懂啥啊,那叫战略!叫计谋!三十六计,兵不厌诈,我这叫假装投降计,懂不懂?” 许丹阳“哼”了一声,道:“能拿下张元清这个大魔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有功劳,尤其是陈弘生,出力很大,也很知道顾全大局。” 陈弘生道:“多谢许总首领夸奖,弘生不敢当。能拿下张元清,是五大队付出了很多,许总首领亲自出面,袁首领也不惜身受重伤,真是让弘生十分佩服!” 许丹阳笑了笑。 “陈弘生!”老二不满道:“到底是我大哥付出的多,还是五大队付出的多?” 陈弘生一怔,看了我一眼,道:“大哥付出的当然也是很多的。” “但是没有前面我们的努力,他自己一个人再厉害,也未必能赢得了张元清一家子。”许丹阳淡淡说道:“弘生,我瞧你很懂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五大队,做我的属下?” 陈弘生大喜,道:“弘生愿意!多谢许总首领提携!” 我心头一震,老二已经嘲讽道:“弘生啊,还真叫你攀上高枝儿啦!啧啧……不赖,不赖,以后升官发财混出息了,可别忘了你自己姓啥啊。” 陈弘生脸色一红,道:“二哥说笑了。” 许丹阳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出息的人,才不攀高枝儿。” “呸!”老二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也真能顺杆儿爬,真把自己当高枝儿了?” 许丹阳瞪了老二一眼,没有吭声,忽然抬起手来,往前走了一步,朝着张元清就要当头拍下!我见状,吃了一惊,急忙伸手,一把抓住许丹阳的胳膊,道:“你干什么!?” 许丹阳见我抓住他的手臂,也吃惊道:“陈弘道,你想干什么!?” 我道:“你要杀张元清?” 许丹阳道:“怎么,这罪魁祸首,你还想保住?” 我目视屠夫,道:“屠老大,这样,就要杀了他么?” 屠夫默不作声。自从他刚才现身过来,就一直不吭声。或许是失血太多,他的脸色异常惨白,嘴唇也干得起皮。 许丹阳道:“不杀了他,还留着做祸害么?!” 陈弘生也道:“大哥,这种人,留不得的。还是听许总首领的话,杀了他吧。” 我的心情极为复杂,因为我觉得张元清罪不至死,或者说,此人是个极其令人悲悯的英雄,虽然可恨,但更可怜。他对他母亲,对他妹妹都极尽关爱,以至于不惜为此戕害数条人命,看似罪大恶极,但是那些人,个个都不是好人,对于我和老二,张元清却从来没有动过杀心。他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却又讲原则的复杂的人,他像是一个比坏人更坏的好人,我无法苟同他的所作所为,却又能理解,甚至能体谅。 而今,他阴眼已破,又受了许多伤,再加上尸生残体,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又何必非要杀了他? 第351章 千杀之地(三十五) 我有心留张元清一命,心中忽有了计较,连忙对许丹阳说道:“我们还要找倪家祁呢,倪家祁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是只有张元清知道倪家祁的下落,所以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许丹阳道:“倪家祁不是已经死了么?” 我道:“十有八九是没死的,谁也没有真正瞧见她死了。” “那又怎么样?”许丹阳冷冷道:“难道你以为张元清会说出他妹妹的下落么?” 我愣了一下,崔胜培在地上笑道:“许总首领还是很了解张元清的,他确实不会说,你打死他,他都不会说,我刚才已经验证过了。” “你闭嘴吧!”老二踢了他一脚,道:“都他娘的废了,还憋不住!” 许丹阳道:“不留张元清的命,我们也找得到倪家祁,这天地虽然大,但是五大队想要找一个人,也不算什么难事。屠夫,你怎么想?” 屠夫抬头看了许丹阳一眼,道:“我和许总首领是同样的想法。” 我不禁愣住,明瑶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让我不要再说话了。 我突然明白了屠夫的处境,张元清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屠夫脱不了干系,在擒拿张元清的过程中,屠夫、袁重山和陈弘生都出了大力,但屠夫是将功赎罪,袁重山则是局外人,陈弘生更是受害者,这两人立下大功,都要算到许丹阳的头上,一个是将功赎罪,却没有什么大功,一个是御下有方,大功在身,屠夫已经不敢再跟许丹阳有不同意见了。 只听许丹阳笑道:“屠老大,不如就由你亲自动手,杀了这个罪魁祸首吧。” 屠夫浑身一颤,我也愕然的看向许丹阳,见许丹阳正意味深长的盯着屠夫。 “嘿嘿……”张元清忽然开口了,他笑了两声,喘了一大口气,然后声若游丝,道:“许丹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自从你中了冥约以后,不但变得胆小,也变得残暴了。你明明知道屠老大跟我是好友,你偏偏让他动手杀我,你这样刻薄寡毒,是活不长的,咳咳……” 许丹阳脸颊一抽,尖声骂道:“你才活不长!你现在就该死了!屠夫,你动不动手?!” 许丹阳恼怒之下,连“屠老大”都不叫了。 屠夫紧紧的咬住嘴唇,片刻之后,道:“许总首领,我的胳膊断了一条,成了个废人,现在也没力气杀人啊。” “你不是还有一只手!”许丹阳道:“怎么,你还想包庇他?!” “唉……” 忽然有一声叹息远远传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循声看时,只见一团大红的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飘进林子里来,眨眼间便到我们跟前。 这是一个浑身穿着大红棉袄的老婆子! 身形佝偻,面若橘皮,花白的头发十分稀疏,她那皮包骨头状若鸡爪的手里,拄着一根歪三拐四的木杖,看上去弱不禁风,随时都像是要摔倒一样,但一双眯成线的眼睛里,却迸射出极为惊人的亮光来! 我们都不认得这个老婆子是谁,但是只瞧她刚才进林子的身法,便知道这是一个绝顶高手! 张元清瞧见她,精神稍稍一震,道:“是您老人家来了,好,咳咳……” 那老太婆道:“你还没死吧?” 张元清勉强一笑,道:“实在是惭愧,虽然没死,不过也快了。” 那老太婆道:“我早就说过,你的本事虽然不错,但是这世上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你偏偏不听,瞧瞧,伤成啥样子了?” 张元清道:“我母亲就拜托您了,唔——” 张元清正说话间,那老婆子忽然屈指一弹,一道灰光闪过,射入了张元清的口中,张元清喉咙一动,也不问是什么东西,便吞咽了下去,然后道:“多谢婆婆了。” 那老太婆道:“你都快死的人了,就存一口气,闭上那只没瞎的眼睛,少说话吧。” 张元清当即闭上了眼睛,不再吭声。 许丹阳警惕的看着那老婆子,道:“请问老前辈怎么称呼?” 那老婆子连看都不看许丹阳。 明瑶在旁边低声对我说道:“这老太太肯定是当年把倪裳练成活尸又让张樵夫娶了倪裳的那个人。” “小丫头还真聪明。”那老婆子听见了,回头看了明瑶一眼,裂开嘴笑了笑,嘴里已经见不到牙了。她问明瑶道:“你是蒋家的人吧?” 明瑶愣了一下,道:“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那老婆子道:“看你的眉眼,有几分跟蒋赫地那小子很像啊。那小子的本事不算特别高,但是人长得周正。” 明瑶道:“是的,前辈说的没错,蒋赫地是我爹。” 我不禁暗暗称奇,这老婆子叫蒋赫地“小子”,足见江湖辈分很高,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但她既然来此露面,那必定是为了倪裳和张元清,我刚才看她的身法,已知道在场所有人中,除了我之外,无人是她的对手!她当年能把倪裳练成活尸,必然也精通奇术,只要我不跟她斗,张元清的命应该可以保得住了。 只见那老婆子又瞥向袁重山,道:“听说袁洪荒那老东西还活着,又重出江湖,回去袁家掌门了?” 袁重山愣了愣,然后道:“是的。” 那老婆子道:“嗯,袁重渡早就该死了,袁洪荒是个糊涂蛋,只有你,倒算是个老实人。” 袁重山尴尬的一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老婆子缓缓扭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我便也冲她笑了笑,却不提防那老婆子忽然提起拐杖,斜向上一挑,杖头立时便到了我的下颌,我大吃一惊,把脑袋一仰,同时身急往后退,那老婆子却欺身又进,身法灵动奇诡,快的惊人,她招招抢攻,连打了十几杖,杖杖毒辣怪异,刹那间便攻了我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直到十几招过后,我才渐渐稳住,片刻后,又转守为攻,瞧着破绽,抢入那“呼呼”的杖风中,躲过她一击,“嗖”的伸出手来,只一抓,便扯住了杖身,怒问那老婆子道:“你干什么打我?!” 那老婆子双手捧杖,腕子急转,那拐杖陀螺似的一旋,我只觉掌心中一震,便撒了手,那老婆子笑嘻嘻的把拐杖往地上一拄,道:“天默老儿生的好孙子啊!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大的能耐,嘿嘿……” 我怔住道:“你怎么也认得我?” 那老太婆道:“只要不瞎,就能瞧得出你的身法是六相全功,你长得又像曾天养家的那厉害闺女,是她生的吧?我向来瞧不惯那闺女的厉害劲儿,所以来试试看你的本事怎么样。”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并无恶意,只是在试探我的本事。怪不得明瑶在旁微笑着,不动声色。 许丹阳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了,因为刚才一动手,那老婆子有多厉害,众人便都瞧出来了。 老二忍不住问道:“老大娘,你到底是啥人物,咋谁你都认识?” 那老婆子道:“好多年前,老身在嵩山论道时,也曾挫败天下间的无数高手,这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我哪个不认识?不过也真是后生可畏啊,想当年,江湖上称老身是五行六极之下第一人,今天,倒让一个毛头小子抓住了我的拐杖,唉,老了啊……” 众人听见这话,无不震惊,这样一个枯瘦难看的老太婆,居然是五行六极之下的第一人! 那是比袁洪荒还要厉害的绝顶高手啊。 难怪她如此厉害! 明瑶在旁边扯着我的手,低声笑道:“弘道哥,你现在可是五行六极之下的第一人了!” 我心中也十分欢喜,但口中说道:“天底下卧虎藏龙,不知道还有多少高手呢。” “五行六极之下第一人……”许丹阳忽然失声道:“你是不是云梦山的六阴教主?!” “呵呵……”那老婆子嘿然一笑,道:“难为你还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许丹阳道:“我当然知道。” 那老婆子道:“你们五大队原本也打算剿灭掉六阴教的吧,嘿嘿……可惜啊,六阴教在你们来剿之前,就被老身先行解散了,以后也没有六阴教主这个称谓了。不过,如此一来,老身倒也落得自在,我老太婆独身一人,也不怕谁,看谁不顺眼了,便动手打死。倪裳是我的弟子,张元清也得我教诲过,许丹阳,你想杀人,不防自己动手,怎么老逼着人家呢?” 六阴教主这话看似是随意一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在威胁许丹阳。 她独身一人,毫无牵挂,本事又高,谁对她不好了,她便动手杀了谁,也不怕有人来找她的麻烦,更不怕报复,只要不得罪五行六极,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许丹阳脸色发白,却仍不死心,道:“教主的意思是?” 那六阴教主道:“我的意思多清楚,还需要再说一遍么?倪裳我要带走,张元清,我也得带走。许丹阳,你给不给老身这个面子?” 许丹阳道:“你这是为难我。” 六阴教主裂开嘴笑了,道:“我就是在为难你,你能怎样?” 第352章 千杀之地(三十六) 许丹阳嘴角一抽,扭头看向我,还没有说话,那六阴教主便道:“你打不过我,便指望鼓动这小伙儿来打我么?他是打得过我,但是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冤仇,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打我吧?对不对,小伙?” 我愕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六阴教主却朝我眨眨眼睛,道:“我跟陈天默、陈天佑可都是有交情的,你太爷爷陈玉璜还曾经夸过我老太婆哩,嗯,那时候,我还不是老太婆,跟这蒋家的小丫头一样,是个标致齐整的俊姑娘……” 明瑶笑了笑,道:“晚辈能瞧得出来,前辈在以前一定是美人!” 六阴教主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聪明。女人长得好看,不算了不起,长得好看却蠢的女人,最可怜。真正了不起的女人是聪明的女人。” 明瑶道:“前辈说的实在是对极了。”回头对我说道:“弘道哥,这位教主婆婆为人很好,年纪又大了,而且是咱们的长辈,咱们年轻人,做小辈的,可不能跟她老人家动手。是不是?” 我立时便明白了明瑶的意思,她不愿意我趟这趟浑水,既不去惹一个老魔头,又不明说不帮许丹阳,一番话,冠冕堂皇的拉我置身事外。 我本来就有意纵放张元清,乐得听明瑶的话,便道:“是的,教主与麻衣陈家的几位老人都有交情,我自然不能欺辱她老人家。” 六阴教主笑了起来,道:“聪明的男人知道听女人的话。唉……如果当年,他也肯听我的话,咳咳……扯远了,元清,你现在也该站起来了吧?” 张元清“霍”的睁开那只独眼,精芒大盛,神采竟又恢复成了**成,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朝六阴教主一拱手,道:“多谢婆婆!”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垂垂将死的张元清,竟然又好了! 原来,这六阴教主来的时候,让张元清吃的那东西是治疗他内外之伤的,又让他不要说话,也是让他聚气调息,恢复元气的。 “走吧。”六阴教主道:“把你母亲也带上,她被人封了罩门,拔掉那几根头发就可以了。” 张元清道:“是!” 我心中暗暗佩服,这六阴教主果然名不虚传,竟然知道那倪裳被制的原因。 “诸位,老婆子告辞了。”那六阴教主道:“后会有期啦!” 她与张元清两人就要走,许丹阳目视陈弘生,陈弘生闪身上前,大跨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还未及开口,那六阴教主喝了一声:“好狗不挡路,滚!”把拐杖一掀,陈弘生急忙要躲,那六阴教主又往下一挑,陈弘生哪里躲得开,被那拐杖挑中双腿,半空中一拨,陈弘生立时摔了出去,半天没有爬起来。 六阴教主冷笑了一声,与张元清从容离开,许丹阳敢怒不敢言。 我看了看陈弘生,过去伸手把他拉起来,道:“何必呢?” 陈弘生苦笑一声,没有吭声。 忽然半空中“嗤”的一声响,有道黄芒奔我而来,那六阴教主道:“接住!” 我便伸手一抓,捏在手中,见是一颗黄色的丹药,不禁诧异。 那六阴教主已经走得远了,道:“你虽然融了热毒和阴寒两股气,但并不妥帖,吃了老婆子这丸药,才能真正没事!咳咳……”话音落时,人已经不见了。 我拿了那丹药,一时有些发怔。 明瑶却喜道:“弘道哥,本来我还有些担心,现在可太好了!不过,你也别现在就吃了,等咱们回去之后,找张家的人看看,确保没事儿了再吃。” 我“嗯”了一声,把那丹药给收了起来。 老二说:“幸亏刚才大哥没有打那老婆子一顿,否则这药丸是没了。” 袁重山道:“这就是机深祸亦深,量大福也大。陈世兄心胸磊落,宅心仁厚,此生福报绝不会小。” 许丹阳冷冷的瞪了袁重山一眼,道:“我没有什么福报,偏偏得了一身祸害,按照袁首领的说法,就是心机太深,度量太小了吧?” 袁重山脸色一变,连忙道:“属下不敢。” “哼!”许丹阳道:“为了一己之私,纵放了犯人,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放屁话!”老二道:“那你咋不动手?放也是你放走的!” 许丹阳回顾陈弘生道:“咱们走吧!” 陈弘生道:“是!” 许丹阳当先快步走去,陈弘生跟着走过来的时候,特意在我身边止住了脚步,眼见许丹阳走得飞快,离得也远了,便低声对我说道:“大哥,小弟就先走了,您两次救小弟的命,闲谈的时候,又对小弟说了许多练功的法门,小弟受益匪浅!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您的话,小弟一定报答!” 我道:“你去吧,在五大队里,做事小心一些,尤其要防着许丹阳,他现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陈弘生道:“不用大哥记挂,小弟知道。”说罢,也去了。 袁重山也来告别,道:“蒋大小姐,陈世兄,诸位,老朽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我道:“这次亏了您来帮忙!” 袁重山道:“那值当什么?” 我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袁重山道:“陈世兄但说。” 我瞥了一眼陈弘生远去的背影,道:“那个陈弘生既然认了我做大哥,我总要照顾照顾他,但是他以后在五大队,我有心帮他,恐怕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还要拜托袁前辈,要是他有事情求您的话,您抬抬手,费费心,弘道感激不尽!” “呵呵……”袁重山苦笑一声,道:“陈世兄的面子,老朽绝无驳回之理。不过,你那兄弟,城府和手段都是有的,心机更不在许总首领之下,恐怕是看不上老朽,也用不上老朽。而且,陈世兄没有看出来么,老朽在许总首领那里,嘿嘿……已经不大管用了。” 我愣了愣,道:“前辈谦虚了。” 袁重山摇了摇头,道:“就此别过,江湖再见!”说罢,袁重山也快步去了。 明瑶道:“我记得从前,许丹阳叫袁前辈叫袁老,后来叫袁先生,现在叫袁首领,看来袁前辈以后的日子不大好过了。” “那也没啥了不起的。”老二道:“许丹阳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不是中了冥约么!” 我道:“我倒是宁愿他活的久一点。” 老二一怔,连忙挠挠头,道:“对,对,我也是愿意他活的久一点,就是这人,可别越变越坏了。” 明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我们三人想到的都是叔父。他和许丹阳一样,都中了冥约,纵然不死,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像许丹阳这般,越来越不近人情呢? 或许叔父的道行比许丹阳高出许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我按下心中的杂念,看了看屠夫,此时此刻,他满脸古怪的表情,怅然若有所失,默默无语。我问他道:“屠老大,你准备怎么办呢?” 屠夫回过神来,看着我道:“肯定是要回去报告,然后领个罪过。” 我“嗯”了一声,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更不会安慰人,便道:“那你多多保重吧,小心许丹阳再落井下石,陷害你。” “多谢你提醒。”屠夫笑了一声,道:“不用想,他也会落井下石,我们本来就是对头。不过,我也不叫他好过,回去之后,我就会向上面建议,五大队的权力太大,总首领一手遮天,无人制衡,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好事,需要重新成立一个类似的部门,能与五大队相互牵制,又能相互配合,这样,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好事。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九大队‘,’九五之尊‘,既是至高无上,’九‘又在’五‘前,非要气他许丹阳一气!” 我听得哑然失笑,道:“你们这些玩权谋的,还真是有意思。” 屠夫道:“怎么样,你想不想大干一场?这一次,你在这千杀之地可算是立功不小,而且现在你的本事在江湖上也几乎没有对手了,除了五行六极他们,没人能赢得了你,许丹阳就更不在话下了,我可以保举你坐上九大队总首领的位置!你又有蒋大小姐做智囊,以后的前途绝不可限量啊!” 我连忙摆手,道:“屠老大可别再吓唬我了!这次来部队,本来想做点什么,回去复员了,好有个安稳的前程,结果平白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这就说明了我是不能沾染一点功名利禄的人!要是去做什么九大队的总首领,不知道以后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我还是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吧,学个手艺养家糊口就够了。” 屠夫看向明瑶道:“你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要养,就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她想想吧?” 我一怔,明瑶已经笑道:“不用屠老大费心了,弘道哥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我们自由自在的,不受人拘束,也不用勾心斗角,那才最是快活的。” 第353章 千杀之地(三十七) 屠夫摇摇头,看着我道:“你到底是这个性子不变。好吧,那我就另外物色人选了。” 我松了一口气,道:“我和弘德离开部队的程序问题,还要拜托屠老大您。” 屠夫道:“这个不消说的,人是我领进来的,肯定还要负责的领出去。不过,这千杀之地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们都不能对外去说,告诉你们的父祖辈可以,他们都是睿智明哲的人。但是对外人,切忌!譬如,别人要是问你怎么受伤了,你就说是摔到了,训练的时候从高处跌落了,救人的时候,没顾好自己……诸如此类,这是保护你们,也是保护他们。” 我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 屠夫道:“那你们就走吧。你们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也就不必再回部队那边去了。” 我“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崔胜培,见他正目光游移,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便问屠夫道:“他怎么办?” 屠夫道:“他的事情,你更不用操心,他也是我找来的,自然还是我来负责办。” “好的。”我道:“那……再见了。” 屠夫伸出独臂,挥挥手,道:“以后恐怕也很少有机会再见了。不过,你陈弘道,我相信会很好。”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伤感,也不再多言语,带着明瑶和弘德,出林而去。 当我们快要走出林子的时候,我猛然听见一声枪响,不禁吃了一惊,忍不住要回头去看,明瑶却道:“不用看了,肯定是屠夫杀了崔胜培。” 老二也道:“我就知道那崔兽医活不了。你想想屠夫说了那么多的机密事儿,又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要说出去,那会留崔胜培的命?” 我默默无语,只加快了步子。 走出林子以后,我们三人去寻了猫头鹰和那些花鼠的尸体,又找了块好地方,掘土挖坑,给它们埋了起来。 明瑶看着小小的坟头,簌簌的落泪,不尽的伤感,她呜咽道:“我以后再也不想养花鼠和猫头鹰了……” 我给她擦了擦泪,然后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以后养狗,就让它看家,也养鸽子,就让它们送信,还有猫王,就让它吓唬吓唬老鼠,别的什么都不叫它们干了,你说好不好?” 明瑶不禁一笑,道:“要是猫王听见你说这话,怕是要伤心的。” 我道:“我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算久,但是不知道怎么了,我已经很想老爹、叔父、娘,还有猫王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啊!”老二欢呼一声,道:“终于他娘的不用再当兵受苦啦!” 明瑶道:“回去种地受苦去。” “唉……”老二一下子就蔫了,嘟囔道:“看来是时候找个能下力气的媳妇儿了。” 我和明瑶相视一眼,不禁莞尔。 老二忽然道:“大哥,明瑶姐,你们说,倪家祁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 我想了想,道:“这个说不准的。似乎是没有死吧。总之,我们没有见到她的尸体。” 明瑶打趣道:“怎么,弘德你还想着要娶她?” 老二道:“能娶回家当然是好的,但是她心里头老惦记着我大哥,我怕娶她回了家,你们俩不高兴啊,所以啊,还是算了吧。” 我看向明瑶,道:“咱们打死他吧?” 明瑶点点头,道:“我看可以。” 我正要上前,老二猛地往我身后一指,道:“看,是倪家祁!” 我和明瑶都不禁往后看去,只见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哪有倪家祁? 老二“哈哈”大笑着,已往远处跑去了。 我和明瑶提步就追…… (御风楼主人按:陈弘生随同许丹阳,进入五大队,自此以后,二十多年间,再没有与陈弘道相见。直至二十多年后,陈弘道、陈元方父子前往伏牛山时,才遭遇了带队剿灭拜尸教的陈弘生。许丹阳性情越变越遭,未有几年,便即身死。五大队内部的几大首领为了争取总首领的位置,互斗不休,袁重山心灰意冷,辞去了公务,回了宁波老家,计千谋暂时任了代总首领,而后,许丹阳的表妹邵如昕进入五大队,以其无双的心计和绝顶的手段,威慑群雄,很快便成了五大队自组建以来最年轻的总首领,也逼走了计千谋,山、医、命、相、卜五部首领也全都换成了邵如昕自己的心腹……陈弘生觊觎总首领的大位,对邵如昕心中不服,但畏惧她的实力和背景,也只能暗暗蛰伏待机……屠夫则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向上峰提议,请求建立“九大队”,以防止五大队一家独大,上峰深以为然,立即着手成立了“九大队”,物色人世间天生的奇人异士,以奇人浑天成为首,组建班底,从此以后,九大队与五大队相互牵制……二十多年后,五大队、九大队、麻衣陈家、御灵蒋家、御灵木家、茅山派、终南派等在伏牛山中大战,陈弘道、陈元方父子得胜而回,五大队、九大队又紧追不舍,在观音庙中大打出手,牵连进入的还有五行六极中的中土道真陈天佑、东木鬼医青冢生、南火老妖太虚子、血金乌之宫九大长老,此外又有江湖上成名的一十八家门派,全都祸乱其中……最终,陈弘生联合浑天成,以阴谋诡计迫使邵如昕下野,陈弘生终于坐上了五大队总首领的位置,而后翻脸不认人,成了麻衣陈家陈弘道、陈元方父子最大的敌人!陈元方则一统术界,督用“神相令”,提调江湖一十九大门派家族,成为了术界的第一人,为陈弘生起名“绝无情”,做了生死仇雠……此是后话,暂且不再多表,详情请参阅拙作《麻衣世家》) 且说我和明瑶、弘德往许昌而去,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情,便不着急赶路,走的慢些,道上游山玩水,虽然风餐露宿,但能看些与老家不同的风土人情,也都觉得稀奇。 这一日,到了济水边上,因为是冬天,河面并不大,且都上了薄冰,老二提议说破冰抓鱼,再在岸上支些树杈子,拢一堆火,大家坐在火堆旁边烤鱼吃,我和明瑶也都拍手说好。 因为我精熟水性,也不怕冷,那捉鱼的活儿便由我来办,老二去捡干柴,明瑶则到附近的人家讨些盐巴等佐料。 其实冬天河水结冰的时候,捕鱼说费劲儿也不怎么费劲儿,因为水上结冰,水下便缺气,在冰面上打个小窟窿,鱼多半就会自己游过来,甚至有从窟窿里跳出来的。当然,前提是水下得有鱼。 这近处的河水虽然说浅,但看看也还能没过膝盖,冬天昼短夜长,天黑的快,我去寻鱼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我便努力去看那冰下情况,不料,一经提息,真气运转,功至双目时,忽然间,霍的一亮,眼下竟又明堂起来! 我吃了一惊,继而举目四望,见周遭哪里像是天黑的样子?分明还是白昼! 我晃了晃神,片刻后才醒悟过来——是我开夜眼了! 我登时欣喜若狂! 五大目法,各有千秋,能开其一,便非同小可!目前汉字辈中开了夜眼的人也仅仅只有老爹、叔父和三叔而已!即便是陈汉名、陈汉礼、陈汉隆、陈汉达这四名族中的一流高手,也还没能开启夜眼! 在麻衣陈家,有个约定俗成的公认之理,只有开启夜眼的人,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踏入了麻衣陈家绝顶高手之列! 我不禁扭过头来,冲老二叫道:“老二,我看见了!” 明瑶恰好回来,听见我喊,便诧异道:“你看见什么了?” 老二也道:“看见鱼了?” 我笑道:“我能看得穿黑夜了!我开了夜眼了!” “真的!?”明瑶和老二也各自惊喜,纷纷跑了过来。 明瑶道:“夜眼,明察秋毫,水下开目,视黑夜如同白昼,是真的么?” 我点点头,道:“不调息运气还不知道,刚才一视,感觉这双眼睛分明就不是我的!” 老二道:“那你快下个水试试!” “可别胡来!”明瑶道:“这天气下水可太冷了!” 老二道:“我哥这身子,怕啥?” “对啊,我不怕冷。我下去试试!” 我也来了兴致,当即把鞋子蹬了,外套一脱,软甲除掉,只留了短裤和贴身背心,手起掌风,拍碎了冰面,冲着水下,便跳了进去。 那河水其实并没有我原本想象中的冰凉,我提着一口真气护着身体,又不如何怕冷,反而觉得在水里游着十分的舒坦,片刻之后,我又往深处、远处游去,将近水底时,我便睁开了眼睛——如果是在平时,我在深水处睁眼,多少必定会有些不舒服,而且视物也会十分模糊,但是现在,我看向四周,不但觉得眼睛毫无影响,视野目力竟也和在岸上没有什么分别! 我心中难掩喜悦,看来夜眼确切已经开了! 第354章 千杀之地(三十八) 我以“锁鼻功”控制气息,在水下肆意畅游了一番,寻着大鱼,抓了三尾,都抛上岸去,又游了片刻,约摸着气息即将用尽,便往上浮去。 我正仰面向上,突然看见一团黑物砸落水中,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老二或者明瑶在跟我玩笑,却见那黑物如人头般大小,缓缓下落,我定睛一瞧,见有眼有嘴有鼻有耳,正是人头!那嘴巴还在慢慢张开…… 我心中陡觉不妙,急忙使个“雷公印”,身子疾往下坠,只在这片刻间,但见水波砰然四开,几道流光破水四射,饶是我下坠的快,仍有一道擦着我的头皮过去! 我惊怒交加,因为胸中气息已经用尽,受此一挫,险些灌了水。 见那脑袋下沉,我伸手捞着,触手时,便已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铁铸的人头,内藏机关,刚才那暗箭就是从机关口中射出来的。 我又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明瑶或者老二弄出来的东西,更担心他们的安危,便提着那铁头,匆忙踩水上浮。 等我把脑袋露出水面时,便看见岸上林前空地上,灯火通明,大约十几个人,手中都执着火把,明瑶和老二都站在一旁,冲着那些人怒目而视。 我从水下上来,明瑶和老二都跑了过来,明瑶道:“你下水不久以后,就跑过来这一群人。” 那些人也瞧见了我,有人便说道:“大哥,二哥,快瞅,水底下还有人!”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我跳上案来,把那铁头往众人跟前一扔,问道:“这是你们丢的吧?” 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俯身捡起那颗铁头,又瞥了我一眼,道:“你还给捡上来了啊。” 我怒道:“你怎么乱丢这种危险的东西!刚才在水底下差点伤着我!” “你吵吵啥呢?!”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喝道:“你不是还没死么!没事瞎往水底下钻啥钻?!” 这话说的我都愣住了。 老二走过来,低声对我说道:“大哥,这群人看起来不是善茬啊,你瞧他们,各个都像是杀人越货的主儿,还围着俩人呢,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跟他们搅缠了。” 经老二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这十几个人中,有两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人是背靠着背站着,互为依靠,警惕的环视周遭,脸上带血,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咦,这两个人的面貌好似是一模一样! 再一瞧,剩余的十多个人中,有几个僵直而立,呆若木鸡,十分古怪,其中一个还没有头! 这…… 我忽然看见那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拿着那铁口朝那无头之身上安去——我心中猛然一动,立时想起一个玄门旁脉来——傀儡术! 玄门有五大主脉——山、医、命、相、卜;又有四大旁脉,乃是御灵术、傀儡术、机关术、古武术。 御灵术的名门大派便是蒋家、木家,在此无需多提;那机关术则以睢阳的墨家为首,精通各种大小机括、消息、器械、时代能工巧匠辈出;古武术则是以古剑法、古刀法、古枪法、古棍法以及各种内外武功为主修炼的一脉,如封从龙便是古武世家,五大主脉和其余三大旁脉,也多半会兼修武艺,但是却是以本脉手段为主,只有古武一脉,单纯武艺,绝不旁骛。 却说这傀儡术,则是以秘术制造傀儡,又以秘术控制傀儡,那傀儡以五行之物造成,多是木傀儡、金傀儡,虽然是假人,但厉害的傀儡门派,造出来的傀儡却几乎可以乱真! 眼下这一伙人,一定是傀儡门派的人物! 我正思量之际,只听那三十多岁的汉子又喝道:“瞅啥瞅?滚犊子!别搁这儿碍事儿!” 我猜测这可能是两拨人在了结江湖恩怨,既然双方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孰是孰非,便也不用管这闲事,想要一走了之,却见那三十多岁的汉子正踩着我丢上来的鱼,便走过去道:“高抬贵脚,让我把鱼拿走。” 眼看那人抬起脚来,我伸手去捡,却不料他又猛然用脚尖一踢,那鱼“嗖”的直奔我面门来! 我把脸一侧,那鱼飞速落入河中而去,砸碎了一大片冰面! 那人“哟”了一声,道:“没瞅出来啊,还能躲得开呀!” 我心头火起,抬头冲那人怒目而视,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道:“我让你滚犊子你没整明白是不?还要鱼,我给你鱼啊!” 我道:“刚才在水底下,你们的东西就差点伤到我,但既然你们不知道水下有人,也不是故意丢进去的,那算是误会,可刚才,要不是我躲得快,哼!” “大哥!”有人叫道:“能动手就别跟他吵吵!” 那汉子听了,一巴掌便抡了过来,我眼明手快,瞧得清楚,闪身上前,伸手只一拿,便抓住了那汉子的手腕,那汉子大惊,左掌横削我腋下,又被我一把拿住,两手一错,反向撇动,那汉子“啊”的一声惨叫,两腿弯下,身子后仰,已不敢再动弹! 其余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留下一半人仍然围着那对双生兄弟,其余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大声小气的喝道: “快放了我大哥!” “快点放手!” “信不信整死你!?” “……” 我冲着众人冷笑几声,道:“刚才耀武扬威,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原来就这点手段!好好跟我说话,跟我配个不是,下去给我抓条鱼上来,我就放了人,否则,你们试试!” 我一用力,那“大哥”又惨叫一声。其余众人便敢怒不敢言。 那二十多岁的青年,忽然朝身旁一人努了努嘴,那人点头,转身便奔明瑶过去,临到跟前,喝道:“不放我大哥,就抓你女人——哦!” 那人到了明瑶跟前,伸手去抓明瑶的胳膊,却被明瑶反手一戳,打中咽喉,当即满脸通红,两眼翻白,捂着脖子便趔趄着退了回来。 我心中更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想着去欺负女人!看来你们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又用力撇了那“大哥”一下,那“大哥”惨叫道:“你别老撇我啊!这两次又不****的事!” 那二十多岁的青年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上前,朝我拱拱手,道:“倒是在下看走眼了。原来都是江湖同道中人,且是高手,失敬失敬。在下刀无缺,关外刀族的二少主,兄台拿着的人,正是家兄刀无痕。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我心中一动,原来是刀族的人,看来我先前料定他们是傀儡术门派,并没有错。 叔父曾经对我说过,世上傀儡世家有两大家族,一在关外,一在天南,关外的是刀族,天南的乃是柳家。这两家,本是同根同源,与曹步廊所在的厌胜门也有极大的渊源,可惜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反目成仇,做了对头。 听得那刀无缺自报家门,我便也说道:“麻衣陈弘道。” 刀无缺目光一闪:“麻衣陈家的人?” 老二便嚷道:“是!我爹就是神断陈!” 刀无缺又目视明瑶,道:“那这位女英雄是?” 我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御灵蒋家蒋先生的长女,蒋明瑶。” “原来是陈少族长和蒋大小姐,失敬失敬。”刀无缺道:“刀族绝无意与麻衣陈家和御灵蒋家为敌,刚才的事情,都是误会。在下向三位赔罪了,还望见谅。请陈少族长放了我大哥吧?” 我听了这软话,心中的气便消了大半,松了手,放开了那刀无痕。 刀无缺道:“大哥,还不快谢过陈少族长?” 刀无痕盯着我道:“你刚才咋抓住我的?就是我爹跟我打,也不可能一招抓住我!” 老二笑道:“那还有啥奇怪的?说明我哥比你爹强。” “那我再试试你!”刀无痕从我身旁抢过,就要去抓老二,我转身猿臂轻舒,早抓住了刀无痕的肩头,轻轻一提,把他又提溜了回来。 刀无痕大怒,道:“又抓我!”抬腿一脚,劈面砸下来,我脚尖稍起,点在他的膝下,他“哎哟”一声,捂着腿便蹲了下去。 刀无缺道:“大哥,不要再打了!” 刀无痕抬起头来看着我道:“我知道打不过你了,我要和你兄弟打!” 我道:“我兄弟的本事比我要高明的多,你连我都不如,还想跟我兄弟打?” 老二立即应声道:“不错!我们家’弘‘字辈的人中,我排第一!你先赢了我哥,才有资格跟我交手。” 刀无痕呆了片刻,摇摇头,道:“奇怪,这世道真是变了,我家也是做弟弟的比做哥哥的厉害。” 我心中不禁暗笑:“我弟弟吹牛皮的本事确实比我厉害的多,这我也不算说谎话。” 老二道:“你也别唉声叹气了,还我们一条鱼!” 我见他们已经道歉服软,便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再抓就是了。” 刀无缺道:“那就不打搅三位烤鱼的雅兴了,我们到别处去。”说完,刀无缺冲那双生兄弟喊道:“柳长青、柳长荫,敢不敢跟我们到前面再比试高低?!” 第355章 天然之死 听见那刀无缺的话,我心中寻思:“如此说来,这两个双生兄弟是天南柳家的人的了,这一次,看样子,是要折在世仇的手中了。” 柳家兄弟左首那位忽然叹了口气,道:“不用换地方了,我们兄弟二人,此番落在你们手中,知道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二弟,咱们宁可自尽,也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原来这左首的是做哥哥的。 只听那柳长荫大声道:“哥,咱们拼着要死,也拉几个垫背的!” 刀无痕“嘿嘿”一笑,道:“想的忒多了,撑死也就再坏我们一两个傀儡而已!” 我觉得那柳家兄弟甚是可怜凄惨,不忍再看,俯身去拿自己的衣服,要重新穿上,就离开此地,冷不防那柳长青长叹一声,道:“可怜咱们兄弟二人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一次去找天然禅师也是为了善缘,竟落得个如此下场!老天啊,你不公!二弟,咱们就杀到死!” 我一愣,抬起头来,忙喊一声:“且慢!” 众人都愣住了,那柳长青、柳长荫都正准备动手,也僵在半道里。 我问柳长青道:“你刚才说天然禅师,哪个天然禅师?” 柳长青怔了怔,道:“江南大宝禅寺中的天然禅师啊?” 我道:“你和他老人家认识么?” 柳长青道:“天然禅师和家父结缘,一项有交情的。” 我道:“那你刚才说去找天然禅师,见到他了么?” 那柳长青忽然眼圈一红,道:“见是见到了,可惜,他老人家也圆寂了。” “啊?!”我只觉胸口被重重一击,刹那间,头晕目张,呼气都急促起来,我强自摄定心神,问柳长青道:“禅师他,他好端端的,怎么会骤然圆寂?” 柳长荫喝道:“天然禅师就是被刀族这些恶人给害死的!” 刹那间,我心中万丈火起,把目光幽幽转向刀无缺和刀无痕,最后死死盯着刀无缺,嘶声道:“你们刀族的人,好的很啊!” 那刀无缺勉强的一笑,道:“怎么,陈少族长怎么突然说话怪怪的?” 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道:“天然禅师真是你们害死的?” 刀无缺还没说话,那刀无痕便已经笑道:“那个傻和尚,蠢的要命,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也算是运气不赖,我们送他去见他佛祖了,他应该还得感谢我们——你?” 刀无痕瞧见我朝他缓缓走去,神情也不对,不禁住了口,变了脸色,道:“你,你干什么!” 我不再搭话,蓦地纵身扑上,半空中,探掌朝刀无痕劈下! 刀无痕大惊而退,我狞笑一声,掌风覆盖之下,岂能叫他逃得掉?! 眼看这一掌就要按在刀无痕的胸口,忽的一道黑影掠过,有人挡在刀无痕身前,我那一掌,正打在那人面门上!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的脑袋四分五裂,我心中一惊,细看时,却见是铁、木碎片散落一地,弹簧乱蹦,那“人”身子却不倒,原来是一具傀儡! 那傀儡胸口“卡巴”一开,“嗖”、“嗖”两声响,我听风辨形,及早躲过,斜刺里上前,飞踢一脚,将那傀儡当胸洞穿,打的粉碎。 刀无痕转身就跑,我提步又追,一个起落,便到他的脑后,喝一声:“还跑!” “呼”的一掌“塌山手”拍出来,刀无痕已经吓得软了,忽隔空有人一掌迎上,我也不看,两下相接,只听那人“噗”的一声,鲜血狂喷,“蹭、蹭、蹭、蹭、蹭”的往后连退五步,被两人扶住,方才站定。 我余光中一瞥,见是刀无缺,心中暗忖:“他能接得住我一掌,本事倒大是不弱,果然比刀无痕要高得多了。” 但是接连两次,都叫刀无痕给躲了过去,我哪里甘心? 眼见刀无痕张皇失措,只顾往人多的地方乱跑乱窜,我屈指连弹,两枚飞钉“嗖”、“嗖”打出,驰若流星! 那刀无痕再躲不过去了,两条腿被两枚飞钉洞穿而过,惨叫声中,刀无痕扑倒在地。 此时,火把闪动,刀族中除了两人盯着明瑶和弘德,另两人盯着柳长青、柳长荫之外,剩余的十多个人连同傀儡全都奔我而来,将我围在了垓心。 “打得好!”柳长荫喝道:“真叫人痛快!” 柳长青道:“我们一起上!” “不用!”我冷眼环顾四周,道:“让他们一起上,我倒想瞧瞧,刀族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那刀无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咳嗽了两声,朝我笑了笑,道:“少族长一掌打碎金木傀儡的脑袋,又一掌将小可打的吐血,本事之高,小可生平所见的英雄豪杰中,没人能胜得过您。不过小可很不明白,少族长这等高人,为什么突然跟我们刀族为难?” 我厉声道:“天然禅师曾对我有授业之恩,你们却坏了他的性命!你们准备要我怎么报答?咹?!” 刀无缺一怔,随即点头,道:“原来如此。可少族长误会了,天然禅师是自行圆寂的,不是我们打死的。” 柳长青道:“就是你们害死的!我们兄弟亲眼所见,大丈夫敢作敢当,怎么,现在想抵赖么?” 刀无缺道:“胡说八道!天然禅师年寿已高,涅槃成佛,那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我们有什么可抵赖的?” 我指着刀无痕,道:“我刚才明明听见他说,是你们害死了天然禅师!” 刀无缺笑道:“我大哥最好给人开玩笑,少族长何必就当真了?大哥!陈少族长是严肃的人,容易认真的,你何必跟他乱开玩笑?” 刀无痕连忙道:“冤枉啊,我就随口吹个牛,哪想到会挨一顿打?” 刀无缺又道:“少族长,你想想,那天然禅师能教出你这么厉害的徒弟来,本事何其高?我们连你都打不过,会能害死天然禅师么?” 天然禅师已经不如而今的我厉害,但是以这刀无缺和刀无痕的本事,确实也打不过天然禅师。不过,天然禅师为人迂腐质朴,这刀无痕是个粗人,也还罢了,只是那刀无缺却是个狡猾伶俐的人,或许会用什么阴谋诡计,害死天然禅师。 念及此,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信柳家兄弟的!” 刀无缺道:“柳家与刀族是世仇,他们巴不得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少族长听他们的话,岂不是明摆着偏袒他们么?” 明瑶在旁说:“弘道哥,先问清楚他们是怎么害死天然禅师的。” 我“嗯”了一声,看向柳长青,道:“你说,刀族为什么要害天然禅师?” 柳长青道:“其实这里有个机密事情,那天然禅师藏了一批佛宝,都是古时的能工巧匠以无上技艺雕刻出来的,这其中的许多雕工和刻法以及琢磨之术,都与傀儡术渊源很深。换言之,如果能好好研究那一批佛宝,对我们傀儡术的拔高极为有利——在下这么说,不知道陈世兄能明白不能?毕竟隔行如隔山。” 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个大概,道:“那批佛宝我知道,我也见过,确实巧夺天工,技艺无双,你接着说吧。” 柳长青道:“天然禅师与家父交好,他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看出来那佛宝中暗含傀儡术的秘要后,就派人去天南送信,要家父派遣一两个弟子前往大宝禅寺参悟。家父就让我们兄弟二人来了。” 柳长荫忽然愤愤道:“谁知道家贼难防!刀族在我们柳家安插的有奸细,把这消息也告诉了刀族!刀族便派遣大量人手,分道南下,前往大宝禅寺,逼迫天然禅师交出那批佛宝!天然禅师虽然本事极高,但是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不喜欢与人争斗,更不想伤人害命,无奈这些刀族的人,仗着有备而来,人多势众,非要强逼!我们兄弟寡不敌众,不是他们的对手,天然禅师因为一昧的忍让,也被他们用诡计所擒,他们逼迫天然禅师说出佛宝的下落,天然禅师始终不说,最终自行圆寂归天了!陈世兄,你说,是不是他们害死了天然禅师!?” 我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那刀无痕嚷嚷道:“陈老弟,你听见了没?我们是抓住了那老和尚,可是我们没整死他啊,是他自己死的,他想去见如来佛祖,谁能管得了?对不对?” 我“啐”了一口,问柳长青道:“那佛宝呢?” 天然禅师为了保护佛宝而死,如果佛宝再落入这些恶人手中,那便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只听柳长青道:“他们逼死了天然禅师,在大宝禅寺来回找了几回,都没找到佛宝,后来,寺里的小沙弥叫来了地方上的人,他们见事不妙,不敢耽搁,便押着我们兄弟二人走了。我们兄弟在路上寻了个机会,逃跑了,但是他们紧追不放,一直追到这里,倒误打误撞,遇到了陈世兄。” 那批佛宝就藏在观音像的座下,寻常人极难想到,刀族的人没找到倒也不算奇怪。 我环顾刀族一干人等,道:“你们虽然没有亲手害死天然禅师,但是他老人家是被你们逼死的!我也不喜欢杀人害命,你们都自行废了道行,这笔梁子就算结过了。” 第356章 傀儡之战 我把话说完,刀族的众人面面相觑,刀无缺笑了一声,道:“陈少族长,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吧?” 其余众人也都嚷嚷起来: “对啊!” “这跟杀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大不了跟他拼了!”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不成?又不是三头六臂,充什么哪吒!” “咱们就不自废道行,看他怎么着!” “……” 我只盯着刀无缺,道:“我把话已经说出来了,听不听在你。” 刀无缺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道:“除非你把天然禅师再复活。” 刀无缺敛起了笑容,道:“那我们要是不自废道行呢?” 我道:“那我就费些事儿,帮帮你们!” 一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四下里静的,只能听得见火把“霍霍”燃烧的声音,还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间,“咔吧”一声响,刀无缺身旁的一具傀儡陡然伸出胳膊来,两只手握成拳头,“嗖”的飞出,一上一下,直袭我的面门和心口! 与此同时,我身子左右两侧,也有傀儡响动,铁轮滑地“嗤嗤”有声,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两胁夹击。 我的身后也有人动,四下里呼喝声大起,刀无缺把手一张,蓦然多出来一把铁骨扇,横在胸前,死死的盯着我,喝道:“杀!” 眼看那傀儡的两只拳头近我身前,我心中暗道:“雕虫小技!” 伸手准备去捉,忽然瞥见那铁拳上磷光闪动,料想是涂抹的有毒,便把手收了回来,纵身一跃,跳在半空中,朝刀无缺纵掠而去! “嗤!” “嗤!” 两道破空之音大作,我身子左右两侧那两具傀儡见我跳在空中,一起仰头,嘴巴大张,数十道黑芒交叉迸射,如网一般朝我裹来! “好厉害!” 半空中,我无可借力,那暗器又多,无法一一打落,我急忙使个“雷公印”,身子立时下坠,避开了那些暗器。 但是落地以后,忽然听见刀族有人“哈哈”大笑,又有人喝道:“受死吧!” 我余光中早瞥见左右两侧有两道细芒微微闪烁,肉眼几不可见,若非我已经开了夜眼,断然看不见! 那是两道极其纤细的丝,一端连着傀儡的两只拳头,一端连着傀儡的手腕断口处,刚才飞拳打我,乃是刻意为之的虚招,目的便是让我跳在空中!然后左右上来的傀儡再张口发暗器,要么将我射杀在半空中,要么逼迫我落下来,跌入那两道细丝的包围中! 这些傀儡虽然是死物,但是在人用傀儡术的驾驭下,行动如此灵活,配合如此巧妙,攻击如此凌厉,倒也叫人叹为观止! 傀儡术,名不虚传! 我用余光瞥见,身后有两人,一人握着一只铁拳头,拉动纤丝,来回磋磨。 这纤丝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也不用知道,只凭那纤丝的粗细程度,就可以断定,削铁如泥!对付血肉之躯,顷刻间便能分骨截肢! 但是我既然瞧见了,又怎会遭那毒手? 我也不转身,而是仔细盯着那两根纤丝,脚步错动,倒行如飞! 耳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接着便听见刀无缺喝道:“快收!” 我疾转身,信手一抓,早提住一个高大的汉子,往我身前一放,双手按住他的肩头,倒起立在空中。 收线的那两人把那纤丝一拉,我人已在空中,那线正好割着我所按那高大汉子的双臂,刹那间,血光飞溅,两条胳膊跌落尘埃,那高大汉子嘶声惨叫,身子摇摇欲坠! 收线的那两名刀族弟子各自大惊,急忙往后扯,这才没有把那名刀族弟子给拦腰切断! 眼见那纤丝如此厉害,我心又惊又怒,手在那高大汉子的肩头上一借力,腾在半空中,把手一张,“嗖”、“嗖”、“嗖”、“嗖”四声,飞钉从那收线二人的四条臂上洞穿而过! 那两人的四条臂膀立时软了下来,铁拳也跌落在地上,我落下来时,俯身将那两只铁拳头拾起来,双手扯着线,往前疾冲,作势去磋磨刀族众弟子,他们见状,吓得四散而溃! 刀无缺白着脸,伸手去拍那傀儡的后背,我只觉手中一紧,感到那两个铁拳头被一股大力扯着,又往回而去。 我顺着那势,又加了一把力,将两只铁拳头砸了回去,“砰”然一声响,当即把那傀儡砸的粉碎! “所有傀儡都调集上前!”刀无缺恼羞成怒,喝道:“机关全开!” 我手起一枚飞钉,打向刀无缺的嘴,刀无缺急忙撑开铁骨扇,在面前一挡,又往后退开两步,早有傀儡补上来,一起朝我涌动。 我瞟了一眼四周,见明瑶正独立对付两个刀族弟子和两具傀儡,正苦战不下,柳家兄弟也正在对付两个刀族弟子,他们二人受了伤,也不过是堪堪应付而已。 我不想再耽误下去,眼见众傀儡围上来,我把双掌挥动,太虚掌力催发,“呼”、“呼”连拍,打的却不是傀儡,也不是刀族弟子,而是他们手中拿着的火把! 顷刻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火把尽数熄灭,四下里全黑! 众人先是惊诧,继而各自跳开,纷纷警惕。 我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瞧着众人在黑暗中,个个如睁眼瞎一样左右乱看,凝神细听,模样甚是滑稽,我不禁心中暗笑。 看准了形势,我捏起两枚飞钉,朝着明瑶身旁的两名刀族弟子膝下悄然打去。 那两名弟子哪里料得到,异口同声的“哎呦”,齐齐摔倒在地上。 众人纷纷惊慌,朝他们看去。 我趁势暴掠而起,一脚“七星步”,连踢两具傀儡,回身一击“秋风旋斩荷”,又打碎两具傀儡,继而迭步向前,抓起另外两具傀儡,丢出去,砸倒了三名刀族的弟子,飞身一跃,半空中把“浮星指”连戳,将柳家兄弟身旁的两名刀族弟子的真气尽数打散,又回过身来,两掌左右分削,砍掉了明瑶身旁那两具傀儡的脑袋,又顺势一个“提千斤”,把它们的身子抓将起来,砸向刀族仅存的最后一具傀儡,轰然声响中,三具傀儡都粉碎成了沫子! 这前后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我指东打西,左冲右突,黑暗中,他们只听见风声时起时落,根本辨不出我人在何处,又掠向何处,无论耳目,都落后我一步,等回过神来时,有人再点燃火把时,场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只剩下寥寥两名刀族弟子和刀无缺还呆呆的站在那里。 刀无缺瞧着满地碎片,还有受伤的刀族弟子,面如死灰。 老二在远处探头探脑,看见这情形,便跳起来,双手叉腰而立,叹道:“啧啧……本来还想活动活动,没想到打成这样,看来又轮不到我出手了。” 我缓步上前,盯着刀无缺,一点一点靠近,那刀无缺一咬牙,恶吼一声,将铁骨扇当胸刺来,我伸手一摘,把那铁骨扇拿在手中,只一握,便知其中暗藏玄机,也不去管它,双手用力,把那扇子折成一团,随手丢去,砸在刀无缺左首那名刀族弟子小腹上,正中丹田,他顿时泄了真气,瘫软倒地。 另一名刀族弟子转身就跑,我隔空一记“悬空掌”劈出去,掌风落处,那人身子往前一纵,“哇”的一声,扑飞在地,琵琶骨早碎。 刀无缺不禁往后退去,他看我如看鬼魅,口中喃喃说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朝刀无缺抓去,忽觉身后一阵异风吹起,我暗觉不妙,又听见明瑶叫道:“小心后面!” 我侧身一闪,急往后看,却见半空中掠下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来,出其不意,吓得我猛然出了一身汗! 我又往后退开两步,见那恶鬼飘飘然上前,我奋起一掌,“呼”的一声,竟将那恶鬼打的粉碎! 我不禁呆住,见那“恶鬼”变成了碎片,缓缓落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片片碎纸。 我晃了晃,忽听见老二叫道:“哥,刀无缺跑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刀无缺身子如飞般倒退而去——他腰上绑着一根绳子,有人扯着他,如放风筝一般,远去了。 我不知道暗中是谁在捣鬼,但是想来刚才那“恶鬼”也是他的手笔,便喝了一声:“在下麻衣陈弘道!敢问是何方高人做法,请现身一见!” 我用的龙吟功力,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忽听见暗中有人笑道:“麻衣陈家,好威风,真好威风啊!” 声音渐渐消失,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我正想要不要去追,看究竟是什么人横插一刀,忽然听见空中“扑簌簌”的响,我抬头看时,见是一张圆纸片飘落下来。那纸片是黄色的,如同裱纸,我也没接,眼看着它落在地上,只见上面画着一圈血红色的圆,圆心处,却是一个墨点。 第357章 昔年宿仇 眼见那张纸落的奇怪,明瑶、老二还有柳家兄弟都围了上来看,我看了半晌,不明所以,便寻问柳家兄弟,道:“贤昆仲,请问这是刀族的标记么?” 柳家兄弟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摇头,都说:“不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刀族的人用这种东西。” “问问他。”柳长荫走过去把刀无痕提了过来,指着那纸,道:“说,这纸是什么意思?” 刀无痕也定睛看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母鸡啊。” 柳长荫一怔,然后打了刀无痕一巴掌,骂道:“你好好说话!” 刀无痕哭丧着脸,道:“我是真不晓得哇!” 老二忍不住道:“你他娘的到底是哪儿的人?咋一会儿换个口音?” 刀无痕说:“我生在海外,长在中原,浪荡在西南,安家在东北,说是哪儿的人,都中。” 老二都笑了:“你咋恁能啊?” 刀无痕说:“我瞅你也不赖。” 老二道:“你咋不去说相声啊?” 刀无痕道:“不是牟有遇到能跟我搭伙的嘛。咱俩组个班,你看中不中?” 老二大乐,回头看我,道:“哥,这货有意思啊。” 我道:“别玩了!”又问刀无痕:“你好好说话——刚才救刀无缺走的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刀无痕忽然啐了一口,骂道:“但是肯定不是他娘的好东西,救我兄弟不救我,他娘的看不起老子啊!” 我看刀无痕不像是在说假话,又问别的刀族弟子,也一概不知。 我心中存了这个疑虑,倒也无奈。 柳长青提醒我道:“陈世兄,刀族的傀儡上经常用毒,我瞧你刚才碰到许多次,快瞧瞧手掌,碍不碍事?” 我忽然也想起来刀族傀儡上沾毒,我一开始还提防,后来打的恼了,也忘了。忙提起手来看,见一概如常,没有什么古怪。 刀无痕便说:“那是不厉害的毒,真气厉害的人,掌风一发,就能把毒气冲散了。” 明瑶问我怎么处置刀无痕,我心知这是个粗人,本事也一般,又受伤颇重,即便养好了伤,功力恐怕也恢复不完全,本事不过能用一半,心中忖道也不过分为难他。 问了柳家兄弟,柳家兄弟也说罪魁祸首是跑了的刀无缺,刀无痕不是元凶首恶,不必赶尽杀绝。 我便冲刀无痕说道:“今天我就放了你,以后再来做坏事,哼哼,我叫你生不如死!” 刀无痕唯唯诺诺,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是我兄弟,我回家也得劝劝他,让他以后吃斋念佛做善事,免得再惹武极圣人不高兴。” 我听得诧异,道:“什么武极圣人?” 刀无痕道:“就是您老人家啊,我没瞧见您用什么法术,也没见你念什么咒,撒什么符,就靠一双肉掌,两条腿,打得我们哭爹喊娘,心服口服,我再没见过比您老人家更厉害的人啦,又一身正气,要我们别做坏事,这是圣人啊,所以就给您起了个号,叫武极圣人,不晓得您老人家喜不喜欢?” 我听得啼笑皆非,但见刀无痕说的有板有眼,毕竟是溢美之词,虽觉夸的过分,却也不禁高兴——人都是喜欢被戴高帽子的,概莫能外。 我心里美了一回,嘴上说道:“别瞎说了,比我厉害的人多了去,我也不是什么老人家。你赶紧带你的人走吧!” 刀无痕慌忙吆喝众人,相互帮扶着,跌跌撞撞跑了。 落了一地的破碎傀儡,也不管了。 老二拍手道:“好嘛,打了一场架,弄出个’武极圣人‘的外号来,哥啊,你以后闯荡江湖,也是有名头的人了。就是咱爷的外号是’半神‘,咱二爷的外号带个’道真‘,咱爹的外号是’神断‘,二叔的外号带个’阎罗‘,你的外号又有’圣人‘,这一家子,神圣鬼道齐全了,独独缺个仙,不如我也起个外号,就叫’玉树临风赛天仙吧‘。” 明瑶说:“你起个’吹牛不扎本气死活神仙‘更合适。” 众人都笑。 被刀族的人搅和了一通,也没吃成烤鱼,此时又饿了,便下水又弄了几尾鱼上来,一起烤了,连柳家兄弟也坐下来吃,把那些碎傀儡的木头片子都烧了。 闲谈了许多,我又告知了柳家兄弟那批佛宝的藏处,柳家兄弟不胜感激。 吃饱喝足,拢起一堆火,围在火旁,铺些干草,略睡了几个小时,起来,柳家兄弟便即作别,临走时,又说了许多千恩万谢的话,又留了地址,特意嘱咐,以后但凡有用到他们柳家的地方,只管吩咐,不管远近,必定鞍前马后的效劳。 【御风楼主人(新浪微博账号)按:二十年后,陈弘道、陈元方父子行走江湖之际,果然多有用到柳家兄弟的地方,观音庙一场混战,柳家兄弟出力甚多,也是首先踊跃加入陈元方“神相令”下听调的世家。后来天南大战中,刀族随同暗宗前往柳家火并,陈弘道、陈元方父子也集结高手驰援,而后遭遇南洋痋王,各有奇遇……此是后话,详情参阅拙作《麻衣世家》系列,按下不表。】 柳家兄弟走后,我们三人也抖擞精神,又往家里赶去。 这一回走的快了,也不胡乱耽搁,到了天色发黑时,已看着陈家村的村口了,我让弘德先回去,又送了明瑶回到蒋家村。 远远的看见,蒋明义偕同个姑娘,体态胖胖的,模样十分周正,缓缓走到对面,后面跟着老黑,一走一浪的。 我愣了一愣,见明瑶迎上去笑嘻嘻的喊了声“哥”,又冲那姑娘喊了声“姐”,那姑娘满脸绯红的去了。明瑶低声对我说道:“你不在家,你不知道,我哥也有对象了。” 我心中欢喜,又想可惜不是阿罗,原以为蒋明义对阿罗有意思的,但又想到阿罗其实年纪大的多,倒也不般对。 蒋明义道:“你回来了啊,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又瞧见我,奇道:“咦,弘道咋也回来了?不当兵了?” “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回头跟你和咱爹讲讲。”明瑶说:“弘道哥送我过来,他自己还没进家呢,让他先回去吧。” 蒋明义便说:“那弘道快回去吧。” 告了辞,一路无话,直到家中。老二已经端了碗,蹲在树下吃面,猫王瞧见我,“嗖”的跳将起来,扑入怀里,我揉了揉它脑袋,老爹从屋里走了出来,我把猫王轻轻放下,喊了声:“爹,您也在家呢。” 老爹说:“约莫着今天有什么事,就没在城里住。你去见见你祖父、二叔,请来一起吃饭,然后说话。” 见过了爷爷、二爷爷、叔父和娘,吃罢饭,泡上茶,我和老二便讲起在部队里的事情,其实都是老二在说,连回来遭遇柳家、刀族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众人听了,都嗟呀不已。 爷爷说道:“别的事情也还罢了,那血煞掌可是血金乌之宫的遗术,依你们所说,李云飞会用血煞掌,那便跟血金乌之宫脱不了干系。我寻隙要到西边看看,血金乌之宫是否还有余孽。” 我吃了一惊,二爷爷说道:“那笑医门也不是好惹的,害了崔胜培那坏东西,估计是结下梁子了,以后要趁早防备了。” 叔父道:“怕啥?笑医门那点本事,只够看笑话的。” 老爹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把救刀无缺走的那人留下的帖子拿出来,给长辈们看,爷爷见了,顿时“咦”了一声,接过来,仔细看看,然后道:“是他?” 我道:“爷爷认得?” 爷爷点了点头:“若是所料不差的话,应当是他。销声匿迹了这许多年,终于又露声色了。好,好,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老二忙问道:“爷爷,到底是个啥人在捣鬼?” 爷爷道:“若干年前,我还甚年轻,夜里子时,我在屋中还未睡觉,正于窗前灯下翻看《义山公录》,那时候,我贪爱窗外的夜风凉爽,就开着窗子。忽然空中’嗬嗬‘有声,阴气逼人,浸我肌肤,我抬头一看,只见窗外飞来一只恶鬼,朝我张牙舞爪扑来!我那时已开了慧眼,默运神通,立时就看出了那恶鬼的底细,当即提起桌上的相笔,在口里一嘬,朝那恶鬼迎面点去,那恶鬼应声而落,掉在书桌上,现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个用桑树叶子剪出来的恶鬼形容。” 我想起来在与刀无缺大战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恶鬼,被我用掌风打碎,也是纸片,便忍不住道:“是了!” 爷爷继续说道:“彼时,我捏起那树叶片子夹在《义山公录》里,合上了书本,抬头只顾看向窗外,须臾之间,又是一只恶鬼呼啸而来,我如法炮制,一连破了三只恶鬼,都是树叶子,全都夹在了《义山公录》里。” 老二奇道:“这是咋作的?” 二爷爷道:“这事儿我还记得呢,我记得第二天有个老妇人来求见大哥了,对不对?” 第358章 祁门老三 “不错。”爷爷道:“等到天亮,一老妇人跑来陈家村,到我家中求见。我让她进来,她哭声连连,说她丈夫也是个修道之人,因为曾经在江湖上施法做幻术骗人,被我识破,所以恼恨咱们麻衣陈家。夜里,就是她的丈夫在暗中弄法,一来想要害了我,二来是想要夺取《义山公录》,不料却都被我给破了,那三片树叶子设有机关,上挂有她丈夫及二子的魂魄,所以才能假托幻象,化作厉鬼吓人。我自然是瞧得出来,若是我将那三片叶子一直夹在书中不放,再到夜里子时,那父子三人便要被自己所施之邪术反噬,都会魂飞魄散,毙命而亡。因此,那妇人苦苦哀求我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老二道:“那爷爷您放了么?” 爷爷说:“我当时冷笑,说:“这恶道作恶多端,我已经赦他一次,不料狼子野心,怙恶不悛,这次须饶他不得!但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门中留一脉香火‘。我只拿出了最小的那片叶子,给了那妇人,即是只放她的小儿子。那妇人还要哀求,我厉声说:“再要啰嗦,一个不饶!‘那妇人只好去了。等到夜里子时过后,我翻开《义山公录》,夹在里面的两片树叶子,都化作了飞灰,散落在了地上。我当时看那飞灰落地,’咦‘了一声,然后又端详半晌,叹息道:“可恨,一时心软,放虎归山留后患了。‘” 我奇道:“怎么了?” 爷爷说:“从前番纸化恶鬼,再从那飞灰的迹象上来看,父子三人中,道行最高的竟是那小儿子!想那恶道父子三人,修炼的都是邪术,那小儿子逃得性命,对咱们麻衣陈家恨之入骨,必有一天会来报复。” 说罢,爷爷又道:“那一家人唤作祁门,我曾见过他门中的印记,便是这幅图,所以你一拿出来,我就认得。多年以后,祁门销声匿迹,再不闻他们声息。我原以为那祁门老三报仇的心或忘了,或淡了,没成想,到底公案还是难了。” “是啊。”二爷爷点了点头,道:“现如今,他果然是来寻仇了。给弘道那里留下祁门的标记,算是下了战书啊。” 叔父十分不屑,道:“我瞧着也没啥大不了的,旁门左道而已,只能装神弄鬼唬唬人。要是真有能耐,怎么见了弘道不动手?反而留个纸,然后就藏头露尾的跑了?” 老爹道:“既然他敢留下标记,那便说明他是有意叫咱们知道他回来了。他当时不对弘道动手,或许是未得其便,或许是时机不到,但总是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咱们也得小心防备。” 老二道:“现在想想,可能是他当时没料到我大哥的本事有那么高,不敢动手了吧?我哥他现在是五行六极之下的第一人啊,真能怕这个鬼画符的人?” 我忙说道:“老二,你可别再说那什么五行六极之下第一人了,那是六阴教主故意抬高我的,其实算什么第一人,爹、大、三叔任意一人,都是我远远不及的。” “不怕恶人,就怕左道。”老爹说:“这些修炼邪术的人,心智多半都不正常,滑、狠、狂。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可疑之处,那人突然出手,救走了刀无缺,那说明他已经在附近暗中窥伺了许久,知道你们彼此的底细,这就古怪了,他是一路跟着你们的,还是跟着刀族、柳家的?” 我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这个……儿子也说不清楚,先前儿子也没有怎么留意,那人是突然杀出来的,又走的莫名其妙,问刀无痕和柳家的人,也全都不了解他的底细。” “弘道。”爷爷忽然问我道:“我方才听你说过,你们行伍之中有个叫熊飞的,擅用幻术,又用一根纤丝做武器,会使硬币杀人?” 我回道:“是的。” 爷爷点头道:“那我便多少明白了。熊飞多半也是祁门的传人。” 我稍稍吃惊,道:“爷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爷爷道:“先前祁门门主弄法作恶时,被我看破,我们两人曾动手,他用的是方孔铜钱,飞钱杀人,十分恶毒,也缠纤丝,又好幻术,与那熊飞正是一路。祁门门主常将一枚铜钱变幻于指掌之间,翻来覆去,倏有倏无,那熊飞可有这等行状?” 老二叫道:“他就是这幅熊样!天天玩弄个硬币,变来变去,我最开始都以为他是变戏法的。” “那就确切无疑!”爷爷道:“祁门老三必定是去寻熊飞,然后才一路跟着你们的。” 我听得身上直冒冷汗,有人暗中跟着我们三人,我们居然谁都不知道。那一路上,也确实太大意了,只顾得闲看山水,竟忽略了江湖险恶。 叔父道:“这就更不怕了,跟了一路都没胆量动手,也是个窝囊废。” 爷爷道:“静观其变吧。” 娘一直没答话,闲坐了片刻,娘忽然说道:“弘道既然回来了,也不当兵了,这腊月里头,就把婚结了吧。” 爷爷道:“甚好,正巧我和天佑都在。” 二爷爷也抚掌大笑,道:“哎呀,老道也早急着抱重孙子呐!” 叔父也笑,道:“明瑶那妮子,不知道生出个多伶俐古怪的小子来。” 我听得面红耳赤,赶紧起身,跟诸位长辈告辞,往外去了。叔父追出来道:“你跑啥跑?来来来,我试试你的本事,看到底长进了多少!” 也不由我分说,叔父跳到院子里,冲着我抬手便是一掌,风声呼啸,真气逼人,太虚掌力扫荡开来,笼罩方圆一丈之地,我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把手也抬起来,也是一记太虚掌,但见叔父用功,我不敢不发全力,提气打将出去,与叔父两掌相交,彼此一震,叔父“咦”了一声,继而大喜,收掌往后退开一步,笑道:“好小子!果然厉害的狠了!这么多年了,我到底可以用全力跟你斗一斗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大,可别——” 话音未落,叔父已经揉身而上,“呼呼”连拍两掌,塌山手甩开来,掌掌紧逼,我只得凝神全力对付。我的相功本来就是叔父传授的,他打一路,我会一路,我打一路,他精一路,当下便把“耳、目、口、鼻、身、心”六相七十二功三十六法一百零八式全都丢开了,浮星指、行云拂、一线穿、悬空掌、塌山手、纵扶摇、提千斤、擒龙手、撕云裂、七星步、千闻、万嗅、龙吟、夜眼……一路路,闪转腾挪,纵高跃低,无一招一式落下,渐渐打的兴起,打的欢畅,浑若忘我,我也觉痛快!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平生所学已经用尽,恰要来第二遭,我的气息便觉有些乱了,脚步也稍稍虚浮,叔父“哈哈”大笑,忽然欺身而进,伸手拿我腕脉,我抬臂躲时,叔父把手一抹,快逾闪电,两指已扣住我曲池穴,我便罢手,笑道:“输了。” “好!”二爷爷的喝声传来,我回头一看,见爷爷、二爷爷、老爹、娘都站在檐下观望。 二爷爷道:“弘道能在汉琪手底下走四百招了,算是打平,说是六极之下第一人,不算夸大!” 叔父道:“都打了四百招了?” 爷爷道:“四百一十三招。” 我忙道:“是我大让着我。” “这可没有。”叔父道:“前一百招我看你还放不开,进退拘泥生涩,就稍稍留了几手,一百招以后,我可是全放开了。这一场斗,真是痛快!现在我算是彻底放心你啦,以后你独自行走江湖,我也不忧,那祁门老三会再多的旁门左道,我看也屁松!” “好啦。”爷爷道:“都回去歇息,明日早起,要到蒋家送好,我来写贴,天佑、汉琪、汉昌、汉名、弘德、弘智、弘勇分辈下贴,务必知会各族各门各派及远近诸路亲友。弘道自把婚房归置打扫出来,一应喜品,汉生和子娥也要归拢好。” 众人齐声答应,各自回去睡觉不提。 一夜无事。 次日醒来,我特意去了趟张家寨,拿出六阴教主赠送的药丸,让张熙岳老爷子看了,说是可以服用,我便吃了。后来果然觉得气理调和,更加熨帖。 随后的几天里,便是忙活,种种繁琐事务,不一而足,全依旧礼,此处也不再细表。 且说大婚当日,族中特意雇来一顶八抬大轿,又寻马来,由我骑着往蒋家村娶亲。弘字辈以我为行一,我年纪最大,自我以下,都还没有婚配,当日便选了八人,乃是弘智、弘勇、弘仁、弘义、弘信、弘雅、弘量、弘正,一起抬轿,弘德、弘光手持大雁,作为信物,弘度还小,跟着乱跑,又有汉字辈的一些小叔,也都攒忙,抬着食盒,并特意请来了张熙岳老爷子的夫人为媒,浩浩荡荡往蒋家村而去…… 第359章 洞房花烛 因为这婚典循的是唐制汉服,又稍作了一些变通,所以婚服、婚帽、婚鞋,全是按照制式现做的,连同媒人、抬轿的、送雁的、抬食盒的、鼓乐队、仪仗队,他们穿的也统统都是汉服,是娘特意找了族中的几位心灵手巧的老婶子、老奶奶,连夜赶做出来的。 好家伙,我们这穿扮上,浩浩荡荡的出去,倒像是唱戏的。 那时节,谁曾见过这样的娶亲队伍?因此,一街两行,围的都是瞧热闹的人,都伸着头乱看,咬着指头议论纷纷。 鼓乐队吹吹打打,仪仗队气宇轩扬,抬轿的兄弟们都有力气,走的飞快,我坐在马上,迎着众人的目光,心里头又是高兴,又觉难为情,一时间禁紧紧张张,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该把脸朝向哪里。 老二在旁边说道:“哥,瞅瞅你那样子,笑的嘴都咧脑门后了,牙龇的跟剥狗似的。太没出息了!就跟没娶过媳妇一样,咱得矜持一点!” 我听见这话,连忙敛住了笑容。 弘光挠了挠头,问老二道:“二哥,你这话的意思是,咱大哥娶过媳妇?” 我一听,说的是啊,连忙骂老二说话不照路数。 老二只是笑。过了片刻,又说道:“大哥,你瞅瞅你把脸给端的,连个笑都没有,就像是谁欠你二斤黑豆钱似的。” 老二越说,我越紧张,恨不得下马去踹他两脚。 好不容易走到了蒋家村外,煎熬的够呛,仪仗队停下,鼓乐队止住,燃放鞭炮,早看见蒋家迎宾的人过来。 蒋赫地大踏步在前头走着,穿的十分华丽,容光焕发,笑容满面,老二低声说道:“瞅瞅蒋大伯穿的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我也慌忙下马来,旁边早有人牵着。 蒋赫地临近,我赶紧端正衣帽,肃容而立,只听礼官喊一声:“新郎拜见岳父大人!” 我连忙躬身行礼,口呼:“岳父大人!” “好!”蒋赫地也笑呵呵的应一声,然后还礼。 礼官又唱道:“送雁!” 老二和弘光抱雁上前,蒋家那边早有人接了去。 接着是抬食盒的,上彩礼的,也全都上前,蒋家也有人迎接,各自唱喏,握手寒暄……一应的繁文缛节,不再细述。 进了蒋家大院,大眼一瞟,见也填了臼,盖了井,窗台上放有辟邪箭三枝,都贴看了窗花,张红挂彩,一派喜气,蒋明义正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在院子里居中调动,明瑶就在闺房之中。 看见蒋明义,我忽然想笑,前两天听老二说起来,这家伙不老实,还没办婚礼,就已经让人家姑娘有了身孕,蒋赫地还打了他一顿,先让他去扯了证,预备在我和明瑶成婚之后,就赶紧办他的。 正想之间,忽听那礼官说道:“新郎诵催妆诗!” 这是我先前在家就做好的,连忙对着窗户念诵: “蒋氏有好女,出嫁麻衣门。 慈父怜赐花,仁兄亲调粉。 催铺红漫帐,待入八抬轿。 借问妆成否,郎官慕断魂。” 众人都“嘻嘻”的笑了起来。 礼官也笑,道:“请新娘出闺房!” 早有人在地上铺好了马鞍,又有两个姑娘缠着明瑶,小心翼翼的出来。 明瑶浑身若霞裹,青丝高挽,凤钗环珮,脸上施了粉黛,面似月,颈若雪,双眸如星,横溢清秋水;两唇殷红,浅露碎玉齿,我看得心中砰砰乱跳,从前就觉得世上再没有比明瑶更好看的女子了,而今一看,她原来竟可以更美。 明瑶袅袅娜娜走来,在我面前站定,抬头看我,微微一笑,脸先自红了,愈发的不胜娇羞。 我的脸更觉发热。 老二和弘勇、弘义那些顽皮的兄弟便开始起哄了:“哎哟哎哟,对眼了!” “快别瞅了,赶紧快抱了媳妇儿上花轿啊!” “对呀,入了洞房,随便看,换着花样看!” “都有什么花样啊?” “嗯,穿着看,光着看,那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床头!” “……” 围观的人都“哈哈”的笑。 明瑶低声道:“你回去把弘德的嘴给撕了。”又说:“还不快走!” 我赶紧搀着明瑶,送上了花轿,礼官一声唱,打道回府。 有那几个顽皮的人在,路上自然免不了嬉闹,也不必细说。 接到家中以后,入了门,引着明瑶拜了五谷,拜了炉灶,又敬告皇天后土诸位神明,再拜列祖列宗,然后正式拜见家长,跪了爷爷、老爹和娘,夫妻交拜后,入了洞房,饮了合卺酒,合了髻,又撒了金钱……好一番折腾。 接着又出来拜见宾朋、宗亲,给明瑶一一介绍认识长辈,端茶敬酒,我不喜欢饮酒,就用茶代替了,忙活的过程中,老二在我衣服里塞了个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偷偷告诉我,说是他送的贺礼,精心准备,搜罗了好久,又说我一定用得上,让我晚上回洞房的时候,务必仔细研究。 我猜测他又是捣蛋,便没搭理他,也没空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晚上,回房的时候,我和明瑶一左一右端坐在床上,窗外热热闹闹,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只有我们二人在,四周温馨,我轻声道:“明瑶你累么?” 明瑶说:“我不累,你呢?” 我说:“我也不累。” 然后我们彼此瞧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莫名的都羞惭起来。 明瑶低着头,捏弄衣角,我想抓她的手,不知怎么的,又不敢,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忽然想到老二在我衣服口袋里塞的有东西,连忙咳嗽了一声,说道:“今天老二不知道又捣什么鬼,在我口袋里塞了东西,说让我好好研究。” 明瑶便也抬起头来,说:“什么东西?” 我便伸手拿出来,摸着是一团软软的布,展开来,铺在腿上,明瑶也把脑袋凑近了看,但只一眼,我便呆住了——那布上绣的全是男男女女,摆成各式各样,且全都一丝不挂,上书三个大字——欢喜图。 明瑶“啊“了一声,忙捂住了眼睛。 我也赶紧把那布又折起来,一颗心狂跳不已,说:“我也不知道是这东西,他老爱弄这种东西!” 明瑶说:“弘德不要脸!” 我心跳了片刻,看看明瑶,又忍不住把那图抖开来,偷着觑了一眼,恰明瑶移开了手,道:“呀!你还看?!” 我忙团住,嗫嚅道:“我,我不是现学现用么……” 明瑶的脸越发红了,她侧身往里一趟,用被子蒙住了,低声嘟囔着说:“你就学不正经吧。” 见明瑶如此,我反而大了胆子,也顺势躺了下去,从后搂着明瑶,笑嘻嘻道:“那你是想我正经,还是不正经?” 明瑶不敢说话,只呼吸越发的粗重了,我搂着她,觉得她浑身瘫软娇柔,愈发的惹人爱,又想起来她平时极厉害的一个人,如今却是这副娇羞模样,不禁更想戏弄她,便说:“老二这么多年来,就数他做了一件好事,送了我这个贺礼,嗯,我真的好好研究研究,学以致用。” 明瑶依旧不说话,我听着她呼吸声越来越重,心神一荡,正想吻她,忽然间觉得不对——怎么这呼吸声此起彼伏? 我凝神细听,除了明瑶的,除了我的,呼吸声竟还有三个! 我顿时吃了一惊,心中一想,连忙跳下床,翻起来床单,往床底下一看,早瞧见了几双亮晶晶的眼珠子。 我喝道:“老二,滚出来!” 老二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哈哈”大笑着跑了出去,我伸手一揪,又把弘勇拽了出来,也“嘻嘻”笑着出去了,最后一个,却是弘度,我骂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学好,跟着他们藏床底下干什么?!” 弘度说道:“二哥说有好事,让我藏着。大哥,二哥到底送了你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吧?” 我连忙推搡着他出去,道:“那是大人的东西,小屁孩子,看什么看!快走,快走!” 推弘度出去的时候,我听见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弘字辈的众兄弟还有汉字辈的小叔们,以及其他远道而来的朋友都还在喝酒猜枚吃菜,老二却和弘勇在那里一唱一和—— 老二扭捏着嗓子,用指头一点弘勇,说道:“你就学不正经吧!” 弘勇笑嘻嘻的把老二一楼,说:“那你是想我正经,还是想我不正经啊?” 老二故作娇羞状:“人家当然是想你不正经了。来呀,来呀——哎哟,大哥在门口听呢。” 众人都瞧见了我,顿时哄堂大笑。 我老脸通红,赶紧掩上了门,心中暗骂:“老二这个贱人,还加了几句我们没说的话!” 进了屋子,把窗户也关好,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床底下,翻箱倒柜找了找,确定是没人藏着,才稍稍安心。 回头一看,明瑶还蒙在被子里不敢动,我走过去,把明瑶脸掰过来,见她紧闭着双眼,楚楚可爱,我俯身在她唇上深吻一口,说:“就不正经了!” 第360章 地龙之井(一) 转眼寒冬已逝,时光荏苒,春花也落尽颜色,五五端午之日,正是明瑶要回娘家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回了蒋家村。 到了蒋家以后,我见蒋明义夫妇二人正在院中树下阴凉处摆桌弄凳,岳父蒋赫地也刚刚提着酒从屋里出来。 彼此相见,自然是一阵亲热寒暄热闹。 灶房中也已经煮了蒜,蒸了粽子,凉菜也都收拾了出来。 我见那嫂子肚腹已经很大了,行动走路也笨笨的,忙请她坐下,我和明瑶去端碗放筷子。 都落座以后,明瑶因问道:“嫂子,有几个月了?” 嫂子回道:“七个月了。” 明瑶喜道:“那快了。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蒋明义道:“前些日子,特意请了张熙岳老爷子来家里,号了号脉,说十有八九是男孩儿。” 明瑶大喜,看向岳父,道:“那爹是不是很高兴了?” 岳父道:“一个只算是够本儿,生俩男的我才高兴。” 明瑶皱眉道:“这说的是什么话,都快当爷爷的人了。不过既然是张熙岳老爷子来号过脉搏了,应该不会错,有空可以想想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我早都想好了。”岳父说道:“我孙子这一辈儿啊,是’梦‘字辈,要是生下来长得白白胖胖的,那就叫蒋梦白,如果生下来长得黑,那就叫蒋梦玄,如果生下来长得不黑不白,黄不拉几的,那就叫蒋梦土。” 我忍不住暗笑,蒋明义夫妻俩都已经撅起了嘴,明瑶又埋怨了几句。岳父“哈哈”笑了一阵,忽然问明瑶道:“你啥时候给我生外孙啊?怀上了没有啊?” 明瑶道:“没有!” 岳父便瞪我,道:“陈弘道,你小子不行啊!会来事不会?!” 我脸上一热,也不好意思接话,明瑶皱眉道:“爹,你再为老不尊,下回不来看你了!” 岳父赶紧赔笑,又朝蒋明义使了个眼色,道:“你没事多跟弘道交流交流,这个,功夫嘛,是需要取长补短的。伟大的领袖说的好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团结谨慎,严肃活泼!弘道,你没事要好好品评品评这几个字,道理很深的……” 我呐呐道:“这个……顺其自然吧。” 明瑶忽然问道:“爹,我娘和明玉她们没有再来过?” 岳父沉了脸,“哼”了一声,道:“没有!这八成的老婆娘!白眼狼的死闺女!” 在我和明瑶婚典之后的第三天,回门的时候,罗小锦和蒋明玉忽然出现,回到蒋家村,罗小锦闯进家里来,对着岳父就是一通大骂,指责我岳父嫁女儿竟然不告诉生母,又说明瑶眼中没有她这个娘,是个没良心的,连带着蒋明义一起撅了,岳父气得火冒三丈,也骂她跑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告诉也告诉不了……两个人都是执拗火爆脾气,骂到了气头上,又要大打出手,亏得当时岳父请的有术界前辈高人在家里做客,出言制止了两人吵闹,蒋明玉不识好歹,要跟人动手,最终被那高人“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自那以后,也不知道这母女二人又去了哪里,明瑶还特意出去寻了寻,也不见踪影。 如今明瑶问起来,岳父仍旧气愤愤的,蒋明义夫妇也沉了脸,气氛一时古怪,这话,便不再说了。 我不能喝酒,伺候着蒋明义和岳父他们二人喝了个够,又把二人扶回屋里去睡,收拾了杯盘,码好了桌椅板凳,跟嫂子告了辞,就和明瑶回去了。 路上,明瑶忽然说道:“要不,咱们俩去找张老爷子,也号号脉?” 我奇道:“咱们俩的身子都好好的,找张老爷子号什么脉?” 明瑶噘着嘴,道:“身子好好的,怎么一直都没有?” 我这才醒悟,原来明瑶说的是没怀上孩子,我便笑道:“顺其自然,这个不急。” “你不急我急!”明瑶道:“你娘在家里天天问,回来我爹也问,这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我想了想,道:“是咱俩的问题。” 明瑶被气笑了,锤了我一拳,道:“你去不去?” “好媳妇,别去了。”我安慰明瑶道:“再等等,这才结婚六个月,早着呢。回去我再研究一下图,努努力!” “你这人!“明瑶正要打我,忽迎面过来了一辆自行车,有人骑在上面,冲我们喊了一声:“是弘道吧?” “是我!”我应了一声,见来人是我老爹单位里的同事,平时都称呼他王叔,比较熟悉的人,便道:“王叔好。您怎么来了?” 明瑶也问了声好。 王叔下了自行车,问我道:“你爹呢?” 我道:“在家啊。” 王叔道:“那我就先走了,我找他有急事!” 王叔骑车便去了,我和明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连忙跟上。 王叔骑着自行车,也只是跟我和明瑶前后脚到。 老爹看见王叔,也问怎么回事,王叔道:“你快去城里吧,有人要动老公馆!” “嗯?”老爹吃了一惊,道:“老公馆的事情,不是论过好几次了么,上面都说不让动了,怎么又要动?谁要动?” 王叔道:“这次不知道是谁背后捣的鬼,连咱们头也不支事儿了!房屋、院墙已经在扒了!是几个愣头青子,没人管得住!” “我马上过去!”老爹道:“门楼千万不能动了,那门前的老树已经有灵气了,更不能侵犯。弘道,你跟我一起去。” “好。”我应了一声,我知道那老公馆,最早是明清时候的会馆,民国时候被人改了公馆,老爹一直那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厉害的气,隐隐所成风水格局,不可妄动。也正是在老爹的多次游说之下,再加上领导对我爹的信任,所以才保住那老公馆在浩劫之中,多次避过灾难,但是,这一次,终于还是有人打了它的主意,甚至已经动了手。 此时,爷爷和二爷爷又已经外出了,叔父和三叔也出去办事,那便上阵父子兵了。我让明瑶待在家里,然后和老爹、王叔各骑一辆车,往城里赶去。 那老公馆就在老爹单位大门外十丈远的斜街对面,老公馆门前左右首各有三尊石像,都是貔貅,也就是兽财神——有大有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老爹说雕刻年代比公馆还要早。 普通人不辨奇兽,只把那六个貔貅当做是狮子,所以这个老公馆也被人唤做是“一门六狮子”。 老公馆门前又有一株千年老柏树,虽然不高,可是遮天蔽日,阴森异常,说来也奇怪,那老柏树附近,平时连个蚊虫都不生。 我们去的时候,果然见院墙都已经推倒了,一帮人霍霍的,就要动大门楼,我们急忙赶过去,老爹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群人看见有人拦阻,也都站住,那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瞪眼道:“你们要干什么?” 老爹道:“这是老祖宗的东西,是前人的遗产,是还有很多研究价值的文物,可不能毁了啊!” 领头的冷笑一声:“文物?孔老二的文庙都给砸了,岳武穆的墓也给扒了,这破公馆算什么东西?” 老爹又苦口婆心的劝,那些人只是不听,我在旁都恼了。 老爹最后无计可施,只得说道:“这门前是六个貔貅,再加上这千年老柏树,连同整个公馆,可算是一个大局!破不得啊,破了就是毁了气局,要获罪于天地!” “满嘴放屁!”那领头的先是一愣,然后道:“什么局不局的?什么获罪于天地?我还怕天地?我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你是谁啊?少搁这儿罗嗦!” “我就在对面上班!”老爹道:“你没看这老公馆附近连个蚊虫都不生吗?这就有古怪!” 那领头的道:“我看古怪的是房管里头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信球!滚滚滚!” 我一听,怒上心头,上前一把抓住那人,喝道:“知道尊老么?!嘴里再不干净,我给你糊上!” 那人吃了一惊,使劲挣扎,但被我捏住手,虽然不使劲儿,他又哪里能挣扎的动? 他手下的人全都围了上来,纷纷大呼小叫: “干什么?!” “哪儿来的人?” “亮出名号来!” “放手!” “……” “都闭嘴!”我大喝一声,震得众人都懵了。 老爹摆摆手,示意我放了那人,又问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那领头的搓着手,打量打量我老爹:“你还想报复我怎么的?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王帆就是我!” 老爹冷冷的说道:“不是我报复你,你自己拿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白的跟那公馆门前的貔貅石像一样,这叫做死灰之色!大凶之兆!你两条眉毛,左高右低,状如砍刀,偏偏又有中断,虽看着壮实,其实命短!像你这样的面相,平日里多行善事,多积积德,说不定还能改改运势,延延寿命!要是一意孤行,昧着良心四处作恶,就像今天这样,非去毁坏这古迹文物,嘿嘿……我断定你活不过今天!” 第361章 地龙之井(二) 老爹这一番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那王帆呆了半天,才缓过脸色来,朝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张嘴骂了起来:“你妈了个巴子的,你说谁活不过今天?” 我伸手要打王帆,老爹抓住了我的胳膊,按了下去,道:“何须打他,活人无需与死人计较。”又冲王帆冷冷说道:“我生平不说大话唬人,你敢太岁头上动土,就活不过今天。” “你!你,你胆大包天啊!”王帆大声嚷嚷道:“都听见了啊!这鳖孙刚才在干啥?他在给我算命看相呢!这是牛鬼蛇神,杀不尽的骗子神棍!抓住他,抓住他游街去!” 骂声中,王帆一马当先,冲着老爹扑了上来,我往前一站,王帆伸手揪住我的衣服一拽,喝道:“起开!” 王帆反手使力,扳住我的肩膀,一上来就想把我给撂倒,哪料到一上手就发现不对——就好似是蜻蜓撼石柱——又死命一拽,我仍旧是纹丝不动! 王帆不由得一愣,我冷笑连连,也反手一掀,那王帆的身子就好似个陀螺,在空中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以后,才“吧唧”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又都看呆了。 就连站在旁边的王叔都惊住了,他一直以为我是特别老实实在的人,平时里也确实如此,连话都不怎么多说,谁成想竟能动手打人。 但如此一来,事情便不好收拾了,王叔也瞧出来不对,慌忙去单位搬人,连老爹的领导也惊动了,出来喝住我老爹:“陈汉生,你进来!”又指着我,道:“还有你!” 王叔低声道:“快去吧,领导是保你们!” 老爹便拉着我去单位了,王帆等人还要闹,王叔和一干同事连忙低声下气的安慰,又是赔礼,又是道歉。 我愤愤的跟老爹进了那领导的办公室,那领导盯着老爹,道:“陈汉生,你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一直想保住那老公馆,但是这次来,你做事怎么也不事先跟我沟通?你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么?动了他们连我也保不住你!” 我连忙解释,道:“领导,是我动的手,我爹没有。” 领导道:“那看相算命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弄出这个来?这要是传出去,说我这个人的手下,是搞牛鬼蛇神的!那我,我这个领导算怎么回事?是牛鬼蛇神的头子?咱们这个单位,是算命看相的大本营?” “放心吧。”老爹倒是颇为平静,道:“您应该了解我,我不轻易坏规矩,只是碍着人命,想要救他罢了。但是他执意不听,那也无法了。今日之内,必有应验。” 领导狐疑道:“应验什么?就是你说的,那个王帆活不过今天?” “这个……”我老爹稍稍一犹豫,然后道:“您且看着吧。”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突然炸窝似的一阵尖叫:“哎呀,掉下来了!” 接着是一声惨叫:“啊!” “……” 我们听见这阵声音,都吃了一惊,老爹脸色一变,说了声:“不好!” “怎么?!”那领导慌忙站了起来,我老爹早往外跑了出去,我也赶紧跟着出来。 老公馆门前,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所有的人都躲在几丈开外,畏畏缩缩的挤成一团,也没人喊了,一片死寂! 老公馆的院墙已经被完全推倒了,烟尘四起,只剩下孤零零的老公馆门楼还矗立着。 门楼前,那株千年老柏树下,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摔成一堆儿,肉泥似的,既惨且恶心。 但是面目还可以分辨出来,正是王帆! 我不禁愣在当场,怎么,这么快就应验了? 领导也懵了,瞥了一眼王叔,道:“小王,怎么回事?” 王叔吓得面如死灰,对领导的话置若罔闻,领导连喊了三遍,他才缓过神来,慌忙过来,哆哆嗦嗦的说道:“刚,刚才,你们回单位以后,我们劝了他几句,他骂骂咧咧的,就非要扒了门楼,就背了一个梯子,靠到门楼的墙上,然后就往门楼上爬,一边爬一边喊:“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一颗快死的破树,一个快倒的破门楼!还有那几个破不溜丢的石头狮子,组什么狗屁局?!就太岁头上动土了,看它怎么让我有血光之灾?!‘我们也拦不住他,他很快就爬到了门楼上,猫着腰去揭房脊上的瓦片,刚爬上了房脊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站直了身子,仰着脸子伸了伸腰,结果,真是古怪!” 说到这里,王叔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王帆刚伸了伸腰,呼的一声,一股旋风忽然平地就掀起来了,这老树上一根胳膊粗的树干猛然一摆,凑巧就打在了王帆的额头上,他哎哟了一声,站不稳当,翻身就从门楼上滚了下来,前半身朝地上栽……” 王叔说完,众人一片寂静。 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可以听见。 那领导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我老爹,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却又没有说出来。 老爹叹息了一声,道:“这世上,人各有命,却偏偏有人又不信命,认命又逆命,都以为自己不一般,其实都是一堆烂肉而已……” 就在此时,“呜”的一声响,一阵怪风陡起,只有一股,平地腾旋,卷尘裹土,连带树叶子“哗哗”乱响,那风声,如泣如诉,鬼哭一般,又尖锐又凄凉,激的我平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这正热的五月天竟然也阴冷了许多。 我忍不住对老爹说道:“爹,这风起的好怪!别处都没有,只有这门楼前,还是旋风。” 老爹也说了声:“可不古怪!” 凝神看了片刻,又嗅了嗅,老爹忽然把左脚上的鞋子脱下了,往那旋风中一丢,说来也奇,鞋子丢入风中,那旋风陡然落下,鞋子口朝下,砍在地上。 老爹连忙赶了过去,把那鞋子拿起来看,忽然变了脸色。 我也上前去看,当即瞧见那鞋子底上有一滴血! 一滴浓浓的殷红的血!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失声问道。 老爹不语。 “怎么了?”王叔也凑过脑袋来,睁眼只一瞧,早叫了起来:“这,这旋风里有血?!那可是白日里出了鬼啊!对啦,今天是端午!我就知道会出邪的!” 王叔是极信老爹的,也是笃信怪力乱神的。 他一喊,又有人跑过来看老爹鞋子里头的血,都变了脸色。那群跟着王帆来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也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快走吧!”当先领着,众人转身都要跑,忽有一人站了出来,喝道:“都不准跑!谁敢跑?!” 众人都被他拦的愣住,看他,道:“怎么了,陶哥?” 那陶哥道:“王帆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死的,你们跑什么跑?!真信了那个老神棍的话?!” “陶哥,那,那鞋里头的血……” 那陶哥喝道:“那血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装神弄鬼是这帮人惯会用的法子,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就怕了!?” 就在此时,一股腥气骤起,我嗅在鼻中,急忙循气望去,早看见院墙倒处,一条碗口粗的如墨巨蟒,腾空而起! “啊!蛇!” 有人大声惊呼,那蛇谁也不理,径直奔向那“陶哥”,大嘴一张,“咔嚓”一声,陶哥的脑袋立时就没了,那黑蟒扭头就走! 陶哥连哼也没哼,便命丧当场! 所有人都吓得瘫了。 我也惊呆了。 “弘道,追!”老爹提步奔那蛇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我也连忙跟着。 后面王叔和那领导都叫我们回去,老爹也不应。 转过老公馆的门楼,刚走了十步,老爹忽然站住,我一眼看见尘埃四起中现着一个大坑,坑中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全是漆黑如墨的小蛇! 大眼一瞟,足足有数千条,缠绕在一起,恍如墨池黑海! 我平生极讨厌蛇,虽然不怕,但是看见这等骇人的情形,也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饶是以老爹的定力,脸色也白了。 怪不得这老公馆附近没有什么蚊虫,原来有这么一个蛇窝! “咦?”老爹忽然诧异了一声,道:“你看这些蛇!” 我又强忍着恶心,仔细看了几眼。 不对! 我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些小蛇竟然全都已经死了! 无一例外,全都是死蛇! 我惊愕道:“爹,这,这是怎么回事?” 老爹不答,又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指着那密密麻麻的死蛇当中,道:“有一股淡淡的黑气正往外汩汩而冒,只是一迎着阳光,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仔细看,反而看不见,无意中余光一瞟,才能瞥到。” 我试了一眼,果然也发现,更觉诧异,道:“那这是为什么?” 老爹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老公馆的下面藏着一个千古罕见的风水宝地。” 我道:“什么?” 老爹沉声道:“地龙之井!” 第362章 地龙之井(三) 我见老爹说的郑重,脸色也非同寻常,却不知道那地龙之井是什么所在,便问道:“爹,地龙之井是什么?” 老爹道:“地发阴气,积聚成井,万龙蛰伏,风生水起,那便是地龙之井。这是天下间至阴之处,地气宣冒之处!你所能瞧见的那些汩汩而出的淡淡黑气,正是地龙之井中冒出来的阴气!” 我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老爹继续说道:“咱们麻衣陈家的先祖,曾在禹都寻了一处地龙之井作为阵法之眼,想来便是这里了。” 我道:“那这些蛇,就是所谓的万龙蛰伏?” 老爹道:“这些蛇,全都是属性至阴的蛇,所以才会聚集在地龙之井附近群生群居,蛇即小龙,这也是地龙之井出现的明兆。” 我道:“那这些小蛇怎么全都死了?” 老爹道:“自然都是那些砸墙推屋的人弄得。老公馆被他们推倒之后,这些至阴的蛇猛然见着了天日,至阴遇至阳,两下相冲,小蛇体弱,难以抵挡,便全都死了!只有那条大蛇,也不知道活了多久,必定是修炼出了些许的灵性,所以不至于猝死,这才寻了人报仇!” 我逡巡四顾,道:“刚才瞧见它是往这边跑了,怎么现在也不见了?” 老爹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钻进了地龙之井中?” 说罢,老爹也顾不得恶心和悚惧,纵身一跃,竟跳入了那蛇海之中! 我吃惊不小,叫道:“爹!” 老爹道:“没事!” 我只好也跳了下去,踩着密密麻麻的死蛇,脚底下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毛骨悚然! 我拼命让自己忘了是踏着死蛇在走路的,跟着老爹,目不斜视,往地龙之井处凑近。 也没看见什么实质的井,只是渐渐瞧见有淡淡的黑气氤氲聚集,老爹甫一凑近,便有一股腥风直冲出来! 老爹喝道:“退后!” 我们慌忙往后退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条黑光从地下闪掠而出! 快得不可思议! 我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那条巨蛇! 我和老爹又往后撤,却不料退的急了,脚下又都是死蛇,老爹又只顾看那巨蛇,用力处打了个滑,身子便向后趔趄,那巨蛇血口一张,冲着老爹的脑袋“呼”的猛扑下来! 老爹身子趔趄,正无处借力,那巨蛇扑的又猛,我不假思索,跳将起来,凌空一脚,踢在那巨蛇的下颚,那巨蛇的血盆大口“啪”的合上,连带整个蛇头后仰,但是我落地的时候,踩入蛇窝中,尽是软滑之物,也站不稳当,几乎摔倒,亏得及时用手撑了一把,但摸到死蛇,更觉膈应。 那巨蛇没有咬中人,长信子一吐,调转过头来,又寻我们来。 我这才发现,这巨蛇的脑袋上并无蛇眼! 想来也是,都是在地下生存的蛇,至阴的属性,要眼睛做什么? 老爹喝道:“快上去!” 我们父子二人踏步如飞,从蛇窝中飞身跃起,跳上实地,那巨蛇一边吐着信子,一边跟着游来。 老爹说道:“这盲蛇寻人,不凭视力,而是凭信子,这信子是蛇采纳气味的利器!它要寻咱们,必定要先找到咱们的气味,用锁鼻功!” 听见这话,我立即屏住了呼吸,连带着周身三千六百毛孔,也一起收缩——屏住呼吸,锁住毛孔,周身的气味再也无处释放。 如此以后,我和老爹才悄然移动步伐。 而那巨蛇,果然彻底失去了判断,只是昂首吐着信子,左右摇摆探顾。 我盯着那盲蛇看了片刻,也不知道老爹预备怎么对付它,心中想了又想,这一丈多长、碗口粗细的大蛇,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才长成这样,不过看它这一窝子孙,数量如此庞大,这巨蛇恐怕活了百年以上! 正常的蛇可活不了这么久,更何况这里只有一条大蛇,不分雌雄,如此也能绵延子孙,足见诡异! 老爹忽然抽出了丁兰尺,握在手中,然后朝我使了个眼色,又朝那蛇尾努了努嘴,他用丁兰尺指了指蛇头,我便明白,老爹的意思是让我去抓蛇尾,他来抓蛇首。 我点了点头,便往蛇尾处绕去,老爹突然长吁一口气,道:“好孽畜,刚才若非我躲得及时,我儿出脚够快,现在也早被你给吞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想饶你,却又饶你不得!今天你被人挖了出来,也算是你气数已尽,天要亡你吧。” 老爹说话间,放开全身气息,那巨蛇用信子感应到,立即俯身下冲,张口嘴来,扑咬向老爹,老爹早有防备,正是要它如此。好整以暇,以逸待劳之际,那巨蛇之口已经临头,老爹侧身闪过,蹬地而起,绕身其后,又忽而上前,左臂探出,迅疾回勾,将那蛇搂在臂弯,使劲扼住! 那巨蛇吃了一惊,使劲一挣,却抵不过老爹的大力,那身子一缩,尾巴便甩起来,要去缠绕老爹,我早候了多时,一看见它尾巴起来,便上前扑去,双手扯住蛇尾,使了个“提千斤”的功夫,死死抓住,再不松手! 那巨蛇前头被老爹扼住,尾巴被我扯住,身子绷成一条直线,拉在半空中,越发挣扎,却越发挣扎不动。 我道:“爹,这蛇要怎么处理?” 老爹道:“物反常即为妖!这蛇太邪性,人又毁了它的老窝,让它的子孙死绝,它也必定会寻人报仇——蛇的报复性一向极重!要是不除了它,后患无穷。” 我道:“它刚才只咬死了那个姓陶的,看来也是有灵性的物,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未必就会胡乱害人吧?” “你想错了。”老爹说:“这盲蛇存活的时间再久,灵性再高,毕竟也是靠着地龙之井才得以存在的阴物,在阳光下曝晒时间不能太长,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再钻回地龙之井里,吸收阴气,恢复精锐。所以刚才咱们过来时,它又从地龙之井中钻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咬我。” 我听了,暗自点头不语。 那盲蛇仍在奋力挣扎,一张嘴死命的要张开,喉中发出阵阵奇怪的声息,闻之毛骨悚然! 老爹只是不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勒紧,另一只手将丁兰尺举了起来。 那盲蛇深具灵性,似乎已经知道了大难临头,身子拼命扭曲,我几乎被它挣脱了尾巴! “呃!” 忽然一声怪响,那巨蛇把嘴一张,竟吐出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血肉模糊,一滩黏液,我吃了一惊,再一看,竟是那颗被它咬掉吞入肚子里,却没有被消化掉的人头! 就在此时,老爹大喝一声,手起尺落,那蛇头“砰”的跌在尘埃中,黑血迸流。 我这才丢了蛇尾,和老爹面面相觑。老爹道:“这个地龙之井,最能吸引古怪异兽,除去了这盲蛇,假以时日,恐怕还有别的物要来。我得时时留心了。” 我道:“还能有什么怪物来?” 老爹道:“喜欢地龙之井阴气的怪物,可多了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引得那兽来。” 我道:“什么兽?” “老陈!” 老爹还没有回我的话,我便听见王叔的叫声,扭头看时,只见那领导还有王叔带着一群人,提着铁锨、锛头、耙子……远远的走了过来。 我心中暗道:“这时候才来,也太晚了吧。” 王叔叫道:“老陈你没事吧?我们已经报了上面了!” “没事。”老爹摇了摇头,道:“蛇已经死了。” 众人“呼啦 ”全都围了上来,早看见那条身首异处的巨蛇,又看见那一窝死了的蛇子蛇孙,还有那个被吐出来的脑袋,众人惊得瞠目结舌,且又害怕,面面相觑间,不敢做声。 那领导愕然了半天,道:“汉生,这,这么多的蛇,全都是你们父子俩弄死的?” 老爹道:“不是,我和弘道过来的时候,那窝小蛇已经都死了,是晒死的。我们父子俩只除了这条大的。” “老陈你行啊!这么大的蛇你都敢动手,还割了它的头!”王叔兴冲冲的俯身要去看那巨蛇的脑袋,却被老爹一把拉了回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蛇嘴猛地张开,“咔啪”咬了一口,亏得老爹手快,不然王叔已被那断头蛇给咬中了。 王叔吓得面无人色,众人也都纷纷惊呼着往后退,老爹环顾众人,道:“以后都切记了,蛇性最邪,即便是死了,断头也还能咬人!所以,千万不要贸然去碰那蛇头。” 王叔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吓出来的汗水,深谢我老爹。 那领导拍拍我老爹的肩膀,说:“干得好。”又朝我点了点头,道:“你们父子俩跟我来。” 老爹应了一声,道:“好。” 那领导回头又吩咐王叔等人,道:“你们在这附近守着,别让人靠近,再吓到人,伤到人不好。” “领导放心吧!”众人都答应了。 领导转身往单位里走去,我和老爹也都跟上。我在心中暗暗思量,不知道那领导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第363章 地龙之井(四) 那领导引着我们父子二人进了他的办公室,坐下来以后,那领导笑容可掬,说道:“汉生啊,我一直都对你另眼相看,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这次,本来你护着老公馆不让扒,又跟人动了手,是闯了祸,不过最后闹出这一出子,虽然死了俩人,但反而说明你有先见之明,你们又为民除了大害!咱们单位也跟着沾光,我一定好好奖赏你!” 老爹道:“领导抬爱了。只要没给单位惹麻烦就好,奖赏什么的,着实不必。” 领导干咳了一声,道:“汉生啊,你之前一直说老公馆是个局,我其实不怎么信,但是今天竟然发现真还就藏着一个蛇窝!你又说那人活不过今天,那个人就真没活过今天!你是神断,你的本事还在我所想之上!你以前救过我一次,但是可从来没有给我看过相啊。” 那领导说着,突然把脸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汉生,以你来看,我这命是好还是不好?” “啊?”老爹一愣,又瞥了我一眼,回头道:“领导,您这是……” 那领导说道:“你就随便看看,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而已。这个就叫’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嘛!你们父子,我不当外人,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拘束!” 老爹迟疑:“这……” 领导坚持:“就看前程。” 老爹见推脱不过,便只好说道: “您是好相貌。常言道:“上停满,吃天碗,下停圆,握大权‘。领导您天庭饱满如削壁,伏羲骨直入中正,阔口方润若涂脂,横眉龙睛端庄如佛像,这些都是官运亨通百试不爽的明证。前程似锦,那是不必多说的。” 领导听得大喜:“当真?” “汉生向来不喜欢打诳语。”老爹道:“要么就不说,要么就说实话。言词虚假,恶意诓骗,乃是相士大忌,必损阴德。” “好,好!”领导起身又拍拍我老爹的肩膀,道:“汉生啊,你这样的人,我最喜欢。你儿子也很好,以后等你退了,让你儿子来顶你的班。” 我听得心中一颤,老爹道:“多谢领导关照,这是后话了。我想出去再看看那些蛇,都不是什么善物,必须要处理得当,以免后患。” “对。”领导说:“这是正事,你们快去吧!” 我和老爹从单位里出来,再到老公馆那里时,不由得呆住了——巨蛇已经没了! 老爹连忙问那王叔:“老王,大蛇呢?” “被一群兵给弄走了。”王叔还有点迷糊,道:“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快,咋叫部队知道了。刚才你们回单位的时候,就来了一群愣头兵,开着卡车,下来也不由我们分说,几个人扛了蛇就上了车,开着就走了。” “兵?”老爹诧异道:“当兵的,他们要那蛇干什么?” 王叔摊摊手,道:“谁知道呢,我也犯嘀咕呢。” 老爹道:“是哪里的兵?” 王叔道:“也没说。” 我突然瞥见地上有一张圆纸,连忙拾起来,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黄色的纸,一圈血红色的圆,当中一点如墨般黑。 老爹也惊道:“祁门?!” 我问王叔道:“这纸是谁丢在这里的?” 王叔道:“就刚才那群兵啊。怎么了,这鬼画符似的纸,还有什么说道?” 我和老爹对视一眼,道:“不用想了,那些兵一定是祁门的人假扮的。” “坏了。”老爹阴郁着脸,搓着手,道:“那盲蛇是至阴之物,又死的凄惨,怨气深重,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弄走,鼓捣出什么邪物来,可就要出大事了。” “啊?”王叔不明所以,问道:“老陈,你说的那话都是什么意思?” 老爹没有理会王叔,而是喃喃说道:“看来祁门的人一直在留意咱们陈家。” 我道:“他们上一次露面,到现在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半年里都无声无息,消音匿形,这次突然出现,又留下标识,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老爹道:“这半年间的时间里,他们想必知道你爷爷、二爷爷都在陈家村,不敢妄动。到如今,天字辈二公均已离开陈家村,他们便又露面做事,想必是有恃无恐了……” 我心中突觉不安,道:“爹,我想先回家去,明瑶那里,我不放心,得交待交待她。” “嗯,这是正理。”老爹道:“你快回去吧。对了,还有弘德,回去之后也要叮嘱他,让他没事不要往外乱跑,他没本事,最好不要出村子。” 我道:“我知道了。那这蛇窝——” 老爹道:“我自有安排,会找人弄好,你不必管了。路上小心,如果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暂不要去管,走为上!” “中!”我点了点头,推了自行车,匆匆蹬上,往家赶去。 天色渐黑,因为是过节,都在家里团聚,路上几乎连个人影都不见。 我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白日里那样的晴朗,到了夜里,竟这样的阴沉,星月潜行,黯淡无光。亏得我是夜眼,倒也不怕这黑暗。 四周没有一丝风,我骑得飞快,只觉往来的空气都闷热的厉害。 忽然间“嗖”的一声,我早瞥见有道棍影掠了过来!我人在车上,急忙撒了车,跳将起来,那棍子已插在车轮中,自行车被硌的一声怪响,飞了出去,跌的我一阵肉痛——那是我结婚的时候,老爹拖了好大的关系,花了三百块,拿到的票,又等了许多天,才弄来的一辆崭新的“飞鸽”,帮我去提这车的族人是坐车到天津,一路护送,亲自运回来的,据说连睡旅馆的时候,都拿绳子一头拴着自己脖子,一头拴着自行车,但凡有人动车,他就能知道…… 全公社也就只有我这一辆,其他的都是别长出的诸如“大金鹿”等牌子不响的车,但数量也十分有限。 虽然骑着车并不比我跑着快,但毕竟有明瑶,那便是我和明瑶的坐骑。进城、串门、走亲、访友,都是我在前面骑着,明瑶坐后面搂我的腰,最是潇洒体面不过。我每天都把它擦得锃亮,刮风下雨从来不动它,今天竟被人如此坏了一下! 我恼怒至极,抬眼一看,早瞧见有个人影往远处闪掠而去,跑的飞快,我看得出那身手不是常人,乃是一流高手,心中迟疑了一下,暗忖道:“这厮埋伏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突然偷袭,必定是有备而来,有道是穷寇莫追,他如果前头设有陷阱,或者是预留的有帮手,故意引我追他,那我去追他,反而中了圈套。老爹吩咐我路上一定要小心,遇见什么怪事先走为上,我便听老爹的话就是了。” 我过去把自行车推了起来,见把手上的塑料磕掉了个豁子,手闸也歪了,最要命的是前轮轮条断了一根,把我恼恨心疼的呲牙咧嘴,把车重新弄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还能骑,想着到家了以后,明天再找人去修。 刚推了两步,忽然瞥见那人又回来了,远远的站着,是个黑脸汉子,朝我戟指骂道:“陈弘道,我早晚要弄死你!” 我听了也没搭理他。 那人又骂:“连你爹、你娘、你爷爷、你二爷爷、你二叔、你三叔、你兄弟全都弄死!且在弄死你之前,好叫你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死,让你看看自己就是个窝囊废!” 我心头火起,实在忍不住,把自行车一扎,朝那汉子怒目而视,恨不得平吞了他,他往后便跑,一边跑,一边叫:“有种你来打老子啊!不来打老子就是没种!你不是新娶了媳妇么?你没种来,就让我收了她吧!” 我再也忍耐不住,喝一声:“你作死!你别叫我追上你!” 我提气朝那人追去,那人也卯足了劲儿跑,但渐渐被我拉近,我咬牙切齿的想:“抓住这厮以后,非要把他满嘴的牙全都撅断了!嘴皮子撕开,直到脑门后!” 眼看临近,我心中冷笑,要不得片刻功夫,就能按住他! 忽然一阵怪风起来,半空中一团黑影猛地就朝我裹来,我立时止住身形,“呼”的一掌拍出去,掌风过处,那黑影“嘭”的粉碎,落下来,片片都是纸! 我怒喝道:“祁门的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 身后忽然一声动静,我看也不看,回转身又是一掌,果然,响声起处,依旧是碎纸落地。 “嗤!” 半空中忽然又有一道流光闪过,我瞧得分明,侧身躲过,那光从我眼前过去,我已瞥见是枚铜板。 我心头一震:这是熊飞当初曾用过的手段!果然如爷爷所料,熊飞也是祁门的人! 听风辨形,从这枚铜板飞出的角度、速度来判断,我已经知道暗中发它的人藏在何处,也故意不去看,只暗暗扣中飞钉,蓦地喝一声:“着!” “啊!” 啸声落处,正是惨叫起处,一人从道旁大桐树上跌落下来,却是个身披深蓝色长衣的精瘦男人,他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说话,捂着肚子便往前面跑,我冷笑道:“你们二人,一个也跑不了!” 第364章 武极圣人(一) 我原本想着,最怕的是不知道对手的底细,但既然已经知道是祁门的人,我便不怎么怕了,从爷爷年轻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装神弄鬼,直到如今,依旧不改本行,爷爷能对付得了,我又有何惧哉? 当然,爷爷术法深湛,道行近乎成神,我仅凭相功,或许吃力,却也不能叫这帮宵小之辈,把祸乱引到家里去,连累了家中老小和妻子。 我刚刚要提步去追,已经跑的远了的那黑脸汉子忽然掉头回来,手起一镖,我暗自提防,却不防那飞镖正中前面那蓝衣男人,我心中忖道:“不好!那厮竟杀人灭口。” 果见那蓝衣男人扑的一跤,摔倒在了地上,我抢过去一看,那蓝衣男人已经口吐白沫、眼中流血,抽搐着,死了。 那毒镖就插在他胸口。 我不禁喝道:“好毒的人!” 那黑脸汉子在远处“哈哈”大笑,道:“陈弘道,你能怎么着我呢?” 我胸中一股无明业火,再也无可压制,咬咬牙,提步又追了过去。 眼看又要追上,半道里忽然“嗖”、“嗖”乱响,不知多少暗器朝我一窝蜂打来,我全都闪过,又继续追,突的脚下一轻,地面“呼啦啦”的下落,竟是踩到了陷坑! 半空中,无处借力,身子只往下坠,那陷坑底下全是尖锐之物,又有捕捉大型野兽的夹子,若真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一刹那间,我便怕出了满头大汗,自思左脚踩右脚无论如何也是飞不上去的吧?情急之下,无暇多想,我把外套一把拽下,猛地挥出,抽成一根布棍,往下一杵,那捕兽的大铁夹“咔吧”一声便合住了,将布棍截成两段! 我却借了那一杵之力,腾空跳起,重新落在实地上。 陷坑远处有几个人影正快速朝我奔过来,嘴里叫道:“陈弘道被夹断腿了,快——” 话还没喊完,突然瞧见我又跳了上去,发一声喊,扭头做鸟兽散。 到了此时,我反倒冷静了,知道再追下去,必定还有许多埋伏在等着我,可我却反而不怕了——我倒要看看,这帮见不得光的贼众,能弄出多少下作的把戏来! 我从地上捡起来一把石子,盯着远处逃跑的人影,提气又追,只不过比先前小心多了,我瞧着他们的足迹,覆辙而去,不清楚的地方,便投石问路,如此虽然慢了一些,但始终还是没让那些人脱离我的视线。 只是距离稍远,不便用暗器打人罢了。 每每稍有拉近距离,暗中便有人布置的捣鬼作祟的道具发作,我不得不停下来应付那些东西,心中却越来越清楚:这帮人下这么大的功夫,弄这么大的阵势,绝对不只是单单对付我的,恐怕是要连老爹一起对付,却没想到我一个人先回家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把这些“钉子”给一个个拔了! 越追越远,渐渐入了山林丛中,我用余光左顾右盼,感觉熟悉,心里一想,知道是嵩山到了! 从禹都到此处,追追停停,打打闹闹,不知不觉,竟然跑了有百里了! 那黑脸汉子显然已经不支,跟在他身旁的那几个挖陷坑,弄捕兽夹的人也步履蹒跚,我调了调气,正待追过去,生擒住这几人,蓦地里,“嗤”的一声响,我早瞧见一道灰芒迎面射来! 以夜眼细辨,那灰芒如鹅卵石般大小,模样也如石头,临到跟前,我不去接,闪身躲过,却不料那东西“嘭”的竟炸了开来,半空中“窸窸窣窣”的落,全是粉尘。 是药丹! 我心中一惊,立时用“锁鼻功”闭住了呼吸,也阖了周身上下毛孔,但仍觉脑中忽有一阵眩晕——料想是刚才那一瞬间,有些许的药粉被我吸到了。 但那晕眩的感觉不是十分的重,我也不慌张,先捏诀坐下,然后调真气驱入血脉,将那一丝毒气给逼将出来。 耳听得有人叫道: “陈弘道中了老子的毒了!” “各门各派的兄弟姐妹们,大家伙一起上啊!” 我心中惊怒,暗忖道:“看来对头不单单只是祁门的人。” 又听人说道:“不能冲动!陈弘道为人一向狡诈,或许是装着中毒了!” 我不禁在心中暗笑:“我什么时候就一向狡诈了?” 又听人嚷道:“不用靠近,大家都用暗器!” “对!用淬了毒的暗器,招呼陈弘道,看他这个武极圣人,究竟有多厉害!” 我心中刚起了一念:“武极圣人这个名头还真的传出去了?”接着便听见“嗖”、“嗖”、“嗖”的乱响,我听风辨位,知道都是冲着我周身要害打的! 我也不去管它们,任凭那些暗器过来——但凡是打在我身上的,都有软甲挡了,我理也不理,但凡是冲着我头脑打的,临近时,我才把脑袋或偏一偏,或低一低,也都躲了过去。 这半年来,我不忘修行,又和明瑶互相讨教,道行上又有增益,无论目力、听力,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平时观人看事,都觉缓慢,听风辨物,也觉刻意,这些暗器,虽然来的繁复,感觉十分吓人,但在我听来,看来,不过寻常。 我端坐不动,逼出了毒以后,又把之前奔跑退敌之际,消耗的气渐渐回拢。 那些藏在路旁、沟下、山岭间、草丛中、树杈里的贼人见状,却都欢呼,乱嚷起来: “陈弘道中了我的毒镖!” “我的袖箭也打中他小腹了!” “你们没瞧见我的无影针么,一排全打在他的心口了!” “……” “陈弘道不敢动弹,那肯定是刚才先中了我笑医门的毒,正在运功用真气逼毒出来!”有人叫道:“你们还不敢上前打死他吗?” 我心中一凛,暗忖道:“笑医门的人居然也来了?若说祁门的人跟麻衣陈家有仇,那笑医门跟我们有什么仇?难道屠夫没杀了崔胜培?崔胜培回去以后,说是我废了他的道行,因此笑医门的人也来寻我的晦气?” “哼!”有个妇人的嗓音响了起来,道:“你们这些人,自称是高手,却个个胆小怕死,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就叫老娘过去,一掌拍死他!” 有个男人说道:“李云霞,那陈弘道杀了你亲弟弟,你正该用血煞掌拍死他,也好给你兄弟报仇!” 我心中又是一动:李云霞是谁?她会血煞掌?还说我杀了她的弟弟? 对了,她的弟弟莫不是李云飞?! 那李云飞正是用血煞掌的! 但是李云飞的死与我有什么相干?李云霞又找我报什么仇?笑医门把仇算在我头上,那是我废了崔胜培的道行,也不算十分冤枉,这李云霞,却是不该! 等她过来,我吓她一下,再跟她论个明白! 我瞧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想必那就是李云霞了,接着又有两个人走了出来,紧追李云霞,一人说道:“陈弘道中了各种淬了毒的暗器,已经活不成了!” “对啊!”另一人也说道:“你李云霞过去,说是一掌打死了他,看似是替人出头,其实不过是要贪大家的功劳,把杀武极圣人的名声全揽在你头上!” “不错,不错!”黑暗中忽然涌出了一堆人,纷纷乱嚷: “吴家兄弟说的在理!” “陈弘道是被大家伙合力拿下的!” “对!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我们大力门实在是出了大力!那陷阱就是我们挖的!” 大力门?这是个什么门派?我听得心中暗笑,又听见他们说那陷坑就是他们挖的,不禁又恼怒他们歹毒,心里计较稍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别的贼人听见说“大力门实在是也出了大力”时,也有忍不住笑的。 又有人提议,道:“大家伙都跟陈弘道有仇,不如一起上,乱刀分尸算了!” “不错!咱们先杀了陈弘道,然后提了他的脑袋去见神断陈陈汉生,料想神断陈一个老家伙,上了年纪的人,就这么一个厉害有出息的儿子,忽然瞧见儿子的脑袋,嘿嘿……那伤心也要伤心个半死!那时节,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急怒攻心,也施展不出来,曾子娥、蒋大小姐、相脉阎罗也全都一样!咱们大家伙再一起上,连带神断陈、曾子娥、蒋大小姐、相脉阎罗全都打杀了!给他们来个绝户!” “烟王说的这主意不错!那就一起上吧?” 我听见“烟王”二字,心头惊怒交加,我知道这烟王就是王臣威的父亲,可怎么的他竟也和这帮贼众混在一起,又怎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难道他也把王臣威被杀的恨,迁怒到我的头上了么?! 这烟王死了儿子,心中难受,就要杀了我,提我的脑袋去叫我老爹看,这等心肠,也亏了“良善”二字! “咳咳……”一阵咳嗽声忽然传了出来,虽然在乱糟糟的喧嚣声中,也显得十分清晰,我不用看来人,便知道这咳嗽的人修为极高,恐怕是这一干贼人中道行最厉害的人! 第365章 武极圣人(二) 听到那咳嗽声,众贼子也都稍稍安静,蓦然间,有个人大声叫道:“祁门三祖爷到了!” 众贼人纷纷退让开来,在路中间让出一条道来,黑暗中,有人明火执仗,照着一个短发苍头、白面无须的瘦小老者来,这老者一身古怪的装扮,精神十分矍铄,一双眼睛,很是狭长,眼珠子却大,目中的神采又贼亮贼亮的,看着让人分外不舒服。 他腰上挂着一个圆牌子,上面画着一圈红,中间点着一个墨点,我便知道,这是祁门的人,刚才又有人喊他是“祁门三祖爷”,在想想爷爷曾经说过的事情,此人恐怕就是那个当年被爷爷放过的祁门小儿子了! 看众人对他的态度,不用想,就知道他是这伙人的头目了。 “见过老祖!” “三祖爷好啊!” “祁门老祖风采不减当年,可喜可贺啊!” “三祖爷在上,晚辈有礼了!” “……” 众贼纷纷行礼寒暄。 我瞧见那祁门老三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那个黑脸汉子,另有一人是个刀疤脸,生的甚是凶恶。 那祁门老三朝众贼一拱手,团团作了个揖,又咳嗽一声,道:“各路英雄豪杰,都辛苦啦!” 众贼纷纷回道:“祖爷客气!” 祁门老三的目光朝我瞥来,道:“果然是陈弘道,这厮到底是被大家伙给赚来啦!” 有人立即接话道:“是祖爷神机妙算,设下了这样的好计策,才叫这厮骗来!” “邓世兄过奖了。”祁门老三冲说话那人摆摆手,道:“邓世兄可是邓帆小兄弟的家人?” 那姓邓的男人应声道:“祖爷好眼力,晚辈邓永,是邓帆的族兄。我兄弟死在陈弘道手上,我们邓家人与他不共戴天!” 我心里头又是一阵错愕,邓帆的死也算在我头上了? 祁门老三点点头,说:“我听说这个陈弘道十分凶悍啊,一路上咱们布置的陷阱,埋伏的好汉,都制不住他,还让他伤了几个兄弟。” “是啊。”有个大汉说道:“陈弘道狡诈的很,我们大力门挖的陷坑,都被他躲了过去!亏得笑医门的毒霰丹厉害,这才伤了陈弘道,这一次,我们大力门一定给朱云山师弟报仇!” 我几乎苦笑出来,这下倒真是好了,朱云山所在的大力门,李云飞的姐姐李云霞,王臣威的父亲烟王,邓帆的族人邓永,熊飞所在的祁门,崔胜培所在的笑医门,全都来人了,而且个个都把我当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听那烟王说道:“这次,如果不是祖爷报信,我们还不知道家人弟子竟是死在陈弘道这厮手里!祖爷又亲自奔波,出谋划策,这才制住了陈弘道,我们都感念祖爷的大德!所以,这陈弘道该如何处置,还请祖爷定夺。” “对!”众贼纷纷嚷道:“请祖爷定夺!” 我心中暗恨,道:“好啊,原来都是这个祁门老三传的谣!这才纠结了一帮人来跟我们麻衣陈家为难。” 那祁门老三咳嗽了一声,道:“陈弘道虽然可恶,但是年纪毕竟不大,跟咱们在场的各位英雄好汉也没有什么仇恨,他对咱们的亲人弟子下毒手,必定是受了他父辈、祖辈的教唆!所以,罪魁祸首是神断陈汉生,是中土陈天默!咱们杀了陈弘道以后,还要向这两个坏东西讨回公道!” “老祖说的对!”那烟王点头道:“想来在场的各位高手中,只有祖爷跟那中土半神陈天默交过手,而且交手的时候,祖爷年纪尚小,那时候陈天默已经享誉玄门多年,即便如此,祖爷也不过是输了半招,侥幸让陈天默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天默垂垂老矣,还能有什么作为?所以,依我看来,杀了陈弘道以后,去对付陈汉生和陈天默的时候,仍然要以祖爷马首是瞻!” “以祖爷马首是瞻!”众贼轰然响应。 “多谢诸位抬爱,多谢啦!”那祁门老三甚是高兴,压抑不住满脸的得意,“嘿嘿”笑了两声,道:“想当年,我也是大意了,才叫陈天默赢了我半招。” 我心中暗暗好笑:“你父子数人全都被我爷爷制住,你娘哭哭啼啼求饶,我爷爷才留了你一脉,你居然说是因为大意才输了半招,这不要脸的本事,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 在众贼的啧啧称叹中,祁门老三咳嗽一声,道:“我有个建议,各位朋友可以听听。” 众贼齐声道:“祖爷请讲!” 祁门老三道:“在场的朋友,都是麻衣陈家的仇人,不如咱们每门每派每家派出一个代表来,诉说麻衣陈家所做的恶行,然后或砍陈弘道一刀,或打他一掌,或踢他一脚,啐他,咬他,也无不可!这样,大家伙就都能出得了胸中恶气了!就算日后传出去,也说是这小贼被咱们大家伙给齐心戮力惩戒了!” 众贼纷纷答应,都道:“好!” 有个五十多岁的黄脸男人便闪了出来,道:“我先说!” 众贼都看他,有人道:“这不是羊东梁羊老大么?说说看,陈家怎么害你了?” 羊东梁? 我先是一怔,感觉着这个名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突然间想了起来,此人曾经来过我家里求老爹为他出相!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家,看见一个男人直挺挺的跪在我们外,也不言语,神情沮丧,便觉奇怪,也没好意思问他干什么的,等进院子里以后,才听见老二说这人叫做“羊东梁”,已经在外面跪了两个小时了。 羊东梁只求我老爹为他出相,老爹却执意不肯。 老二又说,这羊东梁来找老爹,是因为他妻子怀孕已经一年,却迟迟不能生产,去看大夫,去找稳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来请老爹出相,他已经来过三次了,老爹从来都是将其拒之门外。 原来,羊东梁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娶过两任妻子的人。如果只是娶过两任妻子,那并没有什么大错,也不算什么大恶,只是他在和第一任妻子过日子的时候,在外面又和另一个妇人勾搭成奸,回家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寻事,对他妻子毒打辱骂,他那妻子实在是受不了,被逼得挺着大肚子上吊自杀,弄出了一尸两命的悲剧。 羊东梁反而欢喜,就娶了和他勾搭的那妇人,做了他第二任妻子。 那时候,因为羊东梁也是术界人物,所以和老爹曾有数面之缘,老爹是见过羊东梁的,但是对他评价极低。在跟我们说起江湖人物时,曾提及羊东梁,说他平生作恶多端,面相上三停不匀,两眉横断,泪堂低陷晦暗,是孤老到死,绝后之兆! 果然,羊东梁直到四十多岁,都没能有一子半女,他自己也慌了,本来就是术界中人,便到处求见别派他门高手,尤其是医门中人,想找些个良法,免得绝后。 他也没少来陈家村跑,但是我老爹对他深恶痛绝,不但自己不见他,也严令陈家村所有的人都不能帮他! 羊东梁最终没有在陈家村讨来法子,却从一江湖方士那里得了秘传,去前任亡妻坟头三跪九叩,下挖四尺九寸,取一掊土,回来捏成了小人偶,供奉在家中,又日夜歃血祷告。 老爹知道以后,摇头叹息道:“这是江湖上厌胜术里下九流的手段,羊东梁真是作死!” 谁料,供奉了那人偶一年后,羊东梁的妻子还真怀了孕。 羊东梁高兴的发疯,遇人便说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神断陈不帮他,自然有别的大师拔刀相助。 老爹听说了以后,让人带话过去:“趁早砸碎了人偶,煅烧七七之数,或许事情还能挽回,否则,到时候,仍旧是一尸两命!” 羊东梁只认为我老爹是恐吓他,哪里会听。 结果,羊东梁的妻子怀孕一年,不能生产,他这才慌了,想起来我老爹说过的话,便急急忙忙来求我老爹出相。 老爹当然不会睬他,羊东梁倒也能放下脸面,就在大门外长跪不起。 我听了那事情原委,也觉得他活该。 但时间久了,娘看不下去了,来劝我爹:“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跪了这么长时间,你也该露面了。” “请邪容易,送邪难。”老爹摇摇头,对娘说道:“他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何必插手管他?” “万方有罪,罪在他一人身。”我娘又劝:“福不达祖宗,祸不及妻儿,你放任着要出一尸两命,难道不是作孽?” 听到这里,老爹长叹一声:“到底是妇人家,你不知道,这羊东梁家里那位也是个作孽不怕死的,一报还一报,一命抵一命,我去救一命,迟早还得损一命。” 娘说:“至少那孩子没罪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老爹无可奈何,只好说:“那好,我就去看看!” 后来,老爹随同羊东梁去了,不久就又回来了。回来以后,娘问他如何,老爹说:“到他家里的时候,那妇人突然就不行了,还是一尸两命。” 娘为此还叹息了许久。 第366章 武极圣人(三)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羊东梁的消息,不料,今天又遇上了。 我倒要听听他是怎么卖我们麻衣陈家的赖处的。 只听那羊东梁说道:“那陈汉生,枉称是神断先生!三年前,我家里夫人难产,我苦苦的求他出相,舍了脸皮,在他家大门楼前面直勾勾的跪了四个小时啊,他愣是不肯出来救人!最后眼睁睁的让我家里夫人难产死了,把我那未出世的儿子胎死腹中!我跟麻衣陈家的这仇,早就不共戴天了!陈汉生害死我儿子,我就弄死他儿子!我要第一个来打陈弘道!” “慢着!”有两个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先前被人称作是“吴家兄弟”的那两人。 左首有些胡子的人说:“羊老大,你是三年前结的仇,我吴成美可是六年前就跟麻衣陈家结了仇!” 羊东梁道:“吴老弟,你结的是什么仇?” 吴成美指着身边的那人,道:“这是我亲弟弟吴成喜,成喜,你把手拿出来给大家伙瞧瞧。” 吴成喜的右手一直插在裤管中,此时才拿了出来,他一拿出来,众贼都“咦”了一声,只见那吴成喜的右手并无手掌,只有一个铁钩,如同海盗似的。 那吴成喜伸出左手,把右臂的袖子搂了上去,众贼又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吴成喜胳膊上全是疤痕,触目惊心! 吴成美道:“大家伙都瞧见了吧?这是相脉阎罗陈汉琪干的好事!熟悉我们兄弟的人都知道,我们兄弟练得拳法与众不动,是要采集阴秽之气,来提升道行的,所以我们兄弟就经常去找些坟头,进尸坑里找尸体来练功。也是我这兄弟运气不好,那天夜里练功,正巧被过路的陈汉琪瞧见,就来问我兄弟干什么,我兄弟练功关头,被人打搅,自然不大高兴,就骂了他几句,让他滚蛋,不料他小人之心,恼羞成怒,说我兄弟毁人尸体,练功无德,非要我兄弟自废道行,以后不许练这门功夫!各位朋友,毁人道行如杀人父母啊!我兄弟怎么肯?就跟他打了起来,也是我兄弟小瞧他了,技不如人,败了一招,被那陈汉琪给折断了手。可这还不算,陈汉琪骂我兄弟,说你不是要练阴气么?老子非不让你练!老子用火把你的阴气给烤出来!就用火来燎我兄弟的胳膊,弄得全是伤疤!” 我听得忍不住暗笑,心想:“这是叔父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虽然是“坏”了些,不过这吴成喜到处挖人坟头,毁人尸体练功,被折断手,烧伤胳膊,也是活该! 叔父当年没杀了他,估计也是因为当时心情不错。 众贼却纷纷议论,骂起了叔父横行霸道,嚣张跋扈。 吴成美大声道:“大家伙说说,咱们门派不同,功法不同,各家有各家的妙处,也各有各的练法,总不能说他麻衣陈家的跟咱们不一样,咱们的就是错的,他们的就是对的吧?” “是啊!”众贼轰然响应,乱说一气,道: “在场的哪一位练功不都是独树一帜?独辟蹊径!?” “凭什么就他们麻衣陈家来管?” “就是他们嚣张惯了!要挫挫他们的锐气!” “……” 吴成喜怨毒道:“所以,我先来划陈弘道一钩!” “咳咳……”祁门老三道:“大家伙都跟麻衣陈家有深仇大恨,这也不必说了,只管上前打他,趁早出一口气,咱们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解决了陈弘道以后,还要再好好设计设计,去对付陈汉生、陈汉琪等一窝呢。” “不错!”羊东梁道:“吴老弟,来,咱们兄弟俩一起上,你划他一钩,我砍他一刀!” “好!” 那羊东梁举着刀,吴成喜举着铁钩,两人一左一右,便朝我走了过来。 临到跟前,吴成喜“啊”的一声喊,斜着持钩,朝我当胸划来,那羊东梁也发一声喊,举刀从我头顶劈下! 我暗暗点头:这两人倒都是狠毒。 吴成喜那一钩,我也没躲,只羊东梁那一刀,我侧了侧脑袋,让他斩落在了我的右肩膀上。 铁钩划过胸前,“嗤”的一声响,只是瞧见衣服破了,却不见有血。 那刀落在我肩头上,也是如此。 吴成喜“咦”了一声,羊东梁“呀”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羊东梁道:“邪门了,怎么没有血滋出来?” 吴成喜道:“他还能动,咱们再用力!” 羊东梁道:“好!” 两人想要把刀和铁钩收回去,我却暗中运气,将那铁钩牢牢吸在胸前,那刀也死死的吸在肩膀,两人一用力,刀和铁钩都纹丝不动,更加诧异。 羊东梁问吴成喜,道:“他身上是不是有吸铁石?” 吴成喜瞪着大眼,道:“对啊,怎么吸住了?” 众贼在后面也觉奇怪,更觉不耐烦,纷纷喊道: “你们俩干什么呢?” “别玩了!还不快点!” “是啊,大家伙都排着队赶时间呢!” “……” 吴成喜捉急道:“这,这钩不动了啊。” 我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道:“想要铁钩动是吧?你再用用力试试。” 吴成喜见我开口说话,吓了一跳,拼命扯起钩来,我便吐气一放,又送了他几成力道,吴成喜大叫一声,收势不住,身子急仰,倒翻了过去,钩子又反插在了地上,深入土石之中。 那羊东梁见状,大吃一惊,我冷笑道:“姓羊的,你作恶多端,逼死自己发妻,弄得自己绝了后,我爹提醒过你,后来又好心帮你出相,虽无功劳,却也没有害过你,你居然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羊东梁倒是狡猾,撒手不要刀了,转身要跑,我喝一声:“哪里跑?!” 身子不动,只把胳膊一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腿,猛捏他的“足三里”,羊东梁“哎哟”一声,跪倒在地上。 我笑道:“你刚才不是问怎么没有血滋出来么?我这就让血滋出来!” 我用气一顶,肩头的刀跳了起来,反斩在羊东梁的肩头上,果然听“滋”的一声,那血就溅出来了。 羊东梁吃痛,大声叫到:“救命啊!” 我对此人恶心恼怒至极,手起手落,将羊东梁的琵琶骨打碎,彻底把他废了! 羊东梁俯身晕倒,我趁势从地上一跃而起,将身上挂在衣服上的暗器全都震落,“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众贼都惊呆了。 我睥睨众贼,冷笑连连,蓦地大喝一声:“你们不是要一起上来杀我么?来呀!” 我这一声喊用了龙吟的功力,惊起四周山林中飞鸟无数,崖间也有回声震荡,众贼吓得脸色全都变了。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陈弘道练会了不死神功!”带头要跑,众贼也纷纷后退,都作势要逃。 亏得那祁门老三喝道:“怕什么?有我在!” 众贼这才缓过神来,站住了。 祁门老三盯着我道:“就算他陈弘道浑身都是铁,又能捻几根钉?咱们这么多高手,群殴也殴死他!” 我道:“说得真好,那就上吧。” 众贼跃跃欲试,但是没有打头的先上,便也都不敢近前。 我哼了一声,眼看吴成喜还在拔那根铁钩,便忍不住冷笑,道:“就凭你这点微末伎俩,也敢说只败了我叔父一招?你拔不出来,我助你一脚之力!” 抬起脚来,在那吴成喜腰下一踹,吴成喜“哇”的一声,身子如腾云驾雾而起,飞入众贼丛中。 众贼纷纷惊呼躲避,任由吴成喜摔在地上,把那铁钩也给摔断了。 我趁势暴掠而起,眼见吴成美正往人后躲,便欺身近他身旁,猿臂轻舒,只一摘,便拿住了他的右臂,喝道:“你兄弟受伤,你还跑,哥哥是怎么当的?!” 吴成美奋力挣扎,却如蜻蜓撼石柱一般,不能动弹分毫,我吐气一拽,吴成美那胳膊“咔”的一声,已然脱臼,我脚尖飞起,在吴成美颌下一撩,吴成美仰面跌落尘埃,已晕死了过去。 我一脚踏在吴成美的胸前,气透他“膻中穴”,纯阳罡气激荡下去,消融他的阴秽之气,将他一身道行尽数废掉! 旁边早有李云霞扑了上来,冲我喝道:“陈弘道,你狂什么狂!?” 她一掌拍出,掌心通红如血,我也一掌拍出,喝道:“你狂什么狂?!” 两掌相交,那李云霞大喜,旁边有人叫道:“血煞掌,挨着就伤,伤着就亡!陈弘道——” 话音未落,李云霞脸色突变,我轻笑一声,道:“血煞掌够毒,可惜你的掌力太弱,伤我不得。” 我把手猛然一松,左掌横打,击在李云霞的“手三里”处,李云霞手不受控制,臂肘反转过去,“啪”的一声,正打在刚冲到前面的一个汉子脸上,那汉子“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脸便爬到地上了。 李云霞一呆,我上前一步,将“浮星指”刺出来,在她“气海穴”上一点,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和恶人联合坑害好人,这玄门江湖不是和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 李云霞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你泄了我的气……” 第367章 武极圣人(四) 我对李云霞说道:“废了你的道行,你就平平凡凡做人吧。” “陈弘道休要猖狂,我们兄弟来了!”忽然有三人冲了上来,说话很冲,但是却面带笑容,其余众贼则纷纷后退,我正诧异间,听见有人嚷道:“笑医门崔国手三兄弟上了,大家伙快后退啊,不要误中了毒!” 我这才想起来,其实先前也听见这几人说话,知道是笑医门的人,却不知道这三人也姓崔,又是三兄弟,更不知道跟崔胜培是什么关系。 眼见三人围上来,我喝了一声:“崔胜培人不是我杀的,道行确实是我废的,但是我废掉他道行也是因为他多行不义,想要害我,他是咎由自取!” “我们看你是仗势欺人!”崔氏三兄弟齐喝一声,跳将上来,分列三处,互为犄角之势,将我围在垓心,道:“崔心岩、崔心木、崔心源前来讨教讨教,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我看见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衣襟衣袋众多,腰间也系的有皮囊,知道那里面藏得都是药物,而且多半都可能是毒药,便说道:“毒药无情,功法无眼,三位要是识时务,明是非,就该退下,要是稍后打起来,我误伤三位,可就不好看了!” “嘿嘿嘿……这小子当真是狂妄啊!”笑医门的人,果然不愧一个“笑”字,即便是在盛怒之中,仍然忍不住发笑。 话音落时,站在我面前的崔心木把袖子抬起来,“嗤”的一声响,早有一股绿雾腾散出来,我不待其近身,反手一掌挥出去,太虚掌力横扫六尺有余,那些绿雾倒卷回去,崔心木吃了一惊,急往后退! 我赶上一步,又是一掌打出去,站在我左侧的崔心岩见状,双手乱挥,掌中“嗖”、“嗖”、“嗖”的尽是鹅卵石大小的药丹飞出,集中朝我掷来! 我听得风声,也不管不顾,仍旧去追击崔心木。 崔心木退的急,正需呼吸提气用力,那绿雾被我两掌催发,径直卷入崔心木的口鼻之中,崔心木大咳一声,脸色顿变,倒坐于地,伸手自封了穴道,又慌忙取药喂食。 直到此时,崔心岩的那些毒丹才开始临头,我抬手往上,使出六相全功心相中的“空摄功”来,一股绵绵真气从掌中、指上十一处穴道蒸腾出来,全凭心念摄控,将那些毒丹凭空托举,只在掌上一尺高的地方,滴溜溜的悬空转动,并不落下。 那崔心岩吃了一惊,我扭头冲他说道:“你的药还还给你!” 掌心变换,穴中真气激荡,那些毒丹全都朝着崔心岩飞了回去! 这些毒丹都是笑医门特制的,外表如同石头,但假以时间,临敌之际便会爆裂,其中藏着的毒药便会散落。 我先前中了一枚毒丹,若不是“锁鼻功”施展的快,就要倒了大霉! 那枚毒丹定然还是这崔心岩暗中偷袭我弄出来的,因此我心中恼恨他,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暗中用了巧劲,用真气包裹着着那些毒丹,让它们到我身边的时候不至于爆裂,送回到崔心岩身边的时候,立即爆裂开来! 崔心岩急忙要躲,但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己弄得毒丹太多,爆射开来以后,半空中,那些毒药粉尘铺天盖地,“簌簌”的落,众贼大呼小叫的跑,饶是如此,也有几人中毒倒地,那崔心岩首当其中,被落了个满身,跑了两步,立时摔倒,哆嗦着手,忙塞了些药丸到自己口中,再也不动了。 就在此事,我耳听得身后风声有异,似是有道利箭窜至颈下,我把身子一闪,却是道黑水柱****过去,不用想,我便知道是那崔心源弄的手段。 那毒水没射到我身上半点,去势不衰,继续往前走,却也是天意如此,避无可避——那崔心木正盘膝坐地运功驱毒,似乎是正好完事,刚要起身,崔心源的毒水便射了过去,不偏不倚,糊了崔心木满脸! 崔心木惨叫一声,双手捧着脸,满地打滚嘶吼,只听得“嗤嗤”乱响,乌烟瘴气从崔心木双手指缝中散发出来,阵阵焦臭味扑鼻而来! “二哥!” 那崔心源慌忙扑了上去,去拽崔心木的双手,叫道:“不要用手摸脸!你快放开手,我给你上药!” 崔心木疼的精神错乱,心智失常,哪里还知道拉他的人是崔心源,手放下来,袖子里的绿雾“腾”的就喷了出来,也喷了崔心源满脸。 崔心源往后一坐,脸色瞬间便如死灰,他一手扼住喉咙,“嗬嗬”的乱叫,另一只手在空中乱抓,恍若失明。 只是片刻功夫,崔心木和崔心源便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我呆了一呆,实在没料到笑医门的毒竟然如此厉害! 忽然听众贼中有人低声说道:“听说笑医门崔家三兄弟各有所长,每人所制之毒,只有自己能解,解药也只放在自己身上,这下看来,崔心源和崔心木是死定了……那崔心岩身上落了那么多毒粉,纵然是能吃上解药,恐怕以后也是个废人……” 我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也熄了许多斗争之意,我环顾了一圈众贼,道:“你们还要再打么?” 众贼蠢蠢欲动,却不是要上来打斗,而是想往后退却。 那祁门老三大喝道:“大家不要怕,陈弘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才跟几大高手接连苦战,他已经后继乏力,他不敢再打了!谁这时候上,就能得到擒杀武极圣人的名头!” 众贼听了,面面相觑,仍然无人上前。 我冷笑道:“来来,祁门老三,你来,我让你拿下这个名头!” 祁门老三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要是你爷爷在这里,自然是我出手!至于你,哼哼!” 我正要上前,去抢攻这个罪魁祸首,忽然有一个圆脸汉子越众而出,指着我,喝道:“好你个陈弘道!你辣手杀了崔家三兄弟,我们绝不会与你干休!” 我愕然道:“明明是他们自己打了自己人,你们明明白白看着,难道也要赖在我身上?” 那圆脸汉子道:“要不是你躲开那毒水,他们怎么能自己误伤自己人?” 我本来心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还有些愧疚,但是听了这话,不禁大怒,冷笑道:“依你来说,他用毒水射我,我就该站着不动,他用毒丹投我,我就该被那些毒粉撒中,他用毒雾喷我,我就该吸进肺腑里去,是这意思么?” 那圆脸汉子“哼”了一声,道:“你再狡辩也难逃公道!敢跟我斗一斗么!?” 我道:“你听了祁门老三的煽动,就真以为我是强弩之末,来占现成的便宜?” “放屁!”那圆脸汉子骂道:“老子我是跟你有仇,所以要来拿你出气!” 我道:“我不认识你,跟你能有什么仇?” 那圆脸汉子道:“曾子仲你认识吧?” 我稍稍一愣,怎么跟我二舅扯上关系了? 只听那圆脸汉子继续说道:“曾子仲的房子多,我房子少,我儿子多,便跟他借了一处屋子,让我儿子住,原本说好了十年还他。过了十年,他也没说要,我便以为他不要了,没想到十一年头上,他来说让我还他房子,真是岂有此理?!我儿子都住习惯了,那屋子也是我儿子天天在打扫清理,连房子上落了的瓦片也是我儿子搭上去的,大家伙说我凭什么还他?!他的房子比我多,就不应该要!” 我听得愣了半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圆脸汉子指着我道:“你喊曾子仲喊舅舅的吧?老话说的好,外甥似舅舅!曾子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曾子仲跟我有仇,那便是你也跟我有仇!我就是来找你寻仇的!” 我摇了摇头,道:“我有件事情实在是很奇怪,很想问问你。” 那圆脸汉子道:“你要问我什么?” 我道:“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是怎么活这么大岁数的?还有,你生的几个儿子也都跟你一样不要脸么?” “你——”那圆脸汉子大怒,还要继续辩解,祁门老三叫道:“陈弘道是想拖延时间,不要上了他的当!赶紧打,累死他!” “还真是的!”那圆脸汉子瞪我一眼,道:“要不是祖爷提醒,老子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对此人已经极为不屑,道:“就算你想跟我打,我也不想跟无名之辈动手,这附近毕竟没有洗手的地方。” 那圆脸汉子顿时涨红了脸,喝道:“孤陋寡闻的狂妄后生,说出老子的名字来,谅你也不知道!老子便是玄门中大名鼎鼎的’火德星君‘宗奎!” 我“啐”了一口,道:“真是不要脸,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说自己’大名鼎鼎‘的。” 忽然又走上来了四个人,道:“宗星君,我们大力门的人也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心中冷笑,道:“好哇,真的都当我是强弩之末了,要占现成便宜了啊!” 第368章 武极圣人(五) 我道:“大力门的四位,你们和朱云山是什么关系?” 大力门四人中为首的那人说道:“我叫包万钧,朱云山便是我的弟子!” 包万钧身旁那酒糟鼻胖汉说道:“我是罗万斤,朱云山便是我的师侄子!” 罗万斤下首那黄脸大汉冷声说道:“我是费万两!” 最后一人吼道:“我是郑万铢!陈弘道,你杀我师侄,我绝不肯与你干休!纳命来吧!” 说罢,四人一拥而上,就要动手,倒是把我笑了个前仰后合、骨软筋酥,连连摆手道:“等一下,等一下!先不要打。” 包万钧喝道:“你笑什么!?” 罗万斤道:“要求饶么?” 费万两道:“现在晚了!” 郑万铢道:“他想的倒美!决不轻饶!” 我还是忍不住笑,道:“你们大力门倒真是不含糊啊,名字里都带着重量。” 包万钧道:“这不是废话?!” 我道:“就是你们的师父不大讲究,收的徒弟,一个不如一个。” “你放屁!”郑万铢怒吼道:“谁说的一个不如一个?!” 我笑道:“一钧是三十斤,也就是说一个包万钧等于三十个罗万斤;一斤在古代是十六两,现今是十两,也就是说一个罗万斤等于至少十个费万两;一两又是二十四铢,也就是说,一个费万两等于二十四个郑万铢,这不正是,你们四兄弟一个不如一个么?” 我这么一说,连带众贼都笑了起来。 正赶上来助拳的宗奎也“嘿嘿”笑道:“大力门的兄弟,他这么一说,你们的师父确实起名字不大讲究啊。” 包万钧还没怎么样,罗万斤、费万两、郑万铢已经气得是个个都“哇哇”大叫,提着拳头冲了上来,吼道:“我们把你这胡说八道的小子碎尸万段!” 我道:“你们先慢来!朱云山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朱云山是死在邓帆手上的。” 我这么一说,倒是恼了邓帆的族人邓永,当即跳将出来,冲我喝道:“陈弘道!我兄弟邓帆已经被你给害了性命,你居然还要诬赖他的清白!你做人也太过分了,我怎肯与你干休?!” 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被祁门老三那恶人蛊惑,不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 “你少啰嗦!”邓永喝道:“饶不了你!” 如此一来,六个人都上来围攻我。 罗万斤是冲在第一个的,我心中暗道:“既然他是大力门的,我就看看他究竟有多大力道!” “啊!”眼见罗万斤吼一声,当胸一拳砸过来,风声呼啸,倒也骇人! 我伸出手来,往前一掌抵住,那罗万斤便止住了势,力气确实强悍,我心中暗暗佩服,嘴上却笑道:“大力门也不过如此,万斤的拳头,破不了我一掌。” 那罗万斤恶吼连连,气往上涌,不但酒糟鼻子更红了,整张脸都通红如血! 我怕罗万斤把力气给耗尽了,油尽灯枯,反倒丢了性命,便想撤了手去,饶他一遭,不料,费万两冲到罗万斤身后,挥出一拳,倒砸在罗万斤的肩下,喝道:“二哥,我助你一臂之力!” 猛然间,一股大力冲将过来,我吃了一惊,暗道:“这大力门倒真是不可小觑,他们居然会隔山打牛,传力续气的本事!” 我也提了一口真气,继续抵住罗万斤的拳头,冷笑道:“一万斤的拳头,再加一万两,也不过如此。” “老子也来了!”郑万铢“呼”的一拳砸在费万两的背上,又是一股大力冲将过来,我喝一声:“来得好!”也继续提气,已运起四成力道来抵住大力门的三兄弟。 那包万钧最后缓步上前,喝道:“陈弘道,让你尝尝万钧大力的滋味,把你砸成肉酱!” 包万钧一拳打出,依样画葫芦,一如之前他的师弟们,打在郑万铢的背后,忽的一股大力如同潮涌而来,我心中不禁暗赞:“到底是大力门的大师兄,力道远远超过了其余三人!不愧师父给他起名万钧。” 我将内息提到七成,抵住了大力门四兄弟的联手之力,心中默念起“雷公印”的诀法来,将双脚牢牢的扎根在地上,不往后面退却一丝一毫! 眼见我和大力门四兄弟对抗,各自纹丝不动,那宗奎要捡便宜,喝道:“好呀!大力门的兄弟们制住了陈弘道,我再来加一把火,彻底要了这混账小子的小命!” 邓永道:“我也来帮忙,让他尝尝我们祖传的’碎筋断骨手‘!” 那宗奎上得前来,用袖子捂住口鼻,忽然又露出来,我早嗅到一股异味,知道这老货要捣鬼,已经暗中提防。 果不其然,那宗奎一张嘴,“呼”的一口火喷出来,直冲我面门! 我早有防备,也一口气喷出去,迎着那火,风声呼啸中,火舌被我的罡气裹着倒卷,如飞而回,宗奎猝不及防,哪里想到自己喷出来的火又能被吹了回去,当即被那火烧的“哇哇”大叫,胡子眉毛全都焦了,两只手乱打,去扑火。 我“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火德星君宗奎!自己放火烧自己的脸,不要脸到家了!” 那邓永已经到了我的身后,我听风辨形,虽然没往后面看,也知道他伸出手来攻我,且是空手。 既然是空手,我也不动,只想看他本事,忽觉脑袋一紧,那邓永双手已经掰着了我的脑袋,两下一错,奋力去扭,竟是想把我脑袋生生给掰下来! 我真气透顶,自然护着脖颈,那能叫他掰断了脑袋? 但是我见他出手如此恶毒,心中已经是勃然大怒,抬起脚来,往后一蹬,使得正是六相全功身相腿法中的“戳心脚”——大腿后撩,小腿用力,脚尖绷直,如枪刺出,一口真气贯穿,上可戳人心而过,下可碎人双膝硬骨,所以起名叫“戳心脚”! 我虽然恼恨邓永出手狠毒,但是也可怜他是受了祁门老三的蛊惑,便脚下留情,只用了一成多力道,也没踹他胸口,只是快速的在他两个膝盖上各自一点,那邓永仍旧禁不住,“啊”的惨叫一声,“扑”的摔倒,捂着双腿,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抽搐起来。 邓永和宗奎都在瞬间落败,倒是把大力门的四兄弟吓了一跳,力气一滞,已见颓势,我大喝一声:“滚!” 龙吟之中,大力门的四兄弟各自发懵,我掌中真气激荡起来,爆涌而出,“嘭”的一声响,大力门四人纷纷撤拳,一起摔了出去,个个都跌了个面啃黄土屁股朝天。 恰那宗奎不知死活,又偷摸着蹿到了我的身后,以为我没有瞧见他,“嗷”的张嘴要喷火,我反手一掌打在他脸上,把他刚张开的嘴又给打的闭上了,只听得“哦呜”一声怪叫,那火竟从宗奎的两只鼻孔里喷了出来,耳朵里都冒起黑烟来,这一下被烧的,宗奎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去捅耳朵,泪流满面。 我恼恨他无耻,复又一掌,印在他“膻中穴”上,打的他飞出去一丈多远,真气尽散,晕死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我扭头看了邓永一眼,上前捏住他的双腕,用力一折,都给扭断了,邓永恨恨的看我,我道:“你也不用瞪我,你想掰断我的脖子,拧掉我的脑袋,我踢你膝盖,拧断你双手,足够仁慈了,你双腿和双手都能复原,只是以后不能用大力,再也施展不出来你那家传的’断筋错骨手‘了!” 邓永道:“我绝不肯罢休!” 我道:“你确实是受了祁门老三的蛊惑,邓帆不是我杀的。我要是杀了邓帆,今天又怎么会饶了你?” 邓永默默不语。 那厢,大力门的四兄弟都灰头土脸的跳了起来,我喝道:“你们要是不知好歹,再上来打,我就不客气了!朱云山的死跟我无关,他确实是被邓帆杀的!我当初如果能杀朱云山,现在也能杀了你们四个,你们从头到尾都看着,我何曾杀了一个人?” 大力门四兄弟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包万钧道:“说的似乎有一番道理。” 罗万斤道:“那咱们怎么办?” 费万两道:“技不如人,走吧。” 郑万铢道:“云山侄子应该不是他杀的。咱们走吧。” 四兄弟也不看众贼,也不对祁门老三再说什么,一起朝我拱了拱手,然后往山下走去。 我回过头来,我冲众贼喝道:“瞧见了么,大力门的四兄弟已经醒悟,你们还要执迷吗?” 祁门老三道:“大力门的人一项憨傻,被陈弘道给骗了!” “给我骗了?”我道:“刚才祁门老三说我已经油尽灯枯,让宗奎、邓永和大力门的人过来送死,现在你们知道我是不是油尽灯枯了吧?!谁还要再来打过!?” 众贼面面相觑,无人吭声,然后都去看祁门老三。 我指着祁门老三,道:“你蛊惑别人来送死,用心太毒了!我饶不了你!” 第369章 武极圣人(六) 我死死盯着祁门老三,朝他走去,祁门老三一边往众人丛中后退,一边指着我,说道:“有其祖必有其孙!陈弘道你果然和陈天默一样奸诈!你刚才故意示弱,骗的火德星君、大力门众英雄和邓永小兄弟大意了,上去没有对你施展全力,这才中了你的奸计,让你侥幸得胜,可惜啊,这一次,你逃不过老夫的眼睛了,你现在是真的在虚张声势!” 我也不答话,提一口气,舌战春雷,喝一声:“我只寻祁门老三,与旁人无关,不想受殃及的都让开!” 纵身跃起,直扑祁门老三,祁门老三喝道:“小贼如此猖獗!视我辈豪杰如粪土啊!” 我知道祁门老三又是故意说这种话去激怒旁人的,我便不答话,只管上前去抓祁门老三,偏偏就有一道人影闪将出来,也不吭声,腾的跳起,半空中迭步连踢,左脚来势未衰,右脚便也已到,连踢出三脚时,单脚落地,另一只脚又起来,轮转不歇,双力重叠,如一浪催动一浪,滚滚向前,冲着我翻涌奔袭! 隔着丈余远的距离,我已经感到一阵极大的压力如暴风裹卷而来,我心中不由得惊骇,暗忖道:“原本以为这里的人都是鸡鸣狗盗不入流的江湖人士,却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藏着这样厉害的高手!” 此人的本事远在先前与我交手的那些人之上,我不敢怠慢,避过他的锋芒,让他近前,左掌挥动,来接他双腿连踢之力,以悬空掌力,却是单掌连催,前掌去势不衰,后掌又到,也不在掌力上压过他,只使出与他相仿的力道,招招相接。 众贼受不住我们这两股大力相互冲撞,想上前夹击也无本事,唯恐被误伤到,都纷纷后退,倒腾出一片空地来。 直到那人后力不继,倏转身停了下来,我也才收住掌,但见是个长相极为俊俏的中年男人,却不认识是谁。 我道:“你是谁?跟我们麻衣陈家又有什么仇恨?” 那人气喘吁吁,道:“好,好本事!我跟你没什么仇,也跟你们麻衣陈家没结过怨恨,我就是老听别人提你们,左一个麻衣陈家,右一个麻衣陈家,我烦的慌!” 我心中一寒,暗道:“果然是树大招风,只不过是名头传出去,就能惹出厉害的对头来为难,老爹常说:’人难做,你弱了,别人来欺负你,你强了,别人来仇恨你‘,这话真是不假!” 那人又道:“我先出脚,双腿一共踢出了十六脚,你后发掌,单掌也打出了十六掌,你的速度是我两倍以上,但是你的气息收发自如,而且在十六掌之后,连喘也不喘!你这还是在跑了百里,与一帮强敌打过以后的状态,如果不是与你面对面动手,我以前真不相信这世上有你这样厉害的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麻衣陈家的第一高手?” 我想了想,道:“若论本事,我在我爷爷手中,应该走不过二十招,凭着年轻气盛,身强力壮,与我二爷爷、老爹、叔父、三叔相较的话,三百招之内,应该是平手,但要是论起来道行之深、招数之精熟,我自愧弗如。” 那人听了,脸色一变,朝我拱了拱手,再不说半个字,转身便往山下奔去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这人是个劲敌,如果是一昧的纠缠,我虽然胜他容易,但也要耗费精力,打斗这么许久,我已经颇感疲惫了。 回头看了一眼祁门老三,我怒气又起,默默调息运气,而后纵身跃起,朝祁门老三扑去! 那祁门老三把脑袋一缩,身子一钻,又藏到一人身后,我在半空中看见,禁不住失笑,差点泄了气。 待我落到众贼跟前时,众贼纷纷后退,只有一个人挡着那祁门老三,我抬眼一看,此人正是先前引诱我一路追来的那黑脸汉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喝道:“你还跑啊!” 我劈面一掌,朝那黑脸汉子抓去,却见他如木雕石塑一般,动也不动,连躲也不躲,我的手将及他肩头,猛地瞧见他目光呆滞,心下起疑,立时住了手,没去碰他! 就在这一瞬间,那黑脸汉子的肩头“嗖”的探出一颗花斑蛇头,拳头大小,嘴张的几乎能容下小儿的脑袋,“咔啪”一声咬合,我吃了一惊——刚才若不是我及时住了手,便把手送到这蛇的嘴里了! 好一个阴险歹毒的人! 我以为是那黑脸汉子捣鬼,心中怒气更甚,忽见他把嘴一张,又是一颗蛇头闪电般探出来,朝我扑面咬来,我见那蛇来的凶,便把两指戳出,捏住那蛇的七寸,只一夹,便将那蛇捏为两截,丢在地上。 但我心中的惊骇与恶心都已到了极点,暗忖道:“这人怎么能在嘴里也藏着蛇?” 正想之际,那黑脸汉子蓦地往前一扑,我往后一闪,他竟趴在地上了。 我留神看他捣鬼,却见他仍旧是一动不动,只衣服里“嘶嘶”的响,我一愣,忽然看见,他的领口、袖口、裤口、衣摆下竟都钻出来了蛇! 那些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有粗有细,各色花纹,爬满了他全身! 这些毒蛇,全都昂首吐芯,嘶嘶有声。 那黑脸汉子仍旧是趴着一动不动,声息全无。 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是死了! 我不禁抬眼去看祁门老三,祁门老三一边后退,一边嘿然笑道:“陈弘道,你们父子杀了蛇祖宗,它的子子孙孙来找你报仇啦!哈哈哈……” 我心头一震,鼻子里早嗅到一股熟悉而怪异的腥臭味,立时想起来那是在老公馆的蛇坑里时嗅到过的,是那盲蛇死后的味道。 此时,这味道的源头,就在那黑脸汉子身上。 “你在搞什么鬼?!”我怒视祁门老三,道:“你把那盲蛇的尸体给藏哪里去了?!” 祁门老三却不理我,捏着诀,目中邪光闪烁,贼亮异常,嘴里头念念有词,众贼似乎是不知缘由,全都呆呆的看着,我提防着那些蛇,又奇怪这老贼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忽然间听见他哭丧般的喊了一声:“我的好徒儿啊,你的仇人就在你眼前,你还不索了他的命,给自己报仇吗?!” 喊声既毕,那黑脸汉子霍的一动,竟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眼见这黑脸汉子明明是死了的,怎么又动了,难道竟是在这瞬间诈了尸? 那祁门老三又在捏诀念叨,那黑脸汉子“呼”的往前一扑,满身上下盘舞着毒蛇,如同一棵树枝枝杈杈的,偏偏又能移动,可怪可怖又有些可笑! 我不愿意碰他,便往后躲,有两条大蛇离得我近,便伸头来咬,我手起钉飞,都穿那蛇头而过,余势不衰,又奔着祁门老三而去。 祁门老三慌忙躲避,险些打中,吓得面色惨白,骂了一声:“好一个小贼,不给你些厉害瞧瞧,真当祁门无人!” 我心中想道:“那祁门老贼夺了盲蛇的尸体,肯定是要做什么古怪,难道是他亲自杀了自己的这黑脸徒弟,然后用什么邪术把那蛇灵和这黑脸徒弟炼化到一起去了?不然这黑脸汉子身上怎么会有那盲蛇的臭味?他身上还平白盘着这么多蛇?” “嘿嘿……”祁门老三狞笑道:“祁门妙术,幻化无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我越发笃定就是这祁门老贼为了玩弄邪术,害死了自己的徒弟,便骂道:“老贼真是可恶,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的徒弟也杀了用作道具!” 祁门老三捻着诀,那黑脸汉子左冲右突,直往我身上扑,他身上的那些蛇,也都乱咬乱蹿,我眼疾手快,有的躲过,有的捏死,心中渐渐明白,这祁门老三先前用些草纸画成厉鬼的模样,又用邪术驱使,专门飞舞在空中偷袭人用,不明底细的便会中招——这是幻术的一种,是祁门老三在用三魂之力加以操作,这黑脸汉子被他杀了,却也仍旧受他的三魂之力控制,因为枉死,本身具备戾气,又附带上了那盲蛇的怨愤,且以盲蛇的怨愤之气为主,吸引了些毒蛇盘踞在那黑脸汉子身上……由此可见,这祁门老三虽然做人无耻,但道术厉害,确实也不能小觑,当年爷爷后悔放走了他,便是如此。 眼看那黑脸汉子乱扑乱咬,身上的毒蛇似乎杀不尽一样,此起彼伏,虽不能伤我,但是也十分费心费力,总要提着精神去对付,其余众贼瞧见有便宜可占,也有暗中朝我打暗器的,我觑看着,谁朝我打来,我便还回去一飞钉,他们打我不中,我则例不虚发,闹到后来,我心中烦躁,性子起来,默运“雷公印”来,抬起脚,在地上轰然跺下去,“砰”的一声响,震动起来碎石子和土屑无数,纷纷溅落,我双手如探囊一抓,早捏了两把石子,朝着那黑脸汉子,满身撒去! 第370章 武极圣人 (七) 这些石子都被我的真气所激,威力虽然不如飞钉,但胜在多,而且密集,那黑脸汉子既然已经是死人一个,我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打的他满身血洞,汩汩乱流,那些毒蛇,也全都被我用石子打的稀烂,侥幸剩下几条没死的,又被我补了几石子,尽数毙命! 回头去看祁门老三,只见他伸出指头在口中一咬,渗出血来,在自己额头上一抿,唇齿急动,嘴里念念有词。 我赶上前去,忽然有人闪出来,“呼”的一声,喷出一腔烟气来,刹那间,仿佛山间起了大雾,四周白茫茫一片,全都隐在了那烟气之中。 我知道这是烟王的手段,也不慌张,只恨他给祁门老三为虎作伥,关键时刻,来打掩护。 烟雾之中,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只取我的咽喉,我冷笑一声,也把手伸出去,只一抓,便扼住了他的腕子,那人大吃一惊,急忙要挣,却被我一把拽到跟前,正是烟王。 烟王惊愕道:“你,你怎么还能看得见?” 我道:“你难道不知道麻衣陈家有种目法,叫做’夜眼‘吗?” 烟王惊道:“你修出了夜眼!?” 我“哼”了一声,挥手一掌,驱散烟雾,提起烟王,朝着祁门老三便掷了过去。 祁门老三手里捏诀,口中念叨,见烟王飞近,抬起脚来,便将烟王磕下,那烟王摔在地上,复又被祁门老三把脚一拧,那烟王连话都不曾说出半句来,只把脑袋一歪,双眼圆整,竟是死了! “嘿嘿嘿……” 祁门老三喉中忽然发出一阵如同夜枭啼叫的刺耳笑声。 他身前一股烟气猛然腾起,把他全身都笼罩在其中了。 我瞪大了眼睛去看,那烟雾,分明还是之前烟王弄出来的那种,可是现在,我竟然看不穿了。 祁门老三就像是消失在了那烟雾中,连带着烟王的尸体也都不见了。 那烟雾又开始渐渐弥漫,滚滚向前,直冲我来,我伸手拍出一掌,罡风过处,本以为烟消雾散,却不料,那烟雾毫无阻碍,仍然继续向前,直至把我也给“吞”了进去。 这一次,四周真的是白茫茫,任凭我睁大了双眼,鼓动夜眼目法,也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不但瞧不清楚,连耳朵里听到的,也是一片死寂。 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怕烟雾中有毒,不敢嗅闻,毙了呼吸,施展起“锁鼻功”来,如此,连气味也无觉了。 我心中暗暗思忖:“这老贼果然不是纯靠嘴皮子功夫,邪术厉害!这恐怕是幻术了。” 幻术之中,耳目口鼻身,都做无用功,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只能是心相。 既然看不清,听不见,嗅不着,触不到,我便立身不动,只凭心相,细细感知。 蓦感身后一股阴风陡起,我猛然回头,大雾中,隐约可见一只硕大的蛇头张口扑来,我急往后退,又突然觉得一股阴寒自胁下升起,脚上又骤然一紧,低头看时,却见是烟王嘴角淌着血,瞪着眼,双手死死的抱住我的脚! 我吃了一惊,把脚奋力一蹬,却甩不掉烟王,我错愕起来,恍惚间,突然想起,盲蛇已经死了,烟王也已经死了! 没有巨蛇,也没有烟雾,更没有烟王! 一切不过是幻觉! 我立时撤了锁鼻功,轻呼一口气,微闭双眼,心中默念婆娑禅功,捏个静字诀,刹那间,如同置换时空,变了世界。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根寒芒近在颌下,却是祁门老三双手扯着一根极其纤细的钢丝,来割我的咽喉了! 好一个阴险恶毒的老贼! 我左脚斜跨一步,右脚跟着一拧,身子滴溜溜的一转,已到了祁门老三的背后。 祁门老三没料到我会突然从幻术中解脱,不禁大惊,纵身一跃,便要向前滚翻而去,我跟着跳了一步,把手在他肩膀上一搭,冷笑道:“你还往要哪儿跑?” 我那一搭,实际上已经用了“塌山手”的掌法,而且我恼恨祁门老三阴毒过甚,有心要狠狠惩戒他,掌中蓄积的力道近乎八成! 我只这么一搭,便听见“咔”的一声脆响,祁门老三惨叫一声,肩骨碎裂,右侧肩膀已经塌了下去!连带着右臂也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我勾手握住他的右腕,往他左臂上一绕,他右手中正用器具捏着钢丝,这一绕,左臂自曲池以下,被生生切断,半截胳膊跌落尘埃,鲜血狂流。 我一把抓住了祁门老三的后颈,提将起来,将他高高举在半空中,喝道:“老贼,你这么可恶,就算是杀了你也不冤枉吧!嗯?!” 祁门老三疼的几乎晕过去,但竟是命硬,还苦苦撑着,尚有知觉,只是哀求道:“武极圣人,你饶老朽一命吧……” 我“哼”了一声,环顾余下的众贼,道:“谁还要再上来打!?” 众贼都已经吓得胆破,哪个还敢上前来?沉默了片刻,哄然发一声喊,都往山下奔去了。 祁门老三低声说道:“陈世兄,你饶了我吧,这一次,我虽然是想害你,但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自此一战之后,武极圣人的名头,必定传遍江湖……” “你闭嘴!”我把祁门老三丢在了地上,道:“你右肩骨碎,左臂已断,我也不杀你,看你以后还怎么作恶!” “不敢了,不敢了……”祁门老三摇着头,喃喃的说。 “千万不要饶了他!”忽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 我早就留意到刚才的众贼之中,还有一个枯瘦老者没有下山去,一直想看他要做什么,突然听见他说不要我饶了祁门老三,便觉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老者道:“我们都是被这祁门老三给骗了!有的被他巧舌如簧给骗了,有的中了他的幻术,给他蛊惑了,没来由到这里,跟麻衣陈家作对,跟你打了一场,结果死伤这么多人,这祁门老三委实太过可恶了!你千万不能饶了他!” 祁门老三目视那老者,道:“易饵老匹夫,你怎么这么狠毒?我虽然也哄了你来,但你又没有受什么伤,怎的我双臂都废了,你还要跟我过不去?” 那叫做易饵的老者也不搭理他,只是走上前来,道:“陈相尊,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便动手,为玄门江湖除了这一害!” 我道:“不必了,那些被他哄来的人,其实有多半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错,不错。”祁门老三道:“真正明是非的人,哪能会被我哄骗了?” 我瞪了祁门老三一眼,喝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祁门老三苦笑一声,又哀求道:“陈相尊,求求你,帮我一把吧,帮我封住左胳膊上的穴道。” 我道:“你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还想让我救你?” 祁门老三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武极圣人,义不杀人,是您弄断了我的胳膊,不帮我止住血,我还是会死的,那跟您亲手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求求您了,救我……” 易饵在近旁说道:“不要管他!管他干什么?就让他把血流干,活活死在这里!那才是得其所以!” 我一听易饵这话,想了想,确实,如果我不管不问,祁门老三必定是死在这里的,那跟我亲手杀他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看着祁门老三苍老衰弱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伸出手指,用“行云拂”去封他左臂上的穴道。 “多谢你了……”祁门老三咧嘴笑了起来。 我手指头刚碰到祁门老三的胳膊,猛然针扎般的一痛,急忙撤手,再看手指头,已然出血! 且是黑血! “你——”我勃然大怒,这才知道祁门老三的胳膊上藏着机关,要我封闭穴道救他,不过是为了引诱我中计! “嘿嘿嘿……” 祁门老三笑了起来:“陈弘道,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中了我的’蛇牙针‘之毒,也要死!” 我已经感到头脑一阵晕眩,暗忖道:“这毒好厉害!” 那易饵急道:“我就说了不让你管他,你偏偏不听!怎么样,中了他的毒计了吧!” 我左手戟指连点,封了右臂上诸多大穴,免得那蛇牙针上的毒往上蔓延,又使劲挤压手指,把那黑血都给挤了出来,直至鲜艳的红血流出,才又解了穴道,然后运气逼迫已经上行的毒气下行,从穴道中散去。 那易饵问道:“怎么样?我是医门中人,也能解一些毒,让我瞧瞧。” 祁门老三道:“老匹夫,你少多管闲事!” 易饵不答,仍旧是问我,道:“怎么样,你说句话?” 我正提气逼毒,不敢开口说话,只冲他点了点头。 那易饵道:“原来是毒气逼迫,不能开口说话了。我来瞧瞧。” 那易饵走上前来,伸手要碰我的指头,我左臂抬起,反手一掌,便朝易饵打去! 易饵抬手也是一掌,两下相交,“砰”的一声,他往后退开一步,我身子一晃,提步要追,忽觉体内真气突然消退的厉害,急忙又立住身形不动。 那易饵“哈哈”大笑,站在一丈多远的地方,道:“不愧是陈弘道,竟然被你给识破了!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第371章 武极圣人 (八) 这个易饵才是真正的祁门老三! 我原本还没有怀疑他,只是觉得别的贼人都走了,他却不走,感到他是否别有用心,要捡漏寻我的便宜。等到后来,他一直劝我不要去管祁门老三,又说要帮我杀掉祁门老三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恼恨祁门老三,所以才留下来除害的,但是,在我中毒的时候,他说他是医门中人,要帮我看看,我才陡然又起了疑心! 我是被祁门老三设计,刺了蛇牙针,中的毒,这种情况下,即便不是医门中人,也知道要先问祁门老三要解药,但那易饵却直接上来要验看我的伤口之毒,我又瞧见他眼神飘忽,虽然上前,却暗含戒备的神情,猛地便想到“易饵”这个名字大有文章! 所谓“易饵”者,乃是“衣耳”也,正是“祁门”的“祁”字! 祁门老三,假扮成易饵,又找了个人假扮自己,做他的傀儡,他在暗中指挥,这样既能不露声色,又能保护自己的安危,到最后,出其不意,更能致胜。 他可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我也不说破,只等他上前来,便起掌打他,没想到我中毒之后,真气消散的厉害,那易饵又狡猾,对了一掌抽身便走,我怕体内的毒气往上蔓延,不敢再提气去追,便只好站住不动。 我又用真气逼出一丝毒气来,只不去理会易饵。 躺在地上的那“祁门老三”冲易饵喊道:“三爷,快来给我止住血吧!陈弘道中了毒,真气涣散,只能调动来去护住心脉,逼迫毒气下行,他是不敢说话的,也不敢动身动手,他就是个活靶子了,不用担心他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次你用苦肉计,立了大功啊。”易饵走上前去,冲那“祁门老三”笑了笑,道:“三爷该怎么赏你?” 那假的祁门老三“嘿嘿”笑道:“给三爷效劳,那是咱应当应分的,不要奖赏。只求三爷赶紧止住咱的血,这会儿,头晕的厉害……” “你不要奖赏啊。”祁门老三“啧啧”叹道:“真是忠心可嘉。可是,既然真的三爷出来了,假的三爷还能活吗?” 那假的祁门老三一惊,忙道:“三爷,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话还没有说完,那易饵将手一挥,只听“嗤”的一声响,我瞥见一枚铜板划过那假祁门老三的咽喉,此人当场气绝身亡。 此人歹毒如斯!我看的暗暗心惊。 那易饵,即真正的祁门老三,回过头来,冲我说道:“陈弘道,你既不敢说话,也不能动身,还能活吗?” 我仍不理他。 祁门老三试试磨磨,想要到我跟前来动手,但终究还是不敢,道:“你这小贼奸猾!我也不近你跟前,且瞧我怎么对付你!” 祁门老三把手一伸,不知道怎么弄的,又是一枚铜板飞了出来,来势也是奇快,“噗”的一声,便钉在了我的心口之上!却又“当”的一声落了下去——我身上穿着宝甲,刀枪不入,铜板哪能贯穿得透?祁门老三要是只有这种手段,我倒是不惧了。 “是了,是了。”祁门老三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道:“我先前还奇怪呢,怎么那么多的暗器打你,你都毫发无损,现在才算是明白了。你的身上一定穿着什么宝贝护甲,并非是练成了什么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哼,毒气逼迫,什么护体神功也得破了——所以之前那些暗器打你你才不怕。” 我还是不做声。 祁门老三道:“你身上有软甲护着,那你的脖子呢?” 祁门老三又飞起一枚铜板,朝着我的咽喉打来! 我觑的真,看的准,瞥其手势,看听其风声,便知其来路,其落处。 我不慌不忙,轻轻地把双脚斜着移动了半寸,几乎不费什么力气,脖子也偏了半寸,那铜板便没打中。 “好眼力劲儿,好灵活的身手!”祁门老三又击不中,反倒是笑了起来,道:“看来老夫不拿出点手段来,还真是治不住你这奸猾小贼了!” 那祁门老三又捏着铜板,却不打我,而是在自己的左掌掌心中一划,溢出血来,右手伸出食指蘸着,又伸出舌头,用那手指头在舌头上写字,我也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只看见他在片刻间,缩舌回到口中,然后便翻着白眼,张着鼻孔,喃喃的念诵,模样丑陋凶悍之极,蓦然间,祁门老三大喝一声:“起!” 我早觉脑后一阵阴风起来,那股盲蛇的腥臭味又透入鼻子里了。 原来刚才那假祁门老三控制黑脸汉子的尸身不过是装腔作势,真正施展邪术的,是藏在众贼之中的此人! 我心中计较已定,瞅准了祁门老三的位置,也不慌张,又逼出了一丝毒气,也蓄了一口真气,手掌一翻,捏了两枚铁钉在手,只等着那黑脸汉子的尸身来扑我。 祁门老三大喝一声:“杀!” 脑后阴风扑将起来,我不用看,也知道那黑脸汉子已经动了! 我手臂不动,真气凝指,腕子一翻,立时把手中飞钉打出去,不打别处,只打祁门老三的双膝! 祁门老三只留神看我全身动作,却不料我的身体根本没动,只手指动了,竟打出了两枚飞钉! 猝不及防间,祁门老三被打了个正着——那两枚飞钉洞穿他的两个膝盖而过! “啊!” 祁门老三惨叫一声,“噗通”趴到在地上! 就是趁着这时候,我纵身一跃,跳在祁门老三的背上。祁门老三挣扎着要起来,翻身打我,我又连忙跳走,落在一旁,转过身来,恰那黑脸汉子被我引上来,正好跟半起着身子的祁门老三撞了个正着,把双臂一张,又抱住了祁门老三! “起开!”祁门老三惊怒交加,喝道:“你扑错人了!陈弘道在那边,去杀了他!” 那黑脸汉子却不管抱着的人是谁,张嘴就咬! 祁门老三“哇哇”大叫,喝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了么!我顷刻间叫你魂飞魄散!” 那黑脸汉子仍旧不松手,只死死的抱着祁门老三的脑袋,胡乱的啃。 我都看得呆了。 祁门老三挣扎不动,便用掌大力去击打那黑脸汉子,直打的“砰砰”乱响,但是那黑脸汉子既然已经是死人,哪里还怕人打,浑身稀烂,也不丢手。 我又惊又喜又是心生惧意,心中暗忖道:“祁门老三这也真叫作茧自缚!” 啃着啃着,祁门老三的头皮已经被咬掉了一大块,鲜血淋漓。祁门老三奋起一掌,把那黑脸汉子的脑袋打烂,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有一条纤细的小蛇从那黑脸汉子烂掉的脑袋里钻了出来,闪电般一蹿,便钉在了祁门老三的咽喉上! 祁门老三“呃”的一声,急忙伸出手来将那细蛇给拽住,那细蛇极为灵动,身躯一扭,反过头来,又在祁门老三的手腕上咬了一口,几乎是同一时间,那祁门老三使劲一拽,把那细蛇扯成两截,丢在了地上。 我看得惊心动魄,浑然忘了自己还中着毒! 就在这刹那间,祁门老三的脸上黑气乱生,被细蛇咬到的手腕上,也有一股黑气往上蔓延,祁门老三浑身哆嗦,喉中蓦的怪响了一声,前半身“扑”的倒地,慢慢蜷缩,与那黑脸汉子死在了一起,抱成了一团。 我不由得愣在当场! 我原本是想让那黑脸汉子的尸体和祁门老三撞一下,相互伤害,好给我争取一些时间,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两个扑到一起之后,竟然会难解难分! 那黑脸汉子的尸体竟生吞活咬祁门老三,那毒蛇竟然与祁门老三同归于尽! 自作孽,不可活,这恐怕就是冤有头,债有主吧。 黑脸汉子是被祁门老三害死的,祁门老三想利用他的怨戾之气来害别人,却没想到,纵然是死了,黑脸汉子也记得自己的真正仇人是谁。 起因者,必了结其果。 我和老爹共同杀了那盲蛇,老爹是因为盲蛇先要吞杀他而动手,可谓是以牙还牙,我却是无因可寻,于是终究被蛇牙针的毒给伤到了。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逃是逃不掉的。 忽然间浑身一麻,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刚才强行蓄积的真气已经在刚才的一次飞钉,两次跳跃中用尽了,祁门老三与那黑脸汉子混战时,我也忘了蓄气,此时缓过神来,双腿一软,也倒在了地上。 但好在四周已经没有敌人了,否则,我现在这样子,是要到阎王爷那里销账了。 我知道,当务之急,必须解毒,解药,一定就在祁门老三的身上。 我在遍是狼藉的地上缓缓的蠕动着,冲祁门老三的尸体爬去。 眼看就要爬到祁门老三的尸体旁边了,忽听见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循声一看,见先前那些逃下山去的贼人们,又重新上来了。 有人瞧见我,便叫道:“在这里!他在这里!” 众贼个个欢喜,都冲我蜂拥而来。 我大惊失色,心中暗道:“这一回,恐怕是死定了……” 第372章 武极圣人 (九) 遥望见那些贼人去而复返,我心生一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这样子以来,说不定还可以躲过一劫。 同时,我把能提调的气稍稍凝聚了一点,都击中在掌上,以备不测。 那些贼人上来以后,乱叫乱嚷,有人喊道:“这里太黑了,有人拿灯没有?” “没有灯,火折子也好啊!” “快点火把!地上躺着几个人,看不清楚有没有陈弘道相尊啊。” “废话!陈相尊那么大的本事,能躺在地上吗?仔细瞧瞧!” “……” 我心中稍稍诧异,怎么这帮贼人对我的称谓又敬重起来? 先前不是喊我“奸贼”,就是叫我“小贼”,又或者直接提我名道我姓,怎么这会儿反倒带上“相尊”了? 正在诧异,忽然有人凑近了。我闭着眼睛也知道他拿着火把在晃,突然间,他大喊一声:“找到了,相尊在这里!” “呼啦”一声,众贼都围了过来,然后一下子十分安静。 有人低声道:“是不是死了?” “这旁边还有几个尸体,祁门三祖爷也死了。” “这,这是同归于尽了吧?” “坏事了,那咱们怎么办?” “要不,大家伙一起哭吧?” “对对对,咱们都哭起来,或许能保住性命。” “人都死了,咱们哭也没用,依他的性子,肯定要杀咱们泄愤!我看不如大家伙联起手来,跟他拼了!” “啧啧……不知死活!那是能拼的过的事情吗?陈弘道有多大的本事,你们又不是没有瞧见,他可是教陈弘道本事的人!” “那,那咱们哭吧,万一他发善心了呢?” “对,对,要显得有点诚意,且有悔过之心,我瞧大家伙不如都跪下来哭。” “跪下来?这,这有点贱吧?” “你是要面子还是要命?就跪下来都不一定能保住命!” “那,那就跪吧……” “……” 我越听越奇怪,怎么感觉这些人所说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被逼迫的意思?而且逼迫他们的人是教我本事的人,那不是叔父吗? 我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只听“噗通”、“噗通”……众人真个都跪了下来,接着便是“哇”的一声悲切惨叫,然后那“呜呜”、“啊啊”的哭声、嚎声,也此起彼伏,顷刻间便响成一片。 这些人似乎是把我围成了一圈,跪成了一个圆在哭,别说,这些人的哭声真是难听,搅闹我感觉头都快炸了。 这还不算,有人竟然还一边哭,一边念叨:“天下第一的武极圣人啊,您,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啊啊,您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做人又是这么的风流不羁,娶的老婆还那样的如花似玉,老天爷他可真是母的啊,他不公啊,他天妒英才,这么早就把您给带走了啊啊啊……” 有人带头这么一念叨,下面就有许多人跟着念叨起来。各种溢美之词,赞不绝口,层出不穷,几乎还不带重样的,我趴在那里装死,都觉不好意思,勉强提起来的一点点真气,也几乎被这些人的给喊散了。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老子让你们找人,你们在这里鬼哭狼嚎干啥呢!?” 我一听这声音,不由得喜出望外,这声音竟然是叔父的。 但刚才经历了祁门老三弄假那一事,我心中颇为谨慎,唯恐这声音也是有人假冒的,便也不敢妄动,暂且还忍耐着。 正在嚎哭着的这一帮人明显都被吓了一跳,连哭声都为之一颤。 叔父那声音喝道:“都憋住!人呢!?” 接着又有一道声音:“大,您瞧那地上趴着的人,是不是有些像是弘道?” 听见这声音,我又吃了一惊,这不是明瑶在说话吗? 但是我又越发的狐疑,明瑶和叔父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于是我更不敢起身。 一声轻响,有人落在近前,惊声道:“真是弘道!你,你们——” “阎罗老爷,小相尊武极圣人的死可不干我们的事儿啊!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活的好好的,这,这是祁门老三做的!” “啊!”叔父的声音暴怒起来,陡然一声厉吼,震得山谷嗡嗡直响,近旁有几人“咚”、“咚”都栽倒了,想必是被这吼声给震的晕了——这是龙吟的本事,我再无怀疑,当即睁开眼来,只见叔父瞪着一双暴眼,目眦尽裂,叫道:“我杀光你们!” 我急忙喊道:“大,我没死!” 叔父吃了一惊,稍稍缓过神来,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大,我还好。” 叔父大喜,一把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没事,本事修炼到这种地步了,咋可能会死呢——咦?你身上咋软绵绵的没力呢?” 我苦笑一声,道:“我中了祁门老三的毒了,是蛇牙针的毒,解药应该在他身上。我刚才挣扎着就是过来取解药,听见脚步声,看见他们去而复返,以为还是来害我,所以就先装死了。” 叔父立时冲那帮人喝道:“你们去把解药给老子找出来!” 那帮人见我没死,知道命是保住了,也各自欢喜,忙不迭的上前去扒尸体找药。 我又提醒他们:那个断臂的是假祁门老三,跟黑脸汉子死在一起的,头皮被咬掉的才是真的祁门老三…… 我刚才听见了明瑶的声音,这会儿却不见动静,挣扎着一看,却见明瑶正瘫倒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大,明瑶她怎么了?” 叔父扭头一看,“哦”了一声,道:“她刚才听见这些人说你死了,吓着了吧。你先坐好,别动,不要乱了真气,我去瞧瞧。” 叔父走过去,手掌在明瑶的头顶一放,内息鼓荡,明瑶立时便悠悠转醒,叔父道:“弘道他还好好的,你瞧!” “明瑶!”我唤了她一声,明瑶听见,一怔一喜,起身便冲我跑了过来,近了,俯下身子,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抽泣起来,许久都不说话。 我轻轻拍拍她的背,低声说道:“这有许多人呢。” “我不管!”明瑶的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找你了一夜!”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也瞧见天色放亮了,一夜已经过去。我知道明瑶与我心心相连,我彻夜未归,她不胜担心惶恐自是不必说了,一路上寻我而来,直到嵩山,辛苦惊忧更是难以想象,我连声安慰她,道:“这次是我太放肆了,也自大了,害你为我担心,真是不该。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明瑶低低的抽泣了几声,然后道:“那你以后要是还这样呢?” 我想了想,道:“我以后要是再这样,就罚我半夜尿床!” “呸!”明瑶破涕为笑,啐了我一口,道:“你这无赖,尿了床还不是我洗被褥!” 我连忙给她擦了擦泪水,道:“有句老话说的呀,媳妇儿趴在男人怀里哭,男人就会尿床的。” “又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说过。”明瑶说着,终于不再哭了,道:“你没受什么伤吧?” 我道:“没有大碍,中了点毒,解药他们帮忙找着呢。” 明瑶忙回头问:“解药找到了吗?” 那些贼人正在旁边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有个蓝衣红领汉子听见明瑶问话,便急忙上前,捧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子,道:“小相尊圣人,蒋大小姐,这,这个是解药吧?” “给我!”叔父走过来,把那白色小瓶子拿走,道:“没眼色的东西!”看了一眼,又问:“这是谁找到的?” 那蓝衣红领汉子以为是要奖赏,抢着说道:“是我找到的!” 有个蒜头鼻汉子当即不满,道:“是我先发现的!” 两人怒目而视,叔父喝道:“都憋住!”两人才不敢吭声。 叔父回过头来问我:“蛇牙针在哪儿?” 我指了指那个假祁门老三,道:“就在他那半截断臂上。” 叔父便走了过去,把假祁门老三的尸体提了过来,扯着他断臂上的衣服一撕,露出里面,我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大臂之上,缠着一圈钢条,钢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 “这老货还真毒!”叔父骂了一句,把那白色小瓶子拧开,看了看里面,又叫明瑶看,道:“明瑶,你也养蛇,看看这里面的药,是不是解药?” 明瑶仔细看了看,道:“我瞧着这里面的药,多半是解药,外敷就可以了。” 叔父又问我道:“你被伤到哪里了?” 我伸出被刺穿的手指头,道:“这里。” 明瑶连忙道:“大,你要直接给弘道哥上药吗?这可不行。” “当然不行。”叔父“嘿嘿”笑了一声,冲那蓝衣红领汉子喝道:“你过来!” 那蓝衣红领汉子连忙上前:“阎罗爷请吩咐。” 叔父道:“你也用手指头,在这蛇牙针上刺一下!”那蓝衣红领汉子大吃一惊,嗫嚅着说道:“这,这……” 叔父喝道:“啥这啊,那啊的,你找的药,当然是你负责试试真假!” 第373章 武极圣人 (十) 那汉子面无人色,指着那蒜头鼻道:“是,是他找到的!” 那蒜头鼻忙道:“不是我!” “你给我过来!”叔父不耐烦起来,也不由那汉子分说,过去伸手一把提了过来,捏着他的手指头就在那蛇牙针上按了一下,那汉子立时杀猪似的大叫了起来。 叔父捏着他的手指头一挤,黑血冒出,叔父叹道:“好毒!” 再看那汉子的脸,都变黑了,脖子也似充了气一样,肿胀起来,喉中“吼吼”的怪响,像是在吞咽东西,又像是想拼命咳嗽,却偏偏又咳嗽不出来似的。 我连忙说道:“大,他的真气不如我,估计这毒要见血封喉了,快给他上药。” 叔父便把那药瓶子里的白色药粉倒出来了一点,撒在那蓝衣红领汉子手指头上,只听“嗤嗤”有声,那汉子指头上的伤口里,黑血、黄浓都一起流了出来,那汉子脸上的黑气也渐渐消散,脖子的肿胀也没了,嘴里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 明瑶和叔父都是大喜,道:“是这药了。” 我把手伸了出去,明瑶捏着我的指头,叔父把药粉撒落上面,那药粉见血即融,并渗进了伤口中。我能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药力逆着血脉而上,体内的毒气如退潮般朝伤口外涌出,也是“嗤嗤”几声响,黑血和黄浓全都从指头上低落,洒下一滩。 须臾间,便不再流出,明瑶拿出手帕,给我擦了擦伤口,又把那手帕给烧了。 我试着提气调息,全无凝滞,且随心而起,循意流转,已经跟没中毒之前全然无二了。 我不由得大喜,站起身来,活动四肢,道:“这祁门老三确实有本事,制毒也是位大行家!” 明瑶道:“已经没事了吗?” 我道:“全好了。” 叔父便把那药瓶子又给拧上了,放进自己口袋里,道:“先留着这药,以防万一。” 那一帮贼人瞧见,也不知道是谁挑头,开始喊道:“武极圣人本事通天彻地,小小蛇毒,不足挂齿!” “少他娘的拍马屁!”叔父骂了一声,道:“你们几个,把这些尸体全都收拾起来,拿火烧了!” 叔父吩咐,这些人不敢不听,且一个比一个勤快,争先恐后的上前卖力。 我提醒道:“都防备着那个假祁门老三的蛇牙针,别被刺到了。” 叔父道:“管他们个屁。刺到就也一并烧了,有药也不给他们用。” 不过这么一说,那些贼人倒格外小心谨慎了,把死人和死蛇弄到一起,连那些有毒的暗器也仔细归拢起来,丢做一堆。 叔父又喝道:“你们谁身上藏着歹毒的暗器,或者有毒的兵器,又或者害人的东西,也全都给老子交出来烧了!别想藏着掖着,等会儿老子要搜身!检查出来,谁敢窝藏凶器,小心贼命难保!” 那些贼人们一听,纷纷“倾囊相授”,把各自身上藏着的凶器给丢了出来,也一起点火焚烧。 一时间,火光熊熊,臭气熏天,蛇尸、人体、毒物一并化作灰烬。 天,也亮了起来。 叔父对我和明瑶说道:“这些个赖货,留着也是祸害人的东西,要不咱们仨把他们全都撵上嵩山顶去,让他们一个个跳崖摔死,咋样?” 众贼听了,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求饶。 我笑道:“大,你就别吓他们了,这些人跟先前那些还不大一样,都吓破胆子了,让他们作恶,估计也不敢了。” 众贼纷纷称是,有人说道:“我们都瞧见了祁门老三的下场,谁还敢再做坏事?” 也有人说道:“我们大家伙对天发誓,对着中岳大帝发誓,哪个回去以后,再为非作歹,便都不得好死!死状比祁门老三惨一千倍,一万倍!” 众贼纷纷允诺,各自跪地朝天,赌咒发誓。 术界中人,最重誓言,且越是本事不济的人,越重誓言,最怕天谴。因此,听见这些人赌咒发誓,叔父也道:“好,我侄子替你们说情,就饶你们一遭,滚吧!” 众贼屁滚尿流散去了。 叔父冲我笑道:“你这一战成名,以后天下人人都知道你了,武极圣人,到今天算是名副其实。” 我苦笑道:“出名可不算什么好事——对了,你们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叔父道:“还说呢,你是咋跑这么远的?” 明瑶道:“咱们下山吧,边走边说。” 下得山去,我把一路上的前因后果都对二人讲了,二人这才明白。 叔父道:“是明瑶见你到烘黑也不回家,急的去找你了,半路上看见你的自行车锁在道上,有个大爷在看着,见明瑶过去认领,还要了钱,说是替你看了半天。” 我哭笑不得,道:“还有这好事的。我丢在路边,是想着也没人敢偷,这么大件的东西,偷了被抓,要判刑的。” 明瑶道:“我瞧见车轮条是坏的,又觑见地上有打斗痕迹,又有步幅极大的脚印,料想是有人施展轻身功夫留下来的,就知道是你出了事。忙去城里老爹那里看了看,老爹在老公馆那里,说是处理蛇坑的事情,又说你早已经回了……我们一对话,老爹便说:’坏了,弘道肯定是不听我的话,中了祁门老三的计了。‘” 我惭愧道:“其实也不是中计,我也是知道他们憋着坏的。” 明瑶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吧?” 我笑而不语。 明瑶道:“老爹那边处理蛇坑正到紧要关头,不能离身,他嘱咐我赶紧回家,叫上咱大,然后让咱大用夜眼探路,仔细寻看你留下的痕迹。老爹说以你现在的本事,只要小心,是不会出事的,叫我放宽心。” 叔父道:“明瑶回家叫上我,我们俩就立刻动身了。你这小子还行,路上留的印儿倒是没断,不过我们俩也看的细,怕有人故意捣鬼,弄点假痕迹诓我们。这才耽误了时间。” 明瑶道:“我们找到山下的时候,先是碰到一个男人,本事很高,奔得飞快。我们怀疑他也是对头,咱大便喊他,让他停住。” 我道:“是模样长得还不坏的那个人?” 叔父道:“也就那样了!” 我便知道那人正是无端仇恨麻衣陈家的中年男子,口口声声说明着打不过我,也要暗地里害我的人。便问道:“这人本事不小。他站住了?” 叔父道:“我喊他站住,他也站住了,问我:’干什么?‘我问他:’你大半夜的从山上跑下来,是干啥的?‘他瞪我一眼,说:’管你什么事儿?‘我心想,我还没瞪你,你就敢瞪我了,真是作。我想问他话,就先忍忍,说:’你从山上下来,见着山上有人没有?‘他问我:’你想找什么人?‘我就直接说了:’我找陈弘道。‘谁成想,那货上下打量我一番,问我:’你是谁啊?找陈弘道干什么?‘我说:’我是陈汉琪,喊我侄子回家吃饭。‘他又看明瑶,说:’那她是谁?‘我说:’那是陈弘道的媳妇儿,喊他回家睡觉!‘他便嘟囔了一句:’还娶这么好看的妻子……‘我早被他问的不耐烦了,就怒道:’你到底见没见陈弘道?‘他看我一眼,说:’见了,不过啊,可惜了,死了。‘” 我忍不住道:“这厮可恶!” 明瑶道:“可不可恶的很!把我和咱大都吓了一跳,慌忙问他详情,他就胡乱说了一堆话。” 叔父道:“说的跟真的似的,我都信了,还是明瑶聪明,听着他说话前后矛盾,盘问起来,他就漏了馅儿。我就喝问他,让他说实话,他支支吾吾,不肯说,还想一走了之。他奶奶的,气得我把他打了一顿。” 我忍不住暗笑,那厮碰到我叔父,算是倒霉。 叔父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非得打他一顿才说实话,老老实实交待了你没事儿,还在山上,又指了指方向,让我和明瑶来找。我们也就放了他走。” 明瑶道:“那人还故意指错了方向,指的是反着的。好在我和咱大就准备找的时候,一群人涌下了山,咱大又给拦住了,一问,才知道那人说谎话骗我们。 叔父道:“我当时气得不轻,就先让那群废物上山来找你,然后我又去追那人。” 明瑶道:“那一群人不听咱大的话,咱大一出手,先打断了一个人的腿,又撅折了一个人的胳膊,那一帮人才吓到了,都回来找你。咱大去追那个骗子,我怕那个骗子狡猾,咱大再上他的当,就跟着去了。”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明瑶和叔父比那一帮贼人晚上来了片刻,原来是追那个坏心眼儿的人去了。 叔父道:“追上那赖货,我根本不听他说话,一顿毒打,他娘的,气死我了!” 明瑶笑道:“咱大薅光了他的头发,生生把让人弄成了个秃子,还一头血,又打坏了他的根基,以后成废人了。” 我心中不由得感慨:“那厮委实可恶,无冤无仇还说要暗地里害我,没成想,还没下得山去,就被我叔父给废了。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即便饶了他,苍天又怎会放了他?假借叔父之手惩戒他罢了。” 第374章 送子娘娘(一) 走到半道,便瞧见老爹和三叔、五叔来接,彼此见面,又说了祁门老三的事情,老爹责备我了几句,怪我不该不听他的话,不过总算有惊无险,祁门老三又多行不义终自毙,到头来也算是为陈家了却了一桩心病。 我问起老爹蛇坑的事情怎么样了,老爹说都已经弄得妥当。 一路上太平,大家结伴回到陈家村,见了娘,免不得还得再说一遍。 此后倒也太平了许久。 时光如梭,夏去秋来,冬过春到,一年复又一年,转眼两载光阴过去,这期间江湖上并无多大的动静,倒是国家接连出了几桩大事,伟大的领袖接二连三故去,唐山又惊天动地,举世震动,好在绵延多年的浩劫也终于过去了…… 我在家中无事可做,老爹也不得闲功夫,暂时也没传授我《义山公录》的相术,只叫我先学些种地的本事,而且既然从前算是曹步廊的半个弟子,也就再学些木工手艺,以为谋生手段。 蒋明义的长子蒋梦白已经快两岁了,且他妻子又新怀了孕,张熙岳老爷子又来看过,说多半也是个男孩……弘德也娶了妻子,弟妹唤作郑玲,不是术界中人,为人性格虽然有时候有些刻薄,也有些长舌多话,但秉性倒并不算坏。老爹不喜此人,只拗不过弘德愿意罢了。 只是明瑶还一直没有怀孕,且也无怀孕的迹象。 这时候,不单单是老爹和娘有些着急了,连我和明瑶也急了起来,时间确实也太久了。 娘时不时的还嘟噜几句怨言,说:“都成家快三年了,长门长子也不生长孙,当时还说什么是有福气的儿媳妇……” 明瑶听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老爹便责备娘多话。 这一日清晨,娘突然叫我和老二过去屋里,递给我们俩各自一根红绳,道:“你们俩去给我各自拴个娃娃回来。” 我吃了一惊,老二也发懵了,伸手去摸娘的额头,娘拍开他的手,喝道:“你干什么!?” 老二说:“娘啊,你是不是想孙子想的犯神经病了?我摸摸你的头,看你发烧了没有。” 娘骂道:“放你娘的屁!” “坏了,坏了。”老二看着我说道:“哥,你看咱娘是真的急出病来了,都开始骂自己了。” 娘一把揪住老二的耳朵,骂道:“兔崽子,再胡连连,我把舌头给你揪出来!” 老二直喊疼,娘才松了手,老二揉着耳朵道:“好端端的,你干嘛叫我跟我哥去拴人家的孩子?” 娘道:“拴什么人家的孩子?我说的是拴娃娃,去娘娘殿拴那里的娃娃!” 老二诧异道:“娘娘殿是哪儿?咋有娃娃让人拴?” 娘道:“我听人说的,往北三百里的太行山中,有个特别灵验的娘娘殿,殿里供奉了一个送子娘娘的神祇。娘娘的座下放着很多木偶娃娃,只要是结了婚的夫妻,诚心求子,让做男人的拿着红绳去拴个娃娃回来,就能生儿子。” 我听了便有些不信,道:“娘,这恐怕是骗人的吧?” 老二也狐疑道:“真的假的?” 娘瞪眼道:“当然是真的,很多人都去求过,实在是灵验无比!你们俩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就去跑一趟,一人拴个娃娃回来,将来都生儿子!” 爹恰进屋里来,对娘说道:“亏你还是术界中人,咱们信命敬天不求神,去什么娘娘殿,真是胡闹!” 娘道:“你是不胡闹,那你叫他们俩给我生孙子出来。” 爹道:“这种事情顺其自然而已,哪有强求的?” 娘道:“天干地旱,天不下雨,人还要自己求雨的,养个鸡养三年,也变老母鸡生几窝鸡崽子了。这是他们命里缺,我让他们顺势去求,算什么强求?” “歪理邪说!”老爹不乐意道:“什么鸡鸭鹅的,你少当着明瑶的面说这些难听的话。” 我怕爹娘吵起来,也怕娘给明瑶难看的脸色,便道:“好,我去,娘你把具体地址给我说一下吧。” 娘道:“去的话,心要诚,你们俩都得走路去。” 三百多里地,走路去,我倒是也不觉有什么难处,只老二的脚力就不行了。 老二仰天长吁一声,冲娘哀叹道:“我的娘啊,你可真是我的亲娘啊!哪有你这样为了孙子坑害儿子的?” 娘道:“历来都是孙子好,儿子都是气死爹娘的。” 爹也叹息一声,道:“我看这无端端的,非要凭空惹出事情来不可。你们就折腾吧。”说罢,出去了。 娘撇了撇嘴,道:“天天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就会指手画脚的管我。你们俩不要管他,收拾收拾东西,趁早就去。” 老二唉声叹气的,我推着他出去,到了屋里,我把事情跟明瑶说了,明瑶想了想,道:“如果真的灵验的话,那就去吧。咱们俩也没有什么毛病,就是不能生养,也真是天天闹人。” 我“嗯”了一声,道:“不管灵不灵,就当是让娘顺顺心胸吧。” 明瑶道:“那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我道:“娘说的,只能男人去。” “还要这样啊。”明瑶噘了噘嘴,道:“去吧,去吧,你要是不去,娘怕是不会依了。你跟弘德一起去,路上可要管好他,凡事小心,别惹出祸来。”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明瑶起身给我收拾东西,我说:“你在家里,好好的啊。娘要是说什么闲话,你也不要理会。” “我知道。”明瑶笑道:“我又不傻,娘说好话,我照单全收,娘说我的不是,我就假装没听见。” 我在明瑶脸颊上一吻,道:“你真是个贤惠的妻子。” 明瑶又叮嘱道:“你路上千万小心,你把猫王也带上吧。” 我道:“猫王就在家里吧,它聪明,能看家,守着你,我也放心。” 明瑶道:“过段时间,让我哥送个狗过来,那老黑生崽了,也是黑狗。” 我说:“那感情好。好媳妇,我先走了。” 明瑶送我出来,又跟娘辞了声,便和老二一起出门往北而去。 许久都没有出远门,此番出来,也觉筋骨活泛,心胸开阔,老二刚开始走,还不累,反而高兴起来,道:“在家天天被郑玲管着,快憋死我了!” 我道:“我瞧你一开始结婚的时候,不也是个媳妇儿迷嘛,这才多久,就烦了。” 老二道:“你是不知道啊,但凡她有嫂子半点通情达理,也就够了,唉……”老二开始絮絮叨叨的倒苦水,我一路走,听着也算解闷。 走到后半晌,老二就累了,又要吃东西,又要喝水,又要找个地方睡会儿觉……我拽着他走,夜里找了地方休息,第二日又走了一天,又到了晚上时候,已经进入山里去了。 入得山里去,便苦我们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苍茫茫漫无边际,山岩凶恶,崖壁陡峭,竟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老二抱怨道:“哥啊,跟你说走慢点,走慢点,在那个镇子上歇歇再走。你非要赶路,这赶到山里来,咱们可咋睡啊?” 我跳到高处,四下里望,忽看见远处山坳里,有光亮闪出来,再仔细瞧瞧,那边错错落落的隐约有几处房屋。 我便跳下来,对老二说道:“往那边再走两三里地,像是有个小山村,里面有人家。” “咦!”老二来了精神,道:“那走吧,去找个人家借个宿,烧壶热水烫烫脚,都快不行了。” 我们俩便往那山坳里走去,临近了,才瞧见许多房屋门户紧闭,且多半破败不堪,像是许久都没人居住了。 老二道:“这不会是个荒村吧?” 踅摸了片刻,就只瞧见一家有灯亮,老二过去敲门,只敲了一下,就有个老婆子走了出来,走路一摇一摆的,像是大风吹树似的,面容枯皱如橘皮,但脸色红润的奇怪,浑不似个老人,她瞧见老二,便是一笑,露出两排牙齿,竟然整整齐齐,没有一颗缺着,且颜色雪白发亮,也是奇异,我刚觉得她笑得有点古怪,她便瞧见了我,先是一怔,继而眼神大亮,我心中嘀咕:“这老婆子大非寻常!” “两个小伙子啊,走到这山里,没地方住了吧?”那老婆子笑容满面道:“快进来,快进来吧,我家里只有我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儿子,有地方住。” “哎哟,那可真谢谢大娘啦。”老二大喜,就要进去,我拉住他,使了个眼色,老二一愣,我扯着他往外走,走到一边,我低声对老二说道:“这个老太婆瞧着有些古怪,这个村子里都没人了,只有这一户人家里有人,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住了。” 老二道:“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婆,就算有古怪,有你在,又怕啥?” 我道:“出门在外,强龙不压地头蛇,反正最好是别去。” 老二为难道:“那也没地方去啊。” 我道:“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夜就行。” 那老婆子倚着门道:“小伙子哎,以前闹饥荒,这个村里的人饿死了一大半,剩下能跑的,都跑出去了,只有我们这一户有人,别的家可都是鬼屋。夜里待在外面,山里可是有狼,有蛇,也有毒气,悄没声的就会死人。” 第375章 送子娘娘(二) 老二听了那老婆子的话,就更害怕了,对我说道:“哥啊,放着有人的屋子你不去睡,要睡外面那不是成心找罪受吗?要是在外面睡觉,睡到半夜里,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啥毒虫咬一口,那不是死的不明不白了?现在这五月大热天的,可正巧是毒蛇蜈蚣出没的时候,这又是在深山里,咱们可还无后着呢。” 我道:“就冲她说的,这村子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没了个精光,就剩下她一家,更是可疑。” 老二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难道这村子里的人全都得饿死完,或者说都跑完,那才叫不可疑?有些人啊,他就是命大,那是没办法的。再说了,哥,我咋觉得你本事越大,胆子就越小?一个老太婆,咋能把你吓成这样?” 我道:“我可不是怕,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非得去住,那半夜真出什么事情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老二一听我松了口,大喜道:“就算是真出了啥事前,有你在,我也不怕。” “你啊……”我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就是个惹事的行家!” “走吧,走吧。”老二道:“还不是你带着我走到这山里来,又跳到高处找的这户人家?可别事事儿赖我。” 这话说的我倒是无言以对,便和老二又走了回去。 那老婆子看见,笑眯眯的说:“我老婆子好心,你们还不领情,这可真是怎么说的……快进来,快进来吧。” 我们跟着那老婆子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又入了屋门。屋子里也没有电,只是点着油灯,那灯油闻着有点古怪,既有股异常的香味,又隐隐有点异常的臭味,火苗却是十分的明亮。 我心头疑惑,便问那老婆子,道:“大娘,你这灯油是用什么做的?不是松油吧?” “不是。”那老婆子道:“是我那儿子弄的,在山里有时候打死头狼,弄死头猪,熬出来的油。” 我便不吭声了。 又嗅到一股肉香味飘过来,老二咽了口口水,说:“大娘,你们家里还有肉?” “有啊。”那老婆子道:“锅里正炖着呢。你们俩赶得也是时候,肉都快炖熟了,炖的稀烂的一锅。” 老二又咽了口口水,道:“这肉味儿也闻不出来是啥肉啊?狼肉?还是野猪肉?” “狼肉太粗实,野猪肉太骚,都不爽口。”那老婆子说:“锅里煮的是蛇肉,又香又滑又嫩,好吃的能把自己舌头吞进去。” 那老婆子说着话,盯着老二,嘴角都溢出了涎水,“嘿嘿”笑了两声,伸着舌头又舔了去。 我听见说是蛇肉,便觉有些恶心了,老二听见说是蛇肉,也吓了一跳,不再咽口水了。 那老婆子道:“你们俩饿不饿?” 我道:“不饿。” 老二道:“我们带的有吃的东西,就算饿,也不敢吃蛇肉啊。大娘家里有热水没有,我们带的干馍,就着热水吃喝,也不噎着。” 那老婆子道:“蛇肉有什么不好的,你们真是不懂好赖。你们瞧瞧大娘的这牙口,就是吃蛇肉吃出来的,到现在七十多岁了,还整整齐齐,一个不歪,一个没掉。” 我道:“那蛇也是你儿子抓来的?” 那老婆子说:“是啊,这时候正是蛇多的节气。” 我道:“怎么不见你儿子?” 那老婆子一笑,道:“我儿子啊,他太懒,在里屋床上躺着呢,得等到肉熟了,他才出来吃。这肉我看是熟了,我去端来,顺便叫儿子出来。” 那屋子是破烂木头房,一排三间,中间算是堂屋,左右各一间里屋,屋子外面有个棚屋,就是正在煮肉的灶火房。 那老太婆进到右侧的里屋,喊了一声:“孩儿啊,出来吧,肉熟了,家里也来客人啦!” 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那老太婆又冲我们笑笑,便出了堂屋,往灶火房去了。 里屋里“窸窸窣窣”的乱响,想是那个儿子从床上起来的动静。 老二低声说道:“比我还懒。”又说:“哥,我刚才约莫着那个老太婆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啊。” 我道:“我也觉得她看我有些不大一样。” 老二道:“是不是我长得太齐整了?” 我正想骂他,便见里屋的布帘子一掀,有个男人走了出来,我抬眼一看,见是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身材高大,与我相仿,面皮白净,没有胡须,肤色细腻,几乎不差明瑶,模样也十分秀美,上下穿的整整齐齐,与这木头屋子,分外的不搭。 但我仔细一看他的模样,顿觉熟悉,猛然间想起来,此人我见过!正是两年前被祁门老三设计,骗到嵩山上大闹一场,遇到的那个人品极坏的人! 此人因妒生恨,无端端的要跟麻衣陈家结仇,张口闭口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又说什么“明着打不过你,也要暗地里害你”,后来我放了他,下山的时候,恰遇到我叔父,他不知死活,坑骗我叔父,结果被打了一顿,说是拔光了头发,毁了根基……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也认出了我,诧异道:“是你?陈弘道?” 我冷笑一声,道:“原来那老太婆是你母亲,你这样的为人,谅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人!老二啊,今天,咱们可是进了贼窝!” 老二吃惊道:“咋了,你们俩以前还有仇?” “可不。”我道:“咱大曾经把他的头发都给拔光了,一毛不剩,没想到,他倒是好头皮,居然又长出来了。” 那人气得咬牙切齿,恨恨的瞪着我,忽然一跺脚,拧身走出去了。 老二看着那人的背影,道:“这人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娘儿们?” 我看到他刚才的动作,也觉稍稍诧异,道:“不知道,以前他不是这样式的。难道是没了道行,就不伦不类了?” 老二道:“那咱们走不走?” 我往凳子上一坐,道:“本来是不想住在这里的,但是既然是他们家,那我反而就不走了。我倒要看看,这母子俩,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正说话间,那老太婆走了进来,冲我裂开嘴笑道:“原来你跟我那儿子还有仇啊。这我得说说我那儿子,咋能随便跟人结仇呢?不过,你放心,我遇着我这儿子的时候,也知道他不是好人,后来说了他好几次,他也改了些。” 我听的一头雾水,道:“你遇着你儿子的时候?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太婆道:“他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是两年前误打误撞跑来这山里的,迷了路,到了我这里,我收留了他,他又说他受了什么打击,不想再见世上的人了,就想在这山里过后半辈子了,我就认了他当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 那老太婆又道:“他在灶火屋里吃东西,吃完了我叫他过来给你陪个不是。”说罢,便又出去了。 我和老二对视一眼,老二道:“哥啊,我咋越来越觉得瘆得慌了?要不咱们走吧?” 我道:“走什么走,如果那人真的改邪归正了,咱们不必走,如果他包藏祸心,又藏着什么坏心眼儿,我就再拔光他一次头发,胳膊腿也一并打折了!” 老二道:“我这心里头,可是有种不吉利的感觉啊。哎,大哥,你说,这老太婆留个大光棍在家里,说是认了个儿子,其实会不会,会不会是弄那事儿?” 我道:“弄什么事儿?” 老二道:“就是床上那事儿啊!” 我愣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啐了一口,骂老二道:“看把你龌龊的!哪有这么恶心的事情?!” 片刻之间,那老太婆便引着那人走了进来,老太婆对那人说道:“你以前得罪了人家,我瞧着人家是好人,那肯定是你的不对,现在又遇上了,那就是天定的缘分,你给人家赔个不是。” 那人点点头,应允了一声,还真个对我深深的作了一揖,道:“弘道兄,之前都是我的不对!我心胸狭隘,存心不良,给弘道兄惹了不小的麻烦,后来被毁了根基,没脸再在世上混迹,也是活该。弘道兄您大人有大量,请务必宽恕。” 我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这一番话说的,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他又说道:“弘道兄是不肯宽恕我吗?那我就跟弘道兄跪下赔罪了。” 说着,他双膝一弯,真个就要跪下来,我哪里肯,连忙伸手拉住,道:“我不要你跪。以前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那老太婆听见,拍手鼓掌道:“好了,好了,这说开了,以后就没什么了。” “是,是。”那人也十分欢喜,道:“弘道兄还不知道小弟的贱名,小弟周海。” 我便指着老二,道:“这是我兄弟,陈弘德。” 周海道:“两位请坐吧,我去弄点热水热茶来。两位兄弟洗洗脸,喝点热茶,等会儿再泡泡脚,走了一路了,也舒坦些。” 老二便喜道:“那好,多谢你啦!” 第376章 送子娘娘(三) 周海这样殷勤,我更觉不好意思,要出去帮着一起,那老婆婆又不肯,非要留我们兄弟在屋里说话。 周海先是端来四个海碗,又提着水壶过来,倒了四碗热茶,说道:“这山里长着一种野茶,喝起来味儿粗些,不过却是特别能提气养神的。你们二位也尝尝。” 那老太婆先端起来一碗茶,呷了一口,砸砸嘴,道:“是啊,这野茶我喝了几十年了,到现在精神头还足的很,茶能明目,我这一双老眼,到现在也不昏花。” 我看了看那海碗中的茶叶,都被热水泡的展开,很是宽大,如同槐树叶子一般,只边缘处参差不齐,又像是锯齿草。 那周海也端起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刚开始喝,还有些不习惯,喝得多了,哪天不喝,反倒不习惯了。两位快尝尝吧?” 我见那老太婆和周海都入了口,便也端起碗来,嗅了一口,果然是茶的味道,可心中还是狐疑着,不敢喝。我道:“还有些热,等凉些了再喝。” 老二也道:“我这会儿还不渴,也等会儿再喝。” 那老太婆一笑,对周海说道:“孩儿啊,你去给两位客人把洗脚水打来吧。” 周海点头道:“水想必已经烧开了,我这就去。” 那老太婆道:“我去里屋把床铺一下。” 两人都站起来走了,堂屋里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老二看了看那茶水,又看了看我,道:“哥,我真是有点渴了,你说这茶里会不会有毒?他们俩都喝了,好像也没事儿。” 我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宁开来,倒出两颗小小的药丸,递给老二一颗,道:“用这个丢进去试试。” 老二奇道:“这是什么?” 我把那药丸丢进海碗里,那药丸立即漂了起来,我道:“这是去年张熙岳老爷子研制出来的试毒丸,要是茶里有毒,这试毒丸就会变质,会沉下去的。” 老二也把药丸丢进海碗里,却又问道:“不是都用银针试毒吗?怎么改了?” 我道:“我也问过张老爷子,他说银针试毒其实并不准。古时候的毒主要是砒霜,那时候砒霜的提纯工艺不如现在,会含有一些硫,银针遇到硫会变黑,所以能试验出来。但是就是鸡蛋里也会有硫,用银针去试鸡蛋,银针也会变黑。也就是说,银针变黑的,未必是毒,银针不变黑的,未必不是毒。所以,张老爷子才特意弄出来这种试毒丸。” “厉害呀。”老二看着那试毒丸在海碗里漂浮着,道:“那这就是说,茶里没毒?” 我道:“应该是没了。” 老二道:“咱们还怀疑人家了,那就喝吧?我都干的快枯皱了。” 老二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道:“真是有股怪味,不过后味儿还是有点甜的。” 我也早已经口渴难忍,端起来要喝,但是忽然又想到老爹常说的一句话:“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便喝了一大口,细细咽在喉中,又用气逼着,不让那茶水继续下去。 此时,周海端着盆子过来,又倒了热水,说让我们洗脚,我便低着头脱鞋,又伸手去拨盆里的水,弄出声音来,趁隙把气一顶,喉中的茶水又出来了,顺着我的胳膊内侧,流进洗脚盆里。 周海虽然就在跟前,也瞧不出我的动作来,只是看见我和老二都喝了茶,便又倒了些,说:“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我和老二都点头,道:“很好,很好。” 我和老二都烫着脚,那老太婆也出来了,道:“床铺好了,就是床窄,被褥也不是新的,两位将就着睡啊。” 我道:“大娘客气了。我们明天起来就赶路,没那么多讲究。不过,想跟大娘打听个地方。” 那老太婆道:“你说。” 我道:“您知道撂儿洼的娘娘殿吗?” 那老太婆道:“撂儿洼我是知道的,明天你们从我这里,就往北翻过两道山岭去,就到了。娘娘殿,老太婆可是没有听过。” 我道:“也是新近传的。” 那老太婆道:“你们去那里做啥子?” 我道:“无非是求神拜佛。” 周海道:“麻衣陈家的道法那样高深,也用得着求神拜佛么?不都说求神不如求己?” “咦?”老二忽然摸着额头,道:“哥啊,我咋约莫着有点晕了呢?看东西,有重影……这,这茶,有,有毒……” “砰!” 一声响,老二仰面栽了下去。 我心中大惊,急抬头看那老太婆和周海,见两人都起身跑到屋门外,各自都变了脸色,狞毒奸猾,兼而有之。 我心知不妙,道:“你们这恶人,竟然这样屡教不改!” 周海狞笑道:“陈弘道,饶你奸似鬼,也要喝洗脚水!你本事再大,运运真气试试?” 我暗中提调真气,畅通无碍,但是不知道老二所中的毒究竟从何处而来——张熙岳曾经信誓旦旦,十分笃定他的试毒丸百无一失,那茶水中应该不会有毒。 于是我假装身子一软,也学老二,扶着额头,使劲晃了晃脑袋,身子也摇摇欲坠,舌头打结似的说道:“你,你们真的,在茶,茶里下了毒?” 周海道:“你本事太大,怕你瞧出来,茶里根本没有下毒。” 那老太婆道:“茶里也不用下毒。这野茶啊,有一桩妙处,就是没有喝过的人,第一次喝了这茶,再用热水泡脚,热气刺激脚底穴道,这茶在胃里就能变成烈酒一样的妙物,喝的人,就像是醉酒了一样,昏沉晕倒。” 周海笑道:“这叫做醉茶,却比醉酒还要厉害,醉酒的时候,还能提起几把力气,这醉茶了,可就真气涣散,饶你是大罗金仙,也提不起来!” 那老太婆道:“我们可是事先跟你们提醒过了,第一次喝这种茶,可不大习惯,你们瞧瞧,你们不听,怪得了谁?” 我这才明白,原来茶中没有毒,只是用热水烫脚,热气逼迫穴道,让那茶在胃里有了反应,让人醉晕过去。 如此的话,我便稍稍放心,但仍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把身子歪在桌子边上,假装即将不支,但还是硬*挺着不倒,道:“你,你们要,要杀了我们吗?” 那老太婆道:“这个陈弘道果然厉害啊,到现在还不倒。” 周海转身而去,很快提了一把砍刀来,恶狠狠的道:“让我把这兄弟二人的脑袋都砍了,这两人的肉,能吃个把月了!” 说着,周海提刀就上前而来,我听了更是放心,如果这茶能把人致死,那也不用周海再用刀杀人了,我正要发作,那老太婆忽然伸手一拦,挡住了周海,道:“慢着!杀了那个陈弘德就行,陈弘道得留着!” 我心中一怔,暗忖道:“杀一人,留一人,这是为什么?” 周海也是一愣,继而愠怒道:“为什么不让杀陈弘道,你看上他了吗?” 那老太婆“嘿嘿”一笑,舔了舔嘴唇,道:“这陈弘道长得如此英俊健硕,我可舍不得杀他,得拿药天天灌了他,让他使不出本事,只做我的玩物,那不是妙的很?” 周海大怒,道:“你有了我一个人还不够?我难道不如他?” 我听得浑身一颤,惊愕到了极点,这,这话说的,这,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难道竟被老二事前说对了?这两人假说是干娘义子,其实是,其实是床上关系? 我想的恶心,直欲作呕! 这个周海,图什么呢? 只听那老太婆道:“你吃哪门子醋?我养你两年了,也没嫌弃过你,还不是天天给你抓蛇,捕狼,捉猪,逮兔子,也出去杀人,变着法的让你吃的高兴,你还有什么不满的?这个陈弘道,我一时新兴,玩个把月,腻了,就一刀宰了,让你吃了。这家里,仍旧只养着你一个。” 我听得心头一阵恶寒:“原来这个老太婆才是高手!周海,只不过是这老太婆养着的一个无用的男*宠!” 那周海摇了摇头,道:“别的人都可以,只有这个陈弘道,我必须得杀了他!” 那老太婆有些不高兴了,道:“你不听我的话了?” 周海道:“麻衣陈家的人之前害我太惨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杀他不可!” 那老太婆道:“非杀不可?” 周海固执道:“非杀不可!” 那老太婆道:“为了我,也不能忍忍?” 周海道:“这口气,忍不了!” 那老太婆叹息一声,把身子让开,道:“算了,我也是宠你宠惯了,把你宠成这个样子了,算了算了,你去杀了他吧,你高兴就好。” 周海大喜,快步走过来,我只等着他提刀砍我的那一刹,就要他好看! 却不料,周海刚才那老太婆身边经过,那老太婆就把手往前一探,五指并拢,“噗”的一声,直挺挺的从周海的后背戳进去,只插到前胸,又伸出来。 我吃了一惊,周海也难以置信,他缓缓扭头,去看那老太婆,那老太婆道:“不听话的人,我可没功夫宠了。” 第377章 送子娘娘(四) 那老太婆把手拔出来,鲜血淋漓,她伸着舌头舔了舔,“嘿嘿”狞笑声中,周海轰然倒地。 那老太婆看也不看周海一眼,缓步走到我跟前,笑道:“小伙子,我以后可就只宠着你了。你别瞧着老太婆我年纪大了,可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日子久了,让你走,你自己都舍不得走啦,嘿嘿,嘿嘿嘿……” 我强忍着五脏六腑中翻滚着的恶心,道:“我中了你的毒,要不了多久,就得像我兄弟一样死了吧?” “我说了那不是毒。”那老太婆道:“你兄弟也没有死,都不用理他,过个一天一夜,自己个儿就能醒过来。不过,你的本事太高,我得先废了你的八成功力,这才敢安心享用啊。” 说话间,那老太婆伸手便要往我肩头上搭,我仍然坐在凳子上不起来,腿上脚下提气,那凳子“嗤”的往后滑出两尺有余,我趁势把左脚抬起来,往上一撩,正磕在那老太婆的手腕上,那老太婆“啊”的一声叫唤,捂着腕子往后急退,我伸出手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老二,把他伏在桌子上,这才缓缓起身,盯着那老太婆。 那老太婆脸色大变,看着我,惊愕道:“你,你怎么会没事?” “呸!”我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妖妇瞎了狗眼,真以为一碗野茶就能放倒我?!” 那老太婆醒悟道:“你根本没有喝茶!” 我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从实招来!” “嘿嘿……”那老太婆笑道:“可惜了,看来老太婆今天动手早了,不该杀了我的周海孩儿的,杀了他,陈弘道恐怕也享用不了啊。” “闭嘴!”我喝道:“我问你,这村子里原来的人,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 那老太婆舔了舔嘴唇,道:“你脱了衣服,婆婆便告诉你。” 我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老妖婆!”我飞身赶出,要拿住那老太婆,却见她把双手一催,阴风呼动,屋里的油灯一下子便全都灭掉了。 那老太婆不逃跑,而是纵身一跃,轻飘飘的如一团云彩,往屋里飘进来,半空中,无声无息的探下身子,伸手拍向我的肩头。 我冷笑一声,抬手也是一掌,两掌相交,无声无息,我只觉有股寒气森然而下,遇着我的真气,便如冰雪般消融,但这一掌也试了出来,这个老太婆的道行颇为不弱,远在袁重山、计千谋等人之上,大是劲敌! 不过那老太婆被我的掌力震的又倒飞了上去,口中叫道:“你看得见?!” 我骂了一声:“都说过瞎了你的狗眼了!” 也跳起来,凌空去抓那老太婆,她手上功夫惊人,我要拧断了她的两腕! 却见那老太婆的身子腾空到天花板处,伸手一捞,身子竟滴溜溜的悬在半空中了,我略一怔,忽然瞧见顶上寒光一闪,空中猛的有个铁丝网落下,朝我合身盖来。 我吃了一惊,暗骂:“这老太婆奸猾恶毒!” 忙施了个“雷公印”的功法,身子急速下坠,眼看就要落在地上了,那地板却“呼”的一声轻响,两道板子撇开,竟然现出了一口方圆几尺阔的深坑! 我心头骇然,连忙撤了雷公印,双手向前,真气鼓荡,轰然一催,半空中的身子往后飘了飘,恰落在那深坑的边缘,又拧身往后一退,空中那铁网恰好也在这时候落了下来。 “桀桀……”那老太婆怪笑着,从空中跳下来,双手如钩,朝着老二抓去! 我屈指一弹,喝道:“着!” 一道乌光闪过,飞钉已经从那老太婆的掌心飞过,那老太婆“啊”的一声,气息散乱,身子便从半空中跌落。 我纵身一跃向前,猿臂轻舒,探囊取物一般,先伸手抓住老二,放到一旁,又腾出腿来,迭步连踹,在那老太婆腰窝上连踹了三脚,直将她踹在屋子的角落里! 我把老二轻轻的丢出屋子外,又翻身向里,去抓那老婆团,那老太婆躬着身子一蹿,闪进里屋去了,我也跟着进去,刚踏下一脚,便觉不对,立时跃起,只听“咔”的一声响,低头瞧时,只见一个磨盘大的捕兽铁夹咬合起来! 亏我躲得及时,再晚个片刻,我的一双脚就可能被夹中! 那老太婆翻身已经从窗户里跳出去。 我心中怒火冲天,跟着也跳了出去,只一个腾挪,便到了那老太婆身后。 那老太婆耳听得我即将追上她,猛然间转身,手放在腰上,不知道拧动什么东西,只听得机关响动,半空中星芒爆射,全冲我来! 我大喝一声,全身真气外散,暴涨如裹衣,那些“星芒”瞬间全都陨落,却是一地的细针。 那老太婆见状,吃了一惊,慌忙转身又跑。 我飞身而起,落地时,伸手一搭,便按在了那老太婆的肩头上,那老太婆惊慌失措,急挣着要逃,我掌中大力一吐,那老太婆惨呼一声,身子软下半边来,一个踉跄,滚出去几步远,等爬起来的时候,我又已经到她跟前了,道:“还有什么恶毒的把戏,都使出来吧!” 那老太婆瞧着我,面如死灰,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道:“我是人,可瞧着你像是个鬼!” 那老太婆道:“我这么多机关,对付高手也万无一失,你居然一个也没有中?” “呸!”我啐了一口,往前踏了一步,喝问道:“说!你究竟是什么来历?!还有你这一身的邪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老太婆“嘿嘿”一笑,道:“我老太婆的本事,无师自通。” 我冷笑道:“都到这时候了,还满嘴胡言乱语,真是以为我不敢对你下辣手是吧?” 我一掌拍下,并没有挨着那老太婆的身体,只是掌风激荡处,正中那老太婆肺腑,那老太婆咳嗽两声,“哇”的吐出血来,我恍惚间,似乎瞧见那老太婆身上有道影子一闪,隐约像是个人,但转瞬间又没有了。 我暗暗吃惊,又喝问道:“说你的底细!” 那老太婆倒是硬气,仍然不说,我道:“好,那我便彻底废了你的功力,丢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那老太婆这才慌张起来,道:“你废了我的功力,我便离死不远了!我说便是了。” 我道:“早说也不必吃这些苦头了。” 那老太婆道:“我其实是个男的。” “啊?”我大吃一惊,道:“你胡说什么?!” 那老太婆古怪的笑了一声,道:“我原本真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只喜欢女人的男人,特别喜欢女人的那种。” 我不屑道:“就是好色吧!” “算是。”那老太婆道:“那时候,我也不是这里的人。这里原本有个村子,也记不得多少年前了,反正我还是年轻的时候,有一天,我走路走到这座山里,打这个村子里经过,无意中瞧见了一个姑娘长得真是俊俏啊,我便没有忍住,去戏弄侮没了她,不想却被村里的人给发现了,这村里的男人们就要抓我。我也是有些本事的人,但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多半是猎户,个个都长得彪悍,生的勇猛,合伙打我,我寡不敌众,就被一干人给抓住了。” 我道:“那不是你活该?” 这老太婆道:“倒也确实活该,生平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姑娘,终于落了现世报。可恨这里的猎户们也确实太狠,将我抓住毒打了一顿不说,又挑了我的手筋和脚筋,最后还踩烂了我的命根,折磨的我奄奄一息时,才把我丢在野岭下的一个坑里,那个坑里全是这村子里猎户们猎杀毒虫野兽吃了以后,丢弃尸骨的地方,他们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或者是想叫野狼野狗毒蛇吃了我,谁成想,我这坏人,也是命大,躺在那里七七四十九天,都没有死,我舔那些野兽骨骸上的血和露水,又吃那些腐肉,感觉着有股气一点一点钻进我的身体里,四十九天以后,我那被挑断的手筋和脚筋居然又都自己续上了,我也能动了,只是我那活儿,却真的没了,我像是重新投胎又活了一次一样,就是感觉自己有些别扭,从那时候起,我总是想着自己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了……” 我听得暗暗惊诧,思忖道:“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必是那些猎户丢弃毒虫野兽骨骸的尸坑里,日久天长,滋生出了什么古怪污秽的东西,跟这个好色之徒炼化到一起去了,把他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不男不女,近乎妖类的东西。” 我道:“那后来呢?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是饿死逃光了,还是被你给害了?” “嘿嘿……”那老太婆舔了舔嘴唇,狞笑道:“你说呢?我能饶得了他们吗?” 我心寒道:“所以说,这村子里的人根本不是饿死的,也不是逃走了,他们全都被你杀死了!?” 那老太婆阴瘆瘆道:“不错!” 第378章 送子娘娘(五) 我想起来这个村子里家家绝户,户户荒凉,竟都是这个过路人给害的,真是天降横祸,惨绝人寰,忍不住又踹了那老太婆两脚,不对,也不知道到底给叫他什么。 我道:“你好毒啊!” “我毒?不是他们,我也成不了这个样子啊,嘿嘿嘿……”那老太婆舔了舔嘴唇,狞笑道:“我从尸坑里走出来以后,就觉得而自己变得好是厉害啊!我这浑身上下突然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气!我跑起来,脚下生风,比豹子还快!我跳起来,窜高跃低,比狼还灵活!这一双手,拿抓捏戳钩,比老虎的爪子都利索!” 我听得暗暗称奇,方才他说他这一身本事都是自己无师自通的,我还以为他说谎话,现在看来,倒也不算虚言。 只听他继续说道:“不但让我活了过来,又给我了一身本事,你说说,这难道不是老天爷叫我报仇吗?我进了村子,本来想把村子里的女人都给洗劫一遍的,没想到,当我再看见女人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我竟然对她们厌恶了起来,而看见男人,我倒是像从前看见女人那样,兴奋起来。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也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村子里的猎户看见我,都吓了一跳,又要杀我,这次可打不过我了,不过,我还是对他们挺好的,把长得好看的男的,都留了性命,把那些长得丑的男人,还有女人,老人,小孩子,全都给杀了,吃了!可惜啊,那些留下来的年轻好看的男人,都不中用,一个个都被我玩弄死了。这村子,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听得先是感觉愤怒,随后又觉得恶心,听到最后,愤怒、恶心都没有了,若有所思,沉吟良久,我心中暗想道:“这样说起来,倒像是那些被猎户们杀死的毒虫猛兽,借了这个恶人的身体灵魂,去找猎户们复仇似的。不过,这个恶人哪有资格去杀害别人?但如果是良善之辈,恐怕也不会跟那些毒虫猛兽的怨恨、秽气相互吸引,练就成一体了。这可真是一饮一啄,报应分毫不爽。眼前的这个人,也已经不能称作是人了,他兼具人的恶念,兽的恶性,算是个不人不兽的妖类了。” 思到深处,我有些不寒而栗,骤然觉得,这五月大热的天,竟也渐渐的有些冷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 那老妖婆又继续说道:“这村子里剩下我一个人,那可不行,我多寂寞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觉得这里就是我自己的家,我舍不得走。所以啊,我就去附近有人烟的地方,掳掠些年轻好看的小伙子,带回来养着,有时候也想吃人,就出去杀几个带回来炖炖吃了,后来啊,时间长了,这方圆近百里的山里就传遍了个说法,说是这山里有个妖怪,专抓男的,专吃女的,那说的就是我啊,嘿嘿嘿……” 此人濒死之后复生,转了性子,从贪恋女色变为贪恋男宠,只是他那东西坏掉,谅他也是被“宠”的,这倒也算是惩罚;至于吃人,则应该是和他炼化同体的兽性难以泯除。 他又说道:“可惜啊,先前那些被我带回来的小伙儿们,也不怎么中用,要么不愿意陪我玩儿,要么胆小受惊,一个个都挨不了个把月就死咯,只有周海,来了以后,能吃能玩,也不怕我,倒是陪着我过了两年,啧啧……想想也可惜他了,杀的太早了。” “怎么?”我冷笑道:“你还想着自己以后还能和他长相厮守?遇到了我,还能留你吗?!” 那老妖婆吃吃笑道:“我听周海说了,陈弘道虽然厉害至极,可是平生义不杀人,因此江湖上得了个绰号,叫做’武极圣人‘。” 我道:“我不杀你,我把你带出这山里去,把你交给那些被你祸害过的地方,看看那里的人怎么对你。” 我上前伸手一把抓住那老妖婆的肩膀,提了起来,那老妖婆惊道:“你干什么?!我不离开这个地方!” 我道:“这时候由不得你了!” 那老妖婆正自挣扎,却忽然不动了,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我的身后,瞪得大大的,嘴里喃喃道:“你瞧,那是什么?” 我也不怕他捣鬼,扭头去看,蓦的瞧见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岭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猩红的眼睛! 我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竟满满的都是野兽! 豺、狼、狐、野狗、野猪,昂首挺身的蛇……成群结队,不计其数,都缓缓往这边而来。 我顿时惊起了浑身的冷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野兽! 这要是厮打起来,没完没了,说不得能把我给累死在这里! 更何况,还有老二在! 那老妖婆“哈哈”笑了起来,道:“陈弘道,它们都是来救我的!你带不走我了!” 我喝道:“你闭嘴吧!” 事不宜迟,及早抽身为上! 我提着那老妖婆奔入院子里,又提起老二,单肩扛在背上,然后飞奔而去。 身后一阵野兽嚎叫声,我扭头看时,见夜色苍茫中,无数道猩红的光芒闪烁着,那些野兽,竟然全都朝我追了上来! 我浑身一颤,好家伙,莫非这些野兽还真是来救这老妖婆的? “哈哈哈……”那老妖婆大声笑道:“我的宝贝们啊,快来吧。” 那笑声,凄厉怪异,也如同野兽的嚎叫一样。 我脚下不停,心中却沉重到了极点。 如果是我一个人逃,这些野兽一定是追不上我的,但是背着老二,又提着那老妖婆,多了三百斤的重量,跑起来,何等沉重?那群野兽渐渐追近了,那老妖婆心中十分的高兴,一路上冷嘲热讽,大笑不止。 我暗暗咬牙,提了浑身的力气,拼了命的跑,眼看要奔出山坳里去,忽然一阵腥风腾起,身前不远处的黑暗中也猛的闪烁出许多猩红的光芒来!不尽的寒意,如潮水涌现,裹身而来。 我吃了一惊,急忙止住了步子,仔细看时,却不见前面有什么野兽,那些猩红的、异亮的光芒又全都消失了,就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只是那股阴风,那些浸人肌肤的寒意,却仍旧还在。 我心中一凛,暗忖道:“难道是冤魂厉鬼在作祟弄怪?” 低头一看那老妖婆,不知道怎么的,竟面如死灰,痴痴呆呆,也不笑了,也不说话,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吓傻了一样。 背上忽然一动,老二也醒了过来,打个寒噤,喃喃说道:“咋这么冷啊……咦?哥,这是哪里啊,你背着我往哪儿呢?” “嗬嗬……” 正在此时,一阵野兽的低吼嘶叫,一群野狼已经追上我,纷纷往前蹿动,将我的去路封住,随后的野狗、野猪、豺、狐、獾子、豹子也都迫近,将我围在垓心。 老二看见这情形,吓得魂不附体,道:“哥,不,不是在屋里喝茶呢吗,咋,咋被这么多野兽围住了?” 周围的空气里全都是野兽们的腥臭气味儿,嗅到鼻子里十分的难受,我索性闭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全身戒备,眼看这些野兽围着我,盯着我,却也不动。 忽然有一只狼恶吼一声,跳了起来,居高临下就要朝我扑落,我眼疾脚快,抬腿凌空一踢,正中那狼的肚子,那狼“嗷”的一声,飞了出去,跌在地上,低低的惨叫,再也起不来了。 几只豺呲着牙慢慢前进,我用脚踢起地上的石子,迸射出去,打的那些豺纷纷后撤。 一头花斑豹忽然恶吼一声,跳将起来,其余群兽仿佛得了号令,也纷纷涌动。 老二叫道:“要死了,要死了!” 我便索性把老二和老妖婆都丢在地上,蓄起浑身的力气,聚在肺腑咽喉,喝道:“捂住耳朵!” 老二连忙捂住了耳朵,那老妖婆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是看。 我“嗷”的一声,施展起龙吟的功力来,只对着群兽啸叫,如雷声阵阵,颤动山野。 这一下子,不但山岭之中回声遍布,绵延不绝,宿鸟簌簌飞遁,群兽也都被惊住了,失了禁的屎尿齐流,纷纷夹着尾巴逃窜,那老妖婆早禁不住这震动,栽在地上晕死多时了。 亏得我是对着野兽们施展功力的,如若不然,就是老二捂住了耳朵,也得晕过去不可。 我止住了龙吟,一吸气,到处都是骚臭难当的味儿。但是瞧见野兽们已经走了,却也高兴。 我提着那老妖婆,对老二说道:“走吧。” 老二道:“那个周海呢?” 我道:“他和这个老妖婆下毒还咱们,后来起了内讧,这老妖婆杀了他。” 老二大吃一惊,道:“那茶里真的有毒?” 我道:“你已经晕了半宿了。” 老二闻听,恨恨的踹了那老妖婆几脚,我提着他又要赶路,却忽然瞧见,已经逃遁的野兽们,竟然又回来了。 第379章 送子娘娘(六) 老二慌张道:“哥,你看这群畜生又来了,你要不要再叫几声?” 我心中一阵焦躁,暗忖道:“这群畜生虽然被惊走,但是去而复返,不知死活,我用龙吟极其耗费功力,反复的叫,到最后,非把自己累死不可!不如,施展霹雳手段,打死几只领头的让它们瞧瞧厉害。” 我把那老妖婆往地上一放,便朝那群野兽走去。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老二叫唤,我扭头看时,见那老妖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单手捏着老二的咽喉,“桀桀”怪笑:“陈弘道,放我回去,我饶了他的命,否则,我杀了他,你杀我报仇。” 我心中暗自懊悔,这老妖婆功力深湛,刚才被我的龙吟给震晕了,原本要不了多久,也该醒来,我竟忘了! 那老妖婆道:“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反正我岁数大,他年轻,一命抵一命,我也占便宜。” 老二道:“哥啊,可不敢啊,快答应他!” 我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你命大,你放了我兄弟,自己走。” 那老妖婆倒也痛快,立时松手放了老二,道:“武极圣人言出如山,咱也不必扭扭捏捏,嘿嘿……” 老二连忙跑到我身边,道:“哥,快逮住他!” 我没有理会老二,答应过的事情,不能反悔。 只眼睁睁的瞧着那老妖婆往群兽丛中走去,一边走,一边笑嘻嘻的道:“宝贝们可真是辛苦了啊。” 走近了,他伸手却摸那只花斑豹子的脑袋,只抚了一下,那花斑豹子猛地张开嘴来,一口便咬住了那老妖婆的手! 那老妖婆猝不及防,被咬了个正着,只听“咔”的一声,竟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整个手掌已经被那花斑豹子给咬掉吞咽了下去。 “啊!”那老妖婆举起来手臂,鲜血淋漓,大声惨叫起来。 我和老二都惊呆了。 但更让人骇然的是,群兽一拥而上,把那老妖婆给扑倒在地上,争先恐后的撕扯扑咬,只一瞬间,便活生生的将一个人给咬的粉碎! 刹那间,血腥味刺鼻而来,群兽却扬长而去,连看也不看我和老二,走的干干净净。 而遍地都是群兽舍弃不吃的肚肠脏腑,还有模糊的血肉,乱糟糟的毛发…… “呕!” 老二弯着腰干呕起来。 我却如梦方醒,这群野兽追赶我们,根本不是为了救那老妖婆,而是为了杀他! 老二吐了半天,然后转过身来,喘了几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胸口,长吁短叹,道:“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 又对我说道:“哥,那群畜生咋不咬咱们俩?” 我道:“应该是冤有头,债有主。它们应该也不饿,来是为了找那老妖婆报仇的,报了仇就走了。” 老二道:“我刚才听那老妖婆说是那帮畜生是来救他的呀。” 我道:“他想错了。” 老二道:“那帮畜生跟他有啥仇?” 我道:“以前他从这个村子里过,侮没了村里的姑娘,结果被村里的人打得半死不活,丢到了野兽尸坑里去,靠的是喝野兽尸骨上的血和露水,吃野兽骨骼上的腐肉活过来的。那时候,他跟死兽们的怨气、秽气、戾气与兽性炼化成一体,变成了随后的不人不鬼、不男不女、不兽不妖的怪胎,害光了村子里的所有人……那应该是兽魂借他复仇。现在,那帮野兽来找他,又吃了他的所有皮肉,喝了他的所有血,丢弃了他的内脏和毛发……应该是野兽们知道他已经报过猎户们的屠戮之仇了,又来取他当年吸收的那些兽血和兽肉的,以报他的噬尸之仇。” 老二打了个寒噤,道:“这他娘的太玄了。” 我道:“世间的事情,本来就是玄之又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说话间,山坳中忽然一阵阴风卷起,“呼呼”怪啸,吹动那老妖婆留在地上的毛发、内脏、骨骸,转眼间,那些东西竟然全都化作了飞灰,随风一吹,散的干干净净。 空中呜咽有声,簌簌乱响,就像是有人遍地洒下沙土一样,我仰面环顾,却又什么都瞧不见。 这些奇怪的声音也不过瞬间即逝。 说来也怪,连同周围的腥气,臭味,也在这一刹那间消失了。 我暗忖道:“这又是什么古怪?难道是那些村民们的怨魂作祟吗?把那老妖婆的尸身、骨骸、毛发、内脏都吹得一干二净,意思是一切都泯灭干净了?” 老二缩了缩身子,紧紧拽着我,道:“这山里头太怪了,五月大热的天,能变得这么阴寒。大哥,咱们赶紧赶路。” 我道:“你不是不愿意走夜路嘛。” 老二道:“那是之前太累了,还又饿又渴,这不是睡了半宿了嘛,又喝了茶,吃了馍。天又快亮了,也不算走夜路了。” 我道:“咱们先回那老妖婆的家里一趟。” 老二吃惊道:“还回去那贼窝干啥?” 我道:“这个老妖婆和那个周海在家里鼓捣了不少机关暗器和害人的东西,如果留着房子还在,以后不定哪个人也走到这山里,错失了时间,误打误撞到那房子里歇息,那不是要害了人吗?咱们去一把火烧了,也断了这个祸根。” 老二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管别人那么多干啥呢?你也忒好心!好管闲事,就多吃亏!要不是你好管闲事,今儿黑哪有那么多事儿?” “好像是你非要进人家家里喝水睡觉的?”我道:“还赖我啊!” 老二道:“好了,好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走!”我道:“一把火的事情,反正他家里还有好多灯油。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 “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老二道:“你一个人办事,我不放心。” 我笑了笑。 老二道:“不过,你说那灯油到底是不是……” 老二的话音未落,远处忽然火光通明,我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见正是那老太婆的家里着了火,烧的异常旺盛,燎的半边天都红了! 我惊道:“是谁放了火?” 老二也瞪大了眼睛。 “走,过去看看。”我拉着老二往回奔去,等跑到的时候,那火光已经渐渐熄灭了,那老太婆的家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灰烬了。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道:“谁干的?” 我环顾四周,不见有人,也听不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忽然,“呜”的一声怪响,又是一阵阴风,平地刮起来,“呼呼喳喳”,裹卷而去,我和老二都掩住了口鼻,眯缝起了眼睛。 那阴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是旋风,一扫而过,眨眼间,就又风平浪静了。 可是再一瞧那被烧过的地方,灰烬全都被吹没了,真个是剩了一片白地。 老二惊道:“娘咧,有鬼!这,这肯定是被那老妖婆害死的人的冤魂在作怪啊!” 我心中也暗忖道:“说不得就是阴风吹倒了油灯,点燃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和**棉被褥,这才起了大火。” 冥冥之中的事情,真是难以捉摸。 但是这样一来,倒真是干干净净,也省得我去动手了。 好在背包还在老二的身上,一直没有解下来,不然落在这屋里,也被烧光了。 我和老二感叹了一番,觅了方向,动身往撂儿洼去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山溪,瞧着干净,就喝些水,配着咸菜,吃点馍头,慢慢走出了深山老林。 等到天明,又热了起来,走到晌午,已经到了片稍微还热闹的地方,见到有人,便问是什么地方,得了信儿,是撂儿洼到了。 撂儿洼说是个镇子也不是个镇子,坐落在一处山脚下,聚着不少人烟,也有小几千口人,姓什么姓的都有,却也无祠无堂。 这似乎是古时候穿山越岭,走过太行山必经的一处歇马地方,马走的累了,要喂马吃料儿,又有水洼,所以叫“料儿洼”、“料儿洼”,叫的时间长了,就传成撂儿洼了。 撂儿洼原来是有水洼的——太行山中缺水的地方多,有水洼的地方便能聚到人。但是而今看来,这水洼是没有了。 老爹说过:“凡有水的地方一般都有人烟,凡有人烟的地方,若不信风水,则必坏风水。有些地方的人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些地方的人则靠山山倒,靠水水枯,这其中也存个天道。” 我和老二寻到了饭店,吃了顿现做的面,喝了些汤,又歇了会儿,觉得舒坦多了。 走了这许久山路,其实鞋子已经磨破了,亏得明瑶细心,来之前给我准备行李,已经放了两双新鞋在里面,连老二的也有,取出来,把旧鞋包好,放回去,等着到家了修修补补,先换上新鞋,更觉舒坦。 老二也直夸:“还是嫂子好。” 我们去问人打听了娘娘殿的方位,却又是在山上。 便往附近找了香的地方,买了几炷香,又买了些裱纸,就往山上去了。 我原本也如老爹所说的那样,敬天信命不求神,其实是反感这样的,但是既然答应娘要来,就去瞧瞧,毕竟不知那娘娘殿的娘娘,究竟是何方神祇,又到底是否灵验。 第380章 送子娘娘(七) 撂儿洼背后所依靠的山峰高高孤立,山腰的地方有一块凸出之势,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妇女怀中抱着个孩子,于是这个山峰就被人叫做是“抱子峰”。 那娘娘殿,就坐落在抱子峰的峰顶之上,据当地人说,娘娘殿在明朝永乐年间时候就有了,中间被毁过几次,又都重新修建,近来被人烧过,但烧殿的人也遭了横祸,死于非命,附近的人又集资重建,香火依旧旺盛。 我本来以为这娘娘殿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建造的也未必起眼,但是和老二上到抱子峰顶上一看,才知出乎意料。 那殿高处足足有一丈七尺半高,阔处有一丈八米,进深有一丈四尺。内外修葺一新,整整齐齐,门栋、大梁、屋檐上都刻纹雕花,十分漂亮,所用的瓦片、石砖也不随便,我这两三年来学过木工、泥工、瓦工手艺,正所谓内行看门道,一瞧便知道是大手笔,花费不菲,而且请的工匠技艺不低。 正殿大门高悬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娘娘殿”,匾上有一个黄色的漏斗似的器物镶嵌在砖内,我和老二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老二喊住了一个从殿里烧了香出来的男人,问道:“大哥,那匾上面镶着的斗有啥说法?” 那大哥道:“那是娘娘的混元仙斗!娘娘就靠着它掌管着这天底下的人生儿育女的。” 老二听了便不信,道:“这一个小斗斗就能管生儿育女?” 那大哥道:“你可别不信,小心闪了你的舌头!就这仙斗,你不知道厉害着呢!你们俩瞅瞅这山有多高!” 老二道:“是高啊,那又咋了?” 那大哥道:“要是一般的山,风得吹的多厉害!可这里就是因为有这个仙斗在,连个风都刮不进这大殿里头。” 我和老二站在大殿门口,果然是没有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进殿里头,就像是所有的风,都绕着大殿的门过去似的。 老二“咦”了一声,道:“还真别说,先前没啥感觉,这一说,还真有点神啊!” 那大哥不无得意道:“你想着咧!” 老二又道:“那这娘娘究竟是啥娘娘?” 那大哥愣道:“啥啥娘娘?你说的是啥啥啥啊?” “跟你说话费劲儿!”老二道:“娘娘不都得有个号嘛!比如女娲娘娘,后土娘娘,王母娘娘,九天玄女娘娘,观音娘娘……这个娘娘,是啥娘娘?” “你才费劲儿!”那大哥道:“娘娘就是娘娘,哪有那么多的讲究!灵验不就得了!” 老二无奈道:“中中,我知道了。” 我见那大哥怀里抱着个五寸高低的玩偶,是个娃娃模样,泥塑的,身上栓了一根红绳,绳子的另一端绑在那大哥的手腕上,便道:“大哥,这就是您拴的娃娃?” 那大哥道:“是啊,结婚几年了,没有生,这来求个儿子。” 我道:“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那大哥道:“是,都说是得男的来,不然不灵。” 我点了点头,默默不语。 看来娘说的不错,确实是男人来,用红绳拴个娃娃。 那大哥道:“你们俩也是来求的吧?快进吧!” 等那大哥走了以后,老二问我道:“哥,你信不信?” 我道:“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信不信的。” 我没有急着进殿,而是又仔细看了看那大殿四周,忽然发现那大殿墙壁、大殿柱子、大殿屋檐以及大殿门、窗的所有插消、机关、铸件,无一不是极其严密、精确的,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大殿门口感觉不到有风吹进来,原来根本不是那什么混元仙斗的缘故,而是这建造的技术防风。 所谓看破不说破,我怕老二嚷嚷,也没有说这秘密,而是道:“咱们进去吧。” 入得殿内,便瞧见一尊高约丈余的娘娘塑像立在正中央,左右却什么都没有,金童也无,玉女也无,只是在那塑像的脚下,密密麻麻的排着几层娃娃,有男婴模样的,也有女婴模样的,有泥塑的,有木雕的,倒是都栩栩如生,工艺极佳。 我和老二进去的时候,已经瞧见有个男人正跪在蒲团上磕头,前面供着一炷香。 那娘娘像的右下首站着一个女人,穿的好似庙祝,又像是个道姑,中年模样,也看不出来具体是多大年纪,只一脸冷漠,眼神有些古怪,像是空空如也,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她身旁立着一张香案,案上铺着幕布,摆着香炉,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厚厚的册子。 除了这个女人之外,殿内也没有别的神职模样的人了。 我心中暗暗纳罕:“她就是这个娘娘殿管理香火的庙祝吗?” 跪在蒲团上的那个男人似乎已经祷告完毕,从身上抽出一根红线来,走到娘娘像下,看来看去,然后挑选了个男婴模样的泥娃娃,用红线拴住,然后捧了起来。 就在此时,那女庙祝走上前来,手中提着一支毛笔,在那娃娃身上画了一道,然后冷冰冰的说道:“等生儿子了,记着抱来还愿。” 那男人忙不迭的点点头,道:“晓得,晓得。还有要交待的没有?” 那女庙祝没有说话,转身依旧站到了娘娘像下,那男人又拜了拜,转身匆匆去了。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我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更兼除了拜祭祖宗之外,也没有拜祭过别的神祇,一时间还不定心,没有上前跪倒在蒲团之上。 老二都是唯我马首是瞻,见我不动,他也不动。 我们俩愣了片刻,那女庙祝倒有些不耐烦了,道:“你们俩不是来求子的吗?” 老二道:“是啊。” 女庙祝道:“过来写下籍贯和父母双方的姓名。” 我稍稍诧异,老二已经问道:“还要写这个啊。” 那女庙祝冷冷道:“快来写下,别碍着别人的事儿!” 我身后果然已经有人进来了,我和老二对视了一眼,便道:“那就先让别人来吧。” 我和老二都让开了,后面那男人便进来,果然去那女庙祝身边,在香案上把家乡籍贯报了,又说了自己和妻子的名字,都被那女庙祝记下了。 记下之后,那女庙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不写的话,先出去!” 我一愣,也没有说话,拉着老二暂且退到了殿外。 那女庙祝仍旧冷冷的盯着我。 那女庙祝眼中有股怨气,我看的暗暗心惊,见老二左顾右盼,便低声说道:“这个娘娘殿一定有古怪,咱们先不忙上香。看看再说。” 老二也低声道:“我瞅着这个庙祝像是死了男人一样。” “嘘。”我道:“她本事不低,你小心她听见,出来拔了你的舌头。” 老二吓了一跳,随机又讪讪道:“有你在,我怕啥。” 随后,又来了几个男人,也都是上香求子的,全都依样画葫芦,在那女庙祝跟前的桌子上登记了夫妻双方的姓名和籍贯,然后再去祷告,栓走娃娃,最后又被那女庙祝用红笔画了几道。 我看的暗暗诧异,从来没听说过上香拜神求子还要登记姓名籍贯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 眼看天色昏沉,太阳西下,似是再也没有人上来了。 那女庙祝走出来,冷冷的瞪我一眼,道:“你们在这儿看了半晌了,也不求子,也不下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老二道:“我们来看看别人是咋求子的,也跟着学学,主要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错了路数,惹了娘娘怪罪。哎,大姐,这娘娘是啥娘娘?” 那女庙祝沉着脸,道:“不求子就不要啰嗦,赶紧下山!娘娘殿晚上不留人!” 老二道:“我们也不是不求,就是先问问仔细,再求。” 那女庙祝道:“今天已经晚了,快下山去!” 老二道:“我们太累,再歇会儿才走,不进殿。” 那女庙祝怒道:“你们走不走?” “咋还开始撵人了?”老二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又不进殿,就在这寥天地里的待着,碍着你啥事儿?你是庙祝,就管娘娘殿里头得了,难不成你还兼着山神,连这山也归你管?” 老二絮絮叨叨的说,那女庙祝听得脸色变了又变,忽然扭头进了里面。 老二得意道:“样子,二爷我还能说不走你!” 我道:“老二,我看你要倒霉了。” 老二诧异道:“我倒啥霉?” 话音未落,那女庙祝忽然闪身出来,把手一抖,我早瞥见有一根细线闪电般迸射向前,朝着老二的右脚脚踝缠去。 那跟线纤细至极,肉眼几乎难见,她出手又快,真个如闪电一亮,倏忽间即到,亏得我是夜眼,否则也瞧不破她的手段! 老二哪里能看得出,兀自瞪着眼睛瞅着那女庙祝,不知道她挥手在挥什么。 我伸手扯着老二往后一拉,道:“走吧,咱们下山吧,天黑了,都有点冷了。” 我这一伸手,不着痕迹,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本事来,就像是随手拽着老二走一样,但老二脚一动,却恰巧躲过了那女庙祝细线的一击。 那女庙祝稍稍一怔,我扯着老二已经往山下走去。 第381章 送子娘娘(八) 老二一边走,一边嚷嚷道:“大哥,走啥走?你没瞧见她伸手轰咱们呢?咱们这就走,太没面子了!” 我也假意大声道:“人家都轰咱们走了,再不走,那才叫没面子。” 一边说话,我一边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往下走了片刻后,我听见“吱扭”一声轻微的响动,知道是那女庙祝进了娘娘殿,关上了殿门。 我这才又扯住老二,低声道:“你听我说,你先下山去,我再上山上探探。” 老二愣道:“你刚才扯着我下来,咋这会儿又要上去?” 我道:“你刚才没有瞧见,那女庙祝出来把手一抖,是抖出来了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要缠你的脚。我刚才要是不拉着你动了动脚,不定你要吃什么亏。” “好哇。”老二恍然大悟道:“我说的她干挥手,也不见挥啥东西,原来是弄了根细线要绊我。大哥,走,咱们找她算账。” “算什么账?!”我道:“这女庙祝本事极高,依我看来,她刚才出手的速度,不在张元清之下。” “啊?”老二大吃一惊:“这么厉害?!” “是的。”我道:“一个偏僻山地的娘娘殿修葺的这样整装,乃是大师手笔,一个庙祝是女的,本事居然这样高,偏偏又只让男的来求子,拜神又让登记姓名籍贯,夜里还不让留在山上……这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我想夜探娘娘殿,一窥究竟!怕是有危险,你跟着不大方便。” 老二有些慌了,道:“哥,你这一说,我瘆得慌。要不然咱们先回家,把这里头的古怪事儿跟娘说说,然后再做打算吧。” 我道:“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来了,要是有古怪,我就自己解决了,还让爹娘操什么心。” 老二道:“你就是爱管闲事!” 我道:“你快下山去!” 老二嘟嘟囔囔道:“那我在撂儿洼找个旅馆先住着,你小心点。要是见事儿不对了,就赶紧下来,可别逞强。小心使得万年船,别阴沟里翻了。” “知道。”我道:“你快下去吧,等天黑透了,就不好下了。” 老二这才蹒跚而下。 我又等了片刻,听着上面没有什么动静,便提了口气,展开“纵扶摇”身法,一纵一摇,轻飘飘的无声无息的又到了山顶,偷眼打量时,果然瞧见娘娘殿的大门紧闭,那女庙祝并不在外面,我轻轻绕到偏殿柱下,把身子贴着柱子,十根指头伸出来,使出“提千斤”的本事,悄无声息的爬了上去。 我把身子伏在瓦上,稍稍倒勾下来,从屋檐下的缝隙觑看殿内的动静。 隐约瞧见那女庙祝背朝着娘娘像,端坐在蒲团上,十根指头凭空的来回弹动拨弄——她的指头极长,也极为灵活,拨弄弹动的速度快的惊人,而且看似是在胡乱拨弄弹动,细瞧却又暗含章法,我瞧了半天,竟不知道她施展的是什么本事,只看得我眼花缭乱,恍惚间觉得她的手上不只有十根指头,而是有千万根一样。 我心中暗忖道:“这女庙祝的手指厉害,大是劲敌,须得防备。” 正想之际,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轻又快又多,知道是江湖中的好手,稍稍吃了一惊,忙把身子起来,伏着不动。 忽然听见有人大骂道:“有种让老子下来,你们四个打老子一个,以多胜少,算啥男人!鳖孙!赖种!我日你们八辈祖宗!” 我又吃了一惊,这不是老二的声音吗? 我悄悄的抬起头来一看,瞧见有四个汉子抬着一个人,快速的奔上山,往娘娘殿而来。 那四个汉子抬着的人正是老二,双手、双脚都被那四个人抓住,动弹不得。 听老二叫的厉害,那左首的汉子忍不住骂道:“闭嘴!老子一个人把你收拾了,根本不用出第二招,你还有脸说要一个打四个!再叫唤,老子把袜子扯下来,塞你嘴里!” 老二一听,果然不再叫唤了。 就在此时,娘娘殿的大门开了,那女庙祝站在门口,道:“你们吵什么呢?带的这是什么人?” 众人看见那女庙祝,齐声喊道:“师娘!” 我微微一惊,暗自忖道:“原来这四个汉子与这个女庙祝是一伙的!” 但是这四个人看上去年纪都比那个女庙祝大,怎么又叫她师娘? 估计这女庙祝的丈夫年纪不小,却不知道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 那女庙祝看着众人,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依次扫视了一遍,然后道:“是王麒、金科、高全、刘双你们四个?卢巧和苗珍呢?” 王麒道:“卢巧和苗珍估计要晚些时候才来。” 老二听见他们对话,便叫道:“好哇,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怪不得都这么赖呢!” 那女庙祝看见是老二,皱了皱眉头,道:“又是你?” 老二道:“就是你老子我!二爷我又回来了!” 女庙祝瞪了老二一眼,问那四个汉子,道:“你们从哪里带来的这个人?” 高全道:“我们是上山的时候遇见这货材的,刚一碰面,他就劝我们下山,说山上来不得。我们问他为什么来不得,他便口出恶言,辱骂师娘您。” “二爷说的是实话!”老二道:“二爷是要好心告诉你们,说山上有个恶婆娘,说话死不中听,让你们小心点,你们不承二爷的情,居然还出手抓二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大蠢狗!” 我这才知道老二为什么和这四个人犯了冲突。 那四个汉子听老二这样辱骂,纷纷大怒,王麒说道:“把这个嘴损的货材扔下来!” 老二叫道:“敢摔着二爷,二爷的哥哥把你们一个个都弄死死的!” 那四个汉子一听,更是恼怒,齐声呼喝,就要把老二给摔下来。 我心中暗骂老二自讨苦吃,正想提前出手,那女庙祝却道:“不要摔他,放他下来。” 我便又暂且伏身不动。 王麒、金科等人把老二好好的放在地上。 老二哼哼唧唧的,也不起来,嘴里说道:“现在想讨好二爷,晚了!你们不要脸,以多胜少,伤着了二爷,二爷饶不了你们!” 金科忍不住上前踢了老二一脚,骂道:“别装蒜,我们没有怎么着你!爬起来!” 老二躺在地上不动,道:“二爷就喜欢躺着,咋了?你敢踢二爷,嘿嘿,二爷记着你了!” “我——”金科还要再踢,被那女庙祝摆摆手拦下了,那女庙祝问老二道:“和你一起下山的那个人呢?” 老二道:“想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二爷我偏偏就不告诉你!” 王麒道:“师娘,我们就瞧见了他一个人,没有别的人。” 那女庙祝皱眉道:“我看见他们两个人是一起下山的。” 金科道:“这样的人,结伴的也未必是什么好鸟,师娘管他去哪儿作甚。” 那女庙祝道:“这个人是个草包,但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不像是普通人。看着文质彬彬,眼里头藏不住一股精芒闪烁。我之前用引线要缠这草包的脚,那人拉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刚好躲了过去。我怕是对头来寻我的事儿,所以心中有些不安。” 刘双道:“这样说的话,那个人会不会是走到半道里又上来了?” “这倒是不怎么可能。”那女庙祝摇了摇头,道:“我坐在娘娘殿里默运神通,方圆几丈之内,但凡是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能听得到。他要是半道里上来,我怎能不知道?” 我本来担心这些人要检查上下四周,恐怕他们发现我的踪迹,听见那女庙祝说出这话,便放心了。我暗自想道:“这女庙祝的本事确实不低,但是为人却太自负。” “嗯。”刘双说道:“能躲过师娘耳朵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即便是师父,也是躲不过去的。” 那女庙祝勃然变色,喝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再提那老东西!” 刘双吓了一大跳,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连忙躬身道:“是,是,弟子失言了。” 那女庙祝厉声道:“下次再叫我听见你说出他来,我便用引线把你的舌头给寸割下来!” “是,是……”刘双吓得浑身颤抖。 王麒、金科、高全也都神态惶遽。 那女庙祝气了片刻,又看向老二,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老二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道:“他半道里又上来了啊。” 我吃了一惊,暗骂老二嘴快,却听那女庙祝冷冷道:“你不说实话?” 我这才醒悟,老二为人油嘴滑舌的,突然间说起实话来,反而会叫人大起疑心,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故意在那女庙祝跟前这样说的,如此一来,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女庙祝哪里会相信? 老二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他是我大哥,他跟我说要上来偷听你,现在就趴在大殿的屋脊上呢,不信你上去看看。” 第382章 送子娘娘(九) 老二倒也真是大胆! 那女庙祝仍然不信,把手指头一弹,道:“你这草包,满嘴假话,要舌头也没用,不如拔掉!” 老二道:“你要能拔掉二爷的舌头,算你能耐。” 说罢,老二绷住了嘴。 那女庙祝冷笑一声,俯下身子,左手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老二的脸颊,只一下,老二就张开了嘴,那女庙祝右手又伸出两根指头,往老二嘴里一夹,老二“嗷嗷”的叫,舌头已经被那女庙祝拽出来了一大截。 我看的又好笑又好气,老二故意说实话,这女庙祝不信,偏偏还真能把人的舌头拽出来,她的指头也真是厉害。 我手里暗暗捏着铁钉,心想如果她再拔出半寸来,我就废掉她一只手。 却听老二“呜哇”、“呜哇”的叫唤:“我说,我说……” 那女庙祝“哼”了一声,松了手,又在老二的衣服上抿了抿,骂道:“自讨苦吃的草包!口水倒挺多!” 老二“呸呸”啐了几口,道:“你这妇女太歹毒了!” 那女庙祝喝道:“少废话,快说!那个人去哪儿了?” 老二道:“我不想下山,他非要拉我下去,我们俩半道里吵了一架,分道扬镳,他就从另一条路走了。” 那女庙祝将信将疑道:“真的?” 老二道:“真的呀,我们俩都住在撂儿洼的旅馆,估计他这会儿都到旅馆里,在泡着脚呢,我也是倒霉,走错了路,遇见了这四条拦路的蠢狗,要不你派一条,跟我一起下去,到旅馆里找找?” 王麒、高全等四人听得个个恼怒,瞪着眼睛,恨不得把老二给平吞了。 那女庙祝狐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二的眼珠子又是一转,道:“我们的来路可是有点大啊,说出来,我怕吓着你。” 那女庙祝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说什么,再胡言乱语,谎话连篇,我就再拔你一次舌头!” “说就说,有啥了不起的?”老二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兄弟二人,是闻名天下的麻衣世家弟子。” “麻衣世家?”那女庙祝吃了一惊,道:“颍水东畔的麻衣陈家?” “不错!算你还知道!”老二洋洋得意道:“我大哥便是大名鼎鼎的’武极圣人‘陈弘道!我便是大名鼎鼎的’圣人之弟‘陈弘德!” 我心中暗骂老二这么快就泄了底,却忽然听见王麒、高全、刘双、金科四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禁诧异。 只听那王麒说道:“你这种货材要是麻衣陈家的人,那我就是神断陈了!” 高全道:“不错,那我就是相脉阎罗啦!” 金科道:“我和刘双那自然就是麻衣五老中的二位了!” 我听的心中恼怒,暗思道:“让你们胡言乱语,等会儿看我叫你们吃些苦头!” 那女庙祝也冷笑道:“我早就听说武极圣人陈弘道长得铁塔一样,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两年前,只身一人击溃刀无缺、刀无痕兄弟及十多具刀族傀儡,后来在嵩山又独身败退祁门三祖所率的近百人!你那个大哥,一脸文气模样,也敢冒充是陈弘道?” 我听得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变成铁塔一样的汉子,还满脸胡须了?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二也愕然道:“他,他就是陈弘道啊。” 那女庙祝道:“你真不想要舌头了?” “想要,想要!”老二连忙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骗你还真不容易。其实啊,我们俩是陈家村隔壁村的兄弟,一个叫吴朝阳,一个叫吴朝月,我就是吴朝月。” “哈哈……”王麒、高全等人又笑了起来,金科道:“朝阳也倒罢了,朝月干什么?学狼吗?可见你爹娘偏心,没有给你好好起名字,跟着你大哥的,随便起了个了事。” 老二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嘛。” 那女庙祝道:“你们俩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老二道:“我们俩来求子啊。” 那女庙祝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进殿?” 老二道:“我大哥说你一直瞪着他,怕你捣鬼。” “哼!”那女庙祝道:“他自己心里没鬼,怕别人捣什么鬼?” 老二道:“我把什么话都交待给你了,你该放我下去吧?” “放你?”那女庙祝冷冷道:“你刚才好好下去,什么事儿都没了,谁让你无事生非,在我弟子的面前骂我?还假冒是麻衣陈家的人,哼!我最恨的就是姓陈的人!” “最恨姓陈的人?”老二诧异道:“你难道姓秦?” 那女庙祝愣道:“我为什么姓秦?” 老二道:“陈世美和秦香莲啊,陈世美当驸马,不要秦香莲了,秦家人不是恨陈家人吗?不过我可告诉你啊,陈世美那事情是假的,陈世美是清朝人,包青天是宋朝人,清朝的人哪能去宋朝当驸马?宋朝的人又哪能去斩清朝的人?那狗头铡、虎头铡也根本没有嘛!而且历朝历代的驸马也没有一个叫陈世美的。人家陈世美是清朝的一个好官,因为不肯通融,得罪了朋友,结果他这个朋友不厚道,编排出来一出《铡美案》的戏,故意来辱没陈世美的……” 我听得苦笑不得,若论起耍嘴皮子来,老二是世间难寻的一把好舌头。 “废话真是多!”那女庙祝硬是愣了半天,才喝道:“谁问你这些了?!把他给我绑起来,拴在柱子上,绑一夜!” “是!”王麒答应着,和金科上前,随身就掏出绳子来,开始捆绑老二,老二嚷嚷道:“可不敢啊,绑一夜,那可要出人命的!” 王麒、金科等人早就恨极了老二那张嘴,哪由老二分说,一顿绑,就把老二捆在柱子上了。 我心中想暂且让老二受会儿苦头,我再看看这群人到底搞什么把戏。 就在此时,又有一阵脚步声急匆匆上来,我引颈一看,却是两个女人上得峰来,模样都不过二十多岁,怀里却都抱着个婴儿,用被褥裹着。 只听高全扭头说道:“是卢巧和苗珍到了。” 金科也张望道:“看来是都办成了。” 卢巧和苗珍看见那女庙祝,便都躬身道:“师娘!” 那女庙祝点点头,道:“你们来了。” 卢巧道:“孩子已经带来了,还请师娘发落。” 那女庙祝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哪家的?” 苗珍回道:“我这个是洛川霍援朝家里的儿子,去年来娘娘殿求过;卢巧师姐那个是邯郸孟国新家里的儿子,也是去年来娘娘殿求过。” 那女庙祝道:“都是没有回来还愿的,对吧?” “是的。”卢巧道:“弟子查过名册,都是过了日期,没有来还愿。” 那女庙祝道:“好,和以前一样,都先养起来,一个月以后再说!” 卢巧和苗珍都点点头,道:“是!” 我先是惊愕,继而大怒,原来这女庙祝干的竟是拐带人口的勾当! 怪不得每一个来娘娘殿求子的人,她都要让人留下籍贯和夫妻二人的姓名——这是方便她到时候去找人夫妻的儿女! 还愿的人,她也就饶了,不还原的人,她便把人的儿女偷走,此贼可恶! 我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耳听得那女庙祝道:“王麒、高全、刘双、金科,你们四人查探的如何?看还有谁满一年期限,如愿生子或者生女了,却还没有来还愿,去写下来,让卢巧和苗珍跟着地址,再去抱来。” 眼看四人答应,那卢巧和苗珍抱着两个婴儿就要走,我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好大胆的贼!” 起身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女庙祝失声道:“是你!你真在殿上!?” 我怒不可遏道:“千刀万剐的女贼,是谁叫你们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的?还有什么同伙,说!” 被绑在柱子上的老二长叹一声,道:“哥哥哎,你终于下来了,我还想着你不在呢。” 那女庙祝惊疑不定的看着我,道:“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老二接口道:“我刚才都跟你们说了,他半道里又上来了,就趴在瓦上,你们偏偏都不信。这年头,说实话的要被拔了舌头,说瞎话的反倒都当圣旨听着深信不疑。” 那王麒、金科、高全、刘双四人一涌而前,把我围在当中,王麒道:“师娘,这货就是你刚才说的跟那草包一道上来的人?” 那女庙祝道:“是他。我倒真是小看他了。” “你便是吴朝阳吧?”金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爬上娘娘殿偷听我们说话,也学你兄弟,捆到柱子上待一夜吧!” 说话间,那金科已经抽出来一根绳子,上前就要捆我,那女庙祝叫道:“小心!” 但是这时候提醒,为时已晚。 那女庙祝的“小”字刚刚说出口,我把胳膊一展,手一伸,早抓住了绳头,金科一惊,左手来夺,却被我抓着绳子顺势一缠,绕到他腕子上,轻轻一拽,喝声:“起!” 第383章 送子娘娘(十) 那金科惊呼一声,身子已经被我给抛到了半空中! 王麒等人待要上前,我厉声喝道:“哪个敢来?!” 众人气为我所夺,愣在当场,都不敢动。 我冷笑一声,把绳子松开一抖,半空中把金科给缠了个囫囵,等他跌落下来时,我猿臂轻舒,右手一抓,不叫他落在地上,却提将起来,跃到老二身旁,左手捏着老二身上的绳子,吐气一拽,把那绳子扯得寸断,老二大喜,道:“多谢我的亲哥咯!” 我把金科交给他,道:“把他捆起来,也拴到柱子上。” “得令!”老二“嘿嘿”笑着,拍了拍金科的头,道:“倒霉轮流催,这会儿就到你哟。刚才拴二爷的时候,就你小子最起劲儿!你个鳖孙!” 王麒、高全、刘双、卢巧、苗珍等人无不大惊,那女庙祝的脸色更是难看,问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冷冷道:“麻衣陈弘道。” 众人听见这话,又都吃了一惊,那女庙祝道:“你真的是陈弘道?!” “废话!”老二接过话头,说道:“我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是我大哥陈弘道,我是他兄弟陈弘德!一个貌似潘安,一个胜过宋玉,号称陈家村双俊,天下两大美男子!刚才都告诉你实话了,你偏偏不信,非要我现编一个吴朝阳、吴朝月骗你!我们隔壁村确实有个人叫吴朝阳,那货是个小眼睛、大肚汉,哪能有我们哥俩长得齐整?” 那女庙祝的脸上顿时阴晴不定,王麒、高全、刘双等人面面相觑,卢巧和苗珍窃窃私语道:“没想到陈弘道长得是这种样子,完全跟传闻不符……” 我听了这话,不禁又想起那离谱的传闻。 王麒瞥了一眼那女庙祝,见她仍旧不语,便托的跳出圈子,朝我一拱手,叫道:“陈少族长请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道:“请了!” 王麒道:“久闻武极圣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麻衣陈家,却来寻我们娘娘殿的长短?” 我道:“本来无怨也无仇,可是让我撞见了你们的勾当,那便是天大的怨,天大的仇了。” 王麒一怔,道:“此话怎讲?” 我道:“夫妻成家,十月怀胎,艰难生育,养个孩儿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却去偷来盗来,那丢失儿女的父母,该是何等伤心?你们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怕报应?!” “这……”王麒回头瞥了一眼那女庙祝,见那女庙祝仍不吭声,便道:“这里面有些是非曲折,也不便详说。总之,还请少族长卖个面子给咱们兄弟!” 刘双道:“武极圣人的名头传遍江湖,委实太大,也不该跟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一争高低。” 我冷笑一声,道:“送高帽子不好使。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做三件事,听了也都好说,不听,那就是仇家!” 王麒道:“少族长请说。” “我也不为难你们。”我道:“第一,把偷来的孩子叫出来,送还回孩子的父母;第二,把你们其他的同伙都供出来,一并受捕,我知道你们应该不止这么点人吧?第三,毁了你们这个托名’娘娘殿‘,实则藏污纳垢的窝点!” “陈弘道!”那高全勃然大怒,道:“你这就欺人太甚了吧?!我们自谦说是默默无名之辈,却也不是小角色!常人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本事再高,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不成?!” 我冷笑一声,道:“既然不怕,又何必说这么多的废话?!” 那女庙祝冷哼一声,道:“那就少说废话,我最恨姓陈的人!寻上门来,找我的不是,又这么咄咄逼人,我岂能善罢甘休?!你们都给我抄家伙,拿出本事来!” “是!”众人齐声答应。 我正诧异他们怎么抄家伙,却见那王麒咳嗽一声,“哇”的张开嘴来,“呼”的一喷,我早嗅到一股油气,料到他要弄火,便往后退了退,果见一道火光蹿起来,六尺远近! “呀嘿嘿嘿嘿!”喷完这一腔子火,那王麒突然唱上了:“哇呀呀呀呀!好戏开锣!这一回说聊斋!烟雾升腾,鬼狐齐出!”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那王麒又拿出来的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抛,真个是烟气升腾,好似在娘娘殿前起了一阵大雾! 我不怕雾气,但是怕雾气里有毒,连忙招呼老二退开,又防着那些人趁势一拥而上乱打起来,却听见“吱呀”一声响,殿门大开,自那女庙祝以下,连带卢巧和苗珍,男男女女,全都逃了进去,然后那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烟雾缓缓散尽,那绑在柱子上的金科也不见了。 我其实瞧见是被那女庙祝救进殿里去了。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问我道:“哥,这帮人到底是干啥的?” 我道:“好像是唱戏的吧?” 老二道:“那你还打不打?” “打啊。”我道:“我得抓住他们。” 老二道:“那你进不进去?” 我道:“我怕里面有机关。” 老二道:“这好办,咱们弄一把火,烧了这娘娘殿去球!” 我摇头道:“这可不成!里面还有他们偷来的孩子。” 老二瞪眼道:“那你说咋办?” 我道:“先等等看,难道他们还藏里面一辈子不出来?”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响,门又开了,我和老二都去看,却见里面忽的跳出来一个赤脚蓝衣、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鬼,手里提着一根杖头,喉中“嗬嗬”的笑,怪叫道:“陈弘道,纳命来!” 老二被吓了一大跳,叫一声:“娘啊!”连忙往我身后躲。 我也没想到娘娘殿里会突然出来这么个东西,也吃了一惊。 但听得他呼吸,又嗅到有脂粉味,便猜到应该是人装扮的。 眼见那赤脚鬼左一扭,右一跳,身法古怪滑稽,却又暗含章法,极尽巧妙,我从未在别处见过,不禁暗暗称奇。 却说那赤脚鬼跳上来,举起杖头劈面就打,我伸手一擎,当即拦住,也不觉他的力气沉重,便知此人远非我的对手,喝一声:“少装神弄鬼!” 那赤脚鬼见我抓住杖头,连忙去拽,但既然被我掣住,又岂能让他拿走? 急切间,那赤脚鬼拽不走,我冷笑一声,抬膝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他“唔”的一声闷叫,弯腰就倒,我把那杖头往地上一丢,冷笑道:“鬼也怕疼?” 我正要上前去抓他起来,却见两道影子飘动,殿门里闪出来两个青衣女子,都穿着绣鞋,各个脸色惨白如纸,长发披在脑后,双手成钩,指甲尖尖,喉中呜咽有声,忽而上前,忽而又退后,绕着我往来游走吟唱,那声调凄惨悲切,听得我浑身发毛,我心中暗道:“刚才是个赤脚鬼,现在是两个女鬼,还真是来演聊斋了。” 耳听得两个青衣哭的心烦,我大吼一声:“嗷!” 龙吟功力使将起来,那两个青衣同时捂着耳朵跌倒在地。 但殿里又有两个身影奔将出来,都是身披红袍,脚蹬长靴,一个手持铁枝,一个手持托辊,闪转身形,朝我打来。 瞧见他们拿的这家伙,又想起来第一个出来的赤脚鬼,第二次出来的两个穿着绣鞋的青衣,再加上之前那女庙祝手指弹动间玩弄的细线,我猛然醒悟,想起来一个行当——傀儡戏! 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门道。 想要在江湖上混迹,不说要精熟各行的门道,但总要知道些。 这两年来,我又从老爹和叔父那里学了不少玄门江湖之事。 傀儡戏中操纵傀儡有诸般手法,以此也分的有许多戏种,比如说最常见的提线木偶,就像那女庙祝玩弄的,又如铁枝木偶,还有托辊木偶,那便是后面那两个穿红衣,蹬长靴的人玩弄的。 傀儡戏和京剧、豫剧等戏种一样,也分角色,譬如旦、赤、靴。 “旦”是指女性角色,多半脚穿绣鞋,被我用龙吟功力震退的两个青衣女子就是穿着绣鞋的;“赤”是指男性角色,顾名思义乃是赤脚汉子,那便代指穷人,最早出来的赤脚鬼便是如此;“靴”也是指男性角色,但代指的是富贵人物,眼下跳出来的两个红袍,便都是穿着长靴的。 这些点,都与傀儡戏的特征相暗合,而且他们这些人都是借着傀儡戏的种种门道,加以发挥的,虽然说是在装神弄鬼,可也是亲自上阵,并非是像刀族和柳族那样,用傀儡来对敌。 我心中暗暗诧异,不知道是那个傀儡术的门派,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作恶。 但是这一伙人的本事之高,较之刀族、柳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想再和这一群人拖延时间,眼见那两个“靴”攻上来,也迎了上去,双手分击,左手拍出一记“悬空掌”,右手打出一记“提千斤”中的“隔空取物”,只一个照面,便把那铁枝给劈飞,托辊也给摄在手中! 第384章 送子娘娘(十一) 那两个“靴”各自大惊,齐声呼喝,都跳了起来,一人伸出一脚,分打左右,朝我胸前踢来,我瞥见他们的靴底大的异乎寻常,怕是藏着什么机关,便不硬接,一闪身,挪到了他们的身后。 果然听见“砰”、“砰”两声,那两只靴子都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竟砸出了两个坑来! 原来这靴底暗藏铁块! 我冷笑一声,顺手掉转托辊,在那两人的脚底迅速敲打,两人几乎同时惨呼一声,捧着脚都坐在了地上。 人虽然是用脚走路,看似耐磨,但是脚底板打着却极痛,我又用了力,一时半会儿,这两人怕是起不来了。 我把两人的红袍扯去,假发拽了,露出脸来,却是金科和高全。 正在此时,殿门处又闪出来一个人,戴着毡帽,迎着我,双手一轮,我看的仔细,是个扁担把朝我当头打来! 我心中一乐,暗忖道:“看来是把挑家当的家伙也搬出来了!” 在许多地方,傀儡戏又叫做扁担戏,原因便是艺人用一根扁担就能把傀儡、乐器、行头、被褥等都装得下,可以到处走街串巷,下台子。 我拿着托辊迎上一击,用了三成力道,当即震得拿扁担那人闷哼一声,扁担拿捏不住,脱手而去,我伸手摘了他的毡帽一看,却是刘双。 我顺手戳了他的穴道。 如此一来,那第一个跑出来的赤脚鬼便是王麒了。 那两个青衣定然是卢巧和苗珍装扮的。 而那女庙祝,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我迟疑了片刻,踏步往殿里进,老二叫道:“哥,小心啊!” 我刚“嗯”了一声,忽然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又听见地上一片窸窸窣窣的怪音,低头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地上蹦蹦跳跳着几十个四五寸高的婴儿,都叫唤着,朝我脚下涌来。 我赶紧后退,唯恐踩踏到了他们。 但是退出殿以后,我又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也太蠢了——那些婴儿哪里会是真正的婴儿,它们都是些提线木偶,被那女庙祝所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过,实在是这些婴儿造的太逼真了,任何人猛然一看,都不会当做是假的,要不是我夜眼如炬,瞧见这些个木偶背上都有一根纤细至极的线,也当真了! 那女庙祝也当真厉害,一双手,不知道捻着多少根丝线,竟然都操纵得了这许多偶人! 我往后退时,那些假婴儿个个怪叫,都飞了起来,迎面当胸扑来! 我暗暗佩服那女庙祝的手段,手起一记“太虚掌”,隔空打在最前面的两个假婴儿上,只听“呜哇”、“呜哇”两声啼哭,真如婴儿一般,吓得我手一软,顿时变了脸色! 但是那两个假婴儿被我的掌风扫中,化成碎片,都是木块和布头,散落一地。 我这才心中稍安,想起来精通傀儡戏的行家,多半都会口技,能用一张嘴来模仿各种声音。刚才那两声婴儿啼叫,定然是那女庙祝自己用口技模仿出来的,倒也吓人! 又有假婴儿扑上来,我便伸手扯住,想去拽那细线,不料触手时,感觉有古怪,立时便放了手! 果然,“嚓、嚓”两声响,那两个假婴儿身上瞬间遍布刃刺——原来其中内藏触发机关,只要一碰,那些刃刺就会凸出来。 我“哼”了一声,便后撤一步,挥动双手,连连催发掌力,或“塌山手”,或“悬空掌”,或“太虚掌”,并不挨着它们,顷刻间,便打落了一地的碎片,铁丝、钢片、弹簧、木头、布头……满满当当。 只剩最后一个,我还没有打,它身上的牵线突然自己断了,然后自行往地上跌落。 我暗觉不妙,立时腾空跃起,翻身跳入娘娘殿中,只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娘娘殿都簌簌的响,尘屑乱落。 我惊怒交加! 原来那最后一个假婴儿体内竟然藏着,落地爆破! 我咬牙切齿,料想那女庙祝操纵傀儡婴儿,必定人在高处,便仰面一看,果然见她坐在梁上,冷笑一声,道:“如此恶毒,今天定要废了你的一对爪子!” 那女庙祝也笑一声,道:“武极圣人真是好本事,名不虚传!” 她伸手扒着大梁,往下轻飘飘的落,我赶上去,伸手抓她肩头,她猛的一转身,把手一举,竟托着个婴儿迎了上来,那婴儿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我一惊,眼看自己再不住手,就要抓住那个婴儿的脑袋了,连忙缩了回来。 那女庙祝趁隙抽身,拔足便往外跑。 我愣了愣,陡然起疑,暗忖道:“这女庙祝刚才抱的到底是真婴儿还是假婴儿,我一时心急,也没有仔细看看清楚。” 转念又一想,婴儿哪有哭一声就停住的,肯定是假的! 眼见那女庙祝跳出殿门,我忙纵身追了出去,喝道:“哪里走?!” 那女庙祝只管跑,冲出殿外。正在数落王麒、高全等人的老二猛然见她冲出来,吓了一跳,也不骂人了,慌忙起身乱窜,那女庙祝见有便宜可占,柿子捡软的捏,转向就去追老二。 老二急叫道:“哥,打她!” 那女庙祝把手一抖,早有引线迸出,缠着老二的脚踝,老二扑地跌了一跤,那女庙祝狞笑着就要去抓。 我觑的真切,朝那女庙祝背影隔空一掌挥出,“悬空掌”使出七成力道,掌风扫处,只听得那女庙祝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连连蹭蹬了好几步,终究还是一跤坐倒在地,面上血气翻滚,连声咳嗽! 老二跑到远处,冲那女庙祝“哈哈”大笑,道:“让你猖狂!还想打你二爷,摔死你都不亏!” 我兔起鹘落,跃到简兰芬的身后,施展起“行云拂”,骈指戳去,眼看要制住她,冷不防她坐地翻身,突然把怀中的婴儿朝我抛过来! 我欲待不接,又担心真是个婴儿,摔死了,倒是我的罪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接住。 但是一接在手里,便知道分量轻重,立时分辨出那绝非是真的婴儿! “嘿嘿!”那女庙祝起身大笑了起来:“陈弘道,行走江湖,人心太善可不好!” 我情知有古怪,忙要把手中的假婴儿抛出去,但听“噗”的一声响,那假婴儿的后背突然爆开,里面飞出团团细线,只一瞬,便把我的两只胳膊缠的结结实实! 我吃了一惊,正待挣开,那女庙祝喝道:“慢!” 我便愣住看她,她道:“那线有一百三十二根,根根细如牛毫,坚韧异常,两根并拢,常人就挣扎不动,就算是你武极圣人,力能扛鼎,能扯得断,但也禁不住那细线锋利!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要是使劲挣扎时,把你的两条胳膊都切的粉碎!” 我本要立时挣断那些线的,但是转念又暗忖道:“能告诉我这细线的厉害,倒也算是你好心,那我便暂且按捺住不动,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女庙祝缓步走近,冷冷的看着我,道:“陈弘道,你是麻衣世家,我是傀儡世家,姓简的未必见得比你姓陈的差!玄门江湖,北七南六十三派傀儡术,尽出我简家门!我不惹你,你偏要来撩拨我,吃些亏,也怪不得谁!” 我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不禁一震,思及老爹讲过的玄门典故,立时想起一家人物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漳州偶王简松年的什么人?” 那女庙祝道:“我如你一样,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兰芬便是我,漳州偶王乃是家父!” “怪不得你的傀儡术远在刀族、柳族之上。”我点点头,又冷冷说道:“素闻简松年前辈为人谦逊和睦,几十年来行走江湖,极少与人结仇,多年前又散尽家财,接济百姓,与人为善,更不曾作奸犯科,弄出祸害人间的事儿来,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不思量着传承家风,反而变善为恶,为非作歹,你惭不惭愧?!” “呵呵……”简兰芬冷笑道:“传闻说武极圣人讷于言敏于心,今夜一见,却是口齿伶俐的厉害,与传闻分外不符!” 我道:“你听传闻中我的样子更是不符。” 简兰芬道:“想必是与蒋大小姐成家后,得了她的真传?怎么,武极圣人跋山涉水来此地求子,难不成是成家这些年来,蒋大小姐都没能生育?” 我见她满脸讥讽,不禁心中有气,道:“生儿育女从无强求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我们夫妻纵然是没有生育,也恩爱如初见。刚才听见你的弟子叫你师娘,却不知道他们的师父何在?” 我刚才听见那刘双提到“师父”二字时,这简兰芬勃然大怒,可见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十分不睦,她出言讥讽明瑶不能生育,我便也揭她伤疤。 果然,听见我这么一说,那简兰芬一张脸立时气得通红,喝道:“陈弘道,我手下留情,你倒自己找不自在,看来,我也不给你们麻衣陈家留情面了!我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第385章 送子娘娘(十二) 那简兰芬快步而来,我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大言不惭说手下留情?我用得着你手下留情吗?” 说话间,我使劲把两臂一挣,那简兰芬止步叫道:“我提醒过你那细线——”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哔哔啵啵”的响,那一百三十二根细线已经被我撑得根根爆断,散落一地。 我的袖子也确实被割成了碎片,纷纷飘落,穿在里面的软甲便露了出来。 那简兰芬大惊失色,喃喃道:“你,你居然不怕——你穿的有宝甲!” “嘿!”我道:“即便是这双胳膊不用,让你两只手,我也胜得过你!” 我大踏步朝着简兰芬走去,简兰芬往后缓退,口中道:“陈弘道,你太狂妄!” 我腾地而起,半空中“七星步”连蹬三脚,第一脚、第二脚蹬的那简兰芬躲得步法都乱了,最后一脚,简兰芬终究没有避开,后背被点,“啊”的一声,扑倒在地。 我道:“还要打吗?” 简兰芬匍匐着,半天不起,蓦地里跳起转身,十指齐弹,袖子里无数条线射出来,经由简兰芬的手一拨,登时冲向四面八方,半空中就像是张开了一方大网,朝我迎面裹来! 我冲着那千丝万缕大喝一声:“破!” 口相龙吟功破风之法吼出一腔罡气来,那些丝丝线线登时散了开来,反倒卷了回去,软面条似的糊了简芬兰一身,简芬兰慌忙去扯,却缠的浑身更乱,几乎把衣服都拽下来,分外狼狈。 老二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赶过去,两脚轮踢,脚尖戳中了简芬兰左右腿上的“血海穴”、“三阴交穴”,那简芬兰登时瘫倒在了地上。 我这才把双手摊出来,道:“如何?” 简兰芬咬牙切齿,怒视着我不语。 我道:“你到底为什么做这勾当,说说吧?” 简兰芬仍旧不吭声。 老二道:“哥,你跟她废什么话,直接绑了下山。” 我“嗯”了一声,料想以现在简兰芬的态度,多半也不会说实话,便道:“咱们先进殿里找找看,那些婴儿都藏在哪里。” 我的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山下脚步声响动,正急速而来,既快且轻,功力似乎还在简兰芬之上,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是简兰芬的同伙来了?” 刚这么一想,便听见几声乐音传上来,密如敲锣,细听却又不似锣声,紧如骤雨,偏偏又浑厚大气,粗犷豪迈,顷刻间响彻山巅,开人心胸。 我听得甚是入耳,不禁暗暗的赞了一声:“好!”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回头向简兰芬问道:“这是你的同伙到了吧?” 简兰芬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猛然抬头对我说道:“陈弘道,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我道:“那怎么可能?不把你的同伙全抓住完,不把那些被你们抓来的婴儿全解救走,我怎么能放了你?” 简兰芬道:“你快快解了我的穴道,我带你去找那些被我们抓来的婴儿!” 我道:“那也得等你的同伙都被我擒住以后再说!” 简兰芬急道:“我已经没有同伙了!我就只有这六名弟子跟着,再也没有别的帮手!” 我道:“我耳听着山下正有人要上来,你没听见乐声吗?有人已经快要到峰顶了,那难道不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简兰芬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夤夜上山,总归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武极圣人,我求求你了,快解了我的穴道吧!” 听简兰芬这么一说,我陡然起疑,暗想:“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听着脚步声轻快,明显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跟简兰芬无关?”又想道:“这简兰芬连见都没有见,就说不是自己的同伙,而且刚才连理都不理我,这片刻间,又求着我去解她的穴道,难道是……” 思忖片刻,我猛然醒悟,问道:“是不是你的丈夫来了?” “胡说!”简兰芬恼怒道:“我早就没有丈夫了!” 她这么一说,察言观色,我心中反倒更加笃定,来人必定是简兰芬的丈夫! 我道:“既然来人你不认识,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就暂且忍耐,当个看客。我得先瞧瞧是什么人再说。” “你!”简兰芬焦躁无比,道:“我不要见这人!我不爱见生人!你要不解我的穴道,就把我杀了!” 我笑道:“我是从来都不杀人的。” 说话间,那乐声突然止住,峰顶顷刻寂寥一片,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唱: “满棚傀儡木雕成,半是神形半鬼形。 歌鼓歇时天未晓,尚余寒月挂疏棂。” 刚才那乐声粗犷大气,好似北方大汉弹奏一般,偏偏唱出这首诗来的腔调,又轻飘,又扭捏,又古怪,倒像是女人捏着嗓子挤出来的音。 老二忍不住说道:“哥啊,你小心,又有人来装神弄鬼了。” 我“嗯”了一声,听着那首诗,我已经知道来人必定也是傀儡门中人,但是刚才想着是简兰芬的丈夫,可现在再听这唱腔,又分不出男女来,且看他上来是要耍什么把戏的。 歌声落时,一道影子“霍”的跃了上来,又往这边跳了几步,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正与我面对面立着,隔着四丈多地。 月光下,我瞧着那影子,不禁吃了一惊,来人身披一件黑袍,自肩膀以下,胳膊、腿、脚都隐在黑袍之中,偏偏肩膀上扛着三个脑袋! 那三个脑袋,一个是蓝靛脸,一个是红面长髯,一个是黑容黑须,形貌都极为不善,个个都似恶鬼一般。 三个脑袋,三双眼睛,都有光泽,也都盯着我看,一动不动。 我冷笑一声,道:“你们这帮玩傀儡戏的人也真有意思,都喜欢扮鬼,不喜欢做人,这次,又装作是三头鬼了吗?” “你是何人?!” “好大胆子!” “报上名来!” 我的话音刚落,那黑袍人的三颗脑袋上的三张嘴同时张开,同时说话,三个声音同时传出来,嗓音各不相同,偏偏又都能听得清楚。 我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三颗脑袋,总有两颗是假的,能同时张开嘴来说话,也必定是这黑袍人用傀儡术操控嘴巴一张一合,又用口技模拟人声,但将口技练到这种地步,也算天下一绝,厉害至极了。” 我拱拱手,道:“麻衣陈弘道,请教!” “麻衣陈家少族长!” “武极圣人陈弘道!” “久仰!在下陈根楼。” 又是三张嘴一起开口说话,三个声音一同传了出来。 我点点头,道:“原来你也姓陈。” 那黑袍人道: “天下陈姓出颍川!” “太丘家声义门灯!” “五百年前是一家!” 许昌在古时候乃是颍川郡所在地,陈姓源自许昌,最大的堂口便是颖川堂,公认的陈姓始祖之一便是颍川的陈寔,陈太丘公。所以,历来许多陈姓祠堂都悬有两句话,那便是“颍川世泽,太丘家声”,也有“天下陈姓出颍川”这一说法。 我听见陈根楼这么说,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跟我是同祖同宗的,那这里面的敌意便少得多了。 于是我也收敛声气,道:“不知道这位简家的大小姐与师兄是什么关系?” 那黑袍人一躬身,道: “师兄愧不敢当!” “唤我根楼即可!” “她正是我发妻!” “放屁!”简兰芬大怒,骂道:“谁是你的发妻?!大言无耻!陈根楼你上这来干什么?!谁让你上来的?!你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我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猜错的。 来人确实是简兰芬的发妻,是男人,只不过吟唱时能变腔调而已。 老二也笑道:“哦,原来你说你最恨姓陈的人,是因为你老头姓陈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可就不对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好歹是在一个被窝摸爬滚打过的,哪能恨啊?想是你老头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做不到位,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简兰芬骂道:“你给我闭嘴!” 我也瞥了老二一眼,让他不要再说,转而又问那陈根楼,道:“你这位妻子不大良善,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专门让自己的徒弟去偷盗婴儿,你知情不知?” 陈根楼的三个脑袋一起点,道: “我知道。” “怎能不知?” “惭愧惭愧。” 耳听得陈根楼直认不讳,我变了脸色,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她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拦?又或者,你也是她的同伙?” 陈根楼道: “她是我妻子。” “她也是有苦衷的。” “还请武极圣人不要见怪。” “住嘴!”简兰芬喝道:“谁要你替我说话?!” 我冷冷道:“有什么苦衷,不防说出来听听。” 陈根楼摇摇头,道: “这是我和我妻子家中的事情。” “我妻子要是让我说,那我便说了。” “我妻子要是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能说。” 第386章 送子娘娘(十三) 简兰芬冷笑道:“好,陈根楼,那我告诉你,打死你也不能说!” 陈根楼道: “好!” “不能说!” “打死也不说。” 老二道:“你这么一说,就承认他是你丈夫啦!” 简兰芬道:“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却听得勃然大怒,道:“陈根楼,你打扮成这副模样上山来,可见就不想以真面目见人,本就暗藏祸心!你现在又在在这儿跟你妻子一唱一和,是诚心要消遣我吗?” 陈根楼三个脑袋齐齐摇动,道: “不敢,不敢。” “请息怒啊。” “确有苦衷。” 我再不想跟他废话了,喝道:“有苦衷不想说那就别说了,我连你一起抓了!” 喝声中,我暴掠而起,直扑陈根楼,但听三张嘴齐齐叹息一声:“唉……”他的身形也已经开始动了。 他一动,我便瞧出来,他的身法更在简兰芬之上,且真气悠长,因为他一边动,还一边有闲心逸致,继续吟唱,只听他唱道: “学道先须要醒缘,浮生傀儡暗抽牵。 机关用尽成何因,赢得三涂鬼火煎……” 他第一句没有唱完的时候,我已经赶上他了,他唱第二句的时候,我手起一掌,去揭他黑袍,他唱第三句的时候,我一把将那黑袍拽去,却见里面仍旧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袍,袍角撩起,袍下且有一脚抬起,朝我当胸踢来! 我直撄其锋,一记“塌山手”印下,按在他的脚底,他的吟唱戛然而止,人急往后退,我止住步子,道:“陈根楼,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去偷盗别人家的婴儿?” 陈根楼摇头晃脑,装腔作势,道: “说不得,说不得。” “麻衣陈家的高招厉害。” “我也想讨教讨教。” 我心中暗暗忖道:“说破了天去,简兰芬教唆弟子去偷人家的孩子,也是不对。他们反复说是有苦衷,未必是真的,多半是无言以对的托词。想来须得我把他们夫妇连同弟子们全都给制服了,他们才肯说吧。” 念及此,我道:“说不得就只能打了!”喝声中,我跳起来,赶上前,伸手去抓陈根楼,陈根楼急忙侧步转身闪躲,但是我既然已经近身动手,陈根楼想躲,又如何能来得及? 我猿臂轻舒,只一把,便抓住了陈根楼那黑脸脑袋的黑胡子,顺到手中的时候,使劲一拽,猛觉一轻,不禁呆了一呆,再一看,那颗黑脸脑袋已经被我住在手上了!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那脑袋给抛了。 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露出底来,也没有流出血迹,却是空心套,我这才醒悟——这是傀儡中的一种,唤作“布袋傀儡”,演傀儡戏的人常常把那傀儡套在手上,用手指头控制傀儡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做出动作…… 这陈根楼不露双手,想必是左右肩膀上的脑袋都是用手套着布袋傀儡装扮的。 想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刚才还自己吓自己,其实世上哪有这么轻易就摘下一颗头来的? 再去看那陈根楼,左肩膀上原本是黑脸脑袋的,被我拽了以后,现在又换成了个白脸的脑袋。 我道:“你的脑袋倒是还真是能长,可惜假的多,真的少。” 陈根楼又换了一首诗来唱: “山上半夜弄傀儡,行动威仪去就全。 仔细思量无道理,里头毕竟有人牵……” 看着陈根楼扭来扭去,步伐古怪,唱腔滑稽,我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傀儡戏,突然间也玩心大起,道:“今夜凭你有多少脑袋,我全给你拔掉,就不信你能无穷无尽!” 我仗步上前,手脚联动,那陈根楼躲不过几合,右肩膀上的红脸长髯脑袋也被我一把薅了去,抛在地上,也是个布袋傀儡。 陈根楼不及再变出傀儡脑袋来,我又伸手把他左肩膀上的白脸脑袋摘掉,只剩下中间的那个蓝靛脸的真脑袋。 我道:“陈根楼,你再变出脑袋来,我还给你拔了。” 陈根楼摇头道: “厉害,厉害呀。” “可惜,可惜了。” “只有三头,没有六臂。” 我笑道:“你要是能弄出三头六臂来,我也服你。” 话音刚落,陈根楼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嘻嘻嘻!” “哈哈哈!” “嘿嘿嘿!” 我一愣,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就一颗脑袋,不用发出三道声音了。” 话音未了,我便听见一阵弦音响动,十分高亢,紧接着又有数点鼓声,好似手摇拨浪鼓一样,两下里都合着节拍,正是傀儡戏演出的时候常有的调调,此刻听见,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也不见陈根楼拉弦,更不见他摇鼓,那弦音、鼓声却不绝于耳,我忍不住赞道:“陈根楼,就凭你这口技,也算得上是绝世无双,独步江湖了。” 陈根楼道:“算不得,算不得,且听我道来—— 寒山出此语,此语无人信。 蜜甜足人尝,黄孽苦难近。 顺情生喜悦,逆意多嗔恨。 但看木傀儡,弄了一场困。” 这首诗唱完,那简兰芬先自冷哼了一声,道:“真能说嘴,别的本事要是有嘴上功夫的一半,也不会输了!” 我也听得出来,陈根楼这诗里唱的有些意思,大约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因为言语龃龉,生了嫌隙。 一时间,歌声罢,弦声、鼓声也都止住了,我喝了声:“好!” 我上前一跃,劈手去抓他那蓝靛脸,道:“把你的面具摘下,让我瞧瞧你的真容!” 只一把,便扯住,一拽之下,连我自己都呆住了,因为那蓝靛脸的脑袋也被我给拿下来了! 陈根楼只剩下一个没有脑袋的躯体! 老二叫道:“假的,仨脑袋都是假的!” 那没脑袋的陈根楼蹦蹦跳跳,兀自叫道:“我的头呢?我的头呢?没有头可不得了!乖乖不得了!我要变,我得变,变,变!嗯,变几个好呢?还是变三颗脑袋好,但是这次要有六臂!” 我看着他来回的蹦,又自言自语,正想笑,忽然听见陈根楼喝了一声:“我变!” 眨眼间,三颗脑袋一起出来,六根胳膊,也都枝枝杈杈的伸出来了,我都惊住了:说三头六臂,还真能变得出来! 奇的是,那三颗脑袋中,两边的高,中间的低,那六根胳膊里,两根胳膊长,四根胳膊短,且有两手是空着的,剩余的,有一只手拿着拨浪鼓,两只手捧着三弦的琴盒,一只手拿着拉琴的弦子,舞舞喳喳的。 我先是一呆,继而哑然失笑,刚才还以为那弦音和鼓声都是陈根楼用口技弄出来的,却不料真有三弦和拨浪鼓在。 但是能变出三头六臂来,也足以叫人叹为观止了。 陈根楼晃着脑袋,舞着手,朝我奔了过来,六根胳膊,一起朝我招呼,我见这六根胳膊舞的虽然繁复,动作却都能被我一一看清,在我眼中,也不怎么厉害。 我从容躲过,眼看着他左肩上是个善财童子模样的脑袋,右肩上是个龙女模样的的脑袋,中间是个鹤发童颜的仙翁模样,便伸手去抓那“善财童子”的脑袋,不料,还没抓到,那“善财童子”忽然张开嘴,朝我“呸”的啐了一口。 我连忙躲过,但是也吓了一跳,怎么布袋傀儡的嘴里还能吐口水? 我呆了呆,眼见陈根楼又扑了上来,我便换了换方向,伸手去抓那“龙女”的脑袋,不料,也是在还没有抓到的时候,那“龙女”就忽然张开嘴来,露出满嘴的细牙,朝着我的手“啊嗷”的一咬,我也连忙缩回来,越发的佩服陈根楼,这傀儡造的真是逼真,好厉害! 但我偏偏不信这个邪,让过六只手的乱打,纵身一跃,跳到陈根楼背后,反手一摘,便揪住了那“善财童子”顶瓜皮上的小辫子,使劲一拽,只听那“善财童子”嚷道:“哎呀,哎呀,疼死我了!” 说话的还是个娃娃音,但我再也不上当了,还是不松手的拽,感觉快要拽掉了,却见那黑袍一掀,那“善财童子”被我“连根拔起”,提溜在手里,竟然有身子,有腿,有脚,像是个活生生的两三岁的孩童。 我伸手去捏他的脸,赞道:“这傀儡造的真!” “废话,我本来就是真的呀!”那“善财童子”尖声叫喊着,把手里捧着的琴盒也给丢在地上了,两条小短腿只管在半空中乱蹬,道:“你这个大坏人,快点把我放下来呀。” “啊?!”我吃了一惊,连忙去摸他的鼻子,果然是有呼吸的,再摸摸他的胸口,也觉察到有心跳。 那“善财童子”叫道:“你光摸我干什么?你快放了我呀!疼死啦!疼死啦!” “还真是真的!”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放在地上,那“善财童子”一落地,就开始跑,跑的远远的,蹲下来,捂着自己的顶瓜皮,噘着嘴,瞅着我,恨恨道:“你揪死我了!” 我愕然不知所对。 第387章 送子娘娘(十四) 老二跑了过去,伸出指头去戳那“善财童子”的脸,说:“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善财童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糊在了老二的脸上,打的脆响,骂道:“你是瞎了吗?” 老二大怒,骂道:“小兔崽子,我——” 那“善财童子”起身就跑,满山顶乱转,老二跟的气喘吁吁,竟追不上,金科、高全、王麒、刘双、卢巧、苗珍无不失笑。 我忍不住道:“老二,别欺负小孩子。” 老二道:“是他欺负我呀!” 我都有些呆了,扭头再看陈根楼,左肩是空的,六根手臂也变成了四根手臂,我指着“龙女”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龙女”扁扁嘴,道:“我当然也是真的!” 我道:“你自己下来吧,我不揪你头发。” 那“龙女”便看向“仙翁”,道:“师父,我能下去吗?” 简兰芬忍不住大声喝道:“陈根楼,你怎么这般不知道轻重?在哪里弄来一对儿孩子收做徒弟跟人打架!?” 陈根楼对那“龙女”说道:“你也去吧,去你师娘那边。” “你住嘴!”简兰芬道:“谁是她的师娘?!” 那“龙女”却乖乖的听话,从黑袍下钻了出来,也是两三岁左右,肉嘟嘟的小女孩儿,迈着两条小短腿儿,飞快的跑到简兰芬那里,娇声娇气的喊道:“师娘。” 简兰芬道:“不准叫我师娘。”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语气都变温柔了。 那“龙女”伸出两只小胳膊,搂着简兰芬的脖颈,奶声奶气道:“你就是我的师娘呀,师父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见那“龙女”可爱如斯,简兰芬哪里还能动怒,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爱叫就叫吧。” 我对陈根楼说道:“还以为你真是口技厉害,原来是弄了两个孩子装神捣鬼!” 陈根楼道:“不是我装神弄鬼,且听我唱来—— 见道方修道,不见复何修? 道性如虚空,虚空何处修? 遍观修道者,拨火觅浮沤。 但看弄傀儡,戏穿一时休。” 我听他唱的诗句,多半蕴含深意,便道:“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为什么用孩子来替你做戏助拳?万一我失手伤了,是谁的罪过?” 陈根楼道:“傀儡戏中原有一种,叫做肉傀儡。” 我想了起来,傀儡戏中确实另有一种傀儡,叫做“肉傀儡”,就是用真人来扮作傀儡的。陈根楼把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都抱在双手上,所以先前打斗时,从来不出手,后来又让这两个娃娃坐在自己肩膀上,变成了“三头六臂”,所以才会三个脑袋,两高一低,六根胳膊,四短两长。 正思忖间,那陈根楼忽然纵身一跃,冲到了我的跟前,我正想说:“你还要打?”却见陈根楼扮作的仙翁脸朝我挤了挤眼睛,口中喝道:“陈弘道,你非要逼我们夫妻,那就一定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一怔,又见陈根楼连连的挤眉弄眼,便醒悟了,他是要我跟他演戏。 我也看出来了,这个陈根楼是个极其惧内的,那个简兰芬又脾气古怪暴戾,也不知道陈根楼是怎么惹到了简兰芬,明明是夫妻,现在弄得跟仇人一样。而简兰芬让弟子偷盗婴儿多半也可能与此有关,想要弄清楚真相,看来须得配合一下陈根楼,让他们夫妻二人想方设法缓和关系,然后再查明情由。 于是我也喝了一声,道:“今天,你们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陈根楼眨眨眼道:“那你就打死我吧!” 陈根楼扮作的模样是个老仙翁,偏偏对着我不停的挤眉弄眼,极不严肃,我几乎都忍不住要笑了,连忙咳嗽了一声,加以掩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唉……”陈根楼叹息了一声,唱道: “刻木牵丝作仙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简兰芬道:“陈根楼,你打便打,唱那么多的酸诗干什么?!” “好,不唱了。”陈根楼“呼”的往前一飘,身法灵动,较之方才,轻快迅捷了许多,看来没了那两个孩子,又放开了双手,这才能拿出真正的本事来。 我也精神一震,知道陈根楼的身法巧妙,有意要用“纵扶摇”跟他比比,他往左,我也往左,他转右,我也转右,他蹿高,我也蹿高,他跃低,我也跃底,无论闪转腾挪,冲折突返,他做什么身法,我也做什么身法,就是比他晚动,却又比他更快,更轻,每次都抢在他前面。譬如他落地时,我已经落下等着他,他后撤时,我已经站在了他后撤的位置上,试了一番,简兰芬又忍不住叫道:“陈根楼,到底是他跟着你在动,还是你跟着他在动?” 陈根楼苦笑道:“他实在是太快了!” 简兰芬道:“那你就别再动了!” “好!”陈根楼又应了一声,真个是立住身形,把手一挥,袖中真气鼓荡,早有细线迸射出来,要来缠我,这是他们夫妻故技重施了,我哪里放在心上?也把左手一挥,掌中真气激荡,将那些细线给迎住,右手如刀,猛然劈落,真气过处,那些细线如被刀裁一般,齐齐落下。 陈根楼吃了一惊,道:“你竟然能把真气运用到这种地步?!” 我道:“你要是还打,那便还有更厉害的。” 陈根楼道:“那就让我开开眼界!” “好!”一声喝下,我挥掌如刀,快如闪电,从陈根楼当胸斜斜劈过! 只听“嗤”的一声响,那陈根楼身上披着的黑袍自上而下,从左往右,已经被我给斜斜的被削开了。 我“呼”的一吹,那黑袍便从陈根楼的身上脱落。 陈根楼惊愕而退,我提步赶上,两手平举,掌向转动,变指为抓,正是“擒龙手”,去拿陈根楼的双肩! 陈根楼难以抵挡,连连后退,却又哪里能躲得过去? 不过三五回合,我大喝一声,已经将其一把拿住,凌空一掀,反落到他的身后,我拿捏住陈根楼的穴道,喝道:“你还要再打吗?!” 场中众门人齐齐叹息。 陈根楼已经无法动弹,嘴里喝道:“不打也不说!”说罢,又以极低的声音,气若游丝道:“少族长,求你快将我折磨的惨一点……” 我稍稍一怔,立即领会了陈根楼的意图,当即暗笑一声,思忖道:“此人遇上简兰芬这种妻子,也是够了。” 我手上用力,把陈根楼的两肩都捏的“咯吱”作响——我这是真的下力气在捏,因为唯恐简兰芬看出我是在作假,这等大力之下,那陈根楼也是真疼。 我一口气将他头上戴着的傀儡面具给吹掉,露出他真的脑袋来,我瞧见他已经是疼的满脖子大汗了,甚至头皮上,也有汗水,把他那一头堪堪能覆盖住头皮的半黑半白的头发都给浸透了。 简兰芬看的是陈根楼的正脸,陈根楼的难受,简兰芬必定是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是这二人之间再有矛盾,毕竟夫妻一场,只要不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彼此看见对方受苦受难,总归还是要心疼的。 我已经瞧见简兰芬的脸色稍稍变得发白了,眼中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满是关切。 我喝问陈根楼,道:“你说不说?!” 陈根楼嘶声道:“我不说!” “好!”我道:“那你这一双胳膊就别要了。” 陈根楼道:“不要就不要!” 我抓住陈根楼的两臂,使劲一拉,只听的“咔”、“咔”两声脆响,陈根楼的两臂都脱了臼,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这是剧痛,陈根楼也忍不住惨呼一声:“啊!” 那简兰芬看的浑身一颤,终于怒声叫道:“陈弘道,你太过分了!” 既然要扮恶人,那我就扮到底,要帮陈根楼,也送佛送到西,我当即冷笑几声,道:“过分?我再问你们一遍,要是都还不说,我另有更厉害的法子折磨他!反正你又不心疼。” 那简兰芬忽然别过头去,不再吭声。 我用六相全功口相“蚊声入密”之法对陈根楼说道:“我要下毒手了,你忍着些吧,这次会十分难受,但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要用真气抵抗,因为你抵不过,反而会更加难受。” 说罢,我伸出一根指头来,点在陈根楼胸前的“膻中穴”上,将真气从指上“中衡穴”里一丝一丝的透出,又缓缓的渗入到陈根楼的“膻中穴”里,只一瞬间,陈根楼的五官便扭曲起来,数息之后,陈根楼已经忍不住惨呼起来。 我知道这种痛楚有多难受,那就好像是有千万根针一起在戳人的心脏一样,又像是有不计其数的蚂蚁在咬人的肺腑,既痛,且痒,而且是极痛,极痒! 陈根楼的惨叫声越来越大,那一对儿小男孩、小女孩都被吓着了,小男孩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第388章 送子娘娘(十五) 陈根楼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哪里能回答? 那小女孩儿问简兰芬,道:“师娘,师父他是怎么了?” 简兰芬忍不住回头道:“陈根楼,你能不能硬气一些,不要吭声!” 老二在旁说道:“你这女人也太狠心了,你就没瞅见你男人疼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快变成虫钻出来了吗?你再瞅瞅他的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你还叫他忍着,你试试你能不能忍?!” 简兰芬道:“陈弘道,你放了他吧,折磨人,不是侠义行径。” 我心中暗忖道:“放不放人,是你说了算。”嘴上却道:“不问出话来,我是不会放人的,我又不愿意折磨女的,只好折磨他了。” “师娘!”王麒叫道:“您就说了吧!” “是啊,师娘!”高全也道:“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金科道:“师娘,师父他可是在替您受罪啊!” 刘双道:“师娘,师父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没事……”陈根楼这回是真的气若游丝,勉强挤出来一句话,道:“我不说,我,我能,撑住……” “好了!好了!”简兰芬泪流满脸,叫道:“陈弘道,你放了他!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了!” 我心中大喜,正要放手,那陈根楼却又说道:“兰芬,你要是不原谅我,他就是放了我,也还是难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简兰芬一怔。 我心领神会,道:“好!那我就破个杀人的例,成全了你!” 我把手掌抬起来,猛然朝着陈根楼的天灵盖拍下,都碰到陈根楼的头发了,简兰芬急道:“不要!” 我忙收住势,差点真的把陈根楼拍死,要是真打死他了,那我们俩得多冤枉。 我目视简兰芬,道:“你又要怎么样?” 简兰芬道:“你不能杀他!” 我道:“他自己想死,又不是我非要杀他。” 简兰芬道:“他现在不想死了!” 我道:“他想不想死,你怎么知道?” 简兰芬道:“我让他死,他就得死,我让他不死,他就不能死!这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他!” 我愕然道:“你,你这也太霸道了吧?” 简兰芬道:“陈根楼,你敢说不是吗?” “是,是。”陈根楼弱声弱气道:“兰芬,你,你原谅了我吗?” 简兰芬“哼”了一声,道:“今天不是看在你快被人打死的份上,我原谅不了你!” 陈根楼大喜,慌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两根脱臼的胳膊,就跑到了简兰芬身边,道:“兰芬,我终于等到这天了!”说的老泪纵横。 “你起开!”简兰芬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看看你的样子,拖着两条胳膊,跟斗败的公鸡似的,简家的威风,都被你给丢尽了!” 陈根楼赔笑道:“在武极圣人跟前,我也不用耍什么威风了。陈少族长,您点穴的手法太过高明,在下解不开,能不能高抬贵手?” 我心中暗忖道:“陈根楼不似坏人,他们夫妻师徒也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是解了简兰芬的穴道,也没什么。” 于是我道:“好。” 走上前去,我伸手解了简兰芬的穴道,又把金科、王麒、高全、刘双、卢巧、苗珍也都放了。 陈根楼道:“多谢少族长!” 我道:“我瞧得出来,你们也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做的这些事情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今夜一战,碍于公理,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陈根楼扶着简兰芬起来,道:“我们夫妻师徒装神弄鬼,难入少族长的法眼,见笑了。还要感谢少族长手下留情,没有伤着我们。” 简兰芬怒道:“陈根楼,他方才那般折磨你,也算手下留情?!这情,我可不领!就算是打不过他,死就一起死了,还要阿谀奉承,我做不到!” 陈根楼忙道:“你别生气,刚才是少族长故意那般折磨我的。” 简兰芬愕然道:“故意的?” “是啊。”陈根楼道:“少族长是为了试试咱们夫妻是否还是一心。” “我大哥可是从来都心善,刚才明显是装出来的嘛。”老二道:“如果你对陈根楼不管不问,我大哥仍然会拿你们当赖人,你以为他会就这么快饶了你们?刚才那一番折磨下来,嗯,也算是夫妻有情,师徒有义,所以我大哥才觉得你们不是那啥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才解了你们的穴道。但是,千万别会错了我大哥的意思,虽然我大哥现在解了你们的穴道,可不是说你们偷盗孩子的事情就一了百了,现在还得说明白,到底为啥偷那些孩子!” 老二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不禁点头道:“是的。” 陈根楼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又对简兰芬说道:“兰芬,事到如今,咱们俩都已经和好了,那些前尘旧事,也没必要瞒着了,对吧?” 简兰芬叹息一声,道:“我刚才已经说了要告诉他原委,自然不会不算数。” 陈根楼道:“你先歇一歇,我来说吧。” 简兰芬“嗯”了一声,道:“你来说那是最好。” 陈根楼吩咐王麒、高全等人,道:“你们去取些蒲团出来。” “是。”王麒、高全等人都进大殿里去了。 少顷,王麒等人拿出蒲团来,在殿前铺下,陈根楼道:“少族长请坐。”又让老二也过来坐下来,他和简兰芬也陪坐在旁边,简兰芬一手搂着那“善财童子”,一手搂着那“龙女”,脸上神色越发的温和。 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则站在陈根楼、简兰芬的身后。 陈根楼开口说道:“想必少族长也知道了,在下的师父便是漳州偶王简松年,我这爱妻本来是我的师妹,而且是我恩师唯一的女儿。我恩师是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得了女儿,因此十分宠爱,是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的。” 老二道:“所以你是倒插门的女婿?” “是的。”陈根楼倒也不避讳,点点头,道:“我无父无母,原本是个孤儿,蒙我恩师不弃,收做学徒,供我衣食,教我本事,本来就已经是我的再生父母了,即便不招赘我做婿,我也是愿意侍奉他老人家终老的。两位仁兄也能瞧得出来,我相貌平平,才具一般,我师妹却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无不胜我十倍,我原本不敢做任何奢望的,是我师父太看得起我,也是我师妹不嫌弃我,这才叫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娶了这样好的妻子。” 老二忍不住又说道:“你相貌确实不咋出众,比起我们哥俩是有一定差距的,但是,本事可不低。咱老二虽然不如老大厉害,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你的本事比你媳妇儿高得多,所以就别说才情上不如她了。还有,你媳妇的样子,勉强算是中上等,跟我媳妇差不多,比我嫂子差得远,咋就天仙了?再有,你陈根楼其实有一样本事是天下无敌的,那就是脾气!你的脾气实在是天下第一好!就你这媳妇儿,也不是他爹非要把她嫁给你,我看他爹是太清楚自己的闺女是啥样的人了,就那臭脾气,除了你,谁敢娶她?” 我觉得老二说的有道理,笑而不语,陈根楼却是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位老兄你可是想错了,在我眼中,我妻子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再没有谁比她生的好看,她的脾气也不坏,是我对付不住她罢了。” “你可拉倒吧!”老二道:“你也就是天天跟着你师父混,只知道演傀儡戏,练傀儡术,没咋见过世面,我可告诉你,好女人多了去!” “我——”陈根楼还要说话,简兰芬突然开口,打断了陈根楼的话,道:“师兄你也不必替我遮掩了,他说的不错,天底下能受得了我这秉性的人,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我爹把我嫁给你,确实也是为此。从小到大,都是你由着我欺负你,从来不生气,即便是我弃你而去了,你还让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跟着我,表面上说是不要这些弟子了,其实是为了让他们保护我。” 刘双忍不住说道:“师娘,恐怕您还不知道,就是师父他,也一直在撂儿洼住,守着您的。” 简兰芬吃了一惊,道:“当真?” 王麒道:“弟子怎敢欺骗师娘?只是之前师娘心结还一直没有打开,弟子们不敢说出来。师父他就在撂儿洼住,所以这次师娘有难,不,是师娘跟陈少族长起了误会,师父他才能及时赶到。” 简兰芬目视陈根楼道:“你在撂儿洼,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人起了冲突?” 陈根楼道:“说了你不要生气。是王麒他们,每天晚上得了你的任务,下山以后都会向我报告你的近况。今天夜里,我左等右等,没见到弟子里面有人下山,便猜测山上可能是出了事。所以,我便上来了。” 第389章 送子娘娘(十六) “师兄……”简兰芬不禁动容,伸手拉住了陈根楼的手,道:“真是委屈你了。他说的对,你确实是这天底下脾气最好的人,只有你才能永远迁就我。” “我还不够好。”陈根楼笑道:“若是我足够好,你又怎会住到这里来?我以前不对,以后再不会叫你生气了。” 简兰芬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是我太倔了,我真不怪你的,我不跟你和好,只是放不下面子来。” “好了,好了!”老二道:“你们要是说肉麻的话,就回家说去,现在谁听这个?快说正事儿,天都快亮啦!” “好的,好。”陈根楼一笑,握着了简兰芬的手,道:“少族长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妻子要派弟子去偷盗婴儿吗,其实我妻子只是为了出气。” “出气?”我诧异道:“出什么气?” 陈根楼道:“出我的气。我和妻子成婚之后,四年都不曾生育,我妻子有些着急。后来,她听人说了这里的送子娘娘十分灵验,就来上了香,请了愿,拴了娃娃回去。一年头里,我妻子果然有了身孕,而且后来也生了儿子,可惜……” 说到这里,陈根楼脸上突然满是伤感,长吁短叹,怅然不语。那简兰芬也忽然泪水盈盈,啜泣起来,卢巧连忙递上手绢,让简兰芬擦泪。众弟子也都叹息摇头不语。 老二忍不住道:“是孩子又没了?” “是的。”陈根楼道:“孩子没有养大,生下来不到一年,就因病夭折了。要不然,现在也有三岁了。” 我吃了一惊,道:“可惜。” 陈根楼叹道:“都怪我……” “怎能怪你?那是与你无关的。”简兰芬低声道:“现在想想,其实都是报应,是我招来的报应。” 陈根楼道:“兰芬,你千万别胡说!” 简兰芬道:“不是胡说,是我小时候太过任性,太过顽劣,师兄可能还记得,我小时候就像是个男孩子一样,天天胡闹,那时候,就是那些捣碎的鸟蛋,恐怕都不计其数,还有一次,我把邻家母鸡刚孵出来的十六只小鸡崽全搦死了,摆成一排……我爹因为此事打我,还是师兄你替我受罚。” “我的乖乖啊!”老二惊道:“你这也太残忍了吧!熊孩子,我小时候都没你淘力!把鸡崽子养大了再吃不好吗?” 陈根楼道:“小时候都不辨是非,没有好坏,就是贪图好玩,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 简兰芬道:“那时候觉得好玩,不知道好坏,其实现在想想确实残忍,我的儿子病死,算是报应,不该怪在师兄你的头上。” 我道:“你们夫妻二人的矛盾就是因为儿子的死而起的吗?” “是的。”简兰芬喟然道:“因为我来过娘娘庙求子,后来生了儿子,却忘了来还愿。在我儿子夭折以后,师兄来劝我,我心中难受,无法发泄,便怪他没有来还愿,所以才让儿子早夭了。” 陈根楼道:“我当时也是心绪不佳,听见兰芬这么说,我一时也没有忍住,就回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拜神求神,我也不觉得儿子是送子娘娘给的。而且愿既然是你去许下的,还愿也当然是你还。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兰芬听了这话以后,极其生气,当天就跟我大吵了一架。” 简兰芬道:“我性子本来就不怎么好,儿子没了以后,我更是难受,听见师兄说这种话,我便感觉他是在怪我,心中愤恨,着实难忍,我跟他大吵之后,他立刻道歉,但我仍然气迷心窍,昏了头,骂了他一句极为难听的话。” 老二道:“快说说,是咋骂的?” 简兰芬道:“我说:’姓陈的,这不是你的家,这是我们简家,你一个大男人,天天赖在我们家里混吃混喝,真是有脸!‘” “乖乖!”老二忍不住叫道:“你这话说的也太歹毒了吧?!” 陈根楼道:“兰芬当时也是无心的。” “废话。”老二道:“有心的人会说出这种话吗?” 陈根楼道:“我也不大气,当时听了以后,一时没能受得住,便默默的收拾东西,离开了简家。” 老二道:“人家都这么说你了,你要是还不走,那才真叫不要脸了。” 简兰芬道:“师兄走了以后,我气消了一半,才隐隐觉得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本来想要找他回来,可是我爹听说了此事,知道我把师兄给赶走了,勃然大怒,骂了我几句,我又气上头了,跟我爹顶撞了许久,我爹气愤不过,打了我一巴掌,我便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不想在家里待着了,也趁夜离开了家。走了之后,我把过错怨恨,都算在了师兄的头上。” 老二道:“你爹打你是应该的,要是我这样作怪,我爹估计能活活剥了我,就一巴掌,你都敢离家出走,太作了!” 陈根楼道:“我当时虽然从简家出走了,但其实并没有走远。徒弟们也跟我有联系,后来兰芬也离家出走,徒弟们来告诉我,我便连忙去寻她,但是却一直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直到半年后,才有朋友告诉我说,在撂儿洼的娘娘殿见到一个女庙祝,似乎是兰芬。我便急急来了。” 简兰芬道:“我当时无处可去,想到一切都是因为娘娘殿而起,便回到娘娘殿里来。我恨这送子娘娘,既然送我一个儿子,为什么又给收了去?我回娘娘殿里以后,把这里原来的庙祝给赶走了,自己做了庙祝。我还改了娘娘殿的规矩,必须是男人来才能求子,还愿的也须得是男人。” 我道:“就是为了出一口对你丈夫的怨气,对吧?” 简兰芬道:“是的,就是因为我师兄说的那句话,所以我必须要让男人来。” 陈根楼苦笑了一声,道:“我来到娘娘殿以后,找到了兰芬,但是兰芬怎么都不肯原谅我,也不愿意跟我回去,我道歉也无用,劝的很了,她还要自杀,我不敢勉强,只能下山去了。” 简兰芬道:“师兄下山以后没有多久,王麒、高全、刘双、金科、卢巧、苗珍六人便都上山来了。他们六人是我们夫妻的弟子,其实平时传授他们本事的都是师兄,我太懒散,根本没有教过他们什么,跟他们关系也不怎么亲近。他们上山找到我的时候,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我师兄让他们来的,他们说是他们的师父心有怨恨,无处发泄,迁怒于他们,把他们都给逐出了师门,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我。我听说以后,也信以为真,再加上当时我要办事,正缺人手,所以就留下了他们。” 王麒道:“其实是师父故意让我们这么说的,因为师父料到如果让我们上山来保护、照顾师娘的话,师娘不愿意承师父的情,必定是不会接纳我们的,所以才假说是逐出了师门。而且,师父当时在撂儿洼租了一间房屋,就长住了,仍旧是暗中守护师娘。” 简兰芬握住陈根楼的手,道:“师兄,你苦心安排,我一概不知,还无时无刻不怨恨你,我真是太可恶了。” 陈根楼道:“咱们夫妻之间,不须说这些。” 我问简兰芬道:“你要找人做事,便是做那些偷盗孩子的事情?” “是的。”简兰芬道:“我当初来娘娘殿求子,结果生了儿子,忘了来还愿,后来儿子死了,我就觉得是因为我没有还愿,所以送子娘娘故意惩罚我。后来,我在这里当了一年多的庙祝,也见有些人来这里求子,怀了孕,生了子,却不来还愿,但他们仍旧是好好的,儿女也不见夭折,我便觉得不公。” 我道:“所以你就替送子娘娘行’道‘?” “嗯。”简兰芬道:“我让来求子的人都登记好姓名和籍贯住址,若是他们来求了儿女,到后来生了儿女不来还愿,那我便派王麒、高全、金科他们去偷了孩子来。不然,我的心中如何能平衡?凭什么我不来还愿,儿子就要死,他们不来还愿,儿子就没事?” 我忍不住愠怒,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的死是你没还愿,送子娘娘责怪的?你又凭什么迁怒于旁人?就为了你自己出一口气,得害多少人家?!” 简兰芬垂下了脑袋,说:“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不是我不还愿才害了儿子,是我作恶太多,才害了儿子。” 我道:“那些被你们偷来的孩子,都被你们怎么处置?” 简兰芬道:“偷来的孩子,我看了以后,就让卢巧和苗珍在撂儿洼里找个地方先养着,一个月后,再还回去。” “好叫师娘知道,其实并没有放一个月。”卢巧笑道:“偷来的孩子,当天就被我们给送回去了。” 简兰芬吃了一惊:“怎么?你们不是说在撂儿洼养着的吗?” 陈根楼道:“你不用怪他们,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咱们儿子没了之后,我知道那有多伤心,别家的父母也一定是一样的,孩子被偷走一个月不见踪影,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第390章 送子娘娘(十七) 我听了陈根楼这话,才稍稍平息怒气。 老二道:“陈根楼啊,你倒是个好人,你媳妇干坏事,你背后擦屁股,累不累啊?” 陈根楼道:“换得今天夫妻重聚,做多少事情,都不觉得累了。” 老二道:“我也是服气了。” 陈根楼道:“陈少族长,我们夫妻把一切都交待了,原原本本,绝无隐瞒。还请少族长看在我妻子凄苦,也没酿成什么大错的份上,不再追究了吧?我前些日子见到曹步廊,他对我说起过少族长的大名,说您宅心仁厚,对人极好,纵然是坏人恶人,只要诚心悔过,您也会不计前嫌。这一次,陈少族长帮我们夫妻重聚,莫大恩德,我们夫妻绝不敢相忘,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他人的事情了。” 我稍稍诧异道:“你认识曹步廊?” 陈根楼点点头,道:“曹步廊是木工大师,这娘娘殿修缮的时候,他来出过力气,从撂儿洼经过的时候,我们彼此见了。我的傀儡多有木偶,因此跟他也算是半个同行,有很多话可以聊。他还带着个徒弟,叫郑国彬,也是个木工能手。” 原来这娘娘殿修缮的时候,有曹步廊师徒出过力,怪不得我瞧着这殿堂的手艺如此精湛。 我沉吟了片刻,道:“你妻子太任性使气,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不可理喻。如果我就这么放你们走了,你们回去以后,再生什么气了,你妻子又迁怒于旁人了,接着出来祸害人,那怎么办?” 简兰芬道:“陈少族长,我修炼这许多年,一口真气的罩门全在天枢穴上。” 我道:“那便怎么了?” 简兰芬也不说话,突然伸出手来,我瞧见她指缝中毫芒闪动,知道她捏的有针,正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见她在自己的小腹上猛然一刺,陈根楼急伸手来阻,却已是来不及了。 简兰芬惨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涔涔而下,上半身匍匐在地上,几乎已不能动弹。 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也都失声惊呼。 那“善财童子”问道:“师娘是怎么了呀?” 老二问我道:“她,这是自废道行了?” 我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数十年的功夫,毁于一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简兰芬嘶声说道:“我这身本事,留着也没有用,简家的传承,以后都在我师兄一人身上。我在家会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当然,老天慈悲的话,能再让我为师兄生下一个儿子……” 陈根楼扶着简兰芬起来,柔声说道:“你这样悔改,老天必定能看得到,以后我们肯定还会再有一个儿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将来生下儿子,就叫木朗。姓简也罢,姓陈也好,都听你的意思。” “木朗……”简兰芬道:“好名字,自然是要姓陈,陈木朗才好听。” 老二道:“你不是最恨姓陈的人吗?” 我瞥了老二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话,简兰芬笑了笑,道:“那是气话,哪能当真?我师兄是当家的,生下的孩子自然要随他的姓。” 陈根楼十分感动,又看着我,道:“少族长,我妻子已经自废道行,以后就算作恶,也有心无力,现如今,您应该能放了我们吧?” 我道:“我记得你这两个女徒弟上山来的时候,抱着两个婴儿来的,要给人送回去。” 陈根楼道:“这是自然。” 苗珍道:“其实偷孩子的时候,我们留的都有字条,上面写着是送子娘娘显灵,这孩子是送子娘娘送到人间的,要先借走一两天,算是还愿。” 我道:“留下字条勉强算是跟人说过了,但是有些不信的,仍然要心焦。” 苗珍道:“一般都信了的,因为我们抱走孩子的时候,会留下一个小人偶,只有娘娘殿里才有的人偶。他们既然来求过子,拴过娃娃,肯定都是知道的。” 我道:“你们抱走孩子,孩子也不哭闹吗?没有受过惊吓吗?” 卢巧笑道:“我们这些学傀儡戏的,有的是哄小孩子的把戏,那是决计不会叫他们哭的。” 那“龙女”说道:“师父就特会哄小孩子。” 老二道:“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我当然不是了。”那“龙女”指着“善财童子”道:“他才是小孩子,天天流鼻涕,还尿床,脏死了。” “善财童子”大怒,道:“大人也会流鼻涕,大人有时候也尿床!你才是小孩子!你还没有我长得高!” “好了,好了。”陈根楼道:“你们俩都长大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乖啊,不要吵架,等会儿下了山给你们买糖吃。” 两个娃娃都心满意足了。 我忍俊不禁,对陈根楼和简兰芬说道:“你们就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就算是有什么争端,也千万不要闹得太厉害了。” 两人齐声道:“绝不会了。” 我又对陈根楼说道:“你一昧纵容妻子,其实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将来生了儿子,如果也是一昧纵容,将来便可能是个祸害。” 陈根楼道:“多谢少族长提醒,我记得了。” 我问简兰芬道:“你走了以后,这娘娘殿,谁来打理?” 简兰芬看着王麒和卢巧,道:“王麒、卢巧,你们两人先留下来,照看娘娘殿,以后寻得到能接替你们的庙祝时,你们再走也不迟。” 王麒和卢巧都点头应允:“是!” 简兰芬又道:“现在天已经亮了,昨天晚上你们抱回来的那两个婴儿,等到今天天黑,你们关了殿门,就立即送回去。” “知道!”王麒和卢巧又应允了。 陈根楼朝我拱拱手,道:“少族长,那咱们就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我道:“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他们夫妻二人,一人抱起了“善财童子”,一人抱起了“龙女”,后面跟着金科、刘双、高全、苗珍四人,缓缓下山而去。 老二看着他们的背影,道:“哥,你说那两个娃娃,不会也是他们偷抱回来的吧?” “不是。”王麒道:“那是师父收留的两个孤儿。” 我道:“陈根楼应该做不出偷孩子的事情来。” “对了。”卢巧忽然问道:“陈少族长还要进殿上香吗?” 本来和老二来这里是要上香拴娃娃的,但是无意中却遇见了陈根楼、简兰芬这一对夫妻之间的事情,又知道了那只能让男人来求子的规矩其实就是简兰芬弄出来的,再想到简兰芬曾经在这里求过子,后来儿子却又夭折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便迟疑了起来。 “你们说实话啊。”老二问道:“这里求的到底灵不灵?” 王麒和卢巧对视一眼,王麒笑道:“按说天底下,求神问卜灵验的,麻衣陈家认作玄门第二,绝不会有哪家哪派哪人敢称第一。小可倒是一直奇怪,怎么连武极圣人这等人物,也来求神请愿了?” 我道:“我爹常说,敬天信命莫求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我和我妻子结婚将近三年,也没有生育,我娘是急了,要我们兄弟俩来拴娃娃了。” “原来是这样。”王麒道:“那少族长其实是知道的,求神不如求己。更何况生儿育女这种事,本就该亲力亲为嘛,哪有让神灵代劳的?” 我听得不禁一怔。 卢巧也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求了愿总该来还愿吧。可是你求的是子,神灵想让你还什么,你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老二道:“不就是捐一些香火钱?” 卢巧道:“香火钱是庙祝管的,有的庙祝心诚,拿了香客的钱,除了自己的吃穿用度,剩下的,会用来修葺庙宇,整善神尊,有的庙祝心不诚,拿了香客的钱,置些产业,吃的油光满面,膏满肠肥。” 老二道:“那你们这里的香火钱都干什么用了?” 卢巧道:“我师娘纵然胆大妄为,还是不敢乱用的,你们看这娘娘殿的规模,就知道花销该有多少了。” 老二道:“算了,算了。你们俩这话说的我也不想拴娃娃了,万一生了孩子,我也忘了还愿,落个报应那还得了?又或者,我生了孩子,来还愿,上了香火钱,娘娘又不喜欢钱,再给我儿女弄个伤痛灾病啥的,那也不得了。再说了,我也没病,我媳妇儿也没病,我们年轻着呢,都能生养,这来求了娘娘,回去生了,到底是我们两口子的功劳,还是娘娘的功德?这闹不清楚,也是不得了。” 王麒笑道:“听你的话就知道你是个能算细账的明白人。” 老二道:“过小日子的,大账不会算,细账得弄明白啊。哥,你还拴娃娃不?” 我道:“本来就不想拴。” 老二道:“那下山吧,在撂儿洼吃点东西,睡一觉,回家去。” 我“嗯”了一声,朝王麒和卢巧拱拱手,道:“那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第391章 狼影迷踪(一) 王麒和卢巧执手相送,我和老二到了山下撂儿洼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我们两个先回到旅店洗漱了一番,出来吃了些早点,老二喊累,说要回去补觉,我们便又折回旅馆去睡了个回笼觉。 睡过困顿劲儿以后,我的觉便轻了,朦胧中,忽然觉得哪里有些古怪,猛地睁开眼,起身一看,窗口处早有一团影子闪过,我急忙跳到窗前往外瞥去,见有一团毛茸茸的大尾巴畜生快速隐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有看清楚,只是隐隐觉得奇怪,怎么刚才感觉睡梦中被人偷窥了一样? 难道是什么动物想要进店偷吃东西,趴在窗户上瞄了我和老二半天? 想了片刻,不得其所,见老二兀自不醒,我便自顾自的先练会儿功。 约莫到了晌午,我练功已毕,站起来走动片刻,越发觉得精神抖擞,老二仍旧是睡得死沉,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也不说醒,我念他一夜都没睡,又不是修行的身体,困顿疲乏也是该的,就等着他起来。 直到傍晚,天色昏黄,老二才吭哧吭哧起来,揉了揉眼,赖好洗了洗,又作伴吃了晚饭,老二已经精神百倍,哼哼起调子来。 我问他:“晚上还睡不睡?” 老二道:“都睡了一天了,还睡啥?你咋恁懒?” 这货还倒打一耙,我没好气道:“是你睡了一天,我等你等到现在。” 老二道:“还不是因为你好管闲事,闹腾了一夜黑地也不说睡。你说你出个门还管东管西,就显得你勤勤!” 我道:“我都懒得理你。那不睡的话,咱们现在就走吧?” 老二道:“不走干啥,还学陈根楼,打算长住啊?” 我奇道:“陈弘德,你怎么还跟吃了枪药似的,说话变味了啊,一句一句是要噎死人?” “嘿嘿……”老二忙赔了笑脸,道:“不是,我的哥啊,我是约摸着咱们俩巴巴的跑几百里地来,遇见个变态老妖婆,又遇见个不论理的母老虎,结果事儿还没办成,回去还得几百里路,风餐露宿的,图个啥呢?” 我道:“都这样了,就别抱怨了,趁早回去是正经。” 老二嘟嘟囔囔的收拾东西,出了门以后,天色又黑透了。 出了撂儿洼,走到山林路中,路途颇有些坑坑洼洼,走的不顺当,老二便忍不住埋怨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走夜路,真是找罪受。” 我道:“我问你晚上睡不睡,你说不睡,自己说要走,还能怨得着谁?” 老二道:“夜路走的多,肯定遇见鬼!” 我道:“你就是个改不掉的乌鸦嘴,遇见鬼我也不怕,你别叫唤就行。”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风从脑后过去,来的又快又轻又急又其,我心中一惊,慌得回头去看,却见有团黄色影子一闪而逝,瞬间便消失在草丛中,快的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哥!” 我正惊诧,老二突然嘶吼一声,我急忙扭头,又看见一团黄色影子闪过,也是快的惊人,瞬间便隐没在丛林中。 “真的有鬼!”老二的声都变了。 我突然想起来白天在旅馆的时候,有个黄色的畜生在窗口处跑的无影无踪,不由得心中也打起鼓来,低声说道:“老二啊老二,你的乌鸦嘴,又灵验了。” “呸、呸、呸!”老二哆嗦道:“哥啊,你瞅清楚是啥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道:“太快了,看的不清楚。” 老二惊道:“都能快的躲过你的眼睛?” 我道:“那不是人,而且就在草丛树林里跳来跳去,所以我看的不清爽。” “不是人!”老二悚然道:“真的是鬼?!” “应该是俩哑巴畜生。”我道:“白天的时候,咱们在睡觉那会儿,就有这东西趴在窗户上看咱们,我当时醒了,它就跑了。” “白天就有了啊!”老二道:“那你还不早说?!” 我道:“当时想着是偷吃东西的猫啊狗啊什么的,没想那么多。” 老二道:“要是你早说的话,咱们晚上肯定不能走啊!你看看,都跟来了,不定是啥怪物呢,我这是要被你害死了。” 我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不害你了,咱俩分开来走,让怪物跟着我好了。” 老二道:“那还是算了。要不,我看咱们先别走了,找点干柴,笼一堆火,等到天明再走?” 我道:“不至于吧?不过是畜生而已,咱们赶路,不碍事。” “得了吧。”老二道:“猫王也是畜生,可杀人还不是跟玩儿似的?要是来的那俩东西也是猫王那一拨的,不坏事祖奶奶了?关键还是俩啊!” 想起刚才那黄色影子闪动的速度,倒真是不比猫王差,虽说我不怕,但是要是两只一起上来,想伤我也倒罢了,我自然不惧,可如果对准的是老二,那还真是有些不妥。 保险起见,我便应了老二,道:“那就听你的吧,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捡些柴禾,咱们就先笼一堆火,歇到天明再说吧。” 老二扯着我的衣角,道:“走,咱俩一起,我也捡柴禾。” 我好笑道:“你怎么那么胆小呢?” 老二道:“艺高人胆大,是你本事大,所以胆子才大。你的胆子太大,就会显得我胆子小,要是比起一般人来,我胆子算是大多了!” 我道:“你有理,你应该在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我有理。” 老二道:“那是!” 我一边找干柴,一边寻思,心中暗忖道,我和老二也没得罪什么东西,怎么就跟来了两只古怪的物呢? 我们俩结伴去拾了些干柴,又搓了一堆树叶回来,用火柴点了,笼起火来。 火光熊熊中,老二挨边坐下,脸色显得踏实多了,他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说道:“老子现在有火了,看看还有啥球畜生敢过来。” 老二的话音刚落,身后树林中忽然一阵“莎莎”的响,就像是有人踩在树叶子上走路一样,老二惊得一跳,我也急忙回头,循声望去,却见林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莎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黑暗中,老二瞪大了眼睛去看,但他肉眼,自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忙问我道:“哥,刚才是啥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老二道:“那咋会有声音?” 我也奇怪,道:“肯定是有东西在作怪,可能是又藏了起来,咱们得小心点——” “嘿嘿……” 我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老二嘿然笑了起来,我诧异道:“你笑什么?” 老二瞪眼道:“不是你在笑吗?” 我一愣,道:“我正说着话,你’嘿嘿‘笑了两声!” 老二道:“明明是你正说着话,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我沉了脸,道:“这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老二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道:“哥,你刚才真的没笑?” 我道:“我没有啊。” 老二哆嗦道:“我,我也真的没,没笑啊……” 我心中一凛,这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了,如果是只有两个哑巴畜生跟过来,怎么会有笑声? “唉……” 一声叹息忽然又响了起来。 老二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回身叫道:“谁?!” 他身后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东西。 我也逡巡四顾,只觉脊背凉飕飕的。 老二吓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道:“哥,刚才有人在我耳朵边吹气,你,你看见了没有?!” 我一惊,道:“真的?” 老二瞪大了眼睛,惊恐道:“你没看见人吗?!”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你身边根本就没有人啊。” 老二哆嗦道:“真的有人在我耳朵边吹气,你要是看不见,那就肯定不是活人,是鬼了!哥,快念咒啊!正气诀,你不是会念吗?念啊!” 我想了想,正要把正气诀给念出来,忽然听见老二身后又是几声笑:“嘿嘿……” 我提步跃起,纵身跳到老二身后,定睛去看,却见老二身后除了包袱,仍旧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心中狐疑至极:“难道真的是冤魂厉祟?” 老二也颤巍巍的扭过头来,道:“哥,又有人在笑……” 我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在下麻衣陈弘道,生平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夜来鬼敲门,敢问是何处来的怨魂厉祟,跟着我们兄弟俩,有什么冤屈,请尽管道来。” 说罢这话,四周静谧无声。 一点回应都没有。 老二稍稍缓过来,但仍旧小心翼翼的问道:“哥,这是走了?” 我道:“怎么感觉有点不像是鬼魂在捣乱?” 老二道:“咋就不像了?” 我道:“要是鬼魂捣乱,为什么不说话,只会发笑?” 老二道:“这才最吓人啊。” 话音未落,一声叹息幽幽传来:“唉……” 我听得分明,就在火堆旁边的草丛中!我手起一枚铁钉,“嗖”的循声打去,只听草丛中“腾”的一声轻响,一团黄色的影子猛然蹿了出来,往远处遁去。 第392章 狼影迷踪(二) 我冷笑一声,暗忖道:“这么近的距离再让你跑了,我这身本事就也不用要了!” 提气纵身一跃,兔起鹘落,猿臂轻舒,落地时轻轻一拿,便把那团黄色的物抓在手中! 那物毛茸茸的一团,如同猫王大小,只脑袋圆小,尾巴粗长,浑身的皮毛全是黄的,明亮柔顺,只有四只爪子上的毛,略显得黑些,我认得原来是一只黄鼠狼。 我不禁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这畜生在捣鬼!” 小的时候,家中常见有黄鼠狼溜墙根跑,老爹也不让我们去抓,说黄鼠狼也不坏,是来吃老鼠的,后来,猫王进了家以后,容不得别的物进家,打跑过几只黄鼠狼,闹得家里从此清净。 我知道这东西鬼精灵,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还能学人叹气,也不知道它跟着我和老二要故意吓唬我们是要干什么。 那黑爪黄鼠狼挣扎着,颇有力气,我抓着它的脖颈,也不松手,忽然间它把脑袋扭过来,一双黄豆似的眼睛看向我,两道邪黄的光幽幽闪来,刹那间,我竟然猛地一阵恍惚,心中悸动,手一松,差点纵放了它! 亏得我婆娑禅功修炼有成,定力远非从前可比,一个恍惚间,立时又清醒过来,心神摄定,把手抓的更紧,直视那黑爪黄鼠狼的眼睛,那黑爪黄鼠狼一个颤栗,把脑袋垂了下去。 老二也认得黄鼠狼,登时嚷嚷道:“奶奶个腿的,吓死老子了!原来是这畜生!” 我道:“之前远远的看见是两只,现在只抓住了一只,还有一只呢。” “不用想了。”老二道:“这两只畜生,一只学人叹气,一只学人’嘿嘿‘的笑,快它娘的成精了!哥,咱们扒了它们的皮做围脖吧!” 忽听“噗”的一声轻响,一股热气从那黑爪黄鼠狼的尾巴处喷将出来,我心中一惊,知道是这黑爪黄鼠狼使出了它的看家本领,放臭气了! 我立即屏住呼吸,施展起“锁鼻功”来,把手上的力又紧了紧,那黑爪黄鼠狼惨叫起来。 老二猝不及防,被臭气熏了个正着,连连咳嗽了几声,赶紧跑了几步,弯腰大声干呕。 就在这时候,放在地上的包袱,忽然“簌簌”的动,我一愣,随机醒悟——原来另一只黄鼠狼就藏在老二身后的包袱里! 怪不得刚才一直听见老二身后有笑声,我们却怎么都没有看见它! 刚起了这个念头,那包袱里黄影一闪,果然有一只黄鼠狼奔了出来,却不是冲我而来,而是“腾”的一下,蹿到了老二的肩膀上。 这只黄鼠狼比我手中抓住的那只略大一点点,尾巴更长更粗,更奇的是,它满身黄毛,油光水滑,偏偏额头正中间,又有一撮白毛,又长又浓! 老二感觉到有动静,急忙扭头去看,恰与那只白额黄鼠狼打了个照面。 我挥手一掌,拍散了臭气,冲老二喝道:“别看它的眼睛!” 话音未落,老二忽然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嘴巴一咧,“嘿嘿”笑了起来,声音,一如刚才那白额黄鼠狼模仿人发出的笑声! 我见老二嘴角的肉一抽一抽,心想:“坏了!喊得晚了!老二到底还是看了那黄鼠狼的眼睛!” 历来都说黄鼠狼的邪气,不亚于狐狸、猫、蛇,尤其是活的久的,上了年月的,更是邪性,擅能蛊惑人心。 我和老二好端端的,不知道怎么惹上了这两只邪物,跟了我们一路,前来加害,也算是我们俩倒霉。 我飞身上前,伸手就去抓老二肩膀上的那只白额黄鼠狼,却见它往老二领口里一钻,竟然藏进老二的衣服里了。 我心中恼怒,使劲捏着手中那只黄鼠狼,想先弄死一个,再抓另一个,却忽然听见老二喉咙里“嗬嗬”有声,再一看老二的样子,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就放在老二的咽喉处,爪尖锋锐,正是钻入他衣服里的那只白额黄鼠狼伸出来的! 我心中一惊,冷汗涔涔而下,暗忖道:“这白额黄鼠狼太鬼了,竟然知道挟持人质!只要我捏死了它的同伴,它肯定会划破老二的喉咙。” 想到这里,我便只好住手,也不捏那黑爪黄鼠狼的脖子了,只是提着它的顶瓜皮。 那只白额黄鼠狼也把爪子撤了,脑袋从老二的衣领口里钻出来,一双异亮腥黄的眼睛,盯着我,嘴巴一张,“嘿嘿”又是两声笑,活脱脱的就像是个奸邪无比的人。 我忍住心中怒气,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白额黄鼠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不吭声。 我忽然忍不住笑了,暗骂自己愚蠢,这黄鼠狼不过是活的年数久了,变得狡猾了,跟人学了些简单的动静,会叹个气,会笑两声,哪能听得懂人话,说得出人言?真能跟我对话,那才是真成精了! 更何况,建国之后的动物,可是不能成精的。 “大哥……”老二忽然仰起头来,盯着我,舌头大了似的,呜咽不清的说道:“你放了我吧。” 我一怔,暗忖道:“老二中了邪,这是要说胡话了?” 只听老二继续说道:“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跟你争的。我从小不学本事,就是为了让你放心,将来族长的位置,怎么也不会轮到我这个没本事的人去做,我这个又没本事又贪生怕死又好吃懒做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跟你去抢族长的位置的……” 我心中一惊,老二怎么还存了这样的念头?! 老二又说道:“祖上往上数个十八代还是十九、二十代,就有人争族长,争《义山公录》,闹得家破人亡,差点灭了族……前些年,陈汉明又跟咱爹争,结果被废了道行,撵出了陈家村……咱二爷爷练了一身的本事,江湖上都传他老人家’逍遥道真‘的威名,他怕有人挑拨,离间他和咱爷爷的关系,自己出家当了道士……咱二叔把六相全功练到了极致,江湖上闯出了’相脉阎罗‘的名头,结果人人都传’神断不敌阎罗‘,于是咱二叔就干脆不娶妻,不生子,以此来表示他身后无人,也不用去争去抢族长的大位……咱老二不学他们俩,我要娶媳妇,我要生儿子,所以我就只能不学本事……” 我忍不住喝道:“老二!你快快醒来!” “哥啊,你放了我吧。”老二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嘀咕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我这也是享了福了,我这没本事的,上不得台面的,遇到了大事儿、难事儿、危险事儿,怎么也轮不着我出面,也不必我冒险,都是你上,我就躲在你后面,受你的庇护,谁叫你是少族长呢?嘿嘿……” 我听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暗忖道:“我自己从来没有功名利禄之心,但是在这种家境中,却让老二疑心不自安到这种地步,如果今天不是听了他中邪说的一番心里话,我还不知道他不自安到了这种地步,竟然从小都想得出这种韬晦的法子来。” 又想到很小的时候,老二大约五岁的时候,经常搬个小板凳,看我跟着叔父学本事,他那时候就常常问叔父:“二叔,是你厉害,还是我爹厉害?” 叔父当时就说:“当然是你爹厉害。” 老二又问叔父:“那你为什么没有我爹厉害?” 叔父当时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因为老二不许比老大厉害啊。” 老二顿时闷闷不乐的撅起了嘴,说:“那我也是老二,我以后岂不是也不能比我大哥厉害了?” 叔父笑道:“你大哥的天分极高,我看咱们全族上下,没有比他好的。你就算有心,也不可能比你大哥更厉害。” 老二撇了撇嘴,道:“不就是你教的这些本事吗?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一遍就全会了。” 叔父道:“好大的口气啊!小孩子可不许吹牛!” “嘁!”老二道:“我吹什么牛?你瞧!” 老二站起来,就把叔父刚教我的一套身法给打了出来,当时我刚看叔父演练了一遍,还没有演练,却见老二全程打下来毫无凝滞,像是熟练了好几遍似的。 叔父的脸色立时就变了,他问道:“弘德,这套身法,你跟你爹学过吧?” “没有啊。”老二道:“就是看你刚才教我哥的时候,我看的啊,这又不难。我老早让我爹教我了,我爹不是一直没空嘛。” 叔父呆了片刻,看了看我,忽然叹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 如今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忽然想起那件事情,我竟不由自主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暗忖道:“老二的天分不比我差,甚至比我还要高!如果他从小和我一般训练,以他的心性,如今本事恐怕是在我之上的,他又能言善辩,若是他去学《义山公录》,继承爹的衣钵,做个相士,应该是比我更合适的!” 造化弄人啊。 “大哥,放了我吧……”老二又低声的嘟囔了一句。 我竟不由自主的手一松,那只黑爪黄鼠狼登时脱手,跳在地上,远遁而去。 第393章 狼影迷踪(三) 我吃了一惊,那只黑爪黄鼠狼已经跑远了,那只白额黄鼠狼还钻在老二的衣服里。 我心中恼怒,喝道:“已经放了你的同伴,你还不下来?!” 老二忽然转过身子,也朝着那黑爪黄鼠狼消失的地方走去。 我急忙拿起地上的包袱,跟了上去,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想倒是可笑,老二居然被一只黄鼠狼给挟持住。 要是明瑶在这里,就好办了。 不管这黄鼠狼多精灵古怪,碰上明瑶的御灵术,都要倒大楣。 我且看看这两只黄鼠狼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老二一摇一晃的,走的倒是很快,一路向丛林深处前行,我跟的心中暗暗焦急,忖道:“这是要往深山老林里钻啊,万一迷了路,可就坏事了。” 正烦躁的时候,忽然瞧见林中开阔起来,一条路绵延向里——我看得出来,那路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推倒了不少树,平了不少地,才弄出来的路。 我不禁暗暗称奇,自思道:“难不成这林子深处还有人家?这两只黄鼠狼是要把我和老二引到有人的地方去?难不成这两只黄鼠狼其实是人养的,是这林子深处的人要它们这么做的?可带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又走了几步,我便瞧见不远处,那只黑爪黄鼠狼蹲在道旁等候我们。 见我们接近,那只黑爪黄鼠狼又跑,老二也跟着走,我也只好尾随上。 里许之后,豁然现出一大片空地来,又有几间房屋,全是木头、茅草、石头搭建的,我心中一动,想道:“果然被我给猜对了,这林子深处还真的有人!” 不过,林中的房屋都是黑暗无光,门窗紧闭,也不见有人出来,想必是夜深,都休息了。 可这两只黄鼠狼究竟是什么来路,把我和老二引到这里来,又想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那只黑爪黄鼠狼突然咬了一根树枝,蹿到我跟前,嘴叼着树枝,在地上开始划。 我低头看了两眼,不禁惊奇起来,原来那黑爪黄鼠狼竟然是用树枝在写字。 它在地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救”字。 救? 救人吗? 我抬头望了一眼那些屋子,喃喃说道:“屋子里有人需要我来救吗?” 老二转过身来,他衣服里藏着的那只白额黄鼠狼立即跳了出来,和黑爪黄鼠狼并排站在我跟前,然后一起匍匐前爪,就像人一样,对我磕起头来。 我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这俩小东西也是稀罕物。 老二忽然“呃”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浑浊暗淡的眼神渐渐明亮,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哥,那俩畜生呢?” 见老二清醒过来,我心中大安,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两只黄鼠狼,道:“那不是么。” 老二去看黄鼠狼,黄鼠狼也看他,六只眼睛一起瞪着,老二连忙捂住了眼,奇道:“咦?这俩畜生是在跪着磕头求饶吗?” 我道:“不是,是求救。你瞧,它们还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老二看见那个“救”字,不禁惊道:“这畜生还会写字?真是要成精了!哎?不对啊。”老二环顾四周,道:“哥,这是哪儿?咱们笼的火呢?” 我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老二道:“刚才不是在找这俩畜生吗?我还听见你喊不要看它的眼睛,咋一眨眼,就到这里了?” 我暗暗点头,看来老二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他说的那些话应该是丧失理智之后,无意识状态下的真情流露,现在都给忘了,我倒也不必让他再想起来。 这两只黄鼠狼能把人蛊惑到这种地步,倒还真是极具灵性。 我道:“我之前不让你看黄鼠狼的眼睛,你看了,然后中邪了,就一路走到这里来了,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啊?!”老二难以置信道:“是我引着你来的?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道:“你这是被蛊惑的程度比较深,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二愤恨道:“那咱们把这俩畜生剥皮弄死吧?” “算了。两只哑巴畜生,有口不能言,有求于人的时候,也只能用这法子。好在也没怎么伤害咱们。”我指着有屋子的地方,道:“你不是夜眼,看不见,那里有几间屋子,应该是住的有人。这两只黄鼠狼又是划拉字,又是磕头的,估计是想让咱们去救那里面的人。” 正说话间,只听一声轻响,那边屋子忽然开了,三个人影走了出来,还说着话。 我不禁诧异,原来这屋里的人没有睡觉,可是怎么不见有光亮? 那三人结伴走着,我瞧得清楚,他们穿的都是劲装,腰上都别着家伙,肩膀上也缠着团绳子,走路生风,又轻又快,有说有笑。 当先一人生身材钻小,头发剃光了半边,另半边又很长,难看死了;他身后两个人,一个短松眉压深眼,一个大鼻头肉眼泡,看起来都十分凶恶,但顾盼之间,眼睛里精芒闪现,我瞧着熟悉,转念一想,不由得吃了一惊,暗忖道:“怎么这三人也都开了夜眼?” 怪不得他们的屋子里没有光亮! “咦?”那半边光头的人忽然止住了脚步。 “眉压眼”和“大鼻头”也都停住了,道:“老大怎么了?” 那“半边光”耸动着鼻子,道:“你们没有闻见吗?好像是那俩畜生在附近。” 说话间,那“半边光”扭着脸,就往我和老二这边看过来。 我连忙拉着老二俯下了身子。 老二要说话,我又赶紧打手势让他噤声。 回头再看那两只黄鼠狼,簇拥在一起,都把身子缩的异常之小,浑身的毛也不扎蓬着,都伏平了,裹着它们的身子,像是穿了一件衣服似的,但能瞧得出来,它们都在瑟瑟发抖,可目光看上去,却极其凶残,充满仇恨。 我鼻子里一嗅,忽然觉得这两只黄鼠狼的气味微乎其微,几乎都嗅不到。 原来它们把毛平下来,是为了遮住身上的气。 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这两只黄鼠狼不是要我去救那屋子里的人,而是救它们两个。 它们两个跟那屋子里的三个人有仇,是对头! “我没闻到啊,老大。”大鼻头摇了摇头,道:“在哪儿呢?” 那半边光也摇了摇头,道:“奇怪了,这会儿又没了,刚才好像还在。” “肯定是弄错了。”眉压眼道:“那俩畜生哪儿敢再来?” “嗯。”半边光道:“走吧,东头那边味儿重,应该有一窝。” 三人说着,又折向东去了。 眼见他们走远,老二压低了声音,道:“哥,到底咋了?” 我低声回道:“这边屋子里住的三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是本事可都不低。我刚才看见他们的瞳仁儿,像是也都开了夜眼。” “啊?!”老二吃了一惊,道:“除了咱们麻衣陈家,还有别的人也能修炼成五大目法?” 我道:“这三个人的模样有些不正派,那眼睛里的光芒,也似是而非,估计是偷学的。” 老二道:“他们大半夜的出来,准备弄啥呢?”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只黄鼠狼,道:“刚才听他们三个说话,似乎是跟这俩东西有关。而且你瞧,它们俩把毛都摊平了,身子也缩小了,遮蔽住了浑身的味儿,就是为了躲避那三个人。” 老二笑道:“这俩畜生,还真精!” 我道:“走吧,趁那三个人不在,咱们去看看那几间房子里,藏着什么古怪。” 老二道:“你又要管闲事?” “不是管闲事。”我道:“他们也会半吊子的夜眼,我怕是跟咱们麻衣陈家有关。” “少来这一套吧!”老二撇了撇嘴,道:“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不是因为夜眼,你也肯定趟这一趟浑水!算了,算了,说你又不服,服了你也不听,听了你也不会照做,做了你也不舒坦,走吧,走吧。” 我忍不住笑道:“天天就你有那么多的说辞。” 眼见那两只黄鼠狼还窝成一团,我便伸手抓了它们俩的顶瓜皮,提溜了起来,道:“都老实点啊。” 它们倒是也不挣扎,也不反抗,我往肩膀上一放,一边一个,真个都老老实实的蹲着,还算听话。 路上,我想起之前老二说过的话,便问老二道:“弘德,你想不想学六相全功?” 老二一愣,道:“你咋突然问这个了?” “没事。”我道:“就是看你也经常出门,学会一技傍身,也是好的嘛。” “不学。”老二笑道:“小时候都不学,长大了还学个屁。再说了,陈家有本事的人多着呢,我啥都不会,你们会的人得护着我!我才不遭那份罪,不受那些苦。” 我道:“总还是不如你自己会了方便。你要是想学的话,我把我全身的本事都教你,包括潘家的改良五禽戏,天然禅师的婆娑禅功,还有曹步廊的飞钉术。” “我真不学!”老二道:“没听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摔死的都是会骑的吗?打死的,也都是练家子!我啥都不会,只要脸皮厚,豁出去了,江湖上有本事的人,多半也不会不顾身份来伤我。” 第394章 狼影迷踪(四) 我又问道:“那《义山公录》里的相术呢?你想不想学。” “大哥,你可别害我。”老二道:“《义山公录》可轮不到我来学!再说了,相功我都不会,学了相术也发挥不了多少。” 我见老二的脸色都变了,只好说:“那行吧。” 老二狐疑道:“哥,你到底是咋了?又是让我学相功,又是让我学相术的。” “没什么。”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的。主要是,我觉得自己在相术上,恐怕没什么天赋。” “少来了!”老二道:“你是长门长子!” 说话间,我和老二已经接近了那几间屋子,我忽然感觉到肩膀上的那两只黄鼠狼的某种变化。 扭头看时,只见那只白额黄鼠狼的毛,已经不是平铺的,而是全都炸开了,像刺猬一样炸开了,它额头上的那一撮白毛,竟然隐隐的都有些发红了。 再看那只黑爪黄鼠狼,已经开始半弓着身子,目露凶光,喉咙里低低的嘶吼着,如临大敌一般。 老二道:“这俩货是咋了?” 我顺着两只黄鼠狼的目光抬眼看去,瞥见五间屋子正当中那一间,屋檐之下,挂着一柄雪亮的小刀。 那刀的模样如同剃头刀一样,不过是双边开刃的,半尺多长,不足一寸来宽,被一根线穿着,随风在屋檐下来回摆动,碰撞的“当当”的乱响。 白额黄鼠狼盯着那柄刀,突然恶吼一声,弓着身子就想扑上去,但身子刚抬起来,又止住了,我瞧得出来,这黄鼠狼不但愤怒,而且畏惧。 我鼻相万嗅之功施展起来,闻到那柄刀上有股浓郁的血腥味,耳中千闻之功也似乎隐隐听到,风中有低沉的呜咽嘶鸣之音。 就在此时,屋子里忽然一声响,我心中一凛,把老二往身后一拉,轻声说道:“屋子里还有人!” 话音未了,屋子里脚步声轻巧迅快传来,接着便是左首第二间屋子的屋门“吱悠”一声响,一个身穿深蓝色麻布衣服的驼背老者闪身出来,喝道:“好你们两个臭屁畜生,还敢过来?!” 我瞥见此人穿着麻布衣服,且见他眼中精芒摧残,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大是异于常人,又见他满脸抓痕,鼻歪嘴斜,十分丑陋,不禁吃了一惊,暗忖道:“此人的夜眼目法,比那三个人还要精纯!” 老二看见这人的模样,也吓了一跳,道:“敲钟怪来了!” 我以前喜欢看些闲书,有些国外的故事也看,给老二讲过一个故事,是《巴黎圣母院》里看来的,其中有个敲钟的人,也是驼背,也极为丑陋,因此老二记得。 那驼背老者先前是嗅到了两只黄鼠狼的味儿,所以才出来的,这时候,蓦然瞧见了我和老二,不禁一怔,道:“我说的敢来,原来是请了帮手!嘿嘿,先前蛊惑了人来,害得人差点丢了命,还敢作死!咦——” 说话间,那驼背老者瞧见了我的眼睛,失声道:“你也是夜眼?!” 我道:“你是什么人?” 那驼背老者道:“你又是什么人?” 老二叫道:“我们先问你的!你先说!” 那驼背老者盯着我的眼睛,道:“你的夜眼目法,精纯在我之上,天底下,能练到这种地步的人,除了麻衣陈家的族人,再无别个!” 老二“咦”了一声,道:“你倒是精明啊。” 那驼背老者又看了我两眼,道:“年纪如此之轻,就能练成夜眼,不用想了,你肯定就是这几年名满江湖的’武极圣人‘陈弘道了!” 老二又“咦”了一声,道:“哥,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我道:“名满江湖不敢当,武极圣人更是谬赞,在下确实是陈弘道。敢问尊姓大名?” “好说,姓孙,名子都,绰号’狼笔仙驼‘。”那老者“嘿嘿”笑了两声,道:“武极圣人陈弘道,这些年来,赫赫威名,真是闯下了好大的声望!这两只畜生倒也是走运,不知道从哪里请了你来出头。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陈弘道,纵你本事通天,这里是我’狼笔仙驼‘孙子都的地盘,你要与我放对,恐怕落不了好处去。” “哈哈哈……”听见孙子都说的话,老二大笑了起来,指着孙子都,道:“就你这副模样,弯腰驼背,鼻歪眼斜,一脸萝卜丝儿的,也敢自称是’仙‘?我看,你还是用’怪驼‘当外号更合适!” 孙子都勃然大怒,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极美的人,比你们二人还要英俊!只是后来中了毒,脸上被那些臭屁畜生挠过,最终驼了背,脸也变成了这样子。你以为我天生就是这样丑吗?” 老二道:“丑男不提当年帅!” 孙子都道:“你——” 我道:“孙先生,敢问你的夜眼目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嘿嘿……”孙子都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你想必是以为我这夜眼目法是偷师你们麻衣陈家的本事吧?” 我诧异道:“怎么,难道不是么?” 孙子都道:“是。” 我差点被噎死。 老二道:“是你还笑个屁!是不是脑子也被毒糊涂了,变信球了?你不知道偷师是玄门江湖大忌吗?老实交待,你是咋偷师的?” 孙子都道:“我偏偏就不告诉你。” 老二气道:“哥,你瞅瞅他那副贱样子,还不打他?” 我是想问个清楚的,也没想着就要立刻动手,不料那孙子都拧身回转,伸出左手,便摘了屋檐下挂着的那柄双刃小刀,右手一翻,又多出了一杆一尺多长的粗大毛笔,那毛笔笔杆黝黑,我瞧得出是生铁所造,那笔毫既长且浓且亮,正是上好的狼毫。 我肩膀上的两只黄鼠狼都低声嘶吼起来。 孙子都狞笑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瞧见了没有?你们父母子孙的皮,都是我这把破狼刀开剥的,它们的毛,也都在我这杆狼毫铁笔上。想要报仇,来呀!” 我这才明白,这两只黄鼠狼为什么那么怕那柄双刃刀,原来孙子都一伙人到处捕捉黄鼠狼,剥皮去毛,用的就是这柄刀。 上面沾满了这两只黄鼠狼父母子孙的血。 那两只黄鼠狼都是恼怒至极,但似乎都十分畏惧孙子都,并不敢冲上去。 孙子都喝道:“陈弘道,现在你走还来得及,把那俩畜生留下来,我不为难你!” 我道:“没问清楚话,我是不会走的,即便是要走,我也不会留下这两只黄鼠狼。” 孙子都冷声道:“看来你是成心来找事的!” 我道:“咱们本来没有冤仇,但是你要是偷学了麻衣陈家的本事,用来作恶,那我就非要问清楚不可了;这两只黄鼠狼是我带过来的,自然还要带走,岂能留下来,任由你屠戮?” “说的有道理啊!”孙子都嘿然一笑,突然把那一杆狼毫铁笔抬起来,手指头轻轻一碰,我便知道不好了,老二在我身后,我不能躲避,急忙提了一口真气,刚行至喉间,便听见“砰”的一声响,那狼毫铁笔上的那一撮狼毫朝我爆射而来,刹那间,如漫天流星齐落,快到不可思议! 我大喝一声:“咄!” 一口罡气喷出来,将那些朝我脑袋、面目、肩头打来的狼毫全都吹落,至于打我周身的,却不必去管了。 “哈哈哈……”孙子都大笑,道:“陈弘道,你吹散了上路的狼毫,中路、下路的狼毫也能要了你的命,武极圣人今天死在我的手里了!” 脖颈以下,我身上的衣服确实被那些狼毫都给刺透了,但是宝甲在内,安然无恙。 那两只黄鼠狼倒是精明,见打了起来,立时从我肩头跳下,躲在远处,我回身伸手提起老二,往远处一丢,暗使巧劲儿,掷出去五六丈远,老二腾云驾雾般而去,大声叫唤着,安然落地。 回过头来,孙子都已经大惊:“你怎么没事?!” 我冷笑一声,伸手去抓孙子都的臂膀,孙子都惊慌之下,急往后退,我的胳膊“咔嚓”一声响,身相“通骨功”施展出来,凭空又往前伸长了两寸,一把拧住了孙子都的左臂,孙子都骇然至极,道:“你,你——” “我赢你不用第二招。”我冷笑一声,手下留情,并没有使劲,道:“孙子都,一言不合,就下这样的黑手,你也太毒了。” 孙子都咬了咬牙,忽然又将右手上的狼毫铁笔打来,笔头冲向我,我心中暗忖道:“狼毫都没了,秃笔头还能伤我?” 一念刚起,突然见那笔头里毫毛涌动,我心中一凛,急忙把脑袋后偏,果然听见“嘭”的一声爆响,又是数百根狼毫迸射出来! 原来这铁杆之中,机关繁复,笔头上的狼毫射出去以后,杆中还有。 亏得我反应快,但仍然心有余悸,孙子都趁我躲避,使劲一挣,我本来就没有用力,让他脱了手。 我不禁骂了一声:“好恶毒!” 孙子都已经闪身进了屋子。 老二在远处叫道:“哥,别手下留情了!” 第395章 狼影迷踪(五) 我“嗯”了一声,迟疑了片刻,也闪身进了屋子,脚刚踏进去,那屋门便“砰”的一声,便自行闭上了。 我回手一推,竟是铁门,十分沉重。 屋中暗设机关,这是一定的了,我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只一瞥,便忍不住浑身冷汗乱流——这屋子的四面墙壁,连同顶棚上,密密麻麻,挂着的全都是黄鼠狼风干的尸体! 这些尸体干的几乎只剩一张皮,只有眼珠子还在,不知道孙子都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这些黄鼠狼尸身上的眼珠子保存的完好,甚至还有光泽。 我站在那里,恍惚间,觉得暗中有无数只黄鼠狼在盯着我看。 纵然是胆大通天,我也不禁毛骨悚然。隐隐之中,脑子里还有些恍惚。 我连忙捏了个婆娑禅功的静字诀,摄定住心神,继续打量。 不见有孙子都的身影,又瞥见内里有个门洞,原来是与隔壁房间通连的。 我正要走过去,屋子里忽然“嗤嗤”乱响,四面墙壁连带顶棚乌烟瘴气大起,都喷了进来。 料想这些气是孙子都等人利用黄鼠狼的毒气制作出来的,既能毒人,又能障目。 我立时用“锁鼻功”屏住了呼吸,连周身毛孔也给闭合了。 浓烟中,“嗖”的一声响,又有无数狼毫爆射而来! 我纵身而起,半空中,一掌挥出,罡风四起,狼毫如松针簌簌的掉,眼看脚步落地,一道影子猛然奔了出来,刃光一闪,便逼向我的咽喉,我看的清楚,伸出两指,轻轻一夹,那刀便再也不能往前进得半寸,再一用力,早把那刀夺了过来。 左手一掌劈下,“咔嚓”一声响,孙子都在浓烟中大声惨叫:“啊!” 我伸手捏住孙子都的脖颈,往上使劲一掷,孙子都撞破了顶棚,飞了出去。 我一脚踹开铁门,也跳了出去。 我到外面的时候,恰好孙子都还没有落下来,只是撞破了脑袋,而且脑袋朝下跌,又痛又怕,半空中已然呼叫不止。 眼看他即将落下,我伸手一迎,手拦住了孙子都的脖子,使了个巧劲儿一拨,孙子都的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双脚落在了地上,站住了。但还是有些头重脚轻的趔趄了一下,这才骇然的看向我。 刚才在屋里,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我给打折了。破狼刀也被我给夺了过来。 我厉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杀了几只黄鼠狼而已,没想到你一屋子四面墙壁连同顶棚上都挂满了黄鼠狼的尸体!全都风干了!你还真是歹毒!” 孙子都喃喃道:“你,你为什么进了屋子还没有中幻觉?” “好哇!”我道:“原来你留着黄鼠狼的眼睛,就是为了用邪法制造幻术来害人!幸亏我有点本事,否则还真着了你的道!看来是留不得你再害别人了!” “饶命!”我还没有动手,孙子都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拱手,道:“我也是受人的蛊惑才这么做的。” “别自己做了坏事就要赖到别人的头上!”老二走过来,道:“你倒是说说,你受谁的蛊惑了?” 孙子都道:“是影道长。”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便问道:“影道长又是什么人?” 孙子都道:“他是遗世仙宫的大师兄。” 我更是诧异,道:“遗世仙宫又是什么门派?” 孙子都忙道:“他,他们门派的弟子自称是’遗世仙宫‘,其实江湖上都叫他们’遗世魔宫‘,里面的弟子,许多都会厉害的邪术。” 我奇道:“遗世魔宫?这个门派,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啊?”孙子都呆了呆,道:“那不会吧?” 老二道:“为啥不会?这肯定就是个小邪教,根本就不咋出名。没听说过多正常。” 孙子都道:“三十多年前的时候,遗世魔宫在玄门江湖中是十分兴旺的。后来都说是因为跟你们麻衣陈家结了仇,所以才会衰败的。你们怎么会没听说过?” “哎?”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道:“你胡诌吧?跟我们家结了仇,我居然不知道?” “是真的啊!”孙子都道:“说是还跟伏牛派的一个绝色美人有关。但具体怎样,我就不大清楚了。” “绝色美人?”老二兴致顿起,连忙道:“啥样的绝色美人,你快快说清楚!” 孙子都道:“我听说,那一年,先是在开封城,遗世魔宫五大高手被神断先生杀了四人,后来,遗世魔宫大举寻仇,又被相脉阎罗杀了六大护法,自此以后,遗世魔宫便销声匿迹了。” “乖乖!”老二倒抽一口冷气,道:“你可别胡说啊,我爹跟我叔可不会乱杀人。” 孙子都道:“那时候正值乱世,杀人放火稀松平常。再说了,神断先生和相脉阎罗杀的都是邪教中人,那为玄门江湖剔除败类,剿灭匪贼,以正视听,乃是我辈楷模,人人敬仰!那是值得后世之人广为传颂的啊!” “咦?”老二忍不住笑道:“你这敲钟怪,拍马屁倒是一把好手啊,一个不留神,都叫你抢了我的风头。” 孙子都赔笑道:“过奖了,过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老二道:“你快说那绝色美人咋样?” 孙子都愕然道:“不知道啊。” 老二大怒,道:“你刚才不是说跟伏牛派的绝色美人有关吗?” “对啊。”孙子都道:“我也是听人说,这事儿是和伏牛派的一个绝色美人有关。可是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绝色美人是谁,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绝色,更是存疑。” 老二不禁大为失望,道:“哥,你还是弄死这敲钟怪吧。” 孙子都大惊,道:“不能够啊!我知道的可都说了!” 我心中还是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老爹和叔父说起过遗世魔宫这个邪教? 如果孙子都说的都是真的,遗世魔宫与我们麻衣陈家有深仇大恨,那么老爹和叔父应该早就交待了啊,难道是遗世魔宫的人已经被老爹和叔父给全部剿除了?那也该在说江湖门派的时候提一下的啊。 我问孙子都道:“你说的那个影道长,他现在还活着吗?” 孙子都道:“应该是还活着的吧。这两年,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但是之前见他的时候,他身体还好得很,本事也不低,不出意外的话,也不会那么早死。” 我道:“是他教了你邪术?” “是啊,是啊。”孙子都连连点头,道:“影道长可是一肚子的坏水啊,他不但教了我一身邪术,还让我收了仨徒弟,全都学了他的邪术!” 我想到了那三个人,半边光、眉压眼和大鼻头,原来都是这孙子都的徒弟。 只听孙子都继续说道:“对了,我的夜眼目法就是影道长传授的,他还说,等我们的本事练到一定境界了,就出去假冒你们麻衣陈家的人,做点奸淫掳掠的事情。” “你奶奶的腿!”老二在旁边骂道:“老子老早就想跨海去奸淫掳掠了,就是没本事,有本事也怕我爹弄死我。你倒好,居然想假冒我们麻衣陈家的名头去干二爷想干的事情,你良心大大的坏,胆子大大的大啊!” 我忍不住骂老二道:“你闭嘴!说的都是什么话!” 老二“嘿嘿”一笑:“说着玩的嘛。” 孙子都咽了口吐沫,道:“都是影道长教的,不****的事情!” 我道:“他会夜眼目法?” 孙子都道:“他知道练习的法子,传了我,但是他自己没有练成。” 我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法子?” 孙子都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凝视着孙子都,道:“你可别说谎话。” 孙子都惶遽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我的小命就在您的手上,哪儿还敢说谎话啊!我是真不知道那影道长从哪里学来的法子,而且我们俩也是无意中遇到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五大目法,夜眼、法眼、慧眼、灵眼、天眼,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好练的,须得先用六相全功的练气之法打下基础,此后,勤学苦练数十载,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才可能开得其中一目。即便是我们的族人,也有终身未能开一眼的。所以,外人即便是知道五大目法的练法,没有六相全功的练气之法,仍然无法开目!昔年,全真派的太古真人,因为对陈家有恩,所以才得我祖父传授了一些六相全功的练气之法,太古真人也是天资过人,再加上他本身又有奇遇,竟然让他开了慧眼!可是这许多年来,除了他以外,江湖上再没有别的人能开五大目法中的任何一种!你说你从影道长那里听来了法子,然后自己修炼,居然练会了?不但你自己练会了,连你三个徒弟都会了?真是大言欺人!” “对!”老二也愤愤道:“看你这长得贼眉鼠眼的模样,一定是满嘴瞎话!” 第396章 狼影迷踪(六) “误会啦!”孙子都急忙辩解,道:“我们这夜眼,其实不是真正的夜眼!” 老二冷笑道:“那是啥眼?屁*眼?” “您可真会开玩笑啊。”孙子都强笑了一声,道:“我们练的这种眼,是靠不断杀黄鼠狼,以其骨肉入药,辅以邪法,才能练成的,说是夜眼,其实似是而非。二位都知道,真正的夜眼目法,明察秋毫之末,视黑夜如白昼,水下可开目,烟雾不能迷,风沙不能遮,我们这夜眼,除了黑暗里能看见东西之外,白天里也不能明察秋毫,水底下也看不见多少东西,遇见烟雾,还是迷眼,遇见风沙,还得闭眼。” “哦!”老二道:“原来你们杀黄鼠狼,就是为了练这种假夜眼啊!” 孙子都道:“一来是为了练这种夜眼,二来也是为了经济经济。” 老二道:“咋个经济法?” 孙子都道:“两位可能不知道,黄鼠狼的肉能入药,毛能做笔毫,皮到了冬天能做裘衣,所以我们逮了黄鼠狼,杀了剥皮,除了自己吃、用之外,别的都卖了。” 老二道:“你也太毒了!想要经济,不会自己养吗?和你的三个徒弟,天天去逮杀野生的,还挂一屋子,缺不缺德?再说了,这黄鼠狼可是好东西,都说它偷鸡,其实也就是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才偶尔偷吃的。那正常情况下,它是吃老鼠的啊,一只黄鼠狼,一年都吃四五百只老鼠呢,那老鼠吃粮食,所以你算算,黄鼠狼一年得给人护多少斤粮食?少说也得几千斤吧?你上辈子是不是老鼠啊,所以这辈子专杀黄鼠狼报仇?” 孙子都道:“都是畜生嗐,多的是,杀都杀不尽。” 孙子都话音未落,两道黄光一闪,那两只黄鼠狼都蹿了起来,直扑孙子都。 孙子都一条胳膊被我给打折了,另一条胳膊还好,手上正拿着那杆“狼毫铁笔”,眼见黄鼠狼扑上来,便挥动铁笔,喝道:“畜生找死!” 我伸手一摘,夺了孙子都的铁笔,道:“你还要杀?!” 话音未了,那黑爪黄鼠狼恶吼一声,两只前爪已经挠在了孙子都的眼睛上。 “啊!”孙子都厉声惨叫,一只手拍上来要去打那黄鼠狼,黄鼠狼跳开了,但孙子都的两颗眼珠子已经被它给抠了出来,落在地上,滚滚而去。 孙子都痛的浑身抽搐,那只白额黄鼠狼又已经跳起,扑咬在孙子都的咽喉处,大口猛吸,“咕咚、咕咚”的下咽鲜血,肚子如吹气一样饱胀起来。 我惊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抓住了白额黄鼠狼的脑袋,使劲去拽,那黄鼠狼却死不松口,我一拽之下,它竟把孙子都的咽喉给咬掉了一大块皮肉,露出了一个血窟窿,可是,已经没有血往外流了。 孙子都“嗬嗬”的发着怪音,仰面倒了下去。 老二满面惊悚,看看我,我也半天没能吭声,老二小声说道:“哥,他死了……” 我把手里的那只白额黄鼠狼提到眼前,骂道:“你这畜生,要报仇该你自己去报,反倒借刀杀人,假手于我!” 那白额黄鼠狼的眼珠子乱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刚偷吃过一只鸡一样。 那只黑爪黄鼠狼趴在地上,抱着我的脚,不停的拿脑袋碰,像是在拼命的磕头。 老二道:“哥,瞅瞅,这俩黄鼠狼真的快成精了。” 我又看了看孙子都的尸体,叹息了一声,道:“都是命啊,赶上了,跑都跑不掉。” 老二道:“那咱们现在咋办?” 我还没吭声,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时,只见半边光、大鼻头、眉压眼三人匆匆赶来。 老二说道:“坏事了,这仨货回来了。” “什么人?!”半边光还没有走近,便大喝了一声。 眉压眼问道:“你们是黄鼠狼请来的救兵吗?” 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二在旁边说道:“你这话听着可有些不大对啊,不都说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半边光等三人被噎的一愣。 那大鼻头忽然指着孙子都的尸体,嚷道:“大哥你看!那好像是师父!” 老二道:“不是好像,就是你们师父,孙子都。” 三人都大惊失色,纷纷涌了上去大喊:“师父!师父!师父……” 老二道:“别喊了,死透了。” 半边光起身喝道:“好啊,你们是哪里来的,居然敢害死我们的师父?!” “你可别诬赖好人啊。”老二嚷道:“虽然说你们师父不是东西,是个孬孙,还先出尖,想害我们。但是,话说清楚,你们师父是黄鼠狼杀的,跟我们兄弟可没有关系!” “呜呜……”大鼻头趴在孙子都的尸体上,哭道:“师父他老人家死的好惨啊,眼珠子没了,喉咙也烂了个窟窿!” 老二道:“他的眼珠子是黄鼠狼挖的,喉咙也是黄鼠狼咬的。” 眉压眼指着我们俩道:“你们好恶毒啊,趁我们兄弟不在家,就敢跟黄鼠狼合起伙来欺负老人家。” 我道:“你师父被黄鼠狼所杀,也是天数。” “天数?”半边光嘶声道:“好畜生!”把手一扯,拉动肩头的绳子,“嗖”的一声,便朝那只黑爪黄鼠狼的脖颈套去,那黄鼠狼也十分机警,见半边光抖动绳子,立时一蹿,闪到了我的背后,又一跳,站在了我的肩头上。 半边光看了我一眼,道:“你到底跟这两只黄鼠狼有什么关系?” 我道:“没什么关系,也是无意中被他们引来的。” “没关系?”半边光道:“那把你手里抓着的黄鼠狼还有你肩膀上的那只,都给我!” “这恐怕不行。”我道:“孙子都,还有你们三师兄弟,为了一己之私,杀了无数的黄鼠狼,而今,孙子都被这两只黄鼠狼所杀,也算是报应。你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再行凶了吧?” “好大的口气!”半边光冷哼一声,劈面把绳子抽来,我一伸手,便接住了,一触之下,知道那绳子是牛皮、细钢丝拧成的,分外结实,极难扯断。 那半边光见我接住绳子,吃了一惊,急忙拽了一把,却拽不动,又不禁怔住,我道:“还是算了吧,你打不过我的。跟我交手,如果受了伤,再被这两只黄鼠狼害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半边光冷笑道:“怪不得这两只畜生能害了我师父,原来是有你这号人物撑腰!你的手上也是有一把力气的,谅来不会是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头吧!” 老二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大鼻头叫道:“大哥,不要跟他废话,也不要手下留情!这两个混蛋,不见棺材不掉泪!” “也好!”半边光狞笑道:“许久都不曾使出我的真本事了!算你倒霉!” 我道:“你还有什么真本事?” 半边光也不回答,而是猛吸一口气,大声喝道:“嘿!”又吸了一口气,憋在嘴里,不吞也不吐,面皮渐渐胀大起来,整张脸都变得发黄,我心中不禁诧异,暗忖道:“这厮搞什么鬼?” 此念方起,那半边光就猛然扯动绳子,一股大力涌过来,我没有留神,险些被他把绳子拽走,又添力扯定,心中暗忖道:“这厮有些邪门,倒是比孙子都还厉害些。” 那半边光见扯不动,又大喝一声,重吸一口气,憋在嘴里,力气果然又强了三分,我见他的脸从黄变紫,眼珠子都凸了起来,怕他憋死了,便也使出三分力道一扯,那半边光登时泄了气,整个人都被我拉飞了,半空中又“噗”的放了个屁,跌了个倒栽葱下来。 大鼻头和眉压眼各自大惊,赶紧上前去把半边光扶起来,纷纷问道: “大哥,你怎样?!” “大哥,你没事吧?!” 这可把老二给笑的骨软筋酥,前仰后合,道:“好本事啊!你们跟黄鼠狼打交道打的多了,别的没学会,放臭屁学的真好!” 那半边光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腿和一对胳膊兀自在颤抖不已。那两只黄鼠狼也恶狠狠的盯着那他们三人,只不过畏惧他们本事还在,不敢上前。 但是有前车之鉴,我料定只要这三人在我手里倒霉,这两只黄鼠狼必定趁隙杀人——这俩小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 那半边光吃了大亏,摔得不轻,站起来,惊惧交加,看着我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咦?!”眉压眼忽然说道:“大哥,他的眼神好像比咱们还好使,他的眼睛似乎也是,你快仔细看他的眼睛!” 半边光便看向我的眼睛,一怔之间,便失声道:“夜眼!你的眼睛也是夜眼!” 老二道:“瞎了你的冒牌狗眼!现在才看出来谁是正宗的?” 半边光道:“你是麻衣陈家的人?!” 老二道:”废话!” 眉压眼道:“你,你是麻衣陈家的哪个?” 我道:“麻衣陈弘道。” 第397章 狼影迷踪(七) 听见我报出名字来,三人都是一愣。 “武极圣人?!”那大鼻头突然喊了一声,扭头就跑,眉压眼也跟着跑了两步,见半边光没动,两人就又慢慢的走了回来,道:“大哥……” “混账!”半边光伸出手,在两人脸上都甩了一记耳刮子,喝道:“跑什么跑?没出息的样子!就算是陈弘道又怎么样?在咱们的地盘上,咱们三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眉压眼和大鼻头连连颔首,说:“是,是。” 老二忍不住笑道:“这仨货,还真有意思。” “陈弘道!”半边光冲我喝道:“你有种——” 我道:“怎么?” 半边光道:“你有种就把套狼索还我!” 我一愣,才想到他是要那根绳子,便又挥手甩了回去,道:“给你。” 半边光急忙伸手去接,但是那套狼索上被我用了巧力,加了柔劲儿,半边光不知厉害,接住了绳头,没有卸力,套狼索的另一头“啪”的反甩在半边光的脸上,打的脆响! 老二鼓掌笑道:“这下齐全了,仨人一人挨了一巴掌。” 半边光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还是羞的,忙把套狼索拿好了,起个架子,摆个势,喝一声:“陈弘道,你别猖狂!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狼笔仙驼‘门下大弟子,毕飞翼!” 眉压眼也把套狼索拿在手中,装腔作势,喝道:“我便是’狼笔仙驼‘门下二弟子,贺博武!” 大鼻头依样画葫芦,跳将起来,把套狼索拿好了,与毕飞翼、贺博武成掎角之势,把我围在当中,喝道:“我乃是’狼笔仙驼‘门下三弟子。姚春丝!” “哦——”老二躲到远处,道:“毕飞翼,’必非一‘,那就是’必二‘了;贺博武,就是’二百五‘了;姚春丝,嗯,就是’要蠢死‘。啧啧,不说别的,就说你们三兄弟的名字,真是绝了。” 老二这一番解说,煞有其事,仔细一想,又确有道理,我在旁边不禁莞尔,毕飞翼、贺博武、姚春丝三人则气得恼羞成怒,纷纷收了架势,指着老二大骂: “你放屁!毕飞翼,毕飞翼,那意思是必定如虎添飞翼!” “你懂什么?我名字的意思是博通古今,英武不凡!” “你个笨蛋!老子的名字是最有文化的,最诗情画意的,姚春丝,那是取自李白的古诗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里的两个字!” 我忍不住道:“春蚕到死丝方尽,那是李商隐写的。” “啊?”姚春丝挠了挠头,道:“是么?” 我道:“是的。” 姚春丝怔了片刻,忽然一拍膝盖,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李白,字商隐!所以李白就是李商隐!” 我:“……” 老二道:“这位要蠢死啊,你要是文盲的话,就别开口丢人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这本来很严肃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毕飞翼喝道:“老三,不用搭理他们这两个没文化的人!跟他们说他们也不懂。” 姚春丝道:“对!” 老二道:“我他奶奶的也是见了鬼了。” 三人不搭理老二,又重新摆好了架势。 那毕飞翼大声叫道:“打他!” 三个人,两前一后,毕飞翼斜左前,贺博武斜右前,姚春丝后正中,三根套狼索,全都朝我劈面砸来。 我立时明白,这三人见识过我接毕飞翼的套狼索,便想着我只有一双手,就算能接,也接不住三根套狼索,必然有一根是能打中我的。 我笑了笑,伸出两手,先把左右两根套狼索接住,脑后风声起时,料想身后姚春丝的那根也已经到了,我也听见了姚春丝“哈哈”大笑,仿佛志在必得。 我头也不回,身子前俯,左脚后撩,脚尖一挑,早勾中了姚春丝的套狼索,往下一引,踏在脚下。 毕飞翼等三人都不禁大惊,毕飞翼喝道:“咱们一起用力!不信他能敌得过咱们仨人!” “是!” 三人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本事大差不差,动作也几乎一模一样,全都是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深吸一口气,憋在嘴里,然后开始鼓胀面皮,把一张脸都弄得发紫,拼了命的扯绳子。 老二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又开始施展放屁**了!” “噗!”姚春丝突然泄了气,毕飞翼和贺博武都瞪他,姚春丝指着老二道:“你说话分了我的心,你不许再开口了!” “好,好。”老二道:“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句,你泄气的声音和你大哥放屁的声音是一样的。” 姚春丝一愣,然后狠狠的瞪了老二一眼,道:“你拐着弯儿骂老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等会儿再跟你算账!你不许再说话了!” 老二捂着嘴,点点头。 姚春丝又重新憋气,我其实也是贪玩,就想看看这三人合起伙来,力气究竟有多大,便也不发大力,只是站着不动,任凭三人拔河似的拉扯。 三人拼命的拽,不但脸都快鼓爆了,眼珠子也都快瞪得掉出来了,但仍然是如蜻蜓撼石柱一般,我站在那里,若无其事,纹丝不动。 毕飞翼忽然抹脖子上吊似的,对贺博武和姚春丝使眼色,然后自己腾出一只手来,从衣服口袋里去掏东西,贺博武和姚春丝见状,纷纷醒悟,也都伸手去掏。 然后,我便瞧见,三人各自从各自的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笔。 一如孙子都所用的那支,都是铁杆狼毫。 原来,这三人是想趁着我一动不动的时候,一起用那狼毫铁笔放暗器来害我。 我心中暗笑,眼见三人都把笔举了起来,对准了我,我便把双手和左脚同时一松,三人正用了吃奶的劲儿在扯套狼索,我一松,三人的力都落了空,纷纷仰面摔倒,砸的地面响如捶鼓,“咚、咚”、“咚”的响。 尤其是毕飞翼,他用的力气最大,摔得也最狠,直接把地上砸出了一个坑。 而且,在三人仰面摔倒的同时,三根狼毫铁笔里的狼毫全都射了出来,一时间,漫天都是黄鼠狼的毛,如雪一样飘落下来。 眼见三人倒地,两只黄鼠狼飞身就上,我早料到它们有此一招,眼疾手快,半空中一抓,早拎住了两只黄鼠狼的顶瓜皮,提溜了起来,骂道:“小畜生,又把我当枪使,要借刀杀人?” 两只黄鼠狼没能得逞,都垂头丧气的缩头缩脑。 毕飞翼、贺博武、姚春丝抱着脑袋,晕头转向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姚春丝晃了几晃,然后指着我道:“你使诈!哪有半道里突然松手的?知不知道会摔死人?!” 这话说的我一时间倒无言以对。 老二忍不住道:“要蠢死,我现在能不能说话了?” 姚春丝道:“你说吧。” 老二道:“其实我是想夸夸你的,因为我现在真是觉得你的名字起的好。” 姚春丝喜道:“看来你还不糊涂,总算是明白了!” “可不是嘛。”老二道:“简直是人如其名,太他娘的贴切了,你不蠢死都对不起你祖宗十八代!” 姚春丝一愣,随即怒道:“你又骂我?!” 老二不理他了,转而对毕飞翼说道:“这位当大哥的,不是我说你,你这兄弟脑子有病啊,难道你不知道么?你说说你是咋当大哥的,都不给你兄弟去看看吗?” 姚春丝怔道:“大哥,我脑子没病吧?” 毕飞翼喝道:“你闭嘴!”又指着我道:“陈弘道,算你厉害!但是,杀师之仇,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我们三兄弟认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等我们找了帮手来,再跟你算账!” 我心中一动,道:“你要往哪儿找帮手?” 毕飞翼道:“想套我的话?做梦!到时候一定有你好看!” 我道:“你们是不是要去找遗世魔宫的人?” 毕飞翼一愣,和贺博武面面相觑,姚春丝奇道:“大哥,他怎么知道咱们认识遗世魔宫的人?” “你别说话!”毕飞翼瞪了姚春丝一眼,又看向我道:“不愧是麻衣陈家的人,知道的确实多。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要找的帮手就是遗世魔宫的人。嘿嘿!兄弟们,咱们走!” “站住!”我喝道:“说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就要一走了之么?” “怎么?”毕飞翼道:“你怕了,你不敢放我们走?” 我提着手里的两只黄鼠狼,道:“刚才如果不是我抓住了它们,你们现在的喉咙又被它们俩给咬破了。” 毕飞翼道:“你唬我们啊!我们怕那俩畜生?” 老二道:“你别不知道好歹!我大哥心软!想想你们师父是咋死的!” 毕飞翼不语。 我道:“你们要求救于遗世魔宫来对付我,我倒也不怕,你们要走,也可以,但是,走之前,你们得留下两样东西。” 毕飞翼道:“哪两样东西?” 我道:“第一样,留下你们的本事;第二样,留下遗世魔宫的底细。” 第398章 狼影迷踪(八) 毕飞翼、贺博武和姚春丝听见我这话,都不禁变了脸色,姚春丝道:“你做梦呐!” 老二道:“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对吧?” 姚春丝道:“就不告诉你!” 老二道:“你说话这语气跟你那死鬼师父真是一个德性!” 我道:“老二,别玩了,说正事!你们三兄弟听好了,留下我说的两样,才可以走。” 贺博武冷声道:“我们要是不留呢?” 我道:“你们如果不听话也可以,那我就亲自动手。” 姚春丝道:“大哥,二哥,咱们和他拼了吧!” 我道:“刚才咱们斗过,我不过是用了五成功力。要想废了你们,应该不难,也到不了’拼‘的地步。” 姚春丝叫道:“你吹牛!” 我把两只黄鼠狼丢在地上,走了几步,伸出手来,朝地上的一根套狼索一抓,施展的正是六相全功身相掌功提千斤中的“隔空取物”之法,掌中劲力外吐,真气喷涌,荡在地上,激的那套狼索立时跳将起来,自行落入我的手中。 毕飞翼、贺博武、姚春丝惊得目瞪口呆,我把那套狼索甩起来,气透索身,朝着不远处的木房柱子扫去,只听“刷”的一声响,那海碗口粗细的木房柱子应声而折,整间木房子轰然倒塌! 贺博武和姚春丝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毕飞翼也面如土色。 我冷冷道:“如果我使出全力,你们三人便是捆在一起,在我手底下,也走不过三招!” 毕飞翼满头冷汗,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是厉害,可你别太强人所难了……” “我已经网开一面了。”我道:“如果待会儿我出手,把你们三人的本事全废了,再任由这两只黄鼠狼行动,那你们觉得,你们是死还是活?你们和这两只黄鼠狼斗过许久了,它们俩的本事,你们也该清楚。它们要杀没有道行的你们,易如反掌。” 姚春丝咽了一口唾沫,道:“大哥,二哥,要不咱们还是听他的话吧?” “对啦。”老二道:“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不太蠢的话。” 毕飞翼咬了咬牙,道:“好,我说,有个叫影道长的遗世魔宫门人,我曾经见过,他说如果哪天要找他的话,可以到南阳西峡伏牛山墨玉湖。” “南阳西峡伏牛山墨玉湖?”我心中一动,暗忖道:“南阳距离许昌不远,西峡也听说过,却没听过那里伏牛山中有个叫墨玉湖的地方。” 我道:“遗世魔宫的老巢就在那里吗?” 毕飞翼道:“遗世魔宫不是伏牛山的,只是因为许多年前跟你们麻衣陈家结了仇,一败涂地后才逃遁到了伏牛山里,休养生息。南阳距离许昌近,你们大约不会想到他们敢来这么近的地方,这叫做灯下黑。而且八百里伏牛山,林谷茂密,易藏难觅,所以他们才躲在了那里。只等着有一天来找你们报仇。” 我道:“原来如此。你有具体的地址吗?那墨玉湖到底是什么所在?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毕飞翼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更没有去过。” “墨玉湖,墨玉湖……”我沉吟片刻,遽然一惊,忽然想了起来:两年半前,我和叔父前往鹿邑太清宫找真源先生的时候,半途中,遇到过一只狐狸,扒出了一具死尸,最后落了一块玉,一件软甲,那软甲现在还穿在我的身上,而那块玉被爷爷称作是’墨玉‘,现在是老爹收着。 那墨玉湖,与墨玉,是有什么关联吗? 老二也在旁边小声嘀咕道:“哥,墨玉湖听着有些熟悉,你和二叔以前是不是拿回来过一块叫墨玉的东西?” 我道:“回去问问再说吧。” 毕飞翼道:“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我道:“没有了。” “好。”毕飞翼走到贺博武和姚春身前,道:“兄弟,那就由做大哥的动手了。” 贺博武悚惧道:“大哥,你要亲手废掉我们的道行吗?” 毕飞翼道:“我们自己动手,总比别人废掉的好。最起码,我们知道自己的练功法门。” 说话间,毕飞翼提起手中的狼毫铁笔,倒转笔头,在贺博武的颈下“天突穴”上猛然一戳!贺博武立即张开嘴来,仰面“呃”、“呃”连声,打嗝似的吐出一长串气来。 老二嫌弃道:“哥,那货的本事不到家,一杆子下去,把人给戳的哕了。关键是这个二百五也够恶心,别人哕都是低着头,他倒仰着脸子。” 我道:“他那不是在哕,而是内练的气被泄了。” 毕飞翼又提笔在姚春丝的“天突穴”上也戳了一下,姚春丝跟贺博武一样,也是仰面张嘴吐气。 毕飞翼自己又双手捧着笔杆,在自己的“天突穴”上戳下,这三兄弟,站成一排,都仰着脸,站在那里吐气,“呃”、“呃”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二便念道:“鹅,鹅,鹅,曲颈向天歌,三个大鳖孙,不会拨清波。” 毕飞翼等三人都泄完了气,听见老二嘴损,都恨恨的瞪他,老二道:“瞪啥瞪,你们现在连我也打不过。丧天良的货材,信不信我放黄鼠狼弄死你们!?” 毕飞翼看向我道:“这样,算是废了道行吧?” 我道:“算是。” 姚春丝看了看我手中的黄鼠狼,道:“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再使诈了!” 我道:“使什么诈?” 姚春丝道:“你现在可不能趁着我们仨没了道行,就放了黄鼠狼害我们。” 我道:“要是想放,你们三个已经没命了,何必多此一举,等到现在?” 毕飞翼道:“我们现在能走了吧?” 我一愣,道:“怎么?这就走?你们师父的尸体也不管了吗?” 毕飞翼道:“已经死了,还管什么管?更何况,我们自己还自身难保,哪有力气埋他?” 我对这三人顿时更加厌恶,一挥手,道:“走吧。” 掌风起处,三人纷纷踉跄,几乎一起摔倒,连忙勾肩搭背,彼此扶住了,缓缓往远处走去。 老二骂道:“这三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大哥,你小心他们三个捣鬼,万一没有真的废了道行呢?” 我道:“已经证实过了。” 老二道:“咋证实的?” 我道:“你没瞧见我刚才挥了挥手,他们三个就差点摔倒吗?那是我故意的,挥手的时候,用了半分真气,他们三个如果道行还在,是不会趔趄的。这种本能反应,他们也装不出来。” 老二“嗯”了一声,道:“要不你把这两只黄鼠狼给放了吧,我看他们仨也走不快,这两只黄鼠狼撵上去,还能咬死他们。” 那两只黄鼠狼见毕飞翼等三人渐渐走远,也早就急不可耐的想要挣扎着追了,只是被我捏着顶瓜皮,逃不脱,一个个张嘴蹬腿,唧唧哝哝,格外不消停。 我也不放手,对老二说道:“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何况,孙子都是元凶首恶,这三个人不过是被教唆的帮凶,死了孙子都一个,废了三个,也就够了。你让这两只黄鼠狼频繁去杀人,怕它们自己会上瘾,到时候,万一有人惹到它们了,它们发了兽性,岂不是会滥杀无辜?那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老二点头道:“这话说的倒是,这俩小畜生本来就做事不地道,两肚子坏水。” 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别的房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老二道:“肯定不是啥好东西。” 我提着两只黄鼠狼,和老二一道,把几间木屋子都打开了看,其中有两间是孙子都等人吃住的地方,摆置的是木床、被褥,还有锅碗炊具等,有一间是挂满了黄鼠狼的干尸,剩余两间,也全都是黄鼠狼的皮和毛,都码成堆了。 老二一掀开那间挂满了黄鼠狼干尸的屋子的门时,神情一怔,险些被魇过去,亏得我喝了一声,让他连忙闭了眼睛,转过身来,才没有再次魔怔。 我道:“这些屋子,不能再留着害人,拿火来,连同孙子都的尸体,都一把烧了。” 那房子都盖在空旷地,距离林子尚远,所以也不怕火势蔓延。 老二把孙子都的尸体拖过来,一边走,一边骂道:“没人性的老丑八怪,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养了三个不孝的畜生,死了没人给你收尸,反倒让二爷给你火化,真是你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了……” 我在地上踢了一块石头,砸在孙子都的脚底板上,震得孙子都浑身一动,老二吓得一个激灵,忙丢了孙子都的尸体,跳将着叫道:“诈尸了!诈尸了!” 回头一看,孙子都的尸体还好好的,也不动了。 老二稍稍放心,打躬作揖的拜道:“驼仙啊,刚才不是我故意要骂你,我也是苦口婆心,你都死了,也别介意了。其实,仔细看看的话,你长得也是蛮俊的……” “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老二,你还要脸不要?” 老二这才意识到是我在捉弄他,嚷嚷道:“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都结了婚的人了,没个正形……” 第399章 河隐医魂(一) 老二拖着孙子都的尸体,丢进木屋里,然后点了一把火。那屋子内外都是易燃物,火势瞬间大起,烈烈的响。 一股焦臭的味儿冲天而起,都是黄鼠狼干尸和皮毛被烧的味道。 白额黄鼠狼和黑爪黄鼠狼此刻都安静下来,痴呆似的望着那漫天大火。 火光中,一股怪风“呼呼”盘旋而起,风里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野兽在低声吼叫,又像是有许多人在啜泣。 老二耸了耸身子,道:“哥,咱们走吧?” 我道:“再等会儿吧,等到火全熄了,把火苗都灭了,咱们再走。” 老二道:“好吧。” 眼看着直到火海烧成一片白地,我和老二四处检查了,没有火头留下,这才放心。 我对那两只黄鼠狼说道:“你们的仇也报了,我放了你们去,以后安安生生的吧,不许害人,也别叫人害了。知道你们听不懂我的话,但是希望能明白我的意思。” 两只黄鼠狼落在地上,一起匍匐着朝我拜了拜,然后叫了一声,转身跑开几步,又回头看我,再叫几声,我醒悟道:“它们是要带咱们原路回去。” 老二道:“还算它们是有点良心。” 两只黄鼠狼在前面引路,我和老二跟着它们走出了那片林子,又回到了当初笼火的地方,那两只黄鼠狼这才转身离开,很快便隐没在林中。 此时天色大亮,一夜又过去了。 老二说累了,我们便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先吃了些东西,老二又歪着睡了半晌,然后才继续赶路。 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事情,风平浪静,走走玩玩,直到黄河岸边,花园口附近,那是郑州地界了。 眼看天色又黑,老二贪慕黄河边上凉快,看着水又眼馋,说道:“哥,上一次,咱们在山东的时候,和嫂子一起,抓了鱼烤着吃,美的不得了!这次到黄河边上了,那可是有正宗的黄河大鲤鱼啊,不如咱们再逮上来几条,还烤了吃吧?” 我道:“那你准备睡哪儿?” 老二道:“就这河边上就管睡,夜里风一吹,凉快死了!” 我道:“你说行就行。” 老二道:“就是上次吃鱼,碰见了刀族那伙赖种,这次,可别再遇上啥倒霉事了。” 我道:“要是遇上,也是你这乌鸦嘴给咒的。我已经发现了,只要是你一开乌鸦嘴,必定有倒霉事临头。” “呸呸呸!”老二道:“别提了,这名声加枉到我头上,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找柴禾笼火,你去抓鱼吧。” 我脱了衣服,跳进河里,仗着水性精熟,又有夜眼,觅着鲤鱼,用掌击水,都给震死,倒是真捉了几尾大的丢上岸来。 老二在岸边已经笼起火来。 我用刀给鲤鱼开剥了,去了内脏尿泡,挖了苦腮,又刮了几根干净木棍,在河水里涮了涮,把鱼串起来,架在火上开烤。 老二一边翻,一边说:“还是嫂子在了好,她能弄来佐料。” 我望了望,见有灯光的人家距离我和老二的所在,差不多都有四五里地开外,便道:“四五里外有人家,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也去讨要点。” 老二连忙道:“不用,不用。其实啊,这种纯天然的烤法,不能加佐料,得是原汁原味。” 我知道老二是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便笑道:“好吧。” 老二道:“其实,不用找,咱们自己也能弄佐料。” 我道:“怎么弄。” 老二道:“撒泡尿上去,就有咸味儿了。” 我顿感一阵恶心,骂道:“滚蛋!” 老二“嘿嘿”笑道:“你别嫌弃嘛,听说喝尿还能长寿哩。” 我道:“那我以后都给你存着,供应你喝到两百岁。” 老二撇了撇嘴,道:“你恶心起来,比我还恶心。” 不一时,鱼烤熟了,香味四溢,取下来,吹得稍微凉些,就可以吃了。 虽然说没有佐料,但是鲜味和香味还是十分浓郁,黄河大鲤鱼,名不虚传。 黄河边上沙滩多,吃饱以后,找了片干净的沙地,我和老二仰面躺下,听着河水响,又有风吹着,四周静谧,偶有虫鸣,月色如洗,繁星点点,心中不觉也顿生感慨。 老二道:“哥啊,你说人这一辈子,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图一死,活着究竟是为了啥?” 我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像这夏天的蝉,入秋即死,它们不知道冬天是什么,跟咱们不知道生的尽头是什么一样,所以总要活着,去找找答案。没活到头就死了,稀里糊涂,不明不白,大是遗憾。” 老二“嗯”了一声,道:“有点道理。不过,就像咱爷,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眼瞅着奔九十了吧,也不一定就弄明白了,人活着究竟是为了啥。” 我笑道:“所以,咱爷还且得活呢。” 正说话间,河水里突然一声轻响,我和老二都抬起头去看,只见水上漂着一口酒瓮似的东西,浮浮沉沉。 老二喜道:“哥,传说黄河底下埋着大宝藏,这是不是装金银的罐子浮上来了?” 我瞥了两眼,道:“不大像。这罐子看着也不沉重。” 老二道:“我去瞅瞅。” 说着,老二便爬起来,往水边跑去。 我心中不安,道:“你别乱碰东西,河里漂上来的,不知道干不干净!” “哪儿有恁多事儿!”老二趟着水去够那罐子,我也连忙跳起来,道:“你回来,让我来拿。” “不用,我够着了!”老二走到水没膝盖处的时候,便伸手抓住了那罐子,捧起来,伸头一看,失望道:“是空的。” 我走到岸边,道:“那你扔了吧。不定是谁家腌菜用过的,丢了。” 老二说:“我再摸摸吧。”便伸手往罐子里掏摸去,右手刚伸下去,他的脸色就变了。 我也陡觉一阵不安,连忙喝道:“别乱摸,快扔了!” 老二哆嗦了一下,道:“这罐子里面可真他娘的凉啊!”说着,就要扔,但是却不见扔,只见他的胳膊使劲一抻,可手仍然在罐子里,那罐子也没有被扔出去。 我喝道:“你搞什么鬼呢?!” “不是我捣鬼……”老二的脸色煞白,说着话,急往岸上走来,道:“这罐子里有股吸劲儿,我的手拔不出来了!哎哟——” 刚走了两步,也不知道是脚下打滑,还是怎么的,老二的身子忽然一歪,“噗通”一声,就栽到了水里,那罐子也猛然沉落,且拖着老二,潜向水下而去。 我大吃一惊,纵身跳了过去,落水处,一把抓住老二,便往水面上拉。 但觉另有一股大力正拖着老二往水下去。我情知不妙,必定是那罐子有古怪,便也沉下水,看见了那罐子,掌中蓄力,朝它打去,水下“嘭”的一掌,浪花四起,那罐子竟然没有烂掉! 我惊骇之余,也无暇多想,又奋起一掌打上去,那罐子才裂开口,慢慢的碎了。 那股拖着老二向下的大力也消失了。 我把老二从水里弄到岸上,他连着吐了好几口水,才悠悠醒来。 我没好气道:“说了别碰,让你手快!这喝了点黄河水,痛快了吧?” 老二有气无力,道:“哥,我发现你才是乌鸦嘴……” 我道:“怎么样,有事儿没有?” 老二摇摇头,道:“没有事儿,就是呛了几口水。现在约摸着头有点沉,脑子有点晕。” 我道:“走吧,去火堆旁边,把你衣服都脱了,烤烤吧。” 老二被我拖着,到了火边,脱了个精光,烘干衣服。 我寻思着那个罐子,越想越觉得古怪。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二也说道:“刚才那罐子究竟是啥他娘的鬼东西,里面空空的,一根毛都没有,可偏偏还凉的像块冰!最怪的是,里头还有股吸劲儿,拽着我往下沉,想他娘的淹死我哩!” 我道:“我都说了怕是不干净的东西,让你别碰,你偏偏去碰!” 老二道:“所以才说你是乌鸦嘴。” 我正想骂他,突然间,嗅到老二身上有股怪味,不禁起疑,又嗅了几口,顿时辨认出来,那是药草的味儿,便问道:“老二,你身上怎么有股草药味儿?” “啊?”老二一愣,道:“胡说吧,我身上咋会有草药味?”他自己左右嗅了嗅,道:“没有啊。” 我又嗅了几口,确定是有的,仔细辨了辨,道:“你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老二把右手伸出来,我没有凑近,便嗅到药味儿浓郁,道:“你自己闻闻吧。” 老二把手凑到鼻子下面一嗅,吃了一惊,道:“真有!这是为啥?” 我想了想,道:“难道刚才那个罐子是熬药的罐子?” 老二又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在火上烤烤,再闻闻,仍旧是有,不禁忧心忡忡道:“哥,这味儿好像去不掉,会不会有事啊?” 我摇了摇头,道:“那罐子古怪的厉害,我也说不准,咱们睡一觉,赶紧还是回家去吧。” “好。”老二道:“真他娘的倒霉。” 第400章 河隐医魂(二) 我们重新又躺在沙地上,老二不一时便缓缓入睡。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古怪,既然有个莫名其妙的罐子出来,难保不会有其他诡情,还是小心为妙。 想起来,当年******在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淹死一百万人,使得黄河改道,临近县市多变成了黄泛区,原本肥沃膏腴之地,到后来种庄稼青黄不接,终于招致了一九四二年的******,饿死千万饥民…… 这黄河沿岸,不知道有多少冤魂。 想到此处,我骤然觉得寒气浸人,冷汗涔涔,更加睡不着了。 “我没有写错,我没有写错……”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老二一阵嘟囔。 我便坐起来看他。 老二睡得正沉,但嘴动的厉害,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梦话,我仔细听了片刻,他翻来覆去说的就是一句话 :“我没有写错,我没有写错……” 我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写错什么?” “我没有写错。”老二的声音渐渐变得阴沉,道:“我没有写错药方子。” “药方子?”我愣了一下,猛然间心中一凛,暗忖道:“刚才黄河里漂上来一个药罐子,差点把老二给拖下水,现在老二就说梦话,说自己没有写错药方子,难道是那药罐子在作怪?” “老二。”我晃了晃他,道:“你醒醒。” 我怕老二是做了噩梦,也不敢大声叫他,只是一边晃他,一边低声喊他。 但是老二也不醒,仍旧絮絮叨叨的说,而且脸色青白一片,如灰一般。 我伸手去拍他的脸,一触之下,不禁大惊——老二的脸十分烫手。再一抹他的额头,更是热的厉害! 这是发高烧了。 “老二!”我慌忙大声叫他:“你快醒醒!” 老二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仍旧不见醒。 我用手指头去撑开他的眼皮,见他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十分厉害,几乎要滚落出来一样。 我惊骇莫名,忙用手指抵着老二的两侧太阳穴,将真气缓缓灌入。 只一刹那,老二便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他醒了,却不防他厉声喝道:“绝不是我写错的!” 这声音又尖锐又高亢,充满怨毒,凄厉诡异,连我都吓了一跳。 我道:“知道了,不是你写错的。你现在是醒了吧?” 老二把目光移向我,幽幽的盯着我看了半天,直看得我浑身发毛。我忍不住问道:“老二,你是不是又中邪了?” “嘿嘿……”老二裂开嘴,龇着牙笑得异常难看,道:“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好,好。”我道:“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心中不禁暗骂:“老二真是个扫把星,刚被黄鼠狼弄得撞了邪,才好没多久,就又被个药罐子弄得又撞了邪。说出去都嫌丢人!” “呃!”老二忽然往后一仰,又躺了下去,继续睡了。 我伸手摸他额头,还是烫的厉害,心中发愁,暗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烧一整夜,肯定得坏了脑子,第二天就变傻子。那可不得了。” 我想用布在黄河里浸透了,来搭在老二的额头上,给他降降温,但是转念又一想,那古怪的药罐子就是从黄河里浮上来的,我再用黄河水给他降温,别烧的更厉害了。 看来,只好就近找个医生,打个退烧针了。 我先把包袱挂在肩头,又把老二拉起来,背在身后,朝着刚才看见灯光的乡镇村庄走去。 老二趴在我背上,嘟嘟囔囔道:“你干啥去呢?” 我道:“给你去找医生退烧!” 老二道:“你准备找哪个医生?” 我道:“你就老老实实别动了,烧成这样了,嘴还不歇着。” 老二道:“我告诉你,你找的医生肯定不行。” “对对对。”我敷衍道:“不行,不行……” 老二道:“你得听我的话……” “嗯嗯……” 一路上,老二絮絮叨叨的说梦话,就没停住过,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接,走得飞快,不一时,便赶到了一个村子,就近找了一户人家,使劲敲门。 很快,就有人起来,大声喝道:“谁!?” 我道:“我!” “弄啥嘞?!” “问个事儿!”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上下打量我,疑惑道:“瞅着你面生哩很啊,你是谁呀?” “过路的。”我道:“我兄弟发高烧了,想问问大哥您这村子里有诊所没有。” “哦。”那男人道:“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第二个路口拐弯,头一家就是诊所,挂的有牌子。” 我道:“谢谢了!” 老二忽然道:“谢个毛!” 那男人一愣,随即愤愤然,我连忙赔笑道:“他是发烧说胡话,你不用搭理他,大哥您回去睡吧。” 那男人瞪了老二一眼,然后又关上门,进院子里去了。 我又背着老二奔诊所去,到了,果然有个牌子,是个诊所,就是屋里黑灯瞎火的,也关门了。 我正要敲门,便听见里面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床板“砰砰”的响,情知是在做那事儿,不禁脸一热,虽然觉得这种时候打搅人,有些不地道,但是也顾不得许多了,伸手便去敲门。 里面的动静一下子就停了。 但是我耳朵灵透,听得见里面的人是刻意压着呼吸的,便又敲门。 里面有个男人低声说道:“不会是你家的吧?”料想是诊所里的医生。 接着又有女人低声回道:“不,不该吧,他这时候回不来呀。” 我一愣,心中暗骂:“这对不要脸的东西,原来是弄这事儿!”便也不客气了,大声敲门,大声叫道:“开门!看病的!快点开门!” 里面有人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便拖拖拉拉的起来,叫道:“别敲了,来了!” 门一开,是个三十多岁的白面微胖男人,满脸不忿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喝道:“你是谁呀?!大半夜的烦不烦人?弄这么大动静,不怕吓死人啊?!” 我道:“没你的动静大!” 那男医生一怔,我道:“少废话,我兄弟发烧了,快点想办法给他退烧!” 我把老二放下来,老二突然睁开眼睛,盯着那男医生看,那男医生一愣,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老二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那男医生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脆响。 我吃了一惊,道:“老二?!你现在是醒着的,还是在梦游?” 老二张嘴骂道:“这偷人妻的无耻之徒,看不好我的病!” 那男医生无端挨了一巴掌,捂着脸正要发怒,听见老二说这话,不禁大惊,嚷嚷道:“你,你放屁!” 老二狰狞着脸,喝道:“谁放屁?!” 那男医生心虚,又见老二凶狠,吓得不敢吱声。 我听着老二的声音都变了,心中又惊又怕,道:“老二,先打一针,烧就退了。” 老二叫道:“好不了!快走!这个蠢材治不好我的病!” 我道:“你知道自己什么病?” 老二道:“我自然知道。只有牛升涂才能治好我!” “牛升涂?”我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不禁诧异道:“牛升涂是谁?” 那男医生忽然接口道:“牛升涂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医生!原先在省城里工作,是医学界的泰斗,现在退休了,在镇上批了一块地,开了个卫生所,带着儿子和儿媳坐诊看病。” 我忽然想了起来,“牛升涂”这个名字曾经在张熙岳那里听过,张熙岳讲过此人的事迹,说他医术很过得去,而且,很多年前,此人曾经慕名找到过老爹看相,老爹不知道因为什么,没有给他看,他拖了张熙岳的关系来求,老爹看在张熙岳的情面上,给他相过一次,但相的如何,倒是不知道了。他没有对张熙岳说过,老爹也从来没有提过。 我道:“他原来是这附近的人?” “是啊。附近的人谁不知道他?有名的很!”那男医生面有傲色,道:“我还去请教过他老人家,他说我很不错哩。他的诊所离这里也就四五里路。” 我心中大为惊奇,牛升涂这个名字我虽然听张熙岳说起过,但是老二却不知道他是谁,更不会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 看来,必定是那药罐子的缘故了。 老二喝道:“快走啊!” 我心中暗忖道:“老爹跟此人看过相,老二又要找他看病,想来又是一桩因缘际会之事,须得去了断。” 我便问那男医生,道:“去他的诊所,路怎么走?” 那男医生道:“你从这里往南,出了村子,走上大路,再往东,一直走就能看到他的卫生所。那是个大院子。” 我道:“好。” 重新背上老二,走了两步,想起一事来,又走了回去,看着那男医生,那男医生吃了一惊,嗫嚅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道:“你别乱搞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人家家里男人回来,不定要弄死你。” 那男医生强笑道:“你,你说什么呢,赶紧去找牛医生吧。” 第401章 河隐医魂(三) 我料想这对狗男女改不掉偷欢,又看了看那诊所的门,是两扇木头门,便走过去,踢了两脚,把两扇门都踹的粉碎,满意道:“这样,就光明正大了。” 那男医生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背着老二就走,心中大乐,想道:“我就不信他俩能开着门来乱搞。” 我一边走,一边问老二,道:“老二,你现在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着呢?” 老二“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牛升涂这个人的?” 老二忽然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会不知?” 这声音的味儿都变了,绝不像是老二能说出来的。 我也不再问了,走得飞快。 如那男医生所说,牛升涂的卫生所倒是好找,就在大路旁,尚不到镇子上,有片偌大的地方,建着一个大院子,四面围墙,当中大门,院子里郁郁葱葱,楼房瓦舍不少,正是一个好所在。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慨:“若非是地面上有些本事的头面人物,也谋不到这样大的地方。” 院子里隐隐有些光,不是特别亮堂,院子大门也是紧紧闭着的,我背着老二过去敲门,里面早有狗大声吠叫起来,但敲了许久,才听见门楼处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极不情愿的喊道:“干什么呢?!” 我道:“我兄弟生了急病,想找牛医生看病。” “大半夜的看什么病?!”那人道:“牛医生早睡了!晚上不看病!” 我道:“实在是病情危急!人都烧糊涂了。” 那人道:“怎么恁啰嗦?!说了牛医生晚上不看病,明天再来!” 我道:“明天就耽误了!” 那人道:“耽误什么?又死不了!” 我不禁有些恼怒,喝道:“人命关天,医者父母心,你们不看病,开这卫生所干什么?!” 那人骂道:“滚滚滚!再不走,就报警抓你!” 我勃然大怒,听着那人又进了门房,我便把老二先放下来,靠着门楼歪坐着,然后走到旁边院墙墙根下,跳将起来,攀着墙头,翻身进了院子。 刚落地,便有一只大狼狗狂吠着奔了过来,我拿眼一瞪,浑身的气散开来,那狼狗夹着尾巴转身就跑了。 我走到门房处,听见屋里的那人还在骂骂咧咧,我自去把院子大门给开了,背着老二进来。 那看门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我冷笑道:“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 他惊愕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道:“跳进来的!” 他道:“狗呢?!” 我道:“跑了。” 他道:“翻墙进院,我报警去!” 说着,他扭头要走,我一伸胳膊,抓住了他的手,笑嘻嘻道:“初次见面,握个手吧。” 我稍稍使了一些力,那人顿时疼的“哇哇”大叫,偏偏又挣扎不开,我道:“我兄弟烧的厉害,你是去报警,还是去叫医生?” “我,叫,叫医生……”那人满头大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疼,疼……” 我这才松了手,喝道:“快去!” 那人跌跌撞撞的往院子深处跑去,我跟在后面,瞥了一眼,环顾四周,见三面都有屋子,当中几间大的,十分壮观,院子里又有许多盆栽,也有池塘,我不禁暗暗感慨,牛升涂当真是有钱,又想到他这卫生所里,连一个看门的都这样霸道,夜里竟拒接病人,能是真心实意悬壶济世么? 走近屋子的时候,我听见里面有人低声说道:“他野蛮的很,翻墙进来的,手劲儿还大,凶神恶煞,不是好人!” 另有一人小声道:“我先假装给他看病,你去里屋打电话,直接给佘所长打,让他来抓人。” 我把屋门一推,喝道:“牛升涂,你曾经去过禹都,求我爹给你看相,怎么,现在不念旧情了?” 里面有两个人正站着,都吃了一惊,其中一人是那个看门的,另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我不由得一愣,道:“你是牛升涂?” “我是牛怀德。”那中年男子道:“你是谁?认识我父亲?” 那看门的也道:“这是小牛医生!你不是要看病吗?看吧!” 我这才知道,原来是牛升涂的儿子。 我看见屋子当中有椅子,便把老二放在椅子上,老二似乎是已经睡着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发烫,便对牛怀德说道:“他烧的厉害,你看看吧。” “好。”那牛怀德道:“先用体温计量量。” 那看门的转身就往里屋走,我一把拉住他,道:“真要去报警?” 那看门的一惊,道:“你,你——” 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话再小点声,我也听得见。”扭头又对牛怀德说道:“牛怀德,我叫陈弘道,许昌禹都颍水东畔陈家村人,我爹是神断陈,你父亲曾经去我家里求过相。所以,虽然咱们未曾谋面,但是也算是半个熟人吧?” 那牛怀德一愣,随即满脸堆欢,道:“原来是陈家兄弟,那可真的都是自家人了!刘胜,快去告诉我父亲。” 那看门的刘胜迟疑道:“牛医生已经睡了吧?我,我不敢叫他啊。” 牛怀德道:“你告诉他说,是麻衣陈家的人来了,他就保管起来,不会骂你。” 刘胜应了一声,道:“好。”又悻悻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道:“牛医生睡的话,就不用麻烦他起来。” “应该的。”牛怀德笑道:“我先量量他的体温。他是?” 我道:“他是我弟弟,陈弘德。” “哦!”牛怀德道:“那还挺巧的,我叫怀德,他叫弘德,听着也跟兄弟俩似的……” 说着,牛怀德把体温表往老二的怀里塞,老二突然睁开眼来,一把扯住了牛怀德,把牛怀德和我都吓了一跳,我连忙道:“老二,你醒了?!” “你起开!”老二把牛怀德一推,然后恶狠狠的瞪着他,嘶声道:“叫牛当涂来给我看!是他下药害的我!” 牛怀德愕然的看向我,道:“他这,这是怎么了?我父亲什么时候下药害他了?” “不用理会。”我道:“他一直都在说胡话。” 老二喝道:“我没有说胡话!你们快让牛当涂出来见我,当面说个清楚!” “是哪位啊?”门外一声苍老的嗓音响起来,我回头看时,只见从门口走进来个满头白寸的老人,戴着一架黑边眼镜,目光透过镜片迸射出来,显得眸子异常的亮。他中等身高,不胖不瘦,腰板挺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整张脸上连个老年斑都没有,即便是皱纹,也是极少的,只有眼角处有些许的鱼尾纹而已。这可真是鹤发童颜。 牛怀德看见此人,立即恭敬的叫了一声:“父亲。” 我料想是牛当涂到了,听见牛怀德这么喊,便也拱手躬身行礼道:“牛伯父好。” 牛当涂扫了我一眼,道:“你是汉生的大儿子?” “是的。”我道:“晚辈陈弘道。这么晚打搅伯父,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我弟弟病的厉害,没办法了。” 牛当涂道:“你怎么会在这附近?” 我道:“我和我弟弟北上办事,回来了,路过这里的。” 牛当涂“哦”了一声,道:“这也是有缘啊,你居然知道我住在这附近。连你父亲恐怕都不知道呢。” 我道:“我也不知道的。” 牛当涂道:“那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道:“是我弟弟发烧说胡话,说只有找您才能看好他的病,我们又向临近的人打听了您的所在,才找来的。” “哈哈……”牛当涂大笑,道:“说胡话能说出我来,也真是了不得。看来神断陈家的人,个个高深莫测。” 我道:“要不牛伯父先看看我弟弟的病?” 牛当涂问牛怀德道:“量体温了没有?” 牛怀德道:“刚才还在说胡话,闹腾的厉害,不让我量,非要喊着您来。” “是么?”牛当涂朝老二走了过去,老二却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也不叫了。 牛当涂道:“这不是安安生生的在睡觉吗?哪里闹腾了?” 现在的老二果然是纹丝不动,还有轻微的打鼾声传来,我和牛怀德都不禁“咦”了一声,牛怀德道:“刚才确实闹得厉害。不信你问这位弘道兄弟。” 我也说:“是啊,说了一路胡话了 !这会儿不会是烧坏了吧?” 牛当涂走上前去,摸了摸老二的额头,又翻了翻老二的眼皮子,老二悠悠醒来,看看我,看看牛当涂,又看看牛怀德,“咦”了几声,问我道:“哥,这是哪儿啊?咱们俩咋跑这里了?” 我惊喜道:“你清醒了?!” 老二道:“刚才不是在睡觉吗?咋回事?这老头是谁?哎哎哎,你别摸来摸去,怪痒的慌——” 我不禁骂道:“你真是神一出,鬼一出,刚才发烧说胡话,我背着你来回跑了快十里地了,给你找医生看病!这是牛医生,跟咱爹认识,叫牛伯父!” 第402章 河隐医魂(四) 老二愕然道:“不至于吧,就呛了几口水,就发烧了?还说胡话?” 牛升涂道:“现在摸着额头,烧的不是很厉害。也不用打针,吃点药就好了。不过,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家有没有什么规矩,譬如不能吃西药什么的?” 我道:“我们家没有这规矩。无论中西,只要是好的事和物,尽可以用。尊华不排外。” “很好。”牛升涂道:“那就没有问题了,也不用再量体温了,吃一片退烧的药就好。怀德,你去拿退烧片来。” “是。”牛怀德应了一声,便去拿药了。 我也伸手去摸老二的额头,果然不如之前那么烫手了,老二道:“哥,我真发烧了?” 我“嗯”了一声,心中暗暗诧异:“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见到牛升涂就好了?” 老二又道:“我都说啥胡话了?” 我道:“骂人。” 老二道:“我骂谁了?没有骂你吧?” 我道:“没有骂我。但是逢着别人就骂。” “真他娘的怪了。”老二挠了挠头,道:“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啊。会不会是那俩黄鼠狼还阴魂不散,在捣我的蛋?” 我道:“上次黄鼠狼捣鬼的时候,你也乱说话,但说的都是自己的事儿,这次说的,可不是自己的。你连牛伯父在这附近都知道了。” 老二道:“他奶奶的!咱俩就该听咱爹的话,不能听娘的话,这一趟门出的,去的时候,遇见老妖婆和母老虎,回来遇见黄鼠狼和药罐子,来来回回遭四趟罪,被上两次身——哎,哥,你说为啥都爱上我的身?” 我道:“你手欠!让你别摸那药罐子,你非得去摸,不上你上谁?怪得了谁?” “药罐子?”牛升涂坐了下来,笑问我们道:“到底是怎么发烧的?” 牛怀德拿了退烧片出来,又拿了凉白开,老二就着水喝药,我对牛升涂说道:“我们兄弟在黄河边——” 话音未落,老二忽然“噗”的一声,把水连药喷了牛升涂一脸。 我吃了一惊,喝道:“老二!你干什么!?” 又连忙给牛升涂擦,牛怀德也来擦,老二却戟指骂道:“牛升涂,你这伪君子,又想下药害死我?!我小的时候,你就想毒死我,结果没有得逞,现在还来这一手?!” 我一看老二,眼神凶狠,满脸狰狞,像是又变了一个人,骇然道:“老二,你——” 牛怀德忍不住道:“你这人,满嘴胡说什么呢?!” 我看牛升涂的时候,见他的脸色猛然一变,目光闪了几闪,不吭不语,我心中稍觉诧异。 又抬头看了老二一眼,老二却一屁股重新坐下,“呼呼”的喘了几口气,神情渐渐变化,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起来,片刻间,抬头看看我们,道:“你们咋都这么瞅着我?药呢?” 牛升涂道:“你刚才又犯糊涂了,把药和水喷了我一身。” 老二吃了一惊:“啊?!” 我看了牛升涂一眼,心中陡然起疑,道:“现在恐怕不是药能治的事情了。” 牛升涂道:“那是?” 我道:“问句不当问的话,您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牛升涂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我和我弟弟是在黄河岸边休息的时候,遇见河水中漂上来一口药罐子,我弟弟就是摸了那药罐子,然后才浑浑噩噩,发了高烧,乱说胡话,且指名道姓非要你看才能好。可我弟弟分明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你就在附近,竟也能找得到你。这是怪事,且我弟弟口中所说的胡话,许多都不是他自己的语调。” 牛升涂点点头,道:“原来是乱摸了药罐子,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道:“我猜,那药罐子上是否附有当年它主人的怨念,而它主人与你有深仇大恨,就像刚才我弟弟所说的,你下药害死了人?” “胡说!”牛怀德大声喝道:“陈弘道,你是不是也发烧糊涂了!还是你和你弟弟就是来我们这里故意挑事的!?” 我盯着牛升涂道:“刚才,我弟弟说胡话的时候,说到你当初下药要害死他,你的脸色变了——你要是没做过亏心事,你变什么脸色?而且,前后的事情连在一起,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盖这卫生所,晚上却拒收病人,你那看门的刘胜,又仗势欺人,你儿子刚才在屋里打电话,说直接告诉佘所长,让他来抓人,嘿嘿……不想则已,仔细一想,你一个退休的医生,却笼着好大的势力!凡事,有因才有果,是不是你当年种下什么恶因,现在要结恶果?” 牛升涂愣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还真是陈汉生的儿子,发个烧,都能扯到鬼神上来。要是我害死了什么人,来报复我,为什么不上我的身,反而上他的身?” 牛升涂这话问得我一怔,老二在旁边低声道:“哥,别花椒错了人。” 我一时间也暗觉确实有些地方说不通,便道:“牛伯父,主要是事情太怪,我也是多疑了,言语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没什么。”牛升涂道:“这弘德现在不是也不烧了,也不说胡话了么?多好。你们就在这里歇一晚上,看看情况,等到明天,确定没事了,再走。” 我也怕老二病情反复,便道:“好,打搅牛伯父了。” “哎——”牛升涂摆摆手,道:“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怀德,你去给两位弟弟安排下住的地方。” “是。”牛怀德笑容可掬,道:“两位弟弟跟我来。” 我们跟牛升涂道了辞,便跟着牛怀德出去了。 路上,听牛怀德说他们一家四代人都在这卫生所里住,除了过夜的病人之外,打杂的,帮工的,护理的,大约还有三十多人。 空房子也有的是,我和老二住在一间屋里,牛怀德自己也去睡了。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哪里蹊跷。 老二也没睡着,问我道:“哥,我这一路上真是发烧说胡话了好几次?” “是啊。”我道:“莫名其妙的烧,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又好了。” 老二嘀咕道:“那这就出邪了。哥啊,等咱们回去以后,你还是赶紧学学《义山公录》吧,不然这出门老是撞邪可咋弄?” 我道:“我也没撞邪。” 老二道:“废话!你练的一身真气,诸邪不侵。我能和你比?” 我道:“那之前咱舅带来的有辟邪的玉坠,你也不带,怪得了谁?要不回去以后,去茅山叫一竹道长给你画几张符,你随身带着。” “不要。”老二道:“咱们是相脉,咱舅他们曾家是山脉,茅山那边是命脉,虽说是关系亲近,可是相脉的人带别脉的东西来护身,传出去,陈家的脸面往哪儿放?咱爹就算是不说,心里头肯定也不高兴。我还宁愿多遭几次罪呢。” 我由衷说道:“老二,有骨气。” 老二得意道:“那是。咱小事胡乱来,大事不糊涂。” “得了吧。”我道:“你倒是会顺杆爬。” “说正事。”老二道:“哥,你觉得这个牛升涂咋样?” 我道:“表面上,看着一团和气,谦谦君子,又高深莫测。但是感觉上,不大好,总觉得他哪点有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咱爹当年不愿意给他看相也是个大疑问,为什么不愿意给他看呢?后来,夹着张熙岳的情面,才看了。但是,今天他也没怎么提这事儿。” 老二道:“是啊,总觉得这老小子哪里不地道。” 我道:“睡吧,明天再说。” 老二倒是没心没肺,一说睡,倒头“呼呼”就见周公去了。 我满腹心事,反而睡不着了。 默默运功调息,练了一阵,隐隐中,觉得有人在门外走动,想是卫生所里的人。 练功已毕,精神亢奋,我更睡不着了,想到刚才有人在门外走动,而且像是故意轻轻走动的,我心中便狐疑起来,悄然起了床,推门出去。 此时,已经近乎黎明,正是天色最黑的时候。 我瞥见院子深处,有一间屋子还透着光亮,便无声无息的闪身过去。 到了近处,我便听见里面有人轻声问道:“他们都睡了吧?” 我听得出是牛升涂的声音。 接着又是牛怀德说道:“刘胜去看过了,都睡熟了。” 我心中暗暗吃惊。 只听那牛怀德又问道:“父亲,你觉得这两个人大半夜翻墙闯进来,是真病还是假病?” “说不准。”牛升涂道:“那个陈弘德一会儿发烧,一会儿说胡话,一会儿又好了,我看十有八九是装的。陈汉生那个老狐狸,我原以为他不把我夹在眼里,早把我给忘了,现在想想,当年我用药毒害他儿子,他可能知道了。这次,怕是派两个儿子来毁我的。” 我不禁惊愕交加,听这话的意思,牛升涂当年用药毒害过我? 却听那牛怀德问道:“父亲,你当年毒的是谁?” 牛升涂道:“是陈汉生的二儿子,陈弘德。” 第403章 河隐医魂(五) 听见这话,我不禁心中一凛,暗忖道:“不是我,原来是弘德。怎么这事儿从来没有听老爹说过?”忽然又想起来,老二发烧说胡话的时候,有几句是口口声声在骂牛升涂下药害他,我原以为他是中了邪,难道竟然是在说自己? 可为什么清醒的时候,老二却反又不记得了? 只听那牛怀德问道:“当时陈汉生知道不知道?” “当时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当时就该对我不客气了。”牛升涂道:“我当年找陈汉生看相,也是因为他神断的名声在外,想去看个前程,不料他却摆架子,就是不给我看。后来,我央求着张熙岳,卖了个情面,陈汉生才给我看。” 牛怀德道:“看的怎样?” 牛升涂道:“陈汉生的话忒阴损,说什么我急功近利,为人不实,刻薄寡义,又说我如果不改的话,晚年凄凉,子孙都难保,无可挽回。我听他满口胡言乱语的咒我,实在是气不过。又见那个陈弘德,当时才一岁多,在门口爬着玩儿,就丢了一个药瓶子,开了口,里面装的是老鼠药,想着小孩子都爱胡乱吃东西,说不得就毒死了那小崽子。” 我听得又惊又怒,差点立时就发作,转念一想,老二到现在还好好的,便又强行忍住,看看这两个恶人还说什么。 那牛怀德不胜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可惜了,那个陈弘德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牛升涂道:“当时陈汉生咒我子孙难保,我想着毒死他一个儿子,让他看看自己有什么好报。后来,陈弘德也没死,陈汉生也没有再找过我。这里面阴差阳错,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倒是心惊胆战了许久,后来不见动静,才又心安理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顺风顺水的,子孙满堂的,想来陈汉生还是可恶,那就是个大骗子!” 牛怀德道:“现在,他两个儿子来,估计是陈汉生已经知道您毒害他儿子的事情了,又或者是他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如咱们,心生嫉妒,故意叫儿子们来捣乱的。” 牛升涂道:“说的有道理,对于这事儿,咱们不得不防。” 我听得无名火起,暗暗啐了一口,心中骂道:“小人之心!我爹从来就没有提过这事儿!” 那牛怀德道:“父亲,那咱们怎么处理他们兄弟俩?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佘所长,就说他们夜闯民宅,给抓走了事。” “先不忙。”牛升涂道:“麻衣陈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来这里是不是陈汉生的主意,有没有什么后招,所以咱们不能轻举妄动。这天马上要亮了,且看明天,他们怎么表现。要是他们真来找事,也不能给他们只安个夜闯民宅的罪过,张罗就得张罗个大的,一次置他们于死地!让陈汉生也没话说。” “嗯!”牛怀德笑道:“还是父亲老成持重。” 我听得浑身脊背发寒,这父子二人,论本事,即便是西医之术精湛,但是我要收拾他们,也易如反掌,可是若论心地,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委实令人生畏。 只听牛升涂道:“去睡一会儿吧。我也眯一会儿。” 牛怀德道:“父亲辛苦了。对了,姓石的那一家,应该是没得治了,还留吗?” 牛升涂道:“怎么不留?虽然是不治之症,但是我看了,还能活三个月,咱们这里再留他一个半月,然后打发走人。咱们赚钱,让人死在别处去。” 牛怀德道:“是。嘶……我这手上怎么有点痒呢?” 牛升涂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手上有点痒,脸上也有点痒。可能是出皮疹了,最近咱们这边湿气有点大,去那些药膏来抹抹吧。” 牛怀德道:“好,我去拿……” 耳听得两人要走出来,我连忙闪身回去。 如此一来,我就更加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世上怎么还有这种恶心的人,连快要死的人的钱,也要想方设法抠到最后。 想的多了,连床都觉得污秽不堪,我索性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大亮,老二终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我道:“哥,你走来走去干啥?还走那么重,’踏踏‘的响,害得我做噩梦。” 我气愤愤的不说话。 老二道:“你咋还气鼓鼓的跟个癞肚蛤蟆似的?” 我把夜里偷听到牛氏父子的话给老二又说了一遍,老二又惊又呆,愣了片刻,怒发冲冠,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叉腰骂道:“老东西,怪不得老子发烧说胡话非要来找他呢,原来这糟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就下老鼠药想害死老子!哥,走,弄死这俩鳖孙!” 我道:“你先穿上衣服。” 老二一怔,道:“都气糊涂了。” 眼看着老二穿衣服,我道:“你身体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老二道:“我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了啊,好了!” 我道:“那你对小时候的事儿还有印象没有?” 老二道:“那时候在地上爬着玩,说明我才一岁左右吧,哪儿还有印象。” 我道:“这倒是奇怪了,为什么你摸了药罐子,发了烧,稀里糊涂的居然就把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老二道:“谁知道。我还想知道当年我为啥没有吃那老鼠药呢。” 我道:“估计是吃了,不过可能是假药,所以人没死,长残了。” 老二笑骂道:“屁话,你跟着我就不说学好!” 此时,外面脚步声临近,听得出是刘胜的,我便对老二说道:“先不忙发作,咱们看看那对父子能搞什么鬼。” 老二道:“中!” 敲门声起,我打开来,见刘胜站门口,笑道;“你们起来了啊,牛医生让我喊你们俩吃饭呢。” 我道:“就去。” 去吃饭的时候,牛升涂和牛怀德都在,我看见他们两人脸上都起着一片斑斑点点的细小的暗红色小颗粒,手背上也是,想起来昨天夜里他们说是起了皮疹,看来是抹了药,还没好。 我不禁有些好笑。 老二已经开口问道:“哎哟,两位医生,这脸上是咋了?一晚上没见,变得跟蛤蟆皮似的?” 牛升涂和牛怀德都尴尬的一笑。 牛升涂道:“你还发烧吗?” 老二道:“全好了!” 牛升涂道:“那就好。我跟汉生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看你们就像是看我儿子一样。在我这里,那是千万不能出事的。” “是啊。”牛怀德道:“我父亲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呢,怕弘德弟弟又发烧。还特意嘱咐我,不要睡死了,要时刻照顾好你们。” 我听得心中一阵恶寒,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牛伯父,有句话我还是想问问您,您当年有没有要下药毒死人?” 牛升涂一怔,继而笑道:“这孩子,这话说的,我是做医生的,是救人的,下药毒死人干什么?” 老二也忍不住了,道:“姓牛的,你别装了!有种发个毒誓,说自己没做过亏心事,没害过人,那我就信你。” 牛升涂变了脸色,看看我,又看看老二,冷笑道:“好啊,原来你们两兄弟是来找事的啊。亏我还好心留你们!” “少废话!”老二道:“就问你敢不敢发毒誓!?” “发毒誓?”牛升涂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我这辈子发的毒誓多了去了。只是啊,从来没有应验过,可见都是些牙疼咒,磨磨嘴皮子而已。” 老二道:“你不敢发毒誓,我替你发!你要是做了亏心事,害过人,叫你生病自己给自己治死!” “哈哈哈……”牛升涂笑道:“真是滑稽!” 牛怀德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道:“牛医生,你究竟做没做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 牛升涂还没有搭话,牛怀德便冷冷道:“陈弘道,你说话客气些!我父亲行医五十年,这一辈子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命,光’妙手回春‘、’神医再世‘的锦旗都堆了一屋子,你敢说他老人家做亏心事?我看是你弟弟自己做了亏心事,撞了鬼,所以才会发烧说胡话吧!” “你放屁!”老二跳脚道:“二爷我做啥亏心事了?!” 牛怀德道:“就像你哥说的,这事儿得问你自己!” 老二道:“问我自己也没有!二爷比你好多了!身上随便拔下来一根毛,都比你正气!” 牛怀德道:“那你发什么烧,说什么胡话,撞什么邪?” 老二道:“那是因为我善良!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人善被鬼欺,人恶遭鬼嫌!” “好了!”牛升涂道:“既然你们不信我,就别在这里待了。装神弄鬼,处理撞邪的事情,正是你们麻衣陈家的老本行。你们自己出去,糊弄一下就赶紧回家吧。” 老二怒道:“你这糟老头子,长得像人,尽不说人话!谁装神弄鬼了?啥叫做糊弄一下?” 第404章 河隐医魂(六) 牛升涂嘿然笑道:“怎么?要犯横?别说是你们,就是陈汉生,我也不怕!两个黄口孺子,也敢到我这里放刁?你们要是再不滚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听得心头大怒,道:“牛升涂,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 “刘胜!”牛升涂叫了一声:“进来!” 那刘胜一溜小跑进了屋子,牛升涂道:“我记得昨晚这俩人睡的屋子里,原来放了一口药箱,里面的药价值过万,你去瞧瞧,还在不在了?要是不在的话,问问这院子里所有的人,看是谁见了。” 刘胜应了一声,又麻溜跑了出去。 我见牛升涂朝刘胜使了眼色,知道这厮要捣鬼,又回想了一下,我们住的屋子里哪里有什么药? 老二已经大声喝道:“牛老头,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是想诬赖我们偷了你的药?!” 牛升涂笑道:“怎么,我还没说是你们偷的,你们就先做贼心虚了?” 老二道:“老子不心虚!老子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这时候,刘胜又跑了回来, 还没有进屋,就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牛医生,不好了!药不见了!” 牛怀德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大喝一声:“好哇!”伸手指着我和老二,骂道:“怪不得你们昨天大半夜要翻墙进来,说是发烧了,又不让量体温,不吃药自己又好了,原来是装病偷我们家的药来了!两个不要脸的小偷,你们等着!” 牛升涂问刘胜道:“问过大家伙了吗?” 刘胜道:“大家伙都说刚才这俩人来之前,药还在。一转眼,就没了,那肯定是这两个人偷的。牛医生,咱们报警吧?” 这把我给气得,刹那间手足冰凉,浑身发颤,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牛升涂、牛怀德父子两人,竟然是这样奸恶的衣冠禽兽。 眼见牛升涂看着我冷冷的笑,我道:“牛升涂,我果然没有说错你,你就是做亏心事的恶人!你当真不怕遭报应?!” 牛升涂道:“我最不信的就是你们麻衣陈家那一套!报应?什么是报应?” 老二叫道:“老赖种,你承认你以前下毒害二爷我了?!” 牛升涂道:“要是你非要问,那就如你所愿,我大可以承认我是做了你们认为的亏心事了,可我自己不觉得亏心!非要说报应,我现在大宅大院,锦衣玉食,名利双收,要是这也算是报应,那我可要多做点亏心事,好让老天给我多来点这样的报应!” “哈哈……”牛怀德也笑了起来,道:“两位,怎么着,你们不是来找事么?刘胜,去给佘所长打电话,让他派人过来抓贼,偷了那么多的贵药,够弄个死刑了。” 刘胜高兴道:“好!”转身要走,牛升涂忽然喊住,道:“先不急,麻衣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陈汉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个儿子要是被当做是贼抓了,那他这老脸怎么放?年轻人不懂事,还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孩子们,跪在地上,给做伯伯的磕三个头,说自己错了,做伯伯的就放你们回去。” 老二怒吼道:“哥,打死这一鳖窝吧!” 我手起一掌,把屋里的椅子拍的粉碎,喝道:“老匹夫,你——” “嘿嘿!”那牛升涂公然不惧,冷笑道:“真是好威风啊!来啊,杀了我们啊!” 我不禁愣住。 刘胜叫道:“我警告你们啊,你们俩可别猖狂!我们卫生所这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打杂的,帮工的,做护的,除了留所的病人,还有三十多口人,全都得了我的信儿,知道是麻衣陈家的人来了,还偷了药,你们敢行凶,除非把我们这里三十多口人全杀光!否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寻到你们家去!” 老二咬牙切齿,骂道:“你们可真不要脸!” 牛升涂狞笑道:“你想要脸的话,尽可以不用磕头啊。” 老二骂道:“哥,先打死这俩鳖孙再说别的。” 我也撸起了袖子,喝道:“好!”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是在反复计较,知道这俩人虽然可恶,却是决不能杀的,而牛升涂和那个佘所长必定是沆瀣一气的,要是等那佘所长来抓我和老二,我和老二也肯定落不了好去——我总不能连警察也打一顿。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决定先吓唬吓唬这俩混账,然后再和老二跑出去,回家找老爹,从长计议。 而且,张熙岳的社会关系比这牛升涂还要深厚,届时请他来,便更好办了。 没想到的是,我刚假装要上前动手,那牛升涂却突然“哎哟”了一声,捂着脸往后便坐倒。 我吃了一惊,老二叫道:“老不要脸的,我哥还没有动手呢,你就装死!?” 话音未落,那牛怀德也叫了一声,跟牛升涂一样,也捂着脸往后坐倒了。 刘胜愣在当场,片刻后,缓过神来似的大叫道:“杀人啦!杀人了啊!” 我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打在刘胜脸上,也没怎么使力,刘胜便“嗷嗷”的叫着,摔了出去,血中带着牙,吐出来了几颗,老二赶紧上前踹了他两脚,道:“哥,快跑,这几个人太不要脸,咱们俩扛不住。” 刘胜挣扎着还要叫唤,牛升涂忽然坐了起来,道:“别喊了,快要买药!” 刘胜一怔,道:“牛医生,你,你——” 牛升涂满脸的红疹子,似乎比以前更密集了,他伸着手不停地抓挠着,道:“你快去买药!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镇子上,按方抓药。” 刘胜只得道:“好,好。要去镇上啊,家里没药吗?” 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二道:“这老不要脸的,啥意思?” 我低声道:“要不先等会儿,再看看这老货捣什么鬼?” 那牛升涂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扯了一张纸,拿起笔“莎莎”的写,很快便递给了刘胜。 刘胜拿过去,瞟了一眼,顿时愕然,道:“牛医生,你这方子上都是中,中草药?” 牛升涂道:“不是中草药会让你去镇子上买吗?” 牛怀德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道:“父亲,你怎么开中药方?我从来没见过您开中草药的方。” “那是你没见过,几十年前,我就开过。”牛升涂道:“这种疹子只有中药能治!刘胜,你快去啊!” 刘胜只得点头,道:“好。”又看向我和老二,道:“那他,他们——” 牛升涂道:“你少磨蹭,快去镇上抓药!他们怎么了?他们是我的客人!” “哦……”刘胜看了我和老二一眼,转身飞快的去了。 牛升涂看着我,道:“你们瞧,我这脸上、身上实在是痒得厉害,所以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两位。两位就先委屈一下,回屋里去吧,抱歉了。我这边吃了药,马上好。” 牛升涂忽然间对我们客客气气,我和老二都愣住了,半天,老二才骂道:“老不要脸的,你又准备换着花样捣鬼是吧?” 牛升涂怔怔道:“啊?” “啊个屁啊。”老二道:“好,老子们不怕,老子们等着,老子们看你还能玩出啥花花来!” 牛怀德道:“你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没事。”牛升涂勉强笑道:“两位说笑了。请,请吧。” 牛怀德道:“父亲,你怎么——嘶,怎么这么痒!” 牛升涂道:“你少说话,假寐止痒。” 牛怀德便闭了嘴。 我对老二使了个脸色,一起走到门外,老二低声道:“哥,咱们就守在这里,看看他们待会儿出啥幺蛾子。” 我“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二道:“哥,你说会不会是那老不要脸开的药是毒药,准备给咱们俩下毒?” 我道:“我看不像。这牛升涂多半是得病痒的没心思管咱们俩了吧?” 老二道:“他们爷儿俩一起得这病,也是该啊!让我先笑两声,哈哈哈——哎,哥,你说他们这病会不会传染啊?要不,咱们还是先撤了吧,不陪他们玩了。” 我道:“先等等,我总觉得那个牛升涂突然变得有点怪了。” 正说话间,刘胜又飞也似的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大串药包,冲了过来,老二迎面讥讽道:“哟,兔崽子跑的就是快啊!咦,你的脸上好像也出疹子了。” 刘胜瞪了老二一眼,进了屋子,我听见他道:“牛医生,药开好了,现在煎吗?” 牛升涂道:“煎,煎之前,加三钱天花粉和八钱石膏进去。” 刘胜道:“这,这是——” 牛升涂道:“快去!” “是,是。”刘胜道:“还有啊,牛医生,我现在觉得我脸上也有点痒,我能不能也吃点药啊?” 牛升涂道:“去,去,你也吃!怕这病是有传染,你去瞧瞧家里还有别的人感染了没有,有的话,也要吃!” “好,好!”刘胜推门出来,我和老二又看他的时候,果然瞧见他的脸上也出了些疹子。 眼见他一溜小跑去了,老二变了脸色,道:“哥啊,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也得了这病。这病,真他娘的会传染,咱们还是快跑吧。” 第405章 河隐医魂(七) 我也万分诧异,刚才刘胜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进屋子,就也出了疹子,我道:“我还是觉得古怪。咱们先不急着走吧。” 老二道:“你不怕传染啊!” “怕什么?”我道:“要是能传染咱们,早就被传染了。” 老二愣愣的道:“说的也是。” 我们俩往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后院病房里确实有不少人,有个中年女人正在坐诊,之前听说是牛升涂带着儿子和儿媳开的这个卫生所,那这个中年女人多半就是牛怀德的妻子了。 有个十多岁的孩子,正站在那里,掀开衣服,露着肚皮,被牛妻按来按去,我听见她说道:“这孩子的病可真不轻,除了淋巴结发炎之外,估计还有肾结石,胰腺炎……” 那孩子的母亲就站在旁边,又惊又急,道:“这可怎么办呢?” 牛妻道:“先留在这里打两周的吊针看看情况,每天早晚各打一次。” 那孩子的母亲道:“这就能好吗?” 牛妻道:“打完再检查检查。” 那孩子呆呆的问:“妈,我生这么多病,你会不会不要我?” 那孩子的母亲搂住那孩子,说:“别怕,打完针就好了,妈不会不要你的。” …… 我和老二看了一会儿,瞧见刘胜提着个大水壶,端着两个空碗奔牛升涂那屋去了。 我和老二便也跟着走了。 到屋子的时候,见刘胜把药倒在碗里,牛升涂端起来嗅了嗅,然后仰面就喝。 牛怀德看着牛升涂“咕咚”、“咕咚”的喝了个精光,才也端起来喝。 牛升涂问刘胜道:“你怎么不喝?” 刘胜笑道:“我已经喝过了。” 牛升涂“哦”了一声,迷迷瞪瞪的坐着,也不说话了。 牛怀德放下碗,道:“给我爱人喝了没?” 刘胜道:“我这就去。” 我盯着牛升涂的脸,见他喝了药以后,那红色的密密麻麻的小疹子果然都渐渐消失抹平了。 再看牛怀德,也一样。 我不禁暗暗惊奇,老二道:“这老东西的水平还真不是盖的。” 牛升涂抬头看见我和老二,略一诧异,晃了晃脑袋,眼神刹那间变得又恶毒起来,刚要说话,那牛怀德站起来笑道:“父亲,您真是妙手回春,这药可真灵,方子信手拈来,病却一下子就好了!我以前还以为您只懂西医,不懂中医,没想到您中医也是国手水平。以后,我得好好跟您学学了。” 牛升涂愣了一下,道:“什么药?什么方子?” 牛怀德也是一愣,道:“就是治疹子的药啊,您刚才亲自开的中草药。” 牛升涂道:“我不会开中草药的方子。” 牛怀德顿时有些不高兴了,道:“父亲,都说师父教徒弟才会留一手,我是您亲儿子,您怎么也对我藏着掖着?是怕我学会了您的全挂子本事,以后不给您养老吗?” “屁话!”牛升涂骂道:“我用得着你给我养老?!倒是你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没生个一男半女,想想你老了谁养你吧!我该教你的本事全教你了,藏什么藏?” 牛怀德将信将疑。 老二忍不住笑道:“这老不要脸的脸皮就是厚啊,刚写完药方,熬了药,喝完一抹嘴,就不认了。小不要脸气得干瞪眼。” 牛升涂猛然瞧见桌子上的药碗,吃了一惊,端起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问牛怀德道:“这是什么药?” 牛怀德道:“这就是咱们刚才喝的药啊,你开的方子,让刘胜去抓的。” 牛升涂脸色大变,道:“我开的方子?” 牛怀德道:“是啊。怎么,您——” 牛升涂惊道:“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本来也以为牛升涂又在装,却瞧见他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显然确实害怕。 牛怀德道:“不过,疹子确实是好了啊。” 牛升涂道:“方子呢?快拿来我看看!” 正说话间,刘胜又进来,牛怀德道:“药方子在刘胜手里。” 牛升涂道:“快给我!” 刘胜不知所以,见牛升涂焦急万分,忙把药方子给了他,牛升涂拿过去看了看,瞬间面如死灰,道:“这,这方子,我很多年前见过……” “是啊。”刘胜道:“您说你几十年前就开过这方子。” 牛升涂道:“药引子呢?药引子用的什么?” 刘胜道:“石膏和天花粉。” “什么?!”牛升涂五官都扭曲起来:“谁让你加石膏和天花粉的?!” 刘胜惶恐道:“是您自己说的啊。” 牛怀德也道:“对啊,是您自己要加的,怎么了?不妥吗?” 牛升涂呆了许久,突然叹息了一声,眼神渐渐涣散似的,凶光全都不见,他往后瘫坐在椅子上,道:“这方子,一遇石膏便成毒,加了天花粉,更是活不过一时。” 牛怀德和刘胜全都懵了。 我和老二也不禁愕然,老二道:“老不要脸,你又捣鬼是吧?” 牛升涂看了老二一眼,道:“是我的大限到了。”又问刘胜,道:“都谁吃了这药?” 刘胜恍恍惚惚道:“您,小牛医生,我,还有您儿媳。” 牛升涂叹息道:“真是天意。” 刘胜忽然嚎了一嗓子:“牛医生!您可不能开玩笑,我这么年轻,可不能死!” 牛升涂道:“你这么年轻,就天天跟着我们父子做坏事,到老,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刘胜愕然道:“你——” “父亲!”牛怀德一下子跪在了牛升涂的脚下,道:“我知道您一定有法子,求您再开一副解毒的药啊!我还没给您生孙子呢!” “呵呵……”牛升涂笑道:“就是救好了,你能生得出来吗?陈汉生真是神断,神断!他看透的太早了,我还以为他是咒我。” “都是你们害的!”牛怀德冲着我和老二恶吼一声:“你们等着!”说罢,跑进了内室。 老二也愣了半天,然后问我道:“哥,他们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真的自己给自己治死了?”说着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道:“真被我这张嘴给咒死了?” 牛升涂瞥了老二一眼,道:“不是你咒死的,是他来报仇了。” 老二诧异道:“谁?” “你们等着!”牛怀德跑了出来,叫道:“马上就有人来抓你们!” 牛升涂道:“你叫了佘所长来?” “是。”牛怀德道:“他马上就来!” 牛升涂道:“你让他来了也没用了,不干他们的事情。” 牛怀德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父亲,您不能这样,您怎么变这样了?您是开玩笑的,对吧?您自己也吃了药。” 牛升涂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开中药吗?” 牛怀德道:“为什么?” 牛升涂道:“很久以前,黄河岸上有个名医,那时候,我学的是西医,他是中医,我们所认的医理不同,我不服他,可是他的名声又确实在我之上,我心生嫉恨,虽然明面上跟他交好,但是暗地里总想要把他比下去。那时候,有个人崴折了前脚掌,来找他医治,我当时恰巧也在他医馆里跟他聊天,我当时说:’这必须要开刀做手术,正骨之后,再打石膏固定一个月,好好养护,才有可能不留后遗症。‘他则笑了笑,说:’不用那样麻烦,现在天气炎热,做手术并不好,打石膏固定还会把脚掌给捂烂了,只需要捏骨复位,然后吃三副药,不要乱动,两周就好,而且不留后遗症。‘当时那人的脚掌骨头歪的十分严重,捏骨复位,只吃三副药就好,我是万分不信的,于是就趁此机会跟他打赌,说他必定治不好,治好的话,我就跟他学医,做他的弟子。结果那病人选了他来治,竟然真的两周就好了。我又惊又恨,但还是遵从了赌约,在他馆里跟他学医术,做了他的弟子,他倒也不防备我。” 我想起了那个药罐子,忍不住道:“后来,你毒死了那医生?!” “没有。”牛升涂道:“但总归师父是被我害死的。那是有一天,有个人来找他看病,病人的脸上出了疹子,密密麻麻,非常奇怪,我连见过都没有见过,觉得根本不能治,师父却开了方子,说:’只有此方治得好,但这方子最忌混了石膏和天花粉,遇见石膏就成毒药,掺了天花粉必定活不过一个时辰。‘我拿了方子,给那病人抓药的时候,突然想到这是个踩下师父的好机会,于是就模仿他的笔迹,在方子上添了石膏和天花粉。给那病人抓了药,那病人回去之后,煎药喂服,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死了。” 我悚然道:“你真是恶毒!为了出人头地,嫁祸师父,还害死无辜的病人!” “真好,真好。”老二拍手道:“所以你们现在出疹子,开药方,完全就是现世报啊!” 牛怀德惶恐道:“父亲,那疹子,就是咱们脸上出的这一种?” 牛升涂道:“是的。” 此时,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406章 河隐医魂(八) 牛怀德冲牛升涂大叫喊道:“是你害死了别人,你去死是应该的,不该拉上我!” 刘胜也道:“是!是啊!跟我有什么相干啊!我更是无辜的!” “是谁害死了人啊?”一人推门而入,走了进来,环顾众人,道:“敢在牛医生这里害人,可真是作死。我的手下可都在外面等着抓人呢。” “佘所长!”刘胜拉着那人的胳膊,道:“是牛医生给我们下毒了!他要害死我们啊!你快让他给我们开药解毒啊!” 佘所长一愣,看向牛升涂,道:“牛医生下毒害人?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牛升涂道:“那是在几十年前,我改了方子,把治病的良药变成了害人的毒药,治死了那个病人,那个病人的家人来我师父的医馆里闹,我师父自然不信自己的药会治死人,可查了方子,确实不对,我师父问我是不是我改了方子,我矢口否认,那笔迹模仿的像极了,连我师父都怀疑是自己开错了方子,最终逼得他跳黄河自杀谢罪,方才了事,那医馆也黄了。后来,我混得风生水起,出人头地,终究是踩着我那师父的尸体,取而代之,成了远近闻名的一代名医。” “真毒啊!”老二指着牛升涂,骂道:“你这样欺师灭祖,惨无人伦,害老欺幼,欺世盗名啊你!该死!真是该死!” “咳咳……”佘所长瞥了我和老二一眼,对那牛升涂说道:“牛医生,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怎么大白天说起胡话来?” “我没有喝酒。”牛升涂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佘所长,你也该收手了。” 佘所长笑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怀德,你快扶你父亲回去睡一觉吧。” 牛怀德急道:“他给我们下毒了!睡什么睡?!” “做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吃恶果的这一天。”牛升涂自顾自的说道:“我名利双收时,去见神断陈汉生,陈汉生说我’以命换名,以血谋利,终究会以命换命,血债血偿‘,我当时愤恨,以为他咒我,所以丢了毒药给陈弘德,没想到陈弘德命大,逃过一劫,更没想到,这二十来年后,夜过黄河,竟然人鬼同仇,一起来寻我报复了。这是我该得的报应。” 牛怀德道:“父亲,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的吗?怎么临到老变得神神道道!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牛升涂道:“冥冥之中的定数,由不得你我信还是不信。你以为我们父子为什么无缘无故会出疹子?” 牛怀德道:“为什么?” “是陈弘德啊。”牛升涂指着老二,道:“昨天夜里,他来看病,你给他拿的药,你给他倒的水,他喝了却没有咽下去,而是吐了出来,吐到了我的脸上,你又给我擦,沾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是他吐出来的东西让你我害了病,又传上了刘胜。” 牛怀德道:“那是我拿的药,我倒的水,怎么可能有问题?” 牛升涂道:“他吐出来的水是在黄河被淹的时候喝下去没吐干净的水。是我师父冤魂不散,否则,怎么陈弘德无缘无故的烧,无缘无故的退烧,你我无缘无故的生病,无缘无故的吃药?” 牛怀德愕然沉默,半天道:“那你师父为什么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偏偏现在找你?还要连带上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牛升涂叹息一声,道:“老话都在理,就是听的人少。之前没得报应,可能是我做的孽还不够,没到恶贯满盈的地步,现在,终于到了,你们,也赶上趟了,这就叫做,一锅烩。” “哈哈!牛医生真是幽默。”佘所长干笑了几声,环顾众人,道:“看来啊,你们这边没什么事情,我那里还忙,就不耽误你们闲聊,就先回去了啊。” “我们这里没什么事情了。”牛升涂道:“佘所长,你好自为之吧。” 那佘所长转身要走,刘胜大叫一声:“你不能走啊!快让牛升涂开药,我不想死!他下药要毒死我,你还管不管?!” 佘所长皱了皱眉头,道:“药是谁买的?” 刘胜道:“我买的啊。” 佘所长道:“那药是谁熬的?” 刘胜道:“我熬的啊。” 佘所长又问:“那你喝药是谁逼你喝的?” 刘胜道:“没有人逼我!” 佘所长道:“那是谁灌你喝的?” “也没有人灌我。”刘胜一怔,道:“是我自己喝的啊,那是因为牛升涂说这药能治我的病,我就信了!” “哦。”佘所长道:“那你是得了什么病?” 刘胜道:“我脸上出了疹子,身上也痒得厉害,都是他们爷儿俩传染的。” 佘所长道:“疹子呢?我看你脸上光溜溜的很啊,哪儿有疹子。” 刘胜道:“原来有的,吃了药就没了啊。” “那不就是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了嘛?”佘所长道:“这说明牛医生还是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人家治好了你的病,你怎么能反咬一口,说人家要毒死你呢?” “我,他……”刘胜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话来:“他,是他自己说的,那是毒药!” “我看啊,牛医生现在是老了,有点糊涂了而已。”佘所长道:“你当什么真啊?” “不是!”刘胜急的几乎要哭了:“那真是毒药,活不过一个时辰,俩小时!不信你问他们?” 老二连连摆手,道:“别问我们,我们可不知道,我们又没有喝。不过,牛医生喜欢给人下毒,那倒是真的。” 刘胜道:“小牛医生知道!” 牛怀德道:“我现在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这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毒药了,父亲,您——” 牛升涂端坐不动,闭目不语。 刘胜道:“你瞧他,默认了!” “就算是毒药,那也是你的不对。”佘所长看着刘胜,道:“药是你买的,又是你自己熬的,还是你自己喝的,这能怪得了谁?你怎么能说是牛医生下毒害你呢?” “这……”刘胜愕然不知所措。 老二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这是小赖遇见大赖了,彻底没招。” 佘所长又要走,刘胜一把拽住佘所长的衣服,道:“你不能走!” 佘所长脸色一沉,道:“我警告你,别闹啊!” 刘胜哭丧着脸道:“佘所长,只有你能救救我们了,真是毒药!” 佘所长道:“你不还没死吗,怎么就证明是毒药了?” 话音刚落,外面一群人大呼小叫着蜂拥而来,乱嚷嚷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啦!” 牛怀德脸色一变,冲外面喊道:“哪个死了?!” “你媳妇!”有人叫道:“喝了一碗药,正给我扎针吊水呢,’扑腾‘一声,就栽那儿不会动了,我一瞅,七窍流血死啦!” “啊?”牛怀德身子一颤,险些摔倒,脸在瞬间面如死灰。 牛升涂却闭着眼睛神经质似的喃喃说道:“死得好,死得好,都死了才干净……” 刘胜揪着佘所长急道:“你听见了没有?已经死人了!你还不管!?” 佘所长道:“你先放手,我去看看。” 刘胜道:“我一松手你就跑了,你不能走!” “你******是不是有病!”佘所长大怒,劈手打了刘胜一巴掌,喝道:“松手!” 那群来人见势不妙,都一窝蜂散了。 刘胜一愣,刹那间,目露凶光,叫道:“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吼声中,张嘴就扑向佘所长的脑袋,乱啃乱咬,佘所长嘶声惨叫,挣扎不开,伸手乱扒,摸着了桌子上的一尊铜壶,胡乱中也看不清楚,朝着刘胜奋力乱砸,其中有一下,正中刘胜的后脑勺,只听“砰”的一声怪响,瞬间,那些红的、白的全都流了出来,血腥味刺鼻而来,刘胜嘴里还含着半截佘所长的鼻子,仰面倒下,死了。 我和老二都吃了一惊,老二盯着佘所长,道:“乖乖,佘所长你砸死人了。” 佘所长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嘴里呜咽不清道:“你们都瞧见了,是他要咬死我的!我是防卫!” 老二道:“我和我哥可没看见,只看见你砸死人了。” 佘所长道:“牛医生他们父子俩看见了!” 说着,扭头再看牛升涂、牛怀德父子,只见牛升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转了,耳朵里、鼻子里、嘴角都流着黑血,牛怀德张开嘴,只说了一个字:“我……”一口黑血喷出来,仰面就倒。 顷刻之间,四死一伤,我几乎没缓过神来。 人都恨世上无报应,却不知道报应不是不到,而是经常迟到,因为要遭报应的人毕竟太多,第次顺序轮着来罢了,谁知道明天到谁家? 所以,别恨报应来得迟,来的时候,便知它有多快。 老二道:“佘所长,给你作证的人可没有了,到时候,你自己给自己辩吧。” 我道:“咱们走吧。” 我们俩往外走去,佘所长叫道:“你们别走啊!别走……” 我们俩哪里还听,只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407章 惯杀之道 出了牛升涂父子经营的那个卫生所,投到往南的大路上去,过了热闹的镇子,渐渐走到田间大路上去。 老二兀自不住的骂牛升涂父子,又说天热,牢骚不完之际,忽听“嗤”的一声响,我早瞥见田中有道灰芒射出,径直朝我当胸而打,来势极快! 我急忙侧身避过,刚要提醒老二,却听又是“嗤”、“嗤”两声响,两道灰芒如电一般闪来,分打我小腹左右“天枢穴”,奇准无比,这次我便左右腾挪都闪避不及,只能把双脚一蹬,腾空纵身而起! 但我料到那灰芒必定不会就此而止住,已经暗做准备。 果不其然,我身在半空中的时候,只听“嗤、嗤、嗤、嗤……”连珠炮似的乱响,十多道灰芒恍若组成了一道网,朝我裹来! 但我觑看的分明,这十多道灰光,无一道是乱的,全是奔着我上、中、下三路的要穴打来!仿佛这暗中袭击我的人,事先就料到我会跳起来,而且也料到我会跳到这样的高度一样! 来人大是劲敌,其手段厉害,已不在叔父之下,我不禁脊背发寒。 亏得我事先提防,已经气贯双掌,半空中两手齐挥,使出“悬空掌力”来,一片劲风扫过,那十多道灰芒戛然而止,稍稍凝滞了片刻,随即“砰”的一声炸响,全都碎成了粉末,簌簌的落。 我也坠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来都是些小土坷垃,不禁暗自骇然,能将弹珠大小的土坷垃打的如同子弹一样来攻击人,而且由一而二,由二而群,虽寡而不弱,虽众而不乱,料敌于先,机变奇快,认穴极准,本事之高,真是惊世骇俗! 不过,现在已经安静了。 老二要过来,我朝他摆了摆手。 暗中不知道埋伏的人是谁,虽然用土坷垃打我,看似没有伤人之意,但是,道行高到这样的地步,飞花摘叶也可伤人,倒也不必拘泥于用什么武器了。 我环顾四周,见田地里高高矮矮的都是庄稼,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不过,凭着刚才那些土坷垃打来的方位,我已经可以笃定,那人必定就在距我七丈之内的西南向。 我便冲着那个方位朗声说道:“在下麻衣陈弘道,哪位朋友在跟我开玩笑,还请现身一见!” 无人答应,更无人出来。 我道:“那就得罪了!” 话音落时,双手已经扣了一枚飞钉,“嗖”的打出,接着又摸出两枚,一并打出,然后是双手十枚,系数爆射出去。 刹那间,流光四射而去,破空之音大作,田间庄稼丛中,一道人影冲天而起,一阵大笑声“哈哈”的响,兔起鹘落间,一位高大魁伟的道人落在我跟前,捻着长须,说:“弘道,你的本事,可不在五行六极之下了!” 我这才看清楚来人不是别个,竟是二爷爷陈天佑! 我不禁又惊又喜,道:“原来是二爷爷!” 老二也乐道:“是二爷爷啊,吓死我了!我说的,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厉害的角色。” 二爷爷道:“我留意你们一天了,就在牛升涂那个卫生所附近,瞧你们俩做事。你们快出来的时候,我预先走了,跑到这里打了个埋伏,就是想试试弘道的本事,现在到什么地步了。真是不错!” 老二道:“我的好二爷啊,你看见牛升涂恁么赖种,还不出来怼他?” 二爷爷道:“你们尽可以料理的好,我出来做什么?” 我道:“您这是要回村里去?” 二爷爷道:“是,不过不能和你们一路,还有件事情,要绕道去办一下。” 我道:“我们跟着您帮忙吧。” 二爷爷道:“不用。老道虽然老了,但还没到要靠小辈帮忙的份儿上,你们先回。我随后就到,对了,你们爷也快回来了,我得了他的信儿。” 我喜道:“那就太好了。” 二爷爷道:“走吧,走吧,为了试你,我藏在庄稼地里,弄得一身痒痒。” 老二道:“下次可别这样了,要是让人看见,还以为您偷庄稼呢。” “放屁!”二爷爷笑骂道:“赶紧滚……” 别了二爷爷以后,一路上倒是再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傍晚时候,回到陈家村,刚巧碰上办事回来的叔父,叔父道:“你们俩怎的去了恁长的时间?” 老二大倒苦水,道:“叔啊,你可别提了,不是我说俺娘的坏话,好端端的非要我和大哥去拴啥娃娃,这差点回不来,见不着您啊。” 叔父诧异道:“咋个回事?” 我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等见到了爹,一并说了吧。爹在家吗?” 叔父道:“他这时候应该到家了。” 我道:“那咱们回去再说。明瑶呢?” 叔父道:“她前天回了趟娘家,今天后半晌才回来。人好端端的。” 我道:“村子里没有什么事儿吧?” 叔父道:“能有什么个事儿?” 一路说着,早到了家中,明瑶正在院子里喂猫王,瞧见我和老二回来,明瑶大喜,道:“你怎么才回来?!”和猫王都迎了过来。 娘和郑玲一起从西院走出,瞧见我们,都问道:“娃娃栓回来了没有?” 老二道:“刚才还跟俺叔说呢,人差点回不来,还拴娃娃呢。” 郑玲道:“那就是没栓成?” 老二道:“没有。” 娘和郑玲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好看。 明瑶道:“肯定还没吃饭呢,一路风尘,快去洗洗,换身衣服,出来吃饭。我先给你们盛上。” 娘待要说话,爹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孩子刚回来,有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 我和老二放下了包袱,都去冲了冲身上的汗,换了衣服进厅吃饭。 桌上,老爹是不许我们说话的。 饭后,撤了碗筷盆碟,才开说正事,我先把爷爷、二爷爷不日就要回村的消息说了,众人听了都觉高兴,接着才说那老妖婆和陈根楼、简兰芬夫妻的事情,娘听了以后,才算释然,道:“原来娘娘殿是这么一档子事儿。” 老爹道:“我就说过,不要去求神,亏得被弘道撞破了,不然传出去,不丢我陈家的人么?” 接着又说了孙子都和牛升涂的事情,这两件事情都与自家牵涉甚大,尤其是孙子都、影道长的事情,老爹和叔父听得仔细,脸色都凝重了,娘听见遗世魔宫的消息,“哼”了一声,也怫然不悦。 叔父冷笑几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遗世魔宫的那些妖孽邪徒,保住了狗命,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居然还敢兴风作浪,惹是生非,真是一个个全都得杀干杀净,才算不留后患!” 老爹“哼”了一声,对叔父的话也不置可否,还有些刻意躲避娘的目光,转而问我道:“那个牛升涂、牛怀德都确定死了?” “死了!”老二道:“绝了祸根了!” 老爹“嗯”了一声,道:“当年看在张熙岳的面上,才给牛升涂看的相,我看见这人鹰视狼顾,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不是信男善女。我当时提醒了他此后不要作孽,却也知道他必定不会听,所以他得了这种报应,我也不怎么诧异。” 郑玲道:“爹,我刚才听弘德说他以前还扔老鼠药给弘德吃,当时您是不是发现了?把药给拿走了?要不然弘德也活不到现在吧?” 老爹道:“嗯,我知道,药是我捡走了,去毒了老鼠,果然很灵。” 郑玲道:“那您当时咋还不揪那个坏医生的现行?” 老爹道:“牛升涂只是丢了一瓶毒药在那里,有心毒死人,却没有真毒死人,以诛心定罪,罪不至死,所以我揪着他也没什么用,骂他打他又如何?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自以为得计。” 明瑶道:“爹是要惯杀他。” 老爹微微一笑,道:“不错。” 郑玲诧异道:“啥叫做惯杀?” 老爹顿了一下,道:“就是惯着他多行不义,让他恶贯满盈,那时候,便是我不取他的性命,也有人要取他的性命。” 我听得心头一寒,有时候也感觉老爹的心胸深不可测。 只听老二嘟囔道:“就真是便宜他了,又让他多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后面坑害了多少人。” 老爹道:“牛升涂能活这么久才得报应,说明他除了坑人害人,也确实救过人,毕竟是个医生,又得了那么大的名声,总归是有好本事,好手段的。” 明瑶道:“这世上的大奸大恶之徒,往往就是那些有真本事的人。” 老爹“嗯”了一声,道:“所以才有句话,叫做’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嘛。” 叔父道:“要是我,可不管恁么许多,逮住了就不放,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大哥,影道长那个败类,还有遗世魔宫那些余孽,你打算咋个办?遗世魔宫的余孽敢潜伏在伏牛山里,时间久了,祸害肯定不小!他们跟咱们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你我决计不能纵容!” 第408章 遗世魔宫(一) 老爹听见叔父这般说,也无法避而不谈了,便道:“遗世魔宫既然藏身在伏牛山中,经营实力,深耕二十余年,恐怕已经是非同小可了。此事不能鲁莽,须得从长计议。” 叔父道:“那些邪门歪道的伎俩有啥个值得从长计议的?他们二十年前不是你我的对手,二十年后仍然不是!他们经营了二十余年,你我难道不是又练了二十年?大哥你不会是好日子过惯了,打打杀杀的反倒不习惯了吧?怕他怎的!?” 老爹道:“二弟,话不是这般说。以前我们对上遗世魔宫的人,只是人,现今去攻它的老巢,便不一样了。” 明瑶道:“大,爹的意思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是在外面遇上了遗世魔宫的邪徒,那自然是不用怕的,别说是一个、两个了,凭着爹和您的本事,就算是遇上了十个、二十个,甚至百十个人,也尽可以收拾得了。但是,如果去攻打他们的老巢,那就不一样了,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三样,咱们未必能占得上一样优势。而且,我听说八百里伏牛山,地貌特别复杂,谁知道遗世魔宫藏在什么地方?暗中又设了什么机关陷阱?你们去找他们就要费时费力不少,躲避机关陷阱,又要费时费力不少,他们以逸待劳,以众击寡,占得可是大便宜。” 老爹点了点头,道:“明瑶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叔父沉默了片刻,道:“保不齐,就多带几个帮手去就是了。反正,我是不怕!” 老爹道:“我看还是等父亲和二叔回来以后,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再作打算吧。” 话说到这里,叔父也没什么好说了,大家都散了。 和明瑶回到屋里,关了屋门,早忍不住一把从后抱住了,转过来,又吻了一口,明瑶羞笑着推我,道:“干什么,一回来就不正经。” 我道:“这才是正经事,我感觉有好几年没见你了。” 明瑶不禁失笑,道:“以后你少跟弘德待一起。” 我道:“怎么了?” 明瑶道:“你跟着他净学些油嘴滑舌的话。才几天,怎么就好几年了?” 我笑道:“古人都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说我不正经,就是说古人也不正经。” 明瑶道:“古人说的好话那么多,你怎么不学?” 我道:“那我就学个好的。” 明瑶道:“什么?” 我道:“敦睦夫妻之伦。” 明瑶一愣,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把明瑶一把抱了起来,明瑶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我,我笑嘻嘻的朝床走去,道:“意思就是抱媳妇钻被窝造娃娃!” …… 过了七天,爷爷和二爷爷果然联袂归来。 一家齐聚的时候,叔父就急不可耐的把遗世魔宫的事情对两位祖父说了,又对爷爷说道:“父亲,大哥说要从长计议,我觉得,邪教妖孽不可姑息!那个狗屁影道长到处传人本事,想要毁咱们陈家的名声,时间久了,这还得了!?事不宜迟啊!” 爷爷还没有开口,二爷爷便说道:“这倒也是巧了。遗世魔宫原来也在伏牛山里啊。我和大哥这次回来,就是想对你们说一桩跟伏牛山有关的事情。” 叔父道:“是跟遗世魔宫无关的么?” “无关。”爷爷道:“是与远祖名城公相关的事情。” “名城公?!” 我们都吃了一惊,远祖陈名城是陈家自立业以来,最富传奇的英雄人物之一,他年少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崇祯末年,独自一人进入紫禁城,成了崇祯皇帝的布衣好友,并替崇祯皇帝去做了一件机密大事,又与李自成的军师宋献策交好,后来周旋于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等人之间,结识清郡主佟薇,虽然相爱却终究无法相守,最终学得孙思邈遗术——咒禁十二科,却也只能潜迹深山,孑然一身。那佟薇也是传奇,成了血金乌之宫的第一位女宫主,首任血玲珑……这昔年的种种奇闻异事,思之令人神往。 只听爷爷说道:“名城公昔年潜迹深山,至死不出,仙故之后,连尸身都未归于故乡,实在令咱们这些后人叹惋。他老人家所学成的绝世奇技咒禁十二科也就此湮没无闻,累世不传。而且,名城公曾不遗余力寻过天书,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寻到没寻到。此次,我得到消息,名城公藏身的地方极有可能就在伏牛山中,所以回来是要你们去寻一番,没想到,遗世魔宫的余孽也在那里,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叔父大喜,道:“那就更应该立即去伏牛山了!遗世魔宫那群妖孽都在伏牛山,要是让他们误打误撞给遇上了名城公的遗体,得了名城公留下的什么宝贝,可就要坏了大事了!” 爷爷道:“伏牛山自然是要去的,找到名城公的遗体也是头等大事,不过,既然遗世魔宫也在,那咱们便兵分两路,一路去找名城公的遗迹,一路去覆灭遗世魔宫。” 二爷爷道:“名城公遗迹的线索都在大哥这里,那寻找他老人家遗迹的事情,自然是落在咱们哥俩儿的头上。” 叔父道:“我对遗世魔宫熟悉,覆灭他们,自然是我去!” 爷爷道:“汉生,现在村里’汉‘字辈的人都有谁在?” 老爹道:“老五出去办事了,还没有回来,其余的人,老三、老七、老八、老九、老十、老十一、老十二、老十四、老十七都在。” 爷爷点了点头,道:“而今局势,非同旧时,不可大动干戈,举族征伐,惹出大动静来,所以去也只能是精兵悍将,寥寥数人。’弘‘字辈的孙男们道行还未有所成,不宜出动,汉昌须得留村守家,以备不时之需,汉隆、汉达等人本事也稍欠火候。那就是我和天佑去寻名城公的遗迹,汉生你带着汉琪、汉礼、汉雄去寻遗世魔宫,务必彻底将其覆灭!” 老爹和叔父都齐声道:“是!” 我听了,便忍不住道:“爷爷,让我也跟着去吧!遗世魔宫,我也知道些!” 明瑶道:“弘道去的话,我也要去。伏牛山里不好走,不好找,我的御灵术也能派上用场。” 爷爷看了我一眼,道:“你六相全功还未大成,道行不足,且是无后,还是留在家里吧。”又说明瑶,道:“你是长门媳妇,不要轻动。” 老二道:“二爷爷说我哥他已经可以匹敌五行六极了,怎么您又说他道行不足呢?” 二爷爷也道:“大哥,弘道的本事比起上次咱们离家的时候,确实更加精进了,我跟他交过手,不分胜负。” 爷爷道:“弘道的本事乃是速成,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虽进步极快,却是根基不稳。他能与你持平,是因为他正少壮,你已老垂,而且你们交手的时间必定不长,若是生死相较,百招之内,弘道未必落败,两百招内,必现败相,三百招开外,必败无疑。” 叔父道:“父亲,我之前跟弘道交过手,知道他的水平,按现在来说,三百招开外,他是不会输的啊。” “从前与而今相比,未必是从前弱于现在。”爷爷道:“你们都只求强横,却忘了魔障。以前弘道本事不高,魔障也小,而今本事极高,魔障也大。久战之下,未必压服得住魔障了。” 我心中一凛,明瑶已经问道:“爷爷,弘道他有什么魔障?” 爷爷道:“弘道他练得功法太杂,有潘家五禽戏,有婆娑禅功,有六相全功,三般练气之法,杂糅于一体,又得了千杀之地的阴魂,化归内用,比之你们,虽然进速极快,却缺醇少纯。时日短时,不见害处,反见益处,时间久时,弊端便现。且弘道的本事越高,魔障现行就越快!” 我吃了一惊,道:“之前爷爷不是传授过我法子,让我将这些毛病都给化解掉么?我一直都有练的。” 爷爷道:“当时你的本事还没到这种地步,魔障也没有强到这样地步,我教你的法子还能化解压服得住,眼下,已经无能为力了,须得重练一法。” 叔父问道:“那对弘道会有什么害处吗?” 爷爷道:“修炼得当,便无大害。” 叔父又问:“那会减弱他的功力道行吗?” 爷爷说:“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有益无损。” 我这才放心。 爷爷又道:“不过,从眼下就得练起,所以,方才我说,此去伏牛山,弘道就不必参与了。” 我道:“爷爷,我去的途中也可以练,不会耽误事情的。更何况,我总比七叔、八叔他们要强些吧。” 爷爷沉吟不语。 我目视二爷爷了一眼,二爷爷便替我说话,道:“大哥,弘道确实要比汉礼和汉雄强得多,他们俩加一块也抵不上弘道啊。” 爷爷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一起去吧。” 第409章 遗世魔宫(二) 明瑶在旁边听见爷爷应允了我去,便道:“那我也去。” 我道:“你就在家待着吧,那不是闹着玩的。” “不行!”明瑶坚持道:“你去我一定也去,这次不同以往!我带着灵物去,总不会拖累你们。” 爷爷看着明瑶,凝视半天,道:“你不能去。” 明瑶道:“为什么啊爷爷?我在家也不安心。” 爷爷道:“你有胎气了,不宜轻动。” 爷爷这话说出来,满座皆惊。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娘先是大喜,起身道:“真的?!” 老爹也喜道:“父亲是灵眼,灵眼相气,那自然是再也不会错的!只是不知道,是长孙还是长孙女。” 爷爷道:“明瑶是首胎宜男之相。” “好,好。”叔父抚着手掌,笑得合不拢嘴,道:“弘道终于要生儿子了,这儿子生出来,还得是我来教他本事!” 明瑶含羞带喜的看了我一眼,我心中也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二拍了我一下道:“哥,你行啊,这七八天的功夫,就成事儿了!” 娘道:“看来去娘娘殿,也不是白去的,不管求没求,到底还是有用。” 爷爷道:“莫求神祇,但能行善,福祉自来。” “你看我哥都笑傻了!”老二道:“爷,你也给我家的看看,她有没有胎气?” 爷爷瞥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 郑玲顿时扁起了嘴,嘟嘟囔囔的道:“都是弘德的问题!” 老二嚷嚷道:“这就不对了!一路上我可是跟我哥一起行善做好事的,都被上了两回身了!这老天爷降福也不该只降到我哥一人身上嘛,好歹也分我点!” 爷爷道:“二人同心,方能否极泰来。” 老二一愣,郑玲就指责他道:“你听见爷爷的话了吧,咱们俩得同心!都是你老不听我的话!生不出孩子,都怨你!” “这也怨我?”老二道:“你可算了吧!你说的对,我才听,你说的不对,我也要听啊?你的话,十句里头,有九句都不对,还天天凶的跟个母雕似的。” 郑玲瞪眼道:“你再说?!” 老二道:“哟!哟!爷,你瞅见了没,当着您的面,她还敢瞪我,你说说您孙子我在这家里还有地位没有?” 叔父道:“你一个当孙子的,还能有什么地位?” “哈哈……”众人都忍不住发笑,老二道:“叔,您平时也不咋开玩笑啊。” 爷爷道:“都散了吧,明天祭拜祖宗,召集人手,准备行装。” 众人都应声散了。 回屋之后,我盯着明瑶的肚子,看了半天,道:“一点也不鼓,怎么就有了呢?瞧着别的孕妇,都是扛着好大的肚子。” “你傻啊。”明瑶失笑道:“这才几天,哪能就显出来?” 我道:“那咱们现在说话,他能听见不能?” 明瑶道:“估计不能吧,还得再长长,等脑袋、耳朵都发育出来。” 我道:“那我现在是不是不能碰你了?” “是呀。”明瑶笑道:“反正你现在也没用了。” “好啊。”我也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伸手去挠明瑶痒痒,明瑶嬉笑着躲开,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咳嗽,我和明瑶都连忙安静下来,接着便听见娘的声音在窗外说道:“弘道,明瑶有了,你可别跟她乱来。” 我耳根一热,颇觉尴尬,道:“是。” 耳听着娘的脚步声去了,明瑶冲我挑了挑眉毛,道:“怎样,以后给我撑腰的人可就多了,你别想欺负我。” 我苦笑道:“就是没人给你撑腰,我也不敢欺负你啊。” 睡的时候,明瑶道:“爷爷说是男孩儿,那多半就是男孩儿了,你之前说的当真不当真?” 我道:“你是说名字吗?” 明瑶道:“对啊,你说是给儿子起名叫’元方‘嘛。” 我道:“那自然当真了。” 明瑶喜道:“陈元方,挺好。” 我道:“就是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明瑶道:“自然是善良、健康、勇敢、坚韧、聪明、好看的孩子。” 我笑道:“这么好啊?” 明瑶道:“那是一定的,你我生的孩子,当然是这样好的。” 我道:“那可要从小好好教养了。” 明瑶道:“嗯,第一就要他善良,然后是健康,一定要勇敢,不能懦弱,性子要坚韧,最好是生来聪明些,长得也英俊些。” 我也深以为是,连连赞同。 明瑶又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遇见的木赐和丁阿娇?他们家的女儿,那个叫木仙的长大肯定是个美人,和元方登对呢。” “记得,他们还说要跟咱们定什么娃娃亲。”我道:“不敢,这么算下来的话,元方要小那个木仙三岁了。” 明瑶道:“三岁怎么了?六岁也不怕,难道在一起的男女,只许男人比女人年纪大么?” “这倒不是。”我笑了笑,道:“不过这事情还远着呢。” 忽然想到当年见到的那个令人敬畏的小丫头邵如昕,那时候三四岁,而今也该六七岁了,还有茅山脚下遇到的江道复、范瞻冰二人,他们也该生孩子了吧?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又叫什么名字,那个老和尚也不知道又来找他们麻烦了没有…… 想到此处,我对明瑶说道:“明瑶,以后元方长大了,可不能跟他提这些事情。” 明瑶诧异道:“别提什么事情?” 我道:“就譬如说让他娶木仙啊,娃娃亲什么的,这不能提,谁晓得木家的人是不是说着玩的,而且元方长大了,他自己喜欢谁,遇见什么样的女孩子,全看他自己,咱们提的话,多半会影响他,万一不成,对孩子,对两家可都不怎么好。” 明瑶笑道:“这还用你说啊,我又没那么傻,也不是你娘,儿女情长的事,我可是不会胡乱干预的。” 我“嗯”了一声,道:“我当然也不会说。” 沉默了片刻,明瑶忽然笑了一声,我便问她道:“你笑什么?” 明瑶道:“孩子还没生出来,咱们就已经把心操劳到十几、二十几年后了,想想多可笑。” 我道:“可不是要从现在就开始操心了,父母哪有那样好做的。” 明瑶道:“不过,只生一个儿子不够,要再生一个女儿才好。” 我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要生个像你一样好看的女儿。” “要像玉一样美的女孩儿。”明瑶道:“那如果生了这样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我沉吟道:“像玉一样美,那便叫’元媛‘吧,《说文》里解释说,媛,美女也;《尔雅》里也说,美女为媛;媛又有美玉的意思。” “儿子叫陈元方,女儿叫陈元媛,好。”明瑶道:“我的名字里有个’瑶‘,也是美玉的意思,正好母女般配。看来,你还是有用的,生女儿又要用到你。” 我笑道:“你还说!” 两人笑小声笑作一团,不觉夜深,安静下来以后,明瑶忽然有些忧愁,道:“这一次你们去伏牛山,我不能去了,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忐忑的很,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我道:“你放下吧,不会出事的。老爹和叔父,他们两位亲自出马,天底下能胜得过他们的绝无仅有,又有七叔和八叔,也是玄门一流的高手,不会失手的。” 明瑶道:“我也知道,可是总还不放心。明天我跟爷爷说,要再多带些帮手,让我哥也跟去吧。” 我道:“梦白和梦玄都还年幼,两个儿子,正是麻烦事极多的时候,不能离身的。” “说的也是。”明瑶忧心忡忡道:“我爹酗酒厉害,近来身子也大不如前,他去未必能帮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拖累你们。如果我那个妹妹还在,唉……” 我道:“你别多想了,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 次日天亮,用过早饭之后,明瑶便对爷爷说道:“爷爷,弘道之前放走了孙子都的三个弟子,他们必定会去找影道长报信,这样一来,遗世魔宫就先有准备了。他们既然有准备,爷爷您只派五个人去,会不会有点少了?我心里特别不安。” 爷爷笑了笑,道:“你有孕在身,确实容易多心。但你说的在理,我再多派两人去吧。” 明瑶喜道:“多谢爷爷。” 爷爷道:“谢什么,这是你思虑周祥。稍后我们去公中大院议事,你和你婆婆就不用过去了。” 明瑶道:“嗯!” 我们便都去了公中大院,叔父也早知会了族中在村的“汉”字辈诸人,“弘”字辈只去了我和老二、弘勇、弘智、弘仁、弘义,其余的都还未成年。 在陈抟老祖和义山公神座之下参拜完毕,以爷爷为首,随同二爷爷、老爹等人,都进了议事的“残书堂”。 堂名“残书”,正是时时提醒麻衣陈家族内的人,《义山公录》乃是残书,还有半卷遗失,不可忘却。 除了五爷爷陈汉名离村未到场,其余的“天”字辈、“汉”字辈、“弘”字辈该到的,全都到了。 第410章 遗世魔宫(三) 堂中,设炉焚香,众族人依序而落座。 爷爷先说了名城公的事情,又说了遗世魔宫的事情,众族人都嗟呀不已。 爷爷道:“此次,我和天佑去寻名城远祖的遗迹,汉生、汉琪、汉礼、汉雄、汉隆、汉杰、弘道去寻遗世魔宫,汉昌携余下诸人,拱卫家族。” 众人都应声道:“是!” 只有三叔陈汉昌问道:“父亲,如果是以您为首,去覆灭遗世魔宫,不是更稳妥些吗?等覆灭了遗世魔宫,再去找名城远祖的遗迹,应该也不耽误吧?” “正是怕耽误。”爷爷道:“名城远祖的遗迹在伏牛山中这个消息,是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那里探来的,这位故人非同小可,却是敌非友,而且势力极大!我和天佑本来约好七天前就要到陈家村,会同去伏牛山,就是因为这位故人从中阻挠,我难以脱身,前后耽搁了七天才回来。如果我们不尽快去找,他们或许会先行一步,届时就是天大的麻烦。因此,我和天佑不能陪你们去寻遗世魔宫。” 众人都大为吃惊,八叔陈汉雄问道:“老族长,天底下还有人能将您拦阻七天?那是怎么样厉害的对头?” 爷爷道:“此事暂且不提,待到从伏牛山回来,难保还要有些麻烦事。” 三叔又问道:“父亲,咱们可不可以先合力寻了名城公的遗迹,再去对付遗世魔宫?” 爷爷道:“遗世魔宫本属癣疥之疾,无关痛痒,但多年前与陈家结仇,高手覆灭大半,本该畏惧远遁,不料却反内迁至陈家临近地界,深耕默耘数十载,其志不在小!又偷学得我陈家本事,收授匪类,逞奸耍诈,宣淫示威,若不诛除,必成心腹大患!况且弘道废了孙子都等师徒四人,料想遗世魔宫已经得了消息,知道陈家定要寻仇,咱们若是去的晚了,说不得他们又搬离别处,隐匿了行踪,届时就是养虎遗患了。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而寻找名城公遗迹,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须得两下里同时行进。” 三叔点了点头,道:“父亲思虑周祥,说的极是。” 爷爷道:“此乃我陈家私仇,不便声张,也不可声张。我本意是着汉生、汉琪、汉礼、汉雄四人前往即可,弘道毛遂自荐,我也应允了,明瑶又有忧虑,为安其心,我又添了汉隆、汉杰。此去务必齐心、志诚、谨慎、努力,将此邪教连根拔除!” “是!”众人齐声答应。 爷爷又道:“伏牛山绵延八百余里,山水相连,草木丛生,峰谷回还,形势复杂,遗世魔宫藏匿其中,想要寻出来,并非易事。不过,遗世魔宫乃邪徒妖人聚集之地,必有阴秽之气蒸腾!以灵眼相气,自能望见。可惜,你们以道行所限,都未能修炼得出灵眼目法,冀北曾家原家主曾天养虽然得了我传授灵眼之法,但是传授他时,他功力未逮,不知道现今是否练成。我本来让天佑去寻他,想为探寻名城远祖的遗迹添一助力,却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此次,如果他能来,倒是一大强援。” 二爷爷道:“从开封鬼谷回来以后,他安生了没几天,后来就又蹿了。现在连曾子仲也不知道他这一两年去哪里了。这老货,向来都不安分,天天就知道浪荡。大哥,这天底下,精通夜眼、慧眼、法眼、灵眼的,就只有您一人了。” 爷爷喟然道:“数日前的一场大战,我修炼的这四大目法已有所损,这次去伏牛山,我心有预感,怕是还会再遇到他们,届时不知道我这目法还能存余几个。” 众人听见这话,又都吃了一惊,五大目法修炼的难度,族中人人皆知,即便是最简单的夜眼,也只有寥寥数人能修炼得成,而爷爷身为百余年来陈家不世出的奇才,凭借天赋与各种机缘,才修炼出了夜眼、慧眼、法眼和灵眼,纵然是少了天眼,单凭这四大目法,便足以震古烁今!即便说他老人家是天下第一,也无人质疑,这等厉害的道行,居然在跟对头相斗的时候,损伤了目法,那对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二爷爷却浑不在意,道:“大哥你怕什么?这四大目法你之前既然都能修炼出来,即便是有损,后面再修补回来就是了。现今您还有灵眼目法,咱们是不是先陪着汉生他们走一段,遥望见遗世魔宫的所在,再分开走?” “嗯。”爷爷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二爷爷道:“说不得,遗世魔宫的所在跟名城公的遗迹所在地相邻,或者就在一处也未可知。” 爷爷道:“那便最好。”又吩咐道:“汉生,你带好那块墨玉,此次应该能派上用场。” 老爹应声道:“是。” 爷爷道:“都回吧,各自收拾行装,带好道具,午后便行启程。” 众人应允之后,纷纷退出。 路上,爷爷喊道:“汉琪。” 叔父走到前面,道:“在。” 爷爷道:“你杀心太重,此去务必收敛!” 叔父笑道:“父亲,对付邪教妖徒,就不用心软了吧?” 爷爷道:“我不是要你心软,是提醒你,道行可杀人,心不可有杀欲。人若杀心过重,必然暗生昏聩,自孕魔障。” 叔父道:“我知道了。” 爷爷道:“你莫不当回事!” 叔父道:“我记住了。” 爷爷盯着叔父,欲言又止,道:“遗世魔宫里没有绝顶高手,只要按我方才所说,灭之并非难事。” 叔父笑道:“我早说了,一帮跳梁小丑而已,哪里要出动咱们陈家两代七大高手?” 爷爷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到家之后,对明瑶说了爷爷的安排,明瑶点头道:“就听爷爷的话,应该没事。”然后便给我打点收拾行装,包了几件衣服,又码好了铁钉。 我在旁边把软甲脱了下来,明瑶看见,诧异道:“你脱这个干什么?” 我道:“这软甲,我想给咱大穿上。” 明瑶道:“为什么?咱大的本事那么高,用得着么?” 我道:“他穿着我安心。” 明瑶道:“好吧,也是你的孝心。你去给他吧。” 我出去找叔父,叔父已经收拾好了,等着大家,我把软甲给他,道:“大,你去穿到里头吧。” 叔父愣道:“在你身上穿的好好的,你脱下来让我穿干什么?快回去穿上!” 我道:“大,我不想穿了,还是您穿吧。” “什么想不想的。”叔父道:“马上要去打架厮杀了,别跟我胡闹!” “大。”明瑶走了出来,笑道:“弘道这些日子长胖了,穿着这个软甲束缚的慌,这次出门对付敌人,穿上这东西,恐怕会碍手碍脚。咱家就您最瘦,还是您穿上合适。” 叔父“哦”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道:“你小子结了婚就发胖,是不是懒了?” 我笑了笑,道:“是比以前懒些。” 叔父道:“以后可勤快点!快些把你爷爷传授你的功法练成,让你爷爷下回见到你,别再说你道行未成。” 我“嗯”了一声,道:“您放心吧!” 叔父拿着软甲,道:“那我去换上了。” 看着叔父的背影,我对明瑶说道:“咱大最近看上去,是不是有些老了?” 明瑶道:“是咱们成人了。对了,猫王要带上吗?” 猫王正在树下犯懒,听见明瑶说它,便跑了过来仰面看我们。 我道:“猫王也老了,还是在家待着吧。” 不多时,众人都已经准备停当,爷爷说分批行走,陈汉礼、陈汉雄一路,先走;一刻钟后,陈汉隆、陈汉杰一路,跟上;又半个小时,我和老爹、叔父便开始走,爷爷和二爷爷最后,大家约定好,暂不远至南阳,而是抄近路,往西南先到洛阳嵩县相会,从伏牛山北麓进。 一路上,倒是安安生生的没有出什么事情。 等到了嵩县,夜色也深了,该到的人全都齐了,大家吃了饭,爷爷道:“你们且歇着,我和汉生出去走走。” 众人都应了。 爷爷和老爹自去不提。 众人闲坐闲聊了许久,叔父忽然问二爷爷道:“叔,前些天父亲他到底是遇上了什么厉害的对头?” 二爷爷摇头道:“不知道,他连我也没细说。” 叔父道:“一定是人多势众,以多欺少,不然谁能赢得过父亲。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谁,也去会会他们。” 二爷爷道:“我也想去会会呢,大哥不说。” 陈汉礼抽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缓缓说道:“老族长做事是极有分寸的。” 二爷爷“嗯”了一声,道:“大哥不说,料想是他自己能收拾得了。” 我道:“爷爷和我爹他们出去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话间,爷爷和老爹一前一后进来,爷爷道:“刚才已经遥望见遗世魔宫秽气蒸腾的地方,我指点了方位给汉生。另有一处地方,有些清气氤氲,怕是名城公遗迹之处,但方位靠南,与遗世魔宫方位相反。咱们歇好之后,就各自进山。” 第411章 遗世魔宫(四) 听见爷爷这般说,二爷爷道:“那大家伙可就不能一路走了。” 叔父道:“遗世魔宫的小杂碎们,费不了多少事,既然已经找准了方位,我们七个人出手,半天功夫都要不了。等料理完了他们,就去找父亲和二叔你们。” 爷爷道:“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事小心!” 又说了几句话,众人便都歇着了。 睡之前,我又把爷爷传授我的功法练了一遍,果然感觉内息变动极大,看来爷爷说的不错,由于速成,我的百骸之中存着极大的隐患,而我自己竟然不知。 等到凌晨,天色还没有大亮,众人便都醒了,早一瞧,爷爷和二爷爷已经不见了,只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先行一步。” 老爹道:“看来父亲他们的事情确实迫在眉睫,他们已经忍不住半夜动身走了。” 叔父道:“咱们这边也加紧些,灭掉了遗世魔宫,好去帮他们。” 老爹道:“都收拾好了,跟我走吧。”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进山之前,老爹也曾指示了方位,遥望着似乎并不是很远,只不过几个山头而已。但是真正进山以后,才发觉路途真是难走。 此时,刚好是植被繁茂的季节,到处郁郁葱葱,草木相连,沟壑遍地,而且野山之中,鲜有人迹,几乎无路可走,只能自行找路,漫漫穿越。 这崇山峻岭,又高又陡,兼具崎岖,而且还要涉水,叔父原本说半天的功夫就能覆灭遗世魔宫,可是真正走了半天,我们七个人,也不过是翻过了一道岭。 半途休息的时候,叔父不禁焦躁起来,骂道:“这群鳖孙,倒是真他娘的会找地方,藏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让老子们费闲劲儿!” 陈汉雄道:“咱们还是会走路能翻山的人,要是一般人,根本过不来。” 陈汉杰道:“所以他们才安全。” 眼看叔父发急,我递给他水壶,道:“大,先坐下来喝点水。” 叔父捧着水壶喝了一口,又还了我,催促我老爹道:“大哥,咱们走吧!” 老爹道:“你别急躁,现在暑气正盛,再歇半个钟头。” 叔父根本坐不住,搭手张望半天,道:“大哥,要不我先走,打个头阵。” 老爹道:“行啊,只要你能找的对地方。” 叔父听了,暗暗愤懑,也只能按捺住脾气。 半个钟头后,老爹道:“动身!” 我们七人又走,渐渐步入一处谷中,行不多时,便遇上一片林子,刚要进去,老爹忽然停住,微微眯起眼睛,四处张望起来。 叔父便问道:“怎么了大哥?走错路了?” “没有。”老爹道:“只是这片林子,大是凶险,乃形带杀地。大家要小心了。” 叔父当先便入,我连忙跟上。 进到林中,陡觉阴凉,这林子的树生的遮天蔽日,十分茂盛,地上湿漉漉的,四周黑压压的,连个声息都没有,静悄悄的十分瘆人。 陈汉礼吞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道:“这林子可是有点古怪。” “是啊。”陈汉隆道:“怎么连个鸟叫声都没有?” 陈汉隆的话音未落,突然“呼”的一声响,几棵大树之间夹着一股怪风,白晃晃的一片,似乎卷着无尽沙尘,冲着我们劈面扫来,刮着地面,“莎莎”的响! 老爹喝道:“躲开那风!” 那风来的极快,我们七人各自闪避,虽然都是“纵扶摇”身法,但功力不一,有快有慢,有高有低,有远有近——我和老爹、叔父一纵之间,便都上了树杈,陈汉礼和陈汉雄滑出去将近两丈来远,陈汉隆、陈汉杰只来得及腾挪至树后躲避。 说来也怪,那风没卷到人,过去便立时没了,就像从来都不曾有过一样。 但是,这风刮过去的地方,干干净净,连片叶子都不见了。 所经之处的大树,树皮也都脱落了一层! 我不禁暗暗骇然,问道:“爹,那是什么风?怎么这样厉害?” 老爹脸色阴沉道:“这是山术旁门之法——卷风裹刃。” 叔父道:“大家小心了,那风里可是藏着人的!” 我又是一惊,只听老爹说道:“林子里没有沙土,那风里却带着沙土,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隐人行迹……” 老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所在的树下蓦地一声响,一股风盘旋着那树倒卷而上,刹那间便到了老爹的脚下! 老爹立着不动,一双三角眼睁开了,把手一翻,“嗖”的一声,掌中丁兰尺飞下,只见一道乌光闪进风中,立时就有一声惨叫:“啊!” 那风陡然止住,一个灰衣人从半空中坠落,丁兰尺有半截已经没入他的右胸! 老爹跟着跃下,踩在那人腰上,俯身把丁兰尺拔了出来,鲜血喷溅,滋了一地。 叔父喝道:“用夜眼看人!” 我正看着,猛觉顶上古怪,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股风正迎面旋落下来,我也学着老爹不动,把眼睛瞪得极大,夜眼之中,果然瞥见风沙里藏着一人,我挥手便是一枚飞钉,打入风中,“噗”的一声响,从那人右大臂洞穿而去,风沙立止,那人也惨叫着摔了下去,我伸脚蹬掉一根树枝,打下去,正中那人胸前“膻中穴”,那人登时瘫在地上不动。 几乎与此同时,我听见叔父爆喝一声:“下去!”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扭头看时,早有人从半空里急坠而下,砸落在地上,连哼都不曾哼,便不动了。 我和叔父都从树上跳了下去,正逢着陈汉礼和陈汉杰也在呼喝着应付那“卷风裹刃”,他们并无夜眼,急切间不能立时看穿,一人挺着铜烟枪,一人捏着相笔,闪转腾挪间,细听声息。 “让我来!”叔父飞奔而去,股着风头,“呼”、“呼”两掌塌山手,打的风消沙落,早有两个人摔了出去,倒撞在林中大树上,那树轰然颤动,叶子“簌簌”的落,两人也是连哼也不哼,落地时便不动了。 一时间,风平浪静,环顾四周,再无声息。 “还有谁?!”叔父环顾四周,一声龙吟震得林子嗡嗡乱响,却无人答应。 那卷风裹刃也不再出现了。 “嘿嘿……”叔父冷笑了几声,道:“大哥,瞧见了没有,他们就这点屁本事!” 再看地上躺着的五个人,老爹和我打伤的那两人都还醒着,叔父打伤的那三个人,一个胸口塌陷,两个肩骨尽碎,都是一动不动,即便是没死,也必定重伤。 众人都围拢上来,老爹问被他踩着的那灰衣人:“你们是遗世魔宫的弟子?” 那人闭着嘴不吭声。 “说话!”叔父喝道:“不说就弄死你!” 那人仍旧是不说。 叔父上前一脚踹下那人的膝盖,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人的腿立时便歪成了拐角,那人惨呼一声,便晕死了过去。 叔父又伸手把被我飞钉贯穿臂膀,树枝击中膻中穴的那名灰衣人提了过来,摔在地上,用脚虚踩在他的膝盖上,喝道:“你说!你不说的话,跟他一样!” 那灰衣人吓得满脸是汗,哆嗦着嘴,道:“我,我们是遗,遗世——呃!”正说话间,那人喉中突然“咯咯”的怪响,嘴角溢出大团大团的黑沫来,脑袋一歪,便再也不说话了。 叔父忙伸手去摸他的脖颈,然后抬头愕然,道:“大哥,他死了。” 老爹捡起了一根树枝,走过来,把那人的嘴巴撬开,扒着他的舌头,挑出半截来,道:“你们瞧。” 我们围过去一看,见那人的舌头上打着烙印似的一片黑纹,就像是纹身一样,但却在舌头上,我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 老爹道:“这是命术旁门之法——禁言咒毒。有人给他们种下这咒,就是不叫他们说话,他们一旦开口说话,必然咒应毒发而死。” 我惊道:“世上还有这种邪术?” 老爹道:“旁门左道千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陈汉雄忙跑过去,把剩下几人的嘴都掰开看了看,然后道:“他们每个人的舌头都下了咒,看来这几人就算是活着,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了。” “噗——” 一声轻响,我们看时,只见那咒应毒发而死的人面皮渐渐肿胀起来,鼻孔中隐隐开始冒气。 再一看,剩余几人也都一样,不但面皮,整个身子都开始肿胀,像是有人给他们吹气似的。 我们不禁愕然,老爹的脸色却猛然一变,喝道:“都快躲开!” 老爹拔地而起,远远遁开,我们也连忙跟着纵身出去,还未落地时,耳听得身后“嘭”、“嘭”数声爆响,我们扭头看时,只见林子里腾起来五团血雾,弥漫的极开。 被那血雾扫中的草木,立时变黄,顷刻间就全都枯萎! 我咋舌道:“他们怎么都爆了?” 老爹阴沉着脸,道:“看来他们不但被下了’禁言咒毒‘,连身子也被练成了毒器,这其中,必定有医术旁门的高手参与!” 第412章 遗世魔宫(五) 我们不禁面面相觑,老爹又问道:“你们有谁被那毒血沾到了没有?” 我们互相看看,都还跑得及时,身上全是干净的。 陈汉杰道:“多亏族长提醒的早。” 陈汉雄道:“他们这些人,把活人练成毒器,战败则死,意图跟对手同归于尽,真是好歹毒啊!” 叔父道:“这些旁门左道,来再多,也是一样。” 陈汉隆道:“就是不能从他们那里探问消息了。” 叔父道:“不用问他们,也知道他们是遗世魔宫的人,遗世魔宫的老巢,大哥又知道方位,只管找就是了。其他消息,知道了也不多,不知道也没事。” “话不是这么说。”老爹沉吟道:“遗世魔宫的势力,可能超乎咱们的预料。” 叔父道:“怎么讲?” 老爹道:“咱们走到现在,距离遗世魔宫,不过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便遇上了这些人,而且他们像是预先埋伏在这里,等着咱们来似的。他们怎么就知道咱们会从这里过?” 众人都不禁一怔,陈汉隆道:“对呀!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从这里过?” 陈汉礼环顾众人,突然盯着陈汉隆和陈汉雄,沉了脸,道:“咱们这些人里面有奸细!” 陈汉雄一怔,随即怒道:“你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陈汉隆也满脸涨红,只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陈汉礼道:“刚才我们都遇到了偷袭,只有你和老九没有。这是为什么?” 陈汉雄大声道:“他们只有五个人,咱们七个人,当然有人要落空!” 陈汉礼道:“那怎么偏偏是你们俩?!” “老七你少放屁了!”叔父骂道:“在场的人,都是一家出来的,哪个能是奸细?!” 陈汉礼老脸微红,道:“那怎么泄了密出去?” “不要猜疑自己人!”老爹道:“昨天夜里,父亲才带我望了方位,今天我就带着你们走的,所以咱们现在走的路径,事先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不会存在有谁提前通风报信的情况。而咱们七人又时时刻刻在一起,也断然不会有谁在途中通风报信。他们能半道拦截,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误打误撞,要么是他们有手段能实时掌握咱们的动向!” 陈汉杰道:“那该是误打误撞吧?不然一帮邪徒,能有什么手段实时预知咱们的动向?” “我看遗世魔宫已经非同往常了,咱们恐怕是小觑了他们。”老爹皱了皱眉头,道:“刚才那五人的本事都不低,放在江湖上,也都是玄门一流好手,能胜过他们的人不在多数。但这样的人,却只用来做打前站的炮灰。” 陈汉礼道:“而且,他们既有山术旁门之法’卷风裹刃‘,又有命术旁门之法’禁言咒毒‘,还有医术旁门的参与,遗世魔宫的实力,非同小可啊。” “不错。”老爹道:“咱们务必小心,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扑棱棱——” 远处几声振翅之音从林间响起,老爹喝道:“追!” 这林子里本来没有什么声息,突然间有鸟飞起来,大非寻常! 老爹话音落时,我和叔父已经抢了出去,循着那声音追出十多丈远,仰面一看,一只尺余长的灰色鹰头雀正穿越枝头,振翅疾飞。 叔父喝道:“道儿,把它射下来!” 我估摸着距离,袖手一枚飞钉打出去,眼看到了那鹰头雀的腹下,那鹰头雀却伸出爪子一拨,竟把我的飞钉给打落了! 我暗暗吃惊,刚才我射出去的那一枚飞钉,虽然刻意留了力,但也不是轻易能被拨落的,这只鹰头雀果然非同小可。 眼见它又要飞高,我又捏出一枚飞钉,用五成力道打了出去,“嗤”的一声,到了那鹰头雀的腹下,那鹰头雀故技重施,又伸出爪子来去拨那飞钉,但这一次却是不成了,飞钉打断了那鹰头雀的爪子后,余势不衰,又从那鹰头雀的腹中洞穿而过,那鹰头雀立时坠落。 叔父纵身一跃,将那鹰头雀抓走手中,那雀已经死了。 老爹和陈汉礼等人都围了上来,老爹道:“翻开羽毛、翅膀看看。” 叔父翻着那鹰头雀的羽毛,突然瞧见那雀的左翅下打着印记,老爹点头道:“果然是人养的。” 陈汉礼道:“看来族长您之前料想的不错,他们确实有手段能时时知道咱们的动向,有这鹰头雀探听报信。” 陈汉雄道:“那咱们再走的时候就要注意了,一旦瞧见这些古怪的鸟,就直接射杀了事!” 老爹摇了摇头,道:“下次见到,就不要射杀了,跟着它,说不定可以找到饲喂它的主人。” 叔父道:“是啊,跟着这鸟,就能找到放它的那鸟人了!” 老爹道:“走吧。” 此后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渐渐走出林子,迎面却是一处破庙,前后有墙,却都坍塌了,那破庙有四间,也是残垣断壁,漆坏皮落,蛛网遍布,十分的不堪,更无人烟。 老爹看见那庙,神情一怔,便止住了步子,我们也都停了下来。 叔父环顾四周,道:“怪了,这山里连个兔孙都没有,怎么会有个破庙?” 陈汉杰道:“这像是古时候建的,时间久了,香火断了,就破败了。” 陈汉礼深吸一口烟,道:“我瞧这庙古怪啊。” 陈汉隆看着老爹,道:“族长,您看——” 陈汉雄道:“我过去看看。” “等一下!”老爹喊住他,道:“先不要走。” 陈汉雄道:“怎么了,族长?” 老爹道:“这破庙地处要冲,拦路而建,前低后高,是一处凶地,寻常情况下,绝没有庙宇会这么建造。” 陈汉雄道:“风水不好,难怪成这副模样了。” 老爹道:“非常之地,还是绕开为好。” 众人都听了老爹的话,绕着那破庙走,但是庙左是道峭岭,长满了荆棘,庙右又是条深涧。 叔父骂道:“这庙拦的真是地方,他娘的,还绕不过去了。” “族长。”陈汉雄道:“看来还没法避开这庙走。” 老爹道:“故意的。这破庙故意拦在要冲,就是为了让人从中经过。越是这样,就越有古怪。” 陈汉雄道:“这庙破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应该不会藏着什么危险吧?要不,我去看看?” 老爹说:“弘道,你和你八叔一起进去看看。遇见情况不对,马上出来。” 我应了一声,和陈汉雄一道往那破庙里走去。 从进庙门,到进那大殿,我都小心翼翼,但是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动静。 陈汉雄道:“族长还是太谨慎了,这破庙,连个人影都没有,就算是风水坏些,也不会有什么古怪。” 我笑道:“谨慎些好。” 陈汉雄信步朝大殿走去,那里面连尊佛像都没有,满地灰尘,窗棂尽断,大殿的后门也破破烂烂,虚掩着半开半闭,我们走过去的时候,那门“吱嘎”一声响,无风自动,陈汉雄刚伸手要推,那门便自己跌了下来。 我和陈汉雄面面相觑,陈汉雄笑道:“你瞧,这门都腐烂了,得有几十年没人来过了……” 陈汉雄话音未落,我骤感脚下生寒,一股森然冷意直贯而上,我立时伸手将陈汉雄一把推开,自己也侧身划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噗”的一声响,我和陈汉雄原本所站的地下,数道毫光从尘土之下爆射出来,刹那间,便“叮、叮、叮、叮”乱响,全都打在了殿上木梁,没入不见! 陈汉雄惊得脸上变色,刚才若不是我心有灵犀,感知到危险,立时出手推开陈汉雄,那一撮毫光纵然射不死陈汉雄,也要射的他重伤! 但是再仔细分辨时,四周又全无动静了。 陈汉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看来族长还真是说的不错,这庙是凶地,地下藏得有机关。” 我道:“这地面毫无破绽,却暗藏机关,用肉眼,即便是夜眼,也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咱们刚才是怎么触动机括的。” 陈汉雄道:“估计是误打误撞吧。这庙破成这样,就算是有机关,年久失修,也得坏掉。” 我凝神聚气,仔细提防,耳听着陈汉雄说话,突然心中一凛,急忙翻身跃起,一个“纵扶摇”跃起来,伸手攀着大梁,勾身伏上,脚底下已然是“嗖”、“嗖”、“嗖”……破空之音响成一片,余光瞥处,早看见十多根细针插入梁木之中。 陈汉雄在下面急叫道:“弘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道:“八叔,这庙里的机关实在是难测,刚才是打你,这次是打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触发的。” 陈汉雄环顾四周,骂道:“娘的!还真是防不胜防!这地面看着,明明平平无奇,踩着,也都是实的,怎么会有机关?!” 说着,陈汉雄往旁边跨了一步,使劲跺了一脚地面,就在这片刻间,陈汉雄原本站着的底下“噗”的一声轻响,白芒乍现,暴雨梨花一般射了出来,有两根擦着陈汉雄的脸颊飞过,几乎破了相,惊得陈汉雄面如土色,刚才如果不是他凑巧跨了一步,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413章 遗世魔宫(六) 我忙从梁上跳将下去,问道:“八叔,您没事吧?” 陈汉雄木然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陈汉雄的性子,历来都冲动,所以老爹特意让我跟他一道进来探看,为的就是让我照应着他,但他毕竟是长辈,我也不好说他,只是道:“要小心了。” 陈汉雄又木然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我突然觉得脚底下稍稍有所异动,脸色一变,无暇多想,立时纵身跃开,果然听见“噗”的一声响,又是那些细针,从土中爆射出来,在空中“嗤、嗤”的响。 陈汉雄惊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机关在哪里?!” 我见他还站在原地,赶紧喝道:“快走!” 陈汉雄“啊”了一声,就这略一迟疑的片刻,我便知道不妙,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了,把双臂擎起,隔空拢起两袖清风,“呼”的推出去,登时把陈汉雄给仰面吹倒! “这……”陈汉雄诧异难当,刚挣扎着站起,只听“噗”的一声,他原本所立之地已经爆出了一撮针来,惊得陈汉雄“哎哟”一声,又重新跌坐在了地上。 我也顾不得许多了,跳将过去,抓起陈汉雄,扯着他的胳膊,飞奔往外,只听得身后“噗”、“噗”的乱响,空中“嗤嗤”响成一片,像闹蝗灾一样,骇人心魄!但我也来不及往后去看到底有多少细针爆射出来了。 这一路狂奔出大殿,又跑出那破庙的大门,一直到老爹、叔父、陈汉礼等人跟前的时候,我才停了下来。 陈汉雄的双腿已经是软了的,我一松手,他便缓缓的瘫坐在了地上。 老爹、叔父等人都吃了一惊,陈汉杰忙过去把陈汉雄拉了起来,道:“八哥,你这是怎么了?” 陈汉雄长吐了一口气,摇头道:“好厉害,好厉害!亏了有弘道在,要不然,我这条命就送在里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叔父问道:“这破庙里头,还真他娘的有凶险?” “是啊,被族长说中了!”陈汉雄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布下了什么样的机关陷阱,都藏在地下,我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就触动了机关,像是踩地雷一样,刚落脚没多久,那细针,就一撮一撮的从地下爆射出来,要是被打中了,立马就变刺猬啊!” “踩地雷?”叔父失笑道:“你胡说什么,哪儿有这种事!” 陈汉雄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不信你问弘道。不是他拉着我跑,我自己根本跑不及。” 我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厉害的很,也古怪的很,我和八叔在里面走走停停,四下里观察,开始的时候,倒还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儿。可是到后来,就不知道怎么触动机关消息了,那些细针接二连三的爆射出来,我跳到梁上,还没什么事儿,八叔站在下面,走出去一步,片刻后,就会有针爆出来。等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射的更快了。” 叔父道:“那跑得快些不就过去了?” 陈汉雄苦笑道:“二哥,你和族长还有弘道本事足够,那肯定是过得去。我和七哥还有汉隆、汉杰可就过不去了。” 我道:“那些细针,一开始爆射的慢,也稀疏,到后面就又快又密集,简直像是有灵性一样,我怕现在再去走一遍,连我也过不去了。” 叔父惊疑道:“就这么厉害?” 我“嗯”了一声。 叔父道:“让我去试试!” 老爹道:“二弟,徒劳无益。” 叔父默然无语。 陈汉礼问我:“那些机关,都是触发式的?” “大约是吧。”我道:“那细针射出来之前,我确实能感觉到脚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只是很轻微,极难察觉。” 陈汉礼点了点头,道:“这样的机关可就精妙了,就是不知道这破庙,是不是遗世魔宫的产业。如果也是遗世魔宫的产业,那遗世魔宫现在的实力,倒还真是惊人!” “是啊。”陈汉隆道:“有命术旁门高手,有医术旁门高手,有御灵术高手,现在又有了机关术高手。” 叔父不忿道:“就是让他们把正五副四九脉高手全都聚齐,那又怎么样!” “对!”陈汉雄道:“咱们还能怕了他们?” 陈汉隆看向老爹,道:“族长,您之前说这破庙是凶地,你瞧又让您说对了,接下来您看咱们该怎么办?” 老爹沉吟道:“这破庙明摆着就是个陷阱,容我再想想……” 陈汉礼道:“要是不挨着地,那机关就无效的话,我倒是有个法子。” 陈汉杰斜觑道:“你能有什么法子?” 陈汉礼“哼”了一声,不看陈汉杰,只是对老爹说道:“这庙有围墙,有屋顶,咱们不走地下,都从围墙上走,再跳到屋脊,这样就不必脚踏实地,那些机关也应该伤不着咱们了。” “嘿嘿……”陈汉杰讥笑道:“有些人啊,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陈汉礼道:“我看,是有些人啊,太笨了!” 陈汉杰怒道:“你说谁笨!?” 陈汉礼道:“谁接话茬,自然就说谁。” 陈汉礼说话向来比较噎人,除了老爹之外,谁也不服气,陈汉杰心胸也不怎么豁达,所以自从不久前陈汉礼怀疑我们之间有奸细之后,陈汉杰就一直看陈汉礼不顺眼了,逮着机会便要呛他。 眼见两人要吵,老爹把目光扫过二人,冷冷问道:“你们俩要干什么?” 两人不敢再辩,都别过了头。 陈汉隆是个和稀泥的高手,忙岔开话题,道:“族长,您觉得七哥这个主意怎么样?” 老爹摇了摇头,道:“怕是不大妙。” 陈汉杰听见,不禁得意的一笑,冲陈汉礼乜斜了一眼,陈汉礼沉着脸,自顾抽烟,假装没看见。 老爹道:“你们瞧这破庙墙壁崩坏坍塌的样子,不像是自然而然腐朽坏掉的迹象。” 我们都引颈细看,果然见那些残垣断壁七零八落坏的极不自然,倒像是人为毁坏的一样。 叔父道:“要不我去走一遍试试?” 这次老爹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说:“你小心些。” “知道!”叔父奔过去,纵身一跃,跳到庙门之上,又掠到左首的墙上,匆匆走了几步,站定了,又倒回来,然后又站住,片刻后,继续往前走,喊道:“大哥,没事!” 陈汉礼道:“族长,咱们走吧?” 老爹点了点头,道:“汉琪走在最前面,汉礼、汉雄、汉隆、汉杰跟着,弘道断后,一个一个上去,彼此相隔一臂之间的距离。” 众人都应了,然后依次上墙。 我们都跟着叔父一路爬墙上房,纵高跃低,小心翼翼之际,也都平安无事,眼看就到了后院,马上就快过了这破庙,都是欢喜。 陈汉礼脸上带着微微得意的神情,在前面故意大声说道:“这帮邪教徒脑子真是笨的可以,要是在这些墙壁、屋脊上也设些机关,咱们恐怕就不大好走了——” 陈汉礼的话音还未落,叔父突然骂了一声:“鳖孙们要捣鬼!”纵身跃起! 我们都是一怔,猛然听见“轰”的一声响,叔父脚下的那堵墙急速陷落了下去! 我们各自大惊,只见尘扬屑荡,纷落的土气中,骤然飞出两条挠钩,这一下出其不意,任谁也没有防备,叔父身在半空,四处不挨,无处借力,忙把身子一缩,那挠钩扑了个空。但是叔父跃起的力道也尽了,开始下坠,那尘埃中突然又飞出了两根挠索,叔父忙伸出双脚来一蹬,把两只挠钩都踩了下去,可与此同时,又是两根挠钩抛出,那墙下竟然不知道藏了多少人,这一次,叔父再也无法躲避,两个挠钩在刹那间便搭在了叔父的肩膀上! 我心中一凛,立时就要越过众人,飞奔过去,猛然感觉脚下颤动,老爹已经大声喝道:“都快回头,上房!” 我知道我们脚下的墙也要塌陷,若是自己也中招,救人便无从谈起,只得急转身,往后面不远处的偏殿屋脊上跃去。 果然,我和陈汉杰、陈汉隆、陈汉雄刚跳上屋脊,那坍塌的墙下便都纷纷飞起挠钩来,而老爹和陈汉礼还没有过来,纷乱中,有两根挠钩被老爹奋力踩下,但是陈汉礼却无力躲避,眼看有两根就要落在陈汉礼的肩头,我们都不禁失声惊呼! 突然,一道金光划过,那两根挠索和挠钩立时断开,挠索落下,挠钩已脱,继续上飞,老爹伸手抓住陈汉礼往我们这边一丢,陈汉礼便腾云驾雾般往偏殿的屋脊上飞来,老爹却要坠落,我不禁喊了一声:“爹!” 但说时迟,那时快,老爹刚有下坠的趋势,两腿忽然蜷缩,把双脚蹬在那两个挠钩上,借力一跃,那一双挠钩倒坠下去,老爹却趁势跳回了屋脊! 只听见“啊”、“啊”的两声惨叫,尘埃中,血光飞溅。 是那抛挠钩出来的人,被老爹蹬下去的挠钩给砸中了,生死不知,声息已无! 第414章 遗世魔宫(七) 屋脊上,老爹缓缓把那金光收回,只见他老人手中握着一杆铁杆白毛笔,我看的清楚,正是皂白相笔! 那道金光,已隐藏在了皂白相笔中。 陈汉礼惊魂甫定,白着脸道:“多,多谢族长。” 陈汉雄却惊愕道:“族长,您刚用的是,是金牙线?!” 老爹点了点头,随即叹道:“金牙一出,务必饮血,看来此间之事,难以善了。” 我听见他们说“金牙线”,也不禁吃了一惊。 正所谓“铁口金牙一支笔,能言吉凶判生死”,便是赞麻衣相士的,那铁口金牙一支笔,既是夸赞相士的口才厉害,判语精准,又别有所指——“铁口”就是麻衣相术中的武器“铁口令”,“金牙”,便是这相笔中的“金牙线”! 我知道那皂白相笔中藏着个机关,是昔年先祖特意去墨家由墨家家主亲自琢磨打造设计出来的——平时把皂白相笔拿在手中,整个笔杆子打磨的浑然如一体,上下黝黑,根本发现不了任何节扣,也不觉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接近笔毫的部分,其实有一道极其浅淡的印痕,只有目力极佳的人才能看得到,虽然像是断裂的模样,却平平整整,且在紧急关头,只要触动那相笔中暗藏的关窍,那相笔的铁杆就能从印痕处打开,变成两段,而金牙线便能弹出! 那金牙线乃是一根纤细如牛毛的金色丝线,完全伸出来,有一丈多长,虽然说是金牙线,材质却并非是金,而是一种不知名称的合金,又软又韧,可承千斤之力,绝难拉断,这材料可谓是极其罕见珍贵! 若是将那线凑到眼前,便能瞧见它还闪烁着微芒,更奇的是,在这样细的线上,还生有起起伏伏的波澜,像锯齿一样,密密麻麻,参差不齐,因此才称之为“牙”,这也是金牙线命名的来历! 昔年,先祖手持皂白相笔纵横江湖,用那金牙线不知道杀了多少旁门妖孽、奸人恶徒,那金牙线饮了无数鲜血,也沾染了不少戾气,渐渐生出灵性来,变得嗜血,先祖须得时时用功法来把它净化,以免遭到反噬,等到晚年,更是把那金牙线给封禁起来,不再使用。 等传到老爹手上的时候,老爹年轻,功力未逮,道行未足,须得仗着道具,于是那金牙线又重见天日,饮了许多人的血,待老爹道行大成之时,对阵却敌已经不需要再借助伤人利器了,便又重新把这金牙线封禁了起来,所以平素里,我是没有见过它的“真容”的。 我之所以知道金牙线的种种来历,也是在闲暇的时候,叔父对我说的。叔父曾对我言道,那金牙线本有灵力,又饮尽恶人之血,戾气十分深重,不但人怕,连厉祟都怕,因此金牙线不但能杀人,还能屠魔灭鬼! 也正因为如此,这金牙线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首先要道行高深,功力精湛,才能压服得住那金牙线的灵力,否则,反被金牙线所压迫,决不能御使自如。 不过,即便是道行和功力够了,仍然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的。譬如,邪魔外道必然不能用它,用了便是自己惹祸上身,伤不了人,反被所伤;凶悍好勇的人也不能用,用了便容易被金牙线的嗜血好杀之性所蛊惑,那就不是人在用金牙线,而是金牙线在用人。所以,叔父就用不得。 这金牙线得是胸怀仁义,宽宏大量,自律之心极强的人才能用,譬如老爹。 但如果道行高深到爷爷那种境界,却又不屑于再用这等器具了。 这一次,老爹出来带着皂白相笔,又将封禁多年的金牙线重新解放出来,足见是情势危急! 言归正传,却说我跳在屋脊上的时候,回头瞧见叔父人在半空中,连翻了几翻,把那搭在他身上的挠索又裹着身子缠了几圈,然后往院中跳落。 那挠钩尖锐无比,搭在人的肩头,正是要刺入人的肉里,叫人无法脱身,即便是那挠索上,也全都是突起的铁刺,逢肉即入,厉害无比! 我正焦急,也要往院子里跳,想着去救叔父,却被老爹一把抓住胳膊,道:“你不用下去,他穿的有软甲,挠钩伤不了他!” 我这才醒悟过来,又想难怪叔父敢把那挠索往自己身上缠,原来是有恃无恐。于是心中稍安。 我往那坍塌的墙下望去,只见废墟中隐隐伸着几双手,都扯着挠索,使劲的拽,而叔父立在院子里,绷直了挠索,也在往后急扯,两下较劲,叔父面色一胀,骤然大喝一声:“滚出来!” “砰”的一声响,在那墙壁倒塌之处,陡然飞出四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光头孩童,摔在院子里! 原来竟是四个人在扯着两根挠索,跟叔父一人对抗。 被叔父拉出来的时候,他们四人各自手上兀自扯着那两根挠索。 我见叔父得手,但人却还在险境,连忙提醒他道:“大,快上来,地下有飞针机关!” 叔父却不上来,而是说道:“让我先收拾了这俩兔崽子再说!” 那四个孩童急忙丢了挠索,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叔父脱却身上的挠钩,飞脚踢出,两个挠钩砸中两人,骨碎之声混着惨叫声,血雾弥散,两人飞了出去,蜷缩成团,不再动弹。 另外两人却趁机跑的远了,我立时从屋脊上跳下去,两脚分落,先踢后踩,那两个孩童都仰面摔倒,我便踏在他们的胸膛上站定,脚底下用力,他们两个都挣扎不动,我正要骂他们小小年纪不学好,低头看时,却是一怔——他们哪里是什么孩子,原来是两个小矮人,都已成年,且都翻着白眼,竟又全是瞎子! 正惊诧之际,忽然听见叔父骂了一声:“娘的!” 抬头看时,见叔父急匆匆的往旁跳落,那地上“噗”的一声响,一撮飞针爆射出来,漫天都是白芒。 叔父一落地,便又弹起,兔起鹘落间,又是飞针爆射! 老爹在房顶上喊道:“快上来!” 叔父不听,却朝我闪了过来,喊道:“让出一个人来让我踩着!” 我连忙收起一脚,腾出了一个小矮人,叔父早跳了上来! 我刚离脚的时候,那小矮人便急忙要跳起来,不料叔父来的快,又一脚把他踩了下去,且踩得极重,那小矮人“唔”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连内脏碎片都出来了,脑袋一偏,已是痛死了过去。 叔父回望身后,但听得“噗”、“噗”两声响,飞针射出了无数。 “还真是厉害!”叔父叹道:“老八说的没错,真他娘的像踩地雷一样!” 我道:“没伤着您吧?” “没有。”叔父道:“可惜这软甲只能护着上半身,要是再有一条裤子,就美了。” 我刚笑了笑,忽然瞥到眼前土地如水纹一般有些微微荡漾,以极快的态势朝我和叔父这边移来,叔父也瞧见了,愕然道:“他娘的,这飞针的机关还能动?!” 话音未落,只听两声响,我和叔父脚下的那两个小矮人胸前忽然都慢慢涌出许多针来! 我和叔父都稍稍一惊,两个小矮人已经是当场毙命! 原来是地下那机关循着我和叔父的所在,又来爆射飞针,但是我和叔父脚下都踩着小矮人,所以那飞针没射中我和叔父,反射进了小矮人的身子,而飞针穿透他们的身体出来以后,力量已无,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倒伤不到我和叔父。 “不是机关,是地行术!”老爹忽然在屋脊上叫道:“地下藏的是人!” 我和叔父一怔,迅即明白过来,不是地下的机关能移动,而是有擅长地行术的人拿着爆射飞针的机关在地下移动! 他们必定是听着我们在地上的动静,跟着我的脚步而来,所以每每都无比精准! 怪不得每一次我们都不知道是如何触发了机关,原来机关根本不需要被触发。 也难怪一开始没有遇到飞针,后来才有飞针爆射出来,原来这些会地行之术的人并非时时刻刻都守在地下。 眼见那地又微有蠕动,我和叔父便对视一眼,然后呼喝一声,同时出掌,用的都是“塌山手”掌力! 只听“嘭”的一声响,尘土飞扬,那地面被我和叔父合力击出了一个陷坑,且有一股鲜血溢出地面,瞬间便浸红了土壤。 叔父跳过去,把手伸入陷坑,喝一声:“出来!”抓出个人凌空抛起,又是个身穿土黄色衣服的秃头小矮人,重重砸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我瞧得清楚,此人也是个瞎子。 顷刻间,地面上又有轻微蠕动的痕迹,就像是水波涟漪,朝着那小矮人落地的方位移去。 想必是地下藏着的人听见动静,以为我们落在了那个方位,便要过去爆射飞针。 我和叔父都瞧着那移动的痕迹,但见快的出奇,我心中不禁暗暗惊异:能在地底下行动的这样迅速敏捷,难度远超水中游动,这份本事实在是非同小可! 第415章 遗世魔宫(八) 江湖上卧虎藏龙,果然是能人辈出,任谁都不可小觑了。 “噗!” 刚起过念头,忽听一声响,那被叔父丢在地上的小矮人,肚子里也慢慢溢出了一撮针来。 然后地面上的“涟漪”又开始往别处移动,叔父觑看的准,突然跳起来,半空中使个“雷公印”的功,狠狠踏下,轰然一声,早砸出了一个坑来,坑中的血,汩汩的往外冒。 叔父俯身伸手一抓,把第二个施展地行术爆射飞针的小矮人给抛了出来,也是身穿土黄色紧身衣服,也是光头,也是瞎子。 叔父“哈哈”大笑,道:“不敢见光的兔崽子们,你们要玩不转了!道儿,来,跟我走,看他们还敢不敢射咱们!” “好!”我应了一声,跳在地上,故意落脚极重,果不其然,很快便有“涟漪”朝我这边波动而来。 不等那地行之人临近,我便跳将起来,也是施一个“雷公印”的功法,狠狠砸落,“嘭”的一声响,我双脚直入土中一尺多厚,早觉脚下松软,我又把手插进土中,深入又有一半尺,便摸到了一人肩膀,立时抓住,揪了出来——人已经被我踩得重伤,又是个黄衣光头目盲的小矮人。 如此这般,我和叔父就故意在地上践踏,引着那些施展地行术的人来射飞针,然后又各自施展手段,反将他们一一从地下揪了出来! 陈汉雄在屋脊上早忍耐不住,又恼恨先前差点吃亏,便也跳下来帮忙,还有陈汉礼,刚才差点被挠钩拿下,此时在陈汉杰跟前挂不住脸面,便也匆忙下来抓人。 老爹在屋脊上用一双眼紧盯着观望,唯恐我们漏掉对头,中了招。 不多时,这些施展地行术的敌人已经被尽数揪出来,连带着那些在废墟中飞挠钩的人,一共有十五个之多,躺了一地! 无一例外,都是身穿土黄色衣服的光头小矮人,而且全是瞎子!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老爹问道:“看看还有活的人没有。” 我们把这十五个小矮人一一细看,竟没有一个是还活着的。 其中十三人都是死于他们自己爆射的飞针,另有两人是被坠落的挠钩给砸的重伤而死。 这十五人生前不择手段杀人,凶残狠毒,可谓是死有余辜,但眼瞧着十五具尸体并排躺着,个个不得好死,死状又如此惨烈,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这些旁门左道的教派,为祸世间,真是害人不浅! 陈汉杰在旁边说道:“族长,这遗世魔宫能找来十五个侏儒,而且又都是瞎子,地行术还这样高明,倒也真是难得啊。” “错了。”老爹道:“我看这些人的骨相,没有一个是天生侏儒的。” “啊?”众人都不禁怔住。 老爹道:“如果我所相不错的话,这些矮人全都是后天修炼地行术致使骨骼异化,长不大的。也只有身子如此短小,在地下行动的时候才会愈发灵便轻巧。还有,你们瞧他们的脑袋,都没有头发,那恐怕也是因为修炼地行术,要时常钻入地下,所以将头皮都给磨坏,再也生不出头发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汉隆赞叹道:“还是族长眼力劲儿好,见多识广!” 我却吃了一惊,道:“那他们的眼睛呢?是天生瞎的么?” “大概也不是。”老爹道:“他们的眼睛恐怕也是被训练他们的人给弄瞎的。因为眼睛瞎了,耳朵反而会更灵敏。毕竟,他们施展地行术害人的时候,是瞧不见地上的人的,只能用耳朵去听。” “真他大了个蛋的残忍!”陈汉雄道:“把好端端的人养成这样子,还派来害人,遗世魔宫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上次我和大哥没有一鼓作气斩草除根,才让这帮龟孙子又有了喘气儿的机会。”叔父道:“这次,一定把他们的老窝给端了!” “我看不大乐观啊。”陈汉礼长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出来,把整张脸都笼罩在烟气中,慢条斯理道:“这些个人邪术高强,又视死如归,且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又都藏在暗处,以逸待劳。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在林子里和庙里遇见的这两拨敌人,都已经这样难对付了,后面还不知道会碰到怎样厉害的角色呢。依我看——” “你少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陈汉杰截断了陈汉礼的话,快语连珠道:“什么叫做视死如归?不懂就别乱用,那是说好人的,不是说坏人的!这两拨人是厉害,可是不都全被咱们废了么?我就看不惯你这胆小的样子!” 陈汉礼哼了一声,道:“我懒得跟你抬杠!” 陈汉杰道:“你说不过我了,你没理了!” “对对对,你有理!”陈汉礼道:“我看你最好找个牌子,上面写着’我有理‘,然后挂在自己脖子上,这样谁看见你,都知道你有理!”说罢,陈汉礼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杠子头!” 陈汉杰脸色一阵涨红,忽然冷笑道:“对,我是杠子头,那也比你这个’坏事祖爷‘强!” 陈汉礼道:“我怎么坏事了?” 陈汉杰道:“刚才是谁提的主意说要从墙上走的?是你!骚主意,差点害死所有人!要不是族长出手救你,你现在也跟这地上的小人国一样,躺着呢!” 陈汉礼变了脸色,道:“你——” 陈汉杰道:“我怎么了我?我说错你了?族长救了你,你不好好提提劲儿,还泄大家伙儿的气,什么东西!要不是瞧着你比我大那么一两岁,我早耳刮子扇你了!” 陈汉礼怒极,手执烟枪往胸前一横,浑身微微哆嗦着,说道:“陈汉杰,你本来就不是我亲弟弟,我也不是你亲哥!你不服我,看我不顺,很好!来来来,不用顾忌什么大小,咱们手底下见见真章,瞧瞧谁是真英雄好汉子,谁是驴屎蛋子外面光!” “你当我怕你!?”陈汉杰拂袖就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呛话如打机关枪,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要干仗打架了,众人全都懵在当场。 眼瞧着两人就要动手,突然黄光一闪,两人各自惨呼一声,半边脸上都已经是鲜血淋漓! 两人一个捂着左脸,一个捂着右脸,都朝后看去。 后面,老爹手持皂白相笔,“嗖”的一声收了金牙线,眼中迸着异亮的寒光,冷冷的盯着陈汉礼和陈汉杰,道:“已经警告过你们一次,全当耳旁风!你们既然不要脸了,我就给你们脸上添添彩!下次,再敢动手,我就把你们二人的手切下来!” 刚才那金光一闪之间,老爹已经把陈汉礼和陈汉杰各自半边脸上的肉削掉了一小片,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却是在脸上,疼痛不说,留疤也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丢人。 两人捂着脸,都低头说道:“对不住族长,我错了。” “打你们都不亏!”叔父也骂道:“几十岁的人了,学小屁孩子囔嘴!有什么可吵的?吵赢了是能赢口屎吃还是赢口尿喝?!你陈汉杰没大没小!你陈汉礼为长不尊!一个要打做哥哥的,一个就能说出不是亲兄弟的话来!当着弘道的面,还真是不打算要脸了!?忘了老族长交待的话了!?” 陈汉礼和陈汉杰都是满面羞愧,那架势,恨不得也立时学了那些侏儒的地行术,钻到地下去再不见人了。 陈汉隆忙道:“好了,好了,这也都是话赶话,赶到一起去了。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俩’陈‘字,闹闹别扭,那以后可是更亲!可都不许记仇啊!” 老爹拿出一包药,丢给陈汉礼道:“抹在脸上,止血生肌,从张熙岳那里讨来的,你们两个用了吧。” 两人都又连忙谢了。 老爹又道:“去把这些尸体都丢到大殿中,连屋子一并烧了,免得再留下祸根,去害后来人。” 陈汉雄和陈汉隆都说:“好!” 陈汉礼和陈汉杰擦完药也都忙不迭的去了。 我也要一起帮忙,老爹却给我和叔父使了个眼色,我们二人便都留了下来。 眼见四个族叔都去了,老爹才对我说道:“以后族长的位置是你来做,家大业大,人多口杂,不要以为里里外外都是亲人,便好说话了,其实极难应付,越是沾亲带故的事情,越是难办。你要有明瑶一半的精明,我也放心,只可惜你是脑子聪明,却心软嘴拙,人情世故易犯糊涂。从今往后,你要多学多留心。” 我道:“是!” 叔父在旁只是笑,道:“咱们家里这些个老货,个个难缠,要是没点本事,还真是压伏不住。刚才你爹那一手,叫做打一巴掌再揉揉脸,恩威并施啊,虽外人看得清楚,但身在其中的人,譬如汉礼和汉杰,都不知不觉被整治的服服帖帖。” 我“嗯”了一声,想着陈汉礼和陈汉杰刚才的样子,不觉暗暗好笑。 老爹道:“二弟,咱们到现在没找到正主,却已经碰到两拨打前站的人了,你瞧出什么门道来没有?” 叔父沉吟了片刻,道:“这些人的手段,怪得很,我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从未遇到过。” 老爹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怕不是咱们本土的。” 第416章 遗世魔宫(九) 我诧异道:“不是咱们本土的,是外国人?” 先前我们在林中遇见的人,还有那些施展地行术的小矮人,看模样,都不像是外国人,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所以也难以断定是否是东亚他国之人。 老爹道:“人是不是国内的,难以断定,但这些术,十有八九不是学自国内。” 正说话间,破庙之中烈烈声起,我们三人回望过去,但见火光熊熊。 陈汉礼、陈汉雄、陈汉隆、陈汉杰四人结伴而来,陈汉雄道:“族长,什么不是学自国内的?” 老爹道:“我和汉琪、弘道刚才在揣测,这些遗世魔宫邪徒的手段,多半不是学自国内的。” 陈汉隆吃惊道:“族长的意思是,还有********参与这邪教?” “尚在猜测。”老爹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碰到正主。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等样人,是何来头。” 陈汉雄道:“族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他们的手段,在这之前,确实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上来打的我都有些措手不及了。不过,这些妖人也是失算,他们对付咱们,居然分兵设陷,要是聚拢起来,一起对付咱们,那不是更厉害吗?” 老爹道:“他们的术受地利所限十分严重,施展起来,需要借势,且也因人而异,譬如要施展’卷风裹刃‘之术,就要借助林木,而施术者本人,须得是纤细体轻之人,至于施展’地行术‘,就需要借助松土,而施术者本人,也最好是侏儒、瞎子。所以不是他们不能聚拢在一起,而是聚拢在一起,无法发挥自身本事。” 众人纷纷点头。 老爹道:“咱们走吧。天也晚了,咱们再往前走一段路,遇到合适的地头,就先歇歇。” 天色确实暗了下来,我们跟着老爹继续前行,沿着水流,溯源而上,那山涧渐渐变得宽阔,原来它是往下分流的。 到了一片开阔地,夜已经很深,老爹停了下来,让我们吃些东西,就着山涧用水。 随行带的有从张熙岳那里拿来的试毒药丸,取水来丢进去,有毒无毒,一看便知。 不过这山涧水量甚大,流速也很快,想在这里面下毒害人,绝非容易的事情。 我们随身带的有干馍,叔父和陈汉雄、陈汉杰又去临近的树林中、草谷中打野味,我四处找了干柴生火,陈汉隆陪着老爹说话,陈汉礼坐在火堆旁,借着火“嗒嗒”的抽烟,须臾间,一团灰影“呼”的一声劈空打来,陈汉礼伸手一抓,原来是只兔子。 叔父奔过来道:“老七,看你的了。” 陈汉礼模糊的应了一声,提着兔子走到涧水旁,伸出一根指头,指甲极长,顺着那兔子顶门划下,只听“嗤”的一声利响,陈汉礼两手分拽,当即把那兔子整块皮剥了下来,又顺手一抠,把内脏都挖了出来,随手丢到一旁,把肉在山涧中淘洗……那手法,又快又熟练又直接,也不知道先前干过多少次,我都看呆了。 忽有人叫嚷道:“看我抓到什么了!” 我扭头一看,吓了一跳,见陈汉雄捏着一条茶碗粗细,六尺来长的花斑蛇,高高举着,喜笑颜开的跑来。 他身后,陈汉杰提着两只野鸡,皱眉跟着,道:“你抓长虫干什么?恶心人!” “你懂个屁啊!”陈汉雄得意洋洋道:“这才是好东西,我可不给你吃。” 陈汉杰嫌弃道:“你给我我也不吃!” 我也觉得恶心,道:“八叔,你不会真的要吃这蛇吧?” 陈汉雄道:“怎么,你也想吃?” 我连忙摇头,道:“不,不!我是想跟你说,这东西可脏了……” 陈汉雄笑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七哥,来开剥开剥!” 说着,陈汉雄便把那蛇朝陈汉礼丢了过去,那花斑蛇还活着,像是被陈汉雄抓的久了,积怨很深,猛然得脱,半空中张开大嘴,朝陈汉礼咬去。 陈汉礼急忙跳了起来,拔了烟枪在手,把那花斑蛇一挑,扔进了山涧中,骂道:“老八,我****八辈祖奶奶!” “哎哟!”陈汉雄惊叫一声,跑过来纵身一跃,跳进涧水中,勾手又去抓那条花斑蛇。 叔父对陈汉礼说道:“他八辈祖奶奶不是你八辈祖奶奶啊?说话二百五!” 陈汉杰“哈哈”大笑,道:“八哥是故意的,刚才他抓蛇的时候,我还跟他说,七哥最膈应长虫了,他就说过来让七哥开剥。” 陈汉礼怒气冲冲道:“老八就是个信球!”又骂陈汉杰:“谁让你跟他说的?!” 陈汉杰笑嘻嘻的,我见陈汉礼脸色惨白,也忍俊不禁。 那花斑蛇落了水,一摆身子,倒还会游动,陈汉雄追了三四丈远,才又抓住了,蹬水上岸,浑身**的,道:“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差点把我这宝贝给弄丢了,真是暴殄天物。” 陈汉礼骂道:“滚一边去!” 陈汉雄道:“让你剥,你还不会哩!这宝贝,可不是野兔子、笨鸡子能比的。” 我见那条比陈汉雄还长的蛇被陈汉雄捏在手里,软绵绵的一动不动,就像是根煮熟的面条,不禁大为好奇,道:“八叔,你是怎么治住这蛇的?” 叔父道:“他是个积年玩长虫的,从小都好捉了回去煮汤吃!” 陈汉雄右手两根指头捏着蛇,左手指着捏处,道:“瞧见这个地方了没有,这是它的要害,捏住了,保管不会动。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也有说打蛇打三寸的,就是长虫的心脏部位。其实,要我说,三寸、七寸都是笼统的说法,没有定例,根据长虫的长短大小不一样,要害部位就不一样,总之,是在长虫的头之下,腹之上,瞅得清,击得准,那就制住啦!” 我“哦”了一声,我也讨厌蛇,看见了多半绕行,遇见蛇要咬我,便是一脚踩中脑袋,拧的稀烂,从来没有研究过“七寸”、“三寸”什么的。 忽然见陈汉雄把那花斑蛇朝我抛了过来,道:“夹准了!” 眼见那蛇张嘴吐芯的朝我而来,我觑看着,忙伸出两指来一夹,那蛇果然也垂落下来,不能动弹了。 陈汉雄赞道:“好,一下子就学会了,聪明!” 我觉得手指间软绵绵的,滑腻腻的,那蛇身上又花色斑斓,顿觉恶心难当,忙朝陈汉雄抛了回去,道:“还还给您!” 陈汉雄伸手接着,蹲在地上,把他那个一直挂在腰上的铁酒壶取了下来,单手拧开了盖子,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来,在蛇头下面一划,把伤口对准了酒壶嘴,挤出蛇血,都滴了进去。 我看的直皱眉头。 陈汉礼更是不停的低声咒骂。 陈汉雄把蛇血滴了许多,然后摇摇酒壶,又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啧啧”赞了一声,道:“真鲜!”含着嘴,仰面“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放下来,又滴了许多血进去,再摇晃摇晃,转手又抠了蛇胆,丢进嘴里,就着蛇血拌好的酒,吞了下去。随手把蛇丢在地上,那蛇已经不会动了。 陈汉雄举着酒壶,眯着眼睛,伸舌头舔舔嘴唇,仿佛回味无穷,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我道:“弘道,你要不要尝一口?这活长虫血配好的酒,最补气血了,延年益寿啊!” 我哪里敢喝,连连摇头。 老爹忽然问道:“汉雄,你这蛇是从哪里逮的?” 陈汉雄道:“就在草堆里,我大老远听见了声儿,就知道是长虫,过去一看,真是,就是没想到,是这么大一条,真是难见。到底是山林里头的东西,不是这地方,出不来这稀罕物。” 老爹道:“我瞧着这蛇的花色,很是少见,且还会浮水,有些难得。” 陈汉雄一愣,道:“这草木茂密的,不是咱那平原地方,出这种毒蛇,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老爹道:“还是留心些好。” 陈汉雄笑道:“来一条,我就吃一条,不怕它!就是七哥,别老是大惊小怪的。” 陈汉礼道:“闭上你的鸟嘴!我看你也饱了,兔子肉和野鸡肉你也别吃了!” 陈汉雄撇了撇嘴,道:“谁跟你们抢那粗粮吃?!” 陈汉礼骂道:“小心哪天毒死你!” 陈汉雄也不理会,自去烤那条毒蛇吃。 我们几人吃了兔肉和鸡肉,各自找了地方,有的练功,有的休息。 我按照爷爷传授的法子,自己修行。 渐渐结束时,忽觉身边火热,睁开眼来一看,却见有一团碧粼粼的火苗飘在空中,朝我幽幽而来。 我稍稍一惊,暗道:“是鬼火?” 眼见那火临近,便用手挥了一掌,想把那鬼火扑灭,却不料一掌下去,那鬼火却分成了两团,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烧的更旺盛了。 周围,一股奇热! 我心知不妙,忙起身站起来,预备用脚把那火踩灭,刚抬起脚来,便听见老爹叫道:“别碰那火!” 我扭头一看,见老爹满脸严肃,他跟前,也飘着一团碧粼粼的火。 而叔父、陈汉礼、陈汉雄、陈汉隆、陈汉杰诸人身边,无一例外,全都被鬼火围拢。 其中,陈汉雄身边的鬼火最多,一共有八朵。 他骂道:“这火是怎么来的?真他娘的出邪!本来是一朵,我打一掌,变两朵,打两掌,变四朵,打三掌,就变八朵了!” 陈汉礼冷冷道:“自己笨怨谁?打一掌还不说歇着。” 陈汉隆道:“族长,这些火不知道怎么来的,您看,都飘着也不动,咱们怎么办啊?” 第417章 遗世魔宫(十) 老爹喝出一声时,他眼前的鬼火忽然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朵,老爹脸色稍稍变了,叔父“咦”了一声,眼前的鬼火也陡然分离,化作一双。 另一厢,陈汉雄话音落时,眼前的鬼火“呼”的分作两层,上层八朵,下层也是八朵!陈汉雄不禁目瞪口呆! 而陈汉礼和陈汉隆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的,两人话音落后不过片刻功夫,各自面前的鬼火便又“呼呼”多出一倍来,两人的脸色也都变了。 陈汉杰在旁看见,愕然难当,正要说话,老爹立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陈汉杰这才把话憋回去。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也都不敢开口,心中只是在乱想:“这鬼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声不响之际,那些鬼火仍然在慢慢移动,朝着我们每个人凑近。 陈汉雄身前的十六朵鬼火距离他已经不足两尺的距离了,上下两层,各层八朵,环绕着陈汉雄,成了半个圆圈,幽幽闪烁,虽是火光,但那碧粼粼的颜色,看在眼中,却叫人有说不出的森寒冷意。 眼见那些鬼火越来越近,陈汉雄不禁悄悄往后退却,不料,他刚退得一步,那些鬼火便“嗖”的也近前行了一步的距离,快的不可思议! 众人皆惊! 万万不料,这鬼火竟然如此灵透! 但陈汉雄站住了不动以后,那鬼火便又恢复了先前缓缓靠近的态势,悄然朝陈汉雄凑拢。 陈汉雄伸手拿出自己的铁酒壶,拧开来,喝了一口酒,“噗”的一声,朝眼前的鬼火狂喷! 那酒遇到鬼火,只见腾地一下,鬼火的势头足足又涨了三倍,且往前一蹿,险些烧到陈汉雄的头发! 陈汉雄大惊,连忙把酒壶又放下,满脸冒汗,扭头看向老爹,寻求主意,老爹皱眉不语,盯着鬼火沉吟。 我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两朵鬼火,虽然离得我稍远,有四五尺的距离,但也和陈汉雄的一样,在朝着我的身子缓缓凑拢,那速度尽管不快,却又正因为不快,这种慢慢逼近的压力反而更加叫人难受。 老爹忽然喝了一声:“施展锁鼻功,屏住周身气息!” 众人一怔之间,老爹眼前的鬼火已经变成了四朵——他先前说过一次话,那鬼火已经一分为二,眼下又双分为四。 我不知道老爹为什么要我们都施展锁鼻功,但是此时的情况,也由不得我们胡乱发问,而且对于老爹的话,我也一直是言听计从的,当即便施展起“锁鼻功”来,屏住了呼吸,也闭合了周身的毛孔。 然后,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鬼火竟然在我闭息的一瞬间,全都不动了。 它们一下子止住,只静静的飘在空中! 我环顾其他诸人,莫不如此! 尤其是陈汉雄,那鬼火迫在眉睫处,终于停住,他不禁喜形于色。 我心中也不由得又惊又喜,暗暗感叹:“还是老爹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穿了这些鬼火的玄机!” 原来这些鬼火竟然能凭着我们的气息来辨别我们的方位,进而靠近我们! 而我们一动,它们便也动,我们说话,吞吐气息,挥舞手掌,鼓荡气息,都能让这些鬼火发散,虽然不知道是何路邪术,但委实邪门的厉害! 那些鬼火既然不动了,老爹便试着自己动了动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那些鬼火并不追随,仍旧还是不动,老爹又退,鬼火还是不动,这便彻底确定了移动是安全的。 我们见状,也全都往后移动。 那些鬼火,便全都晾在远处,幽幽闪烁,像是巨型野兽的邪恶大眼。 站得远了,陈汉雄俯捡起一根啃干净的野兔骨头,朝那鬼火掷了过去,眼见骨头盖向鬼火,只听“哗”的一声响,仿佛倾盆泼水在地,那块骨头立时化作了一片粉末,簌簌的落。 众人见状,全都骇然变色。 这鬼火的厉害,真真是超乎想象! 亏的先前老爹提醒过我们一次,不要碰这些鬼火,否则我刚才用脚一踩,现在怕是整条腿都未必在了。 众人都惊惧时,老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远处,他那四朵鬼火“嗖”的飘来,众人都愕然之际,老爹却迅速的提起自己的青木葫芦,拧开葫芦嘴,噙了一口酒水,朝着疾疾而来的鬼火喷去。 一声响,四朵鬼火全都灭了! 叔父、陈汉礼、陈汉隆、陈汉杰见状,也纷纷都把各自的盛酒器具拿了出来,有葫芦,有铜壶,有皮囊,有瓷瓶……都学着老爹,先吸一口气,引得那些鬼火凑近,然后喷酒水灭火。 我不喜欢喝酒,厌恶酒味,所以也从来没有配过药酒,更不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陈汉雄则是先前吃过一次亏,这次不敢再故技重施,只呆呆的看着叔父等人逞雄施威。 陈汉杰灭尽了自己的火,得意洋洋道:“八哥,你把你的火吸近,老弟我帮你灭了。” 陈汉雄无奈,自己不济事,也唯有央求他人,便深吸一口气,把他那十六朵鬼火都引了过来。 陈汉杰忙嘬酒水去喷,不料,陈汉雄的鬼火实在太多,陈汉杰功力也不够出类拔萃,一口酒水只灭掉了上层四朵,下层两朵,还剩下十朵没灭,且都认主,无一例外,全去扑陈汉雄! 陈汉雄惊得扭头就跑,却忘了他自己一跑,那鬼火也跟着跑,直烧到脑后,“噌”的一下,陈汉雄满头的发瞬间全都化作飞灰,脑袋立时成了秃瓢,且那鬼火还追着不丢,眼看就要殃及全身,亏得老爹赶上前去,“呼”的一口酒水,把十多鬼火全都喷灭,也淋了陈汉雄一头。 陈汉雄擦了擦脑门上的酒水,一摸到自己的光头,又是心有余悸,又是心疼惋惜,看见陈汉杰在一旁忍不住的偷笑,不由得恼羞成怒,蹿了过来,一把揪住陈汉杰,骂道:“你这个赖种,要害死我啊!” 陈汉杰忙道:“我好心帮你,你还当驴肝肺。谁叫你的火那么多!” 陈汉隆劝道:“八哥,他也不是故意的,确实是你的火太多了。” 陈汉雄愤愤的松了手,“哼”了一声,道:“没那鳖本事,就别瞎几把逞能!” 陈汉杰挤眉弄眼的,看着陈汉雄的光头,只是乐。 这边,叔父对我说:“把你的鬼火也吸近了,我帮你喷灭了。” 我把鬼火吸近,叔父一口酒喷的干净,至此,那些来的古怪的鬼火,全都没了。 陈汉雄好不烦恼,问老爹道:“族长,为什么你们的酒水管用,我的酒就不管用了?” 老爹道:“你的酒是混了蛇血的血酒,我们的酒是配出来驱邪的药酒。你的酒沾了邪气,就废了,遇到这些邪火非但灭不了,反而会助长火势。” 陈汉雄大感懊恼:“这样啊……” 陈汉礼道:“让你嘴馋!我都说了别吃那长虫,你非不听!现在坏了辟邪的药酒,我看你随后怎么办?!” 陈汉雄搔了搔新变的光头,喃喃自语道:“难道这是个计?有人故意放了长虫,要来坏我的药酒?” 陈汉杰还在旁边笑,道:“八哥,你以后要是当和尚,可就省劲儿了。” 陈汉雄骂道:“滚你的蛋!信不信我先剃度了你?!” “都别说话。”老爹忽然严肃道:“留神了。” 叔父也冷笑道:“应该是放火的兔崽子们到了。” 我耳听得四周隐隐似乎有极浅的呼吸声,知道有人在悄悄接近,暗暗警惕。 夜眼之中,我瞧见百步开外的地上,有些模糊的影子起起伏伏,几无动静,速度却又奇快。 老爹大声喝道:“魔宫的邪徒,既然是来对付麻衣陈家的,难道不知麻衣陈家有夜眼么?!难道你们趴在地上爬来,我们便瞧不见了么!?站起来,各亮手段,好生斗一场!休叫我先小看了你们的为人,再小看你们的本事!” 叔父也喝道:“要爬也爬的快些,别学乌龟王八鳖孙子!” “嘿嘿……”一阵阴沉的怪笑声飘忽而来。 忽然半空中光亮闪动,早有两团鬼火飘来,一团奔向老爹,一团奔向叔父,与此同时,远处匍匐在地上的黑影,也立起来了两个。 老爹和叔父既然都瞧得见他们的人,又早有防备,且先前也有经验,岂会怕了这火? 各自把嘴张开一喷,酒水洒处,鬼火早灭。 那两条黑影却是趁着这空挡,迅疾奔来! 陈汉雄早忍耐不住,骂道:“找死的来了!”飞身而起,扑出三丈来远,迎向黑影。但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叔父一个起落,双脚蹬处,只听有人惨叫一声,一个浑身穿着黑衣的汉子落在我们跟前,嘴里汩汩的呕着血,眼白一翻,一言不发的便昏了过去,是生是死,已然不知。 老爹喝道:“汉琪,下手轻些!” “知道了!”叔父应了一声,陈汉雄正要打另一个黑衣人,却见那黑衣人把嘴一张,舌头上腾的一阵光亮,早有一团鬼火绽放,被那黑衣人劈面吐出,陈汉雄急忙闪开,扭头便走,叔父含了口酒水,把鬼火扑灭,探囊一抓,已然捏住那黑衣人的咽喉,朝我们倒扔了过来! 那黑衣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却还能动。 第418章 遗世魔宫(十一) 陈汉杰踢了那黑衣人一脚,骂道:“死了没有?!” 那人吃痛,不禁呻吟了一声。 老爹俯身说道:“我们不会伤你性命。但是,我有问题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那黑衣人看我们的眼神甚是阴毒,嘶声道:“你问。” 老爹道:“我知道你们是魔宫的人,这个问题不需再问。我想知道,你们魔宫现今都有哪些堂口,又有哪些好手坐镇,总揽全局的人又是什么来历?” 那黑衣人道:“我对你说了,怕他们会杀我。” 老爹道:“你只要老实交代,我就能保你性命无虞。” 那黑衣人道:“你凑近了,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老爹盯着那人看了片刻,忽而笑道:“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浪费。” 那黑衣人道:“你到底听不听?” “好。”老爹点点头,道:“我听。” 陈汉隆道:“族长小心有诈!” 老爹“嗯”了一身,附耳过去,那黑衣人却面带狞笑,猛地张开嘴来,舌头上光亮一闪,我在旁边觑看的清楚,忙伸脚往他颌下踢去,只听“咔吧”一声脆响,那黑衣人的嘴合上了,但是鼻子里忽然冒出幽幽的火焰来,紧接着,他的双眼也蹿出星星之火,顷刻间,一股奇热腾起,老爹伸手拉着我往后跳出半丈开外,陈汉杰、陈汉礼、陈汉隆也都慌忙后退,那黑衣人浑身都被碧粼粼的火焰笼罩,须臾,火焰又悄然熄灭,那人,已经化作了一地的灰烬! 陈汉礼咬牙骂道:“杂种!” 陈汉隆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道:“这火,真是厉害!” 陈汉杰道:“太毒了!” 老爹道:“我看出来他要使诈,还想给他机会,不料他——唉……这些人,对邪教倒是忠心的很啊,不好对付。” 我刚才踢出一脚的本意是不想那黑衣人再在嘴里喷出火来,却不料他舌头绽放火花,一旦喷不出来,竟会遭受**之祸! 我心中既骇且怒,不禁问道:“他们练这种损人不利己的邪术,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爹摇摇头:“小人难度君子之心,君子也难揣小人肠肚。” 那厢,叔父又接连击溃三人,都倒在地上。 但是,远处的黑暗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敌人。 老爹仰面望向远处,朗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纵然是邪教妖人,我们也不愿意随意杀戮!前番,林中、庙中,已经有二十余名你们的同伴殒命,全是咎由自取!身体肤,受之于父母,数十载养育,修道又艰难,你们当真是不爱惜,非要助纣为虐么?!” “嘿嘿……” 远处,那飘忽不定的笑声又响了起来,有人说道:“陈汉生,我早就听说你的嘴皮子厉害!相士嘛,就是仗着舌头骗人的。可惜,到了这里,你的三寸之舌再不会有用武之地!我的这些属下,舍身卫道,死后升,不舍弃自己那区区的皮囊,如何得证神圣?” “放屁!放屁!”叔父骂道:“一派歪理邪说!舍身卫道,卫的是哪门子的道?!死后升,你八辈祖宗!” 那人道:“你们心中有自己的道,我们心中也有自己的道。你们看我们的道不值一哂,我们看你们的道也不值一钱!你们说我们的道是邪门歪道,我们看你们的道才是旁门左道!” 老爹冷笑一声,说:“谁是正道,谁是邪道,一目了然,还用逞口舌之利么?但凡正道,绝不会损人害己!你们自己修自己的道可以,无人干涉,可是四处为非作歹,滥害无辜,还想为自己正名么,笑话!” 那人冷笑道:“牙尖嘴利!” 老爹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我们纵然人少,也势必要剿灭了你们魔宫!今番我站在这里,说这番话,不为别的,正是念在人有悔过之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是你们其中有人能放下屠刀,弃暗投明,我以麻衣陈家现任族长之名起誓,绝不加害!” “哈哈哈……”那人复又大笑,道:“陈汉生,说什么邪不胜正,我看你们是打不过我们了吧?!贪风术、嗔地术对付不了你们,我这业火术未必不能!” 我心中暗道:“原来这火不是鬼火,是’业火‘。先前那林中的风也不是老爹所说的’卷风裹刃‘,而是贪风术,那破庙中盲人施展的也不是地行术,而是嗔地术。” 老爹在旁边猛然动容,道:“贪风、嗔地、业火?这是古时候古天竺国都早已消失的邪术,现在竟然还有人会用?!” “嘿嘿……总算你博闻强识!”那声音道:“你们的药酒能灭我的业火,好!我就看着,究竟是你们的药酒多,还是我们的人多!” 说罢,那声音杳然而逝。 我听了片刻,早知道那声音的所在地,等那声音落实,便纵身而起,朝那说话之人奔去。 掠出去十多丈远后,便觉地势骤陷,草木极盛,踏进去时才现草丛足足有一人多深,我暗暗心惊,忽然瞥见草丛中有人影晃动,知道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必定就藏在其中,便喝道:“出来!” 窸窸窣窣一阵乱响,草丛中突然跳出来四个黑衣人,朝我围拢过来。 当先两人,一碰面,就把嘴张了开来,舌头吞吐之际,我早看见有光亮闪动。 我身上没有药酒,知道那业火一旦被他们喷将出来,凭着一双肉掌,势必不能阻挡,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急忙先下手为强,一提步,抢上前去,双手探出,抓住那两人的脖子,提将起来,奋力把他们丢入草丛。 但见草丛中光亮一闪,迅疾又消失不见,那两人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我心中稍稍讶异,又瞥见另外两人也都近前张开了嘴,我不敢怠慢,反手一掌,“啪”、“啪”两声脆响,打在这两人的脸颊上,把两人都打的转过身去,口中的业火喷出来,都喷到了那些草木之上。 说来也怪,如先前那两人一般,这两人的业火一碰到那些草木,竟也自行熄灭了。 我稍稍一愣,继而大喜,如获至宝般叫道:“他们的业火烧不了草木!” 喊声中,我顺手拔下一株长而繁茂的草,正巧那四个黑衣人又都折返,其中一人张嘴又喷业火,这次我有心要验证,便不急着先下手为强,等那业火喷出来的时候,把手中的草一挥,朝那业火打去,果然一下子便给扑灭了! 我反手又抽了一下,将喷火的那黑衣人给打翻在地,剩下的三人见状,便一起张嘴,喷出火来,这一下,声势稍大,我挥舞草束,奋力扑打,业火几乎尽灭,但仍有一小朵翩然飘落——正巧,先前被我用草束一把抽翻在地的那黑衣人站了起来,恰碰着那火,只听“呼”的一声,火舌蹿动,奇热弥散,夜色中一时大亮,我急忙翻身后撤,另外三个黑衣人知道厉害,也慌忙要抽身逃离,但是草丛之中,枝枝蔓蔓,根深蒂固,人之行动难,那业火又蔓延的厉害,只沾着一星,便成燎原之势,顷刻之间,四人全着,不一时,便都化成了灰烬!连声惨叫都没能叫出来! 没了人,那业火也就在草丛中自行熄灭了。 这惨状,让我看我浑身瑟瑟抖,倒不是吓的,而是气的,人之一命,何等贵重,却枉自做了火的燃料! 我跳入那草丛之中,向更深处奔去,口中怒喝道:“出来!” 身后,一阵风起风落,有人伸手搭住我的肩膀,道:“小心些!” 是叔父到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刚才对老爹喊话的那人必定是这一伙施展业火术的领,擒贼先擒王,抓到他,余下的便好办了。 但是这人实在狡猾,刚才还张嘴说话,眼下见我和叔父接近,就再也不吭声了,只藏在草丛中,藏在众黑衣人中,不露声色。 我听见草丛里乱响,也瞧见许多人影来回晃动,知道这伙人远比先前施展贪风术、嗔地术的人要多得多,不禁暗暗心惊。 叔父在旁边对我说:“道儿,这些人全都泯灭了人性,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你把你’义不杀人‘的那一套收起来,义气,不能对这些畜生讲。别饶了他们,反害了咱们!我的药酒已经用完了,你爹他们的估计也差不多,现在可真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你也瞧见那业火的厉害了,但凡沾上,就是个死,不管你道行多高,也得烧成灰。等会儿要是有危险,尽管下死手!你那飞钉,随便招呼,听见了没有?” 叔父话音刚落,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草丛中忽然立起来了三个人,照面时,都因张开了嘴,舌头上的光亮清晰可见,正隐隐做大,叔父喝道:“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叔父口中两个字喝出来时,双手已经伸出,一手一个,在两个黑衣人的下巴上一拍,打的他们嘴巴合拢,我也是一巴掌刮了出去,把那人的脸打的朝后。 嘴巴合拢的那两个人,眼中、鼻孔、耳朵里霎时间火光通明,接着业火蹿起,我和叔父急退,被我打脸的那人已被殃及。 第419章 遗世魔宫(十二) 那业火何等厉害,转瞬之间,三个黑衣人都被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夜风一吹,都散到了草丛中,全做了那些枝枝蔓蔓的肥料。 叔父道:“你看,即便是你手下留情,你不杀他,他还是个死。” “这就叫做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陈汉礼、陈汉杰、陈汉雄也凑了上来,陈汉礼抽了一口烟,盯着我道:“你以后是做族长的人,这么优柔寡断,能成什么大事!?” 陈汉雄道:“七哥,你别抽烟了,到处都是业火,闹得心慌慌,你还抽明火!” 陈汉杰道:“七哥他烟不离口,手不离烟,你不让他抽,他才心慌慌。” 陈汉雄道:“关键是他抽烟,有明火亮点,能被敌人瞧见!” 陈汉杰道:“八哥,你的脑袋光光的,也是亮点,还大,敌人瞧得更清楚。” 我听见这话,几乎笑出声来。 陈汉雄已经是勃然大怒,骂道:“你还敢说?!要不是因为你,我——” “好了!”老爹和陈汉隆一前一后,也走了过来,老爹道:“大敌当前,都不许吊儿郎当!” 陈汉隆也埋怨陈汉杰,道:“你就是个念牙秀才,这张嘴就不消停,逮谁跟谁念牙。” 陈汉杰低声嘟囔道:“哪像你,老好人,和稀泥……” 老爹轻轻的咳嗽一声,道:“咱们的药酒全都用尽了,不过诸位也不用害怕,刚才弘道用草木扑火,业火尽灭,竟是在无意中现了他们这业火术的弱点——业火只能烧有血气的东西,所以混了蛇血的药酒不管用,血肉之躯的人更是不能碰,但是对于草木之类的无血气之物,业火便无能为力。因此,诸位都折些草木在手,以备万全。” 众人听了,都纷纷折了草束木条,拿在手中。 但是,这片刻间,却不见有魔宫的人再出来喷火。 叔父心急,拿着草束四下里乱抽,喊道:“鳖孙子们,都滚出来!有种就用火来喷老子,别做他娘的乌龟王八蛋!” 草丛被抽的刷刷的响,叔父骂的口干,却还是无人出来。 老爹拍了拍叔父,示意叔父不要妄动,然后说道:“咱们都小心了,这片草丛既深且密,魔宫的人藏匿其中,即便是用夜眼,也不好看见。所以,须得仔细留意他们的声息动静,耳朵不可松懈。话,就不要乱说了,也不要乱动,免得出声音,影响耳力,也会分神。” 众人都默然的点了点头。 我们各自施展起六相全功中的“千闻”耳法,凝神去听草丛中的动静。 这时候,夜风飒飒,吹得草丛中胡乱的响,我们即便是功力卓绝,道行高深,可是想要凭着耳朵去倾听人的呼吸声,也是极难。 更何况,那些魔宫中的人必定是刻意屏气凝神,能不呼吸,就不呼吸,能轻轻吐纳,就轻轻的吐纳,只等着我们一个不慎,接近了他们,他们便一口业火喷出来,好烧我们个措手不及,尸骨全无…… 忽然,草丛中一阵“簌簌”的响,迅至极,听着就像是有人在草窝里快穿行! 众人都循声去看,那声音正是从陈汉雄那边传出来的,陈汉雄猛然扭头,转身,喝道:“这这里!咦?” 他身后却没有人。 叔父早跳了过去,他眼疾手快,俯身在地上一抓,捏起来一条长蛇,满脸失望,骂道:“是他娘的长虫!” 说着,叔父要扔,陈汉雄忙道:“二哥,给我,这可是好东西。” 叔父愤愤的丢了过去,道:“你个吃货!” 陈汉雄接在手里,喜道:“又是花斑蛇,看来这地方盛产这种货色……” “嗖嗖嗖嗖……” 就在此时,草丛中又是一阵乱响,像是风声,又像是人的快步穿行声,又密又乱又杂,此起彼伏,竟不是从一个地方响起来的。 众人急忙四处环顾,却仍旧不见人。 耳听得脚下响动,我往地上一看,早瞥见了两条花斑蛇窜过来,正昂预备咬我脚踝,我袖中拨出两根飞钉,打在蛇头之上,把两条花斑蛇都钉死在了地上! 那边,老爹也捏死了两根蹿起来咬他咽喉的蛇。 还有陈汉礼,用烟枪砸死了一根,烧死了一条。 陈汉隆在来回乱踩。 陈汉杰则大声叫道:“不好了,八哥闯大祸了!” 陈汉雄道:“你乱喊什么?!我闯什么大祸了?” 陈汉杰道:“都是因为你好吃馋嘴,吃了一条大长虫,现在是它的子子孙孙们来报仇了!你快瞅瞅,这草窝里全是长虫!” “不要慌!”老爹沉声道:“这是魔宫的诡计!故意放出来的蛇,来混淆视听!小心他们就在附近!” 我心中悚然一动,暗忖道:“是啊,魔宫的人故意放出这些花斑蛇来,在草丛中窜来窜去,不但能出各种动静,让我们疑神疑鬼,还能出其不意的咬我们。等我们乱了阵脚,那帮施展业火术的人就能兴风作浪了。” 想到这里,我便想稳下来,但是耳听得草丛中响声不动,那些花斑蛇死了又来,前仆后继,似乎无穷无尽! 我疲于应付,飞钉都几乎打完,脚底上粘的全是蛇肉蛇血,恶心的要死,哪里还能稳下来? 陈汉隆道:“族长,蛇太多了,您看怎么办!?” 老爹道:“退出去吧,不要陷在草谷中!” 众人纷纷往草谷外退却。 刚奔了两步,老爹猛然回头,手中金光一闪,我急看时,只见身后血雾弥散,六七个身影仰面倒入草丛中!另有六七个身影急忙隐伏。 我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些黑衣人藏了半天不动,就是等着我们从草谷中退出去,只要我们扭头走,他们便起身偷袭,老爹心思缜密,料到了这一节,所以刚跑了两步,便回头猛然施展杀招,祭起金牙线,毙掉了数人,也惊退了数人。 众人也已经看到。陈汉隆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族长,多亏了您呐。” “真他娘的奸猾!”叔父道:“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不用了,敌人胆子已破,快走!”老爹收了金牙线,带着我们,又奔了数步,然后纵身一跃,跳出草丛。 果然,刚才老爹那一记杀招极具威慑作用,直到我们出了草谷,再无人露面偷袭。 只有那些花斑蛇,还紧追不舍,从草丛中不住的往外蹿,要咬我们。 但是,出了草丛,谁还会怕那些花斑蛇? 一条条,目标明确,都打的稀烂。 陈汉杰一边乱踩,一边说道:“八哥,我这边都踩得稀巴烂了,您还吃不吃?” “憋住吧你!”陈汉雄骂道:“这明显是他娘的邪教妖人养的蛇,老子肯定不吃了!现在想想,恶心,想哕!呕——” “哈哈哈……”陈汉杰一阵大笑。 过不多时,那些花斑蛇不知道得了什么讯号,忽然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遍地的血腥臭味。 四周,重新归于平静。 老爹忧心忡忡道:“看来还是咱们养虎遗患了,遗世魔宫竟然展到了这种地步!” 叔父道:“不就是有些精通御灵术的人在么,我瞧也不见得多厉害!比起明瑶、明义,老蒋那一家子,差得远了。” 老爹摇了摇头,道:“让人心忧的倒不仅仅是这御灵术,而是古时天竺遗失的秘术重见天日。贪风、嗔地、业火,而今只有这三术出现,后面还有许多。” 陈汉隆问道:“族长,这其中是有什么讲究么?” 老爹道:“我曾听父亲说过,古天竺的秘术,纷繁杂乱,流派很多,其中有一门,极为难缠,所施之术,分为地、风、水、火四局,以嗔、贪、痴、业为引,灭色、声、香、味。连在一起,便是——嗔地术目盲灭色,贪风术封口灭声,痴水术塞鼻灭香,业火术练舌灭味。” 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也立时想到施展贪风术的人果然都不能说话,施展嗔地术的人都是瞎子,而施展业火术的人,舌头绽火,必定是不能辨别味道的。 老爹继续说道:“而今,咱们已经见识了贪风、嗔地、业火三术,无论是哪一种,都十分难缠,还剩下痴水术没有碰到,想来,岂不是让人头痛?而且,更为可虑的是,遗世魔宫的人还在这些术中掺杂了咱们中土的玄门手段,把山术、命术、医术、机关术、御灵术一体混用,可谓是穷凶极恶!” “嘿嘿嘿嘿……”草谷中传出一片笑声,仍旧是先前和老爹对话的那人,他说道:“不愧是神断陈汉生,什么都知道。不过,你说的还是太少了。我不妨都告诉你吧,而今的遗世仙宫,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遗世仙宫!而今的仙宫,不但有地、风、水、火四局,还有山、医、命、机关、御灵五部,又有生、老、病、死、怨、离、求、执八幻!正所谓四局五部八幻,你们麻衣陈家连地风水火四局都过不了,还妄想覆灭我整个遗世仙宫么!?不自量力!” 第420章 遗世魔宫(十三) 我们听见那人说出遗世魔宫的底细来,都不禁面面相觑。 按理说,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应该是要高兴的,可是现在,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如果那人所说的是真的,那遗世魔宫的势力就太雄厚了。 本以为只有四局,结果还有五部八幻,仅仅是这四局,便如此难对付了,五部八幻还在其后,有多难缠,可想而知。 陈汉杰忍不住喝道:“你就吹吧!” “嘿嘿……”那人冷笑道:“那就当我是吹吧!” 陈汉隆低声问道:“族长,他说的会是真的么?” 老爹还没有回答,叔父便道:“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都要灭掉。只不过是他们人多,咱们多费些事,他们人少,咱们少废些事。” 陈汉雄道:“对!” 陈汉礼喷了一口烟,幽幽说道:“看来,这次咱们带的人少了啊。” 老爹道:“对头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扰乱我们的心绪。四局五部八幻,听起来好像难缠,贪风、嗔地、业火,也都着实厉害,但是咱们七个人,到如今,已经灭掉两局,打残一局,究竟谁强谁弱,一目了然,何须忧虑?而所谓的五部,山、医、命、机关、御灵,咱们也都见识过了,不过是配合着四局行动罢了,单独拎出来,我料他难成事!” “陈汉生,这次你说错了!”那人道:“我们四局五部八幻,如果一起出动,你们七人即便不是全军覆没,现在恐怕也要死伤一半!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分兵拒敌?嘿嘿……” 老爹道:“愿闻其详!” 那人道:“我也不怕对你明说,多年前,我们宫主曾经有言在先,四局五部八幻,哪方能灭了麻衣陈家,哪方首领就是下一任的宫主!而今,我们宫主闭关修炼,你们趁虚而入,我们四局五部八幻也乐得各施手段,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班局首,你怎么把仙宫的机密都说给敌人了!”草谷深处忽然又有人出言说道:“你这是何居心!?” 叔父也低声道:“大哥,对头自报底细,小心有诈。” 老爹“嗯”了一声,道:“这业火局是故意的,那个班局首是在拖延时间。” 陈汉雄道:“那咱们不让他们拖延时间!” 老爹道:“咱们和他们一样,也在拖延时间。” 陈汉雄诧异道:“咱们拖延什么时间?” 老爹道:“咱们现在无计可施,他们藏在草谷中,以深木秘草为掩护,又有御灵部众为辅,咱们强攻,绝不讨好。所以只能退上来,拖延时间,等待天明。” 陈汉雄道:“为什么要等天明?” 老爹道:“因为业火是至阴之火,只能在夜里才能烧起来。天一旦亮了,业火局的人必退,咱们尾随其后,便能穷追猛打。”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 陈汉隆道:“不愧是族长,还是您慧眼如炬啊!” 陈汉礼道:“那业火局的人为什么也在拖延时间?” 老爹道:“因为他们现在也没有必胜我们的法子,或者说,他们正在想法子。” 我们这边说话的时候,草谷深处的班局首也道:“万部首,难道你以为我说出了咱们仙宫的底细,他们便能赢了么?” 那被称作“万部首”的人正是先前责问班局首“是何居心”的人。 只听那万部首“哼”了一声,道:“他们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的蛇众已经损失了大半!你却躲在草丛里按兵不动!” 原来这万部首便是那御灵部的头目首领。 那班局首道:“万老弟,现在大敌当前,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万部首冷冷道:“那你刚才跟陈汉生说什么闲话!?哼,我看你是故意保存实力,消耗我的力量,到时候好去掉一个跟你争夺下一任宫主的人选!我万某人不是傻子,你别想瞒得住我,我这就撤了,你自己打吧!” 我们听见这伙人闹起内讧来,不由得喜出望外! 如果那姓万的带着他的御灵部撤退,不再为业火局的人做掩护,那我们倒是敢攻入草谷中,将业火局彻底灭掉! 那班局首也知道厉害,当即急道:“万老弟,你要相信我,我是有妙计在身的!” 万部首道:“什么妙计?!” 班局首道:“只是现在不方便说,说了就不灵了!你可千万别撤!你想想,机关部的人和嗔地局的人联合起来,差点夺了彩头!嗔地局跟我不合,你跟机关部不合,亏得他们没赢,否则以后哪有你我兄弟的好日子过?” 万部首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决定跟你联手,灭掉麻衣陈家,算是咱们共同的功劳,以后争夺宫主,也就是咱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但是我现在觉得你并不是诚心的!” 班局首道:“万老弟,你一定要相信我,再给我片刻时间!你现在撤了,我业火局必败,我业火局败了,你御灵部也独力难支!必须的咱们齐心合力,才能把麻衣陈家这几个人给除掉!到时候,宫主、副宫主就是咱们两人!” 叔父忍不住骂道:“该死的赖种们,真以为你们赢定了不是?当着老子的面就开始分功了?好,老子记着你们了,一个姓班的,一个姓万的,老子等会亲自抓你们,不把你们两个把屎打出来,老子就不姓陈!” 四下里突然一片静谧。 陈汉杰道:“这帮混账东西,果然是在拖延时间!” 陈汉隆道:“族长难道还能说错?” 陈汉杰道:“九哥,你不拍族长的马屁能死还是咋的?” 陈汉隆脸也不红,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拍什么马屁?” 陈汉杰摇了摇头。 老爹仰面看天,喃喃说道:“不急,不急,天快要亮了……” 陈汉杰道:“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拖延这半天时间,到底能憋出个啥好屁来。” 突然,我瞥见一股浓烟从草谷里飘了出来,接着又是一股。 我忙说道:“爹,有烟气。” 老爹脸色一沉,道:“不好!” “他奶奶的腿!”陈汉杰道:“没料到他们居然能弄出烟来!” 忽听那班局首喝道:“结阵!出谷!” 刹那间,无数浓烟滚滚泛出,就像是平白起了大雾一样,立时就涌到了我们跟前。 我和老爹、叔父都是夜眼,并不畏惧烟雾,只是怕那烟雾中有毒,即便是没有毒,如此浓烈,不知道含了多少尘霾,吸入肺腑中,也绝无好处,因此都急忙施展锁鼻功,屏住了气息。 但是,陈汉礼、陈汉雄、陈汉隆、陈汉杰就有些不大妙了,他们四人都没有修炼成夜眼目法,早已被那浓烟熏得泪水横流。 老爹喝道:“你们都闭上眼睛!锁鼻!” 他们四人匆忙闭了眼睛,又都施展了锁鼻功,如此一来,目不能视,鼻不能嗅,只剩下耳朵能听动静,大为费力。 我凝神细看,见浓烟之中,一排黑衣人轻声而来,列的密密麻麻,扎堆似的挤在一起,且前后涌动,如波浪般,这头忽而在前,那头又突然上来。 我觑看着,待要下手,却总不得良机。 叔父也是左观右看,急的没法。 眼见众黑衣人越来越近,老爹突然喝道:“退!” 叔父“啊”了一声,难以置信似的道:“大哥你说什么?” 老爹道:“打不过,咱们退!” 叔父不甘心,道:“还没试,怎么就打不过?” 老爹沉了脸,道:“我说退!你带着汉礼、汉雄、汉隆、汉杰先撤,我和弘道断后!” 叔父无奈,只得悻悻的道:“是!”带着陈汉礼他们急速退去。 我耳闻目睹,也知道老爹说的是实情,业火局的人以浓烟作为辅助,其实就像是把草谷移了上来一样,虽然对我和老爹、叔父不起大用,但是对陈汉礼等人却几乎是致命的,而且黑衣人的阵型机动变化灵活,犹如长蛇一样,我们击首,则其尾动,击尾,则其首动,击腰,则其首尾皆动,而且都是喷业火,沾着就成灰,端的是厉害至极,我们犯不上冒此生命危险去硬打。 走,确实是上策。 我们一走,那边班局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是冷笑,继而讥讽道:“知道厉害了吧?在我业火局面前,麻衣陈家也要夹着尾巴做狗!啧啧,看,跑得多快!” 我听见这话,实在是气得不轻,觑看了老爹一眼,神情并无变化,面沉如水,并不起一丝波澜。 那班局首又说道:“万老弟,瞧见了没有?为兄就略施一点点雕虫小技,麻衣陈家的高手们就得望风而逃!不,是望火而逃!” “厉害,厉害呀!”万部首也笑道:“不过,班大哥可是说错了,您的火还没有起来呢,他们是望烟而逃!” “哈哈……说的是!”班局首大笑道:“江湖上传言,麻衣陈家如何如何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什么神断,什么相脉阎罗,什么武极圣人,绰号起的倒是都挺吓人,可是到头来,居然被咱们吓得屁滚尿流!唉……真是耳闻不如见面,见面还不如闻名啊!失望,真失望!” 第421章 遗世魔宫(十四) 我知道这是他们在施激将法,但仍然是听得满腔怒火,耳热面烫,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恨不得回去拼个你死我活! 陈汉礼、陈汉雄等人也不无气愤。ggaawwx 老爹却淡然说道:“只当是放屁,充耳不闻。” 我倒是想把那些话都当成是屁,却始终无法做到充耳不闻,只是暗暗佩服老爹气量宏大,不愧是族长。 叔父虽然一言不发,但是我瞧着他的背影,已经是在微微颤抖,显然他是比我更加愤怒。只是在极力强忍着不说话而已。 陈汉雄喘道:“族长,咱们这是要撤到哪里?!” 老爹道:“原路返回。” 陈汉雄道:“还要撤多远,撤多久?” 老爹道:“他们如果追,咱们就一直撤。不计距离,至于时间,天都快亮了,他们也追不到天明。” 陈汉雄道:“这也太丢人了!” 老爹道:“只许咱们追别人,不许别人追咱们么?什么叫丢人?” 陈汉雄默然不吭。 班局首又在后面叫道:“陈汉琪,你不是要把我的屎打出来么?来呀!本人在此等候多时了!你敢不敢来啊?我看,相脉阎罗也就是只会耍耍嘴皮子吧?” 老爹道:“汉琪,对方故意激你,不必理会,随便他们叫阵。” 叔父费力的点了点头。 那班局首又叫道:“陈汉琪,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我喊你,你敢吱一声么?” 叔父强忍着不吭声。 对方也沉默了片刻。 就在我们都以为那班局首叫的乏味,自觉无趣了,不再叫骂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一片声音,竟是业火局的人齐声呐喊:“神断神断,跑的腿断!圣人圣人,吓的没魂!阎罗阎罗,数你最挫,你要不跑,必被活捉!” 这几声喊,响彻山谷,还带有回声,我听得又好笑,又气,内息都不稳了。 叔父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猛的止住步子,回过身来,神情狰狞着,骂骂咧咧的就要回去打。 老爹推了他一把,喝道:“走!” 我也往前赶了一步,拽着叔父走,老爹说道:“不要搭理他们!想想三国时候的诸葛亮和司马懿,谁输谁赢?” 诸葛亮和司马懿在五丈原对峙,司马懿自知不是诸葛亮的对手,所以坚守不出,诸葛亮派人百般辱骂,又让人给司马懿送去女人的首饰和衣服,讥讽司马懿是个妇女,司马懿的属下都气得不能忍受,但司马懿却安之若素,泰然受之,并且继续约束诸将,不允许擅自出战。最终结果是,司马懿把诸葛亮耗死在了五丈原,蜀军不战而退。 老爹说:“他们这样辱骂咱们,说明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再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想方设法逼着咱们回头跟他们打,咱们既然明知是计,何必要中?挨到天明,自然就能像司马懿一样,耗死他们!” 老爹这么一说,我的心情果然平复了许多。 陈汉隆道:“族长说的是啊,千万不能小不忍而乱大谋。” 陈汉杰道:“要不咱们也骂回去算了,不然光挨骂,太他娘的憋屈!” 陈汉雄道:“你嘴皮子损,你编排一下。” “中!”陈汉杰倒是当仁不让,道:“来跟我喊——业火业火,只能烧锅!” 众人憋屈的久了,便跟着一起大喊:“业火业火,只能烧锅!”只老爹没吭声。 我们虽然六人大喊,但都是中气充沛,声音丝毫不弱于对方,也喊得山谷中乱响。 对方听见,便安静了下来。 陈汉杰又带头喊:“魔宫魔宫,只配出恭!” 我们听得大乐,也纷纷附和。 后面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我们却高兴起来,知道遗世魔宫的人也气了,陈汉杰更是兴高采烈,继续编排语言,骂道:“班局首,是公狗!万部首,是母狗!公狗搭母狗,天长又地久!” 叔父大喜,道:“汉杰啊,你这辈子就数这话说的有水平,咱们要连喊三遍!” 我们斗志昂扬,把这话连喊了四遍,还不过瘾。 后面安静了片刻,忽然又一起叫道:“汉琪汉琪,吹牛放气,遇到高手,溜之大吉!” 叔父道:“汉杰,快快,他们又出新花样了,咱们也得翻新!” 陈汉杰便又道:“业火局,是笨驴!御灵部,是笨猪!笨驴配笨猪,一窝蠢牲畜!” 魔宫的人又骂:“汉琪汉琪,跑的着急!赛过兔子,快过野鸡!” 叔父不禁气道:“这帮鳖孙子,咋他娘的翻来覆去都只骂我一个?” 老爹道:“因为他们知道你最容易被激怒。” 陈汉杰道:“其实是二哥你这个名字押韵的字多,最容易编顺口溜。” 陈汉雄道:“胡说!明明是咱们不出名,他们不知道咱们四个的名字。” 陈汉杰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叔父道:“别说闲话,快编新的,骂回去啊!” 我们这一边跑,一边骂,后面魔宫的人,也是一边追,一边骂,彼此吐沫横飞,群情激昂,花样百出,绝无重复,只嫌少一条舌头,少长一张嘴。口干舌燥之际,也后悔刚才没有多喝些水。 那山谷中,狼烟起雾,猴惊猿跳,都不知道我们人类究竟在闹腾什么。 这一场骂战,也算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创亘古之未有,造旷世之奇观。 眼瞧着,天色渐渐发亮,我们顺着来路,都几乎快跑回了古庙被烧毁的地方,老爹忽然止步,道:“不必跑了!” 我们正骂的起劲,不由得都停住,道:“怎么了?” 老爹道:“时辰已到,而今阳盛阴衰,他们的业火放不出来了,只凭着浓烟,对付不了咱们。” 我定睛一看,见那些追赶我们的业火局部众也全都放缓了步子。 众人欣喜起来,叔父道:“那现在是不是可以杀回去了?” 陈汉隆道:“不急不急,咱们先试探试探,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我们便迎着业火局的大阵,齐齐朝他们走了两步,他们一下子都停住了,不再往前进。 陈汉雄喜道:“他们不敢逼近了!” 那些业火局的部众彼此对视,然后窃窃私语。 陈汉杰叫道:“兔崽子们,再来撵啊!” 业火局的部众不应。 陈汉杰道:“你们不撵,我们就过去了!” 业火局的部众面面相觑,隐隐有退缩的迹象。 陈汉杰道:“我看他们确实是不行了!” 陈汉隆道:“不急,不急,再试探试探。” 叔父道:“还试个球啊!”一马当先往对面冲了过去,我也立即跟上。 果不其然,对面的业火局部众,瞧见我们冲击,竟齐齐发了一声喊,然后全都掉头,轰然溃逃。 我和叔父都气笑了,内息不稳,差点都摔一跤。稳稳神,赶紧又追。 这一回,可是翻了过来,他们追我们,追赶不上,我们追他们,却是轻轻松松。 我和叔父当先赶入业火局部众的人群中,他们的阵法早已散乱,连业火都喷不出来了,布阵也无用。 刚才他们是嫌自己都少长一条舌头,少一张嘴,现在则是恨自己爹娘少给自己两条腿。 我和叔父早各自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都发泄了出来,逢人便打,还只朝着嘴上打,叔父一边打,一边骂:“叫你喷火,叫你骂人!不是能喷么?不是能骂么?喷啊!骂啊!” 一时间哭爹喊娘,声震云天,山林草谷中的飞鸟野兽们又被吓了一次,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等老爹、陈汉雄等人赶过来时,那业火局的部众已经被我和叔父收拾了一大了。 老爹喝道:“速战速决,擒贼擒王!” 我刚才打的浑然忘我,被老爹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在人丛中去找那个班局首。 只见一个穿着和别人不大一样的魁梧汉子正躲躲藏藏的逃窜,旁边还有三四个黑衣人护送着他,我便猜测此人就是班局首,跳将起来,纵身掠过去,喝道:“往哪里去?!” 叔父也追了过来,叫道:“留给我!” 我知道叔父是为了履行诺言,要把对方的屎给打出来,所以也不想跟他抢,只是过去拦住了那班局首的去路,并没有动手。 护送他的那四名黑衣人见状,都朝我跪了下来,拼命的磕头,道:“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 我冷冷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叔父和老爹都已到了跟前,叔父一巴掌将班局首扇翻在地上,又狠命的在他肚子上踹,全无了章法,一心只要把对方打的排泄出东西来,我都不忍心看了。 我问老爹道:“爹,这四个人投降了,怎么处置?” 老爹看着那四名黑衣人,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厚嘴唇的,道:“他们三个都在拼命求饶,你既然跪了下来,为什么不说话?” 我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确实只是一直磕头,却不吭声。 那人见老爹问他,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指指自己的嘴,然后摇了摇头。 我道:“爹,他是个哑巴。” “哑巴?”老爹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说话,是怕一开口,我们就认出你是谁了吧,班局首?” 第422章 遗世魔宫(十五) 听见老爹这句话,那人的脸色在转瞬之间大变,我也吃了一惊,愕然道:“不,不会吧?” 叔父那边听见老爹的话,也不再打了,提着那个“班局首”,走了过来,往地上一扔,我能明显的嗅到一股骚臭味,可以肯定这人不是被叔父打出屎,就是被打出尿了。不禁掩住鼻子,暗思:“叔父也真是不嫌恶心。” 叔父问道:“难道我打错人了?” 老爹道:“咱们先前对付贪风和嗔地局的人,你们可曾见过他们有主动投降的?” 我和叔父对视一眼,回想前事,都摇了摇头。 贪风局和嗔地局的那些哑巴和瞎子,即便是打我们不过,也都是拼死抵抗,甚至不惜要同归于尽,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们合作,凶悍至极,更不要说是投降了。 老爹又道:“你们再看汉礼、汉雄他们那边。” 我和叔父扭头去看,只见陈汉礼、陈汉雄、陈汉杰、陈汉隆四人都在一面倒的屠戮业火局部众,那些业火局的弟子,都在拼死抵抗,即便是不敌,也只是逃跑,跑不掉的就做困兽之斗,并没有一个人跪下来求饶投降。 老爹道:“看出来了吧,魔宫的人怕是没有人会主动投降的。这四个人跪下来向弘道求饶投降,必有阴谋。先前,那个班局首藏在草谷中,死不露面,说明他极其狡猾,十分注意隐藏自己的行迹,那么他怎么可能会穿着一件与众不同的衣服,让我们能轻易辨别出来呢?” 我和叔父面面相觑,叔父又踹了那假班局首一脚,道:“怪不得我把他打成这样子,他也不开口说话,原来是因为他一说话,我们就会知道他是假的!” 老爹冷笑着看向那大嘴巴的黑衣人,道:“班局首,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么?” 那黑衣人的脸颊一抽,随即抬头看了老爹一眼,然后笑了两声,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道:“陈汉生,直到现在,我才服了你!” 他这一开口,我和叔父便知道,果然他才是真正的班局首! 叔父上前一把捏住他的咽喉,将他高高举在空中,狞笑道:“班局首,你倒是狡猾的很啊,可是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么?那个假的,已经被我打的失禁,现在就换你吧!” 那班局首嘶声道:“且慢!” “怎么?”叔父道:“想要求饶?你刚才骂老子骂的很过瘾啊,再来骂啊!” “陈汉琪,魔宫的人绝不会求饶。”班局首挣扎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两帮相斗,胜负常有,你也不用得意……” “我听你说废话!”叔父道:“那我现在就把你的屎打出来。要是到时候你要是不死,我就饶你一命。” 我知道叔父一说这话,潜台词就是这班局首绝不可能活了。 那班局首忽然道:“陈汉生,你如果能不杀我,我愿意带你却灭掉痴水局和五部八幻。” “嗖!” 一声破空之音,我早瞧见一道细影直奔班局首的咽喉而来,忙伸手一夹,捏在指间一看,却是一条毒蛇! “姓班的,你敢背叛仙宫,必会不得好死!” 是那万部首的声音,呼啸着渐渐远去。 我把毒蛇捏死,丢在了地上,循声去追,刚奔出去丈余远,忽听得草丛中“簌簌”的响,接着便是无数条毒蛇从中蹿了起来,劈头盖脸利箭似的往我身上裹。 这些毒蛇是要拼命掩护主子逃走,我见它们数量众多,且腥臭扑鼻,又觉恶心,忙往后退却几步,双掌连催,悬空掌施展起来,片刻间挥出二十余掌,只听得空中“噼里啪啦”又夹杂着“噗噗”的乱响,那些毒蛇碎落了一地。 老爹喊我:“弘道,回来吧,穷寇莫追!” 我连番打斗,又一口气打出二十余记悬空掌,双臂已软,内息也乏了,又想那万部首可能早已逃得远了,便听了老爹的话,掉头回去。 回来的时候,只听班局首正说道:“你们看见了没有,御灵部的万夙笙要杀我灭口!” 叔父道:“大哥,这人狡猾,我怕就是饶了他,也不可靠。” 老爹道:“先不忙伤他,放他下来,我有话说。” 叔父便松了手。 那班局首咳嗽了几声,老爹道:“魔宫的人,都不投降,你要投降?” 那班局首道:“这不是投降,这是合作。我和别的局首、部首、幻领相互敌对,正好借你们的手除掉他们。这叫做互惠互助。” 叔父骂道:“合你娘个头的作!你乖乖的听我们的话,老子先留你一条狗命,你不听话,老子现在就把你打失禁!” 老爹摆了摆手,问那班局首,道:“既然你说是合作,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班局首低头又看了另外三名黑衣人一眼,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跟随我多年,对我忠贞不二,所以,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放了他们三个,他们离了我,也不会再做什么坏事了。而我,跟着你们,一同捣破仙宫!路上,只要你们发现我有一点不对,就随时可以动手杀我,我绝无半点怨言。” 此时,陈汉礼、陈汉雄、陈汉隆、陈汉杰也已了事,一起走了过来。 陈汉隆道:“族长,要真是有个人给咱们带路,也算是知己知彼,能事半功倍啊。” 陈汉礼道:“这些人狡猾凶悍,我看,不值得相信。” 叔父道:“我也觉得不能信!他们是一窝,他会帮咱们对付他们那一窝?” 老爹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群狗纵然一窝,也是互咬满嘴毛。” 班局首道:“话说的虽然难听,却也是大实话。怎么样,陈汉生,你同意不同意?” 老爹忽然笑了笑,道:“我可以同意,但是须得找真正的班局首来谈。你也不是班局首。” 班局首一愣,失笑道:“我怎么不是?” 老爹冷笑道:“从一开始,班局首就找了个人,穿他的衣服,假扮是他,然后又找了一个人,代他说话,好在危险的时候,施展金蚕脱壳之计,而且这壳,有两层,对不对?” 我们纷纷惊愕,那班局首也脸色煞白,却兀自强作镇定,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老爹看向那三名还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指着其中一个身形肥硕的,道:“是你!” 那黑衣人抬起头来,线一样的眼中,精芒一闪而逝,他喑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了?” 老爹道:“你才是真正的业火局首领!” 班局首道:“你弄错了,他怎么会是!是我!” 老爹喝道:“汉琪,他再敢说一个字,就杀了他!” 叔父道:“是!” 那班局首一怔,呐呐的不敢吭声。 那肥硕的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中,翻身站起,道:“神断就是神断!陈汉生,算你厉害!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才是真的?” 我们几人心中的惊愕真是难以形容,居然又是一个假的!但是老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只听老爹说道:“真正的业火局首领,用得着说话的时候去看一个跪在地上的属下么?虽然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但眼中的敬畏和询问之意,未免也太多了些!” “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就被你看出了破绽。”那真正的班局首摇了摇头,道:“麻衣陈家的相术厉害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贪风、嗔地连同我业火三局,一败涂地!仙宫,焉能长久?” 我们几人心中也都对老爹佩服之极,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们哪能辨得清楚? 老爹问道:“你姓班,叫什么?” 那人道:“班火正。” 叔父一巴掌打了过去,骂道:“就你,也配叫’火正‘?!会点阴火的邪术,就把自己当成是火部正神?” 班火正啐了一口血,脸已经肿了起来,他盯着叔父,道:“陈汉琪,现在是赢了,你是胜者王,我是败者寇,要打要骂自然随你,但是服与不服却在我这个寇,合作不合作,也在我这个寇!” 我本以为叔父听了这话会更恼怒,却不料叔父忽然笑了,道:“好,这才是一个匪首该有的样子,敬你算是个汉子。” 班火正看向老爹,道:“陈汉生,现在我真身在此,跟你谈合作,如何?” 老爹道:“你不怕我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班火正道:“当然怕,我怕你现在用我,事后杀我。但事成之后,我要你放了我,你也必定不会同意。我不为己甚,只求你三件事情。” 陈汉雄喝道:“太多了吧!” 陈汉生道:“先听听。” 班火正道:“第一,放了我这几名属下,可以废了他们道行,但不能要他们的命;第二,事后不能杀我伤我,废我道行,我无怨无悔;第三,痴水局的局首顾水娘你们只能生擒,不能杀她,而且擒住之后,须得交由我处置,你们不能干涉,当然,你们为了免除后患,也可以废除她的道行。” 第423章 遗世魔宫(十六) 说完条件,班火正的表情便有些泰然了,神定气闲的盯着老爹,陈汉杰瞥了他两眼,道:“看你的吊样子,你是不是认定我们族长会答应你?” 班火正道:“如果我是陈汉生,就不会不答应。明摆着有百利而无一害。” “还如果你是我们族长?我呸!”陈汉杰啐了一口,骂道:“如果我是你爹,我就不会把你生出来。” 班火正一愣,道:“粗俗!我不跟你说话!” 陈汉杰道:“那你刚才是在放屁?” 班火正怒道:“我看你怎么长得像人,却不说人话?” 陈汉杰道:“我看你怎么长得不像人,却还能说人话?” 班火正:“我——” 陈汉杰:“我什么我,我就是比你俊朗,比你聪明,比你玉树临风,还用你说?” 班火正:“你——” 陈汉杰道:“你什么你,长成这样,不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跟人学坏!像你这种人,挨骂了要听好,挨打了要站好,知道不?你奶奶的,我们过来帮你改过自新,让你从新做人,你跑的还挺溜!” 班火正瞠目结舌,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我们几个在旁边都听得忍不住笑,这厮跟陈汉杰对骂,不是自取其辱么? 麻衣陈家因为修炼相术,口才好的不计其数,但在骂人这方面,陈汉杰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并排第二都不行。那是活活把隔壁村泼妇给骂的看破红尘,落为尼的骂战高手。 班火正憋了半天,陈汉杰道:“说话啊,刚才不让你说,你的嘴跟喷壶似的,现在让你说了,你又跟葫芦似的!” 班火正气得满面通红,呼呼哧哧乱喘,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张嘴闭嘴都骂人?” 陈汉杰道:“这还真是猪八戒扛兵器,倒打一耙啊。刚才咱们两下里打的时候,是谁他娘的先骂人的?” 班火正一怔,自知理亏,便不再搭话。 陈汉杰白了他一眼,道:“还跟老子抬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这边是谁领衔骂战的?就是你老子我!啊呸,老子才生不出来你这丑八怪!” 班火正哆嗦着嘴唇,把头别过去,看向老爹,道:“陈相尊,我不愿意跟您属下说话,您考虑好了没有。” 老爹道:“那不是我属下,是我的手足兄弟。你的条件我想好了,可以答应你。” 陈汉礼忙道:“族长,小心这人半路反水!又或者,故意把咱们引入险地。毕竟是狼子野心啊。” 老爹目视班火正,道:“我这厢的人都怀疑你并不诚心,你该如何自证。” 班火正道:“我愿意先帮你们抓住一个部,作为精诚合作开始的礼物。” “很好。”老爹道:“是哪一部的部?” 班火正笑道:“自然是刚才一直在暗中助我的御灵部部万夙笙,只要你们能抓得住他,遗世仙宫的耳目便全废了。” 我诧异道:“他刚才不是已经逃掉了么?” 我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班火正笑道:“你听。”说罢,合身一滚,“嗖”的便冲了出去,陈汉雄便骂道:“这货要跑!” 我也以为他是要逃,连忙纵身跟上,叔父把身子一晃,也追了过来。 那班火正十分肥胖,但是身子却极其灵活,度也快的惊人,在林木草丛中闪展腾挪,转瞬间,便奔出去了数十丈远。 老爹道:“汉琪、弘道,先不必抓他。” 我和叔父听见,纷纷会意,知道老爹的意思是叫我们先跟着班火正,虽然不抓他,但是也不纵放他。 片刻间,草丛中轰然一声响,蹿出来一头野猪,身量极大,如同牛犊一样,十分骇人,那一双獠牙,又利又长,活脱脱像是两根短枪,插在那猪的嘴边,它那两只杯口大的眼中绽放凶光,嘴里“嗷嗷”的恶吼,瞪了我们三人一眼,扭头便走。 我和叔父都是一怔,我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野猪! 叔父想必也是。 那班火正却丝毫不停,飞快的奔了上去。 那野猪度极快,班火正似乎追撵不上,我和叔父不知道班火正究竟在搞什么鬼,只是听老爹的话,先不抓他,只赶在他左右两侧。 后面,老爹、陈汉礼等人也带着那几名业火局的部众,跟了上来。 忽然瞧见班火正袖手一伸,“嗖”的甩出去了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那野猪前面,“嘭”的一声炸响,火光飞溅,尘土四起,那野猪吃了一惊,狂吼一声,四只蹄子立即刹住,然后猛地调转头来,朝班火正冲了过去。 班火正不慌不忙,眼见野猪冲了过来,纵身跃起,那野猪从他脚下奔过去,收势不住,撞在一颗碗口粗的大树上,只听“咔嚓”一声响,那大树立时变成了两截,轰然倒塌。 那野猪也有些懵,班火正恰落下来,又跳将起来,两腿分落,恰骑在了那野猪身上。 那野猪知道班火正骑在了自己背上,状若狂,癫着蹄子乱蹦乱跳,乱撞乱叫,吼声惊天动地,林中的大小树木也不知道被它撞倒了几根,班火正却是牢牢坐稳。 老爹、陈汉礼等人也凑近了,我们不远不近的观望着,对那野猪的厉害,啧啧称奇,也觉得那班火正非同小可,陈汉雄道:“这货本事可真不算低!” 陈汉杰道:“我看这人就是有病,没事跟一头野猪死搞什么?要逮了给咱们吃,当做是见面礼?” 陈汉隆道:“我看,八成这头野猪跟御灵部有关,他刚才不是说要逮住御灵部的部万夙笙么?族长,您怎么看?” 老爹还没有回答,陈汉杰就又说道:“难道这头野猪就是万夙笙?他娘的,就算是指挥畜生的,也不能自己真是头畜生吧?” 老爹忽然笑了,道:“原来如此。” 我见老爹笑的奇怪,又瞧见老爹的目光有异,便循着他望的方向去看,却瞧见那野猪的肚子底下,隐隐有些东西,再仔细一瞧,竟像是一个人,藏在那野猪的腹下! 我吃了一惊,继而明白过来,指着那野猪,道:“真是万夙笙!” 陈汉杰一愣,道:“这,这野猪真是万夙笙?我刚才就是说着玩的,要是这野猪是万夙笙,那他,他娘的是不是成精了?” 叔父道:“看野猪的肚子底下!” 就在此时,那野猪癫狂的样子好像收敛了些,班火正忽然直起身子,把右手高高扬起来,然后猛然朝着那野猪的脖颈插下! 只听“噗”的一声,鲜血狂喷,班火正的五指,深深插入了野猪的脖颈中! 那野猪狂吼的声音更大了,但是,动作却更慢了。 班火正狞笑着,呲牙咧嘴的把手一划,“刺啦”声中,野猪的脖子已经被他赤手划开一尺多长的口子,鲜血“哗哗”的往外流,我们看的都纷纷皱眉。 叔父道:“这厮,真有些本事!那野猪皮糙肉厚,一般人就算是用刀,都不一定能轻易割开条口子,这厮,够狠!” 野猪轰然倒地,两道人影却闪了出来,一道从野猪背上跳起,落下,一道从野猪腹下蹿出,站起。 从野猪腹下蹿出来的那个人,又瘦又小,像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样,怒气冲冲朝班火正骂道:“姓班的,你居然真的要出卖仙宫,出卖老子!老子真是瞎了眼,还当你是好人,还跟你搭伙!我****娘亲!” 这声音,正是先前万夙笙的声音。 “嘿嘿……”班火正嬉笑着,舔了舔手上的血,道:“万兄弟,不要恼嘛,谁叫你不走,非要藏在草窝里,听我们说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知道事情越多的人,活的时间可就越短。你既然听见了我要跟麻衣陈家的人合作,你想,做哥哥的,会让你离开么?” 万夙笙道:“我****娘亲!” “别这么横嘛。”班火正道:“你瞧瞧,我们这么多人呢。” 万夙笙瞥了我们一眼,咽了口吐沫,道:“班火正,你跟他们合作就合作,管老子鸟事!你背叛了仙宫,仙宫自然要弄死你!那也是老子决定不了的。不过,老子现在可以答应你,他们要弄死你的时候,我不出手帮忙就是了。你瞧在之前老子帮过你的份儿上,这次,就让老子走了吧。” “做哥哥的其实也不想伤害你。可是——”班火正摇了摇头,道:“实在是抱歉,做哥哥的跟人合作,没有诚意,很难取得人家的信任,所以得从你这里借样东西。” “我****祖宗八十代亲娘!”万夙笙骂道:“你要借老子的命吗?!” “是啊!”班火正道:“你真聪明,为什么我喜欢带你一块玩呢,就是因为你聪明!怎么着,兄弟,是你自己给我,还是我过去拿?” 万夙笙把牙咬得满脸青筋暴露,喝道:“班火正,你不一定能打得赢老子!老子的命就在这里,你来拿呀!” 第424章 遗世魔宫(十七) 班火正笑道:“万老弟,你有几斤几两重,做哥哥的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你的蛇众还在,做哥哥的自然不敢对你下手。ggaawwx如果你御灵部的属下也在,做哥哥的自然还是不敢对你下手。不过可惜啊,你的蛇众基本上已经死绝死尽,剩了些,大天出来又不方便。至于你的属下,又不在附近,做哥哥的要取你的性命,还是容易的吧。” 万夙笙道:“那你来呀,老子等着你呢!你废什么话!” 班火正目光闪烁,迟疑了片刻,便朝万夙笙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万老弟,你不如听做哥哥的劝导,也跟麻衣陈家这几位合作吧,他们有勇有谋,讲仁讲义,确实是好汉子,真英雄啊,咱们二人联手,跟他们合作,足可以把仙宫中那些看咱们不顺眼的人给除掉!” “无耻之徒!”万夙笙怒道:“你要做叛徒,那是你要下贱!休想拉老子下水!老子誓死不做仙宫的罪人!” 班火正道:“宫主现如今闭关修行还没有出来,宫内四分五裂,各做各的主,那几位主仗着本事高些,不把咱们兄弟放在眼中,想除掉咱们而后快,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咱们二人联手出来对付麻衣陈家,结果我跟他们合作了,你想他们会不怀疑你么?即便是做哥哥的不为难你,放你回去,你恐怕也得落个通敌的罪名,要死在他们手里。” 万夙笙道:“老子行的正坐得直,不怕人说!你就别操心老子的事情!老子瞧你是打不过老子,怕了吧?” “言尽于此,你不知道好歹,做哥哥的也就不劝了。”班火正冷笑一声,道:“姓万的,我知道你还有手段,不妨全都施展出来吧。咱们兄弟到了这般地步,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看家的本领,全朝各自招呼吧!” 班火正一步一步朝万夙笙逼近,万夙笙却站着一动不动。 忽然有一阵“嗡嗡”的轻微鸣音响起来,我听得真切,不禁细细去辨,听得出是从那万夙笙身上传来的,正诧异间,忽然瞧见那万夙笙身上笼罩起一大片黑纱也似的东西,猛地转向,朝班火正铺盖而去。 我们这边都微微吃惊,叔父道:“像是蚊子吧?” 陈汉杰道:“哪有这么大的蚊子?!” 那片“黑纱”是由一个个会飞的小虫组成的,每个飞虫都有指肚大小,如果说是蚊子,确实惊人。 中原地区,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蚊子。 叔父对陈汉杰说道:“你要去过岭南,就会知道,这么大的蚊子也是寻常。” 老爹道:“应该是蚊虫的同类。” 陈汉隆啧啧叹道:“被御灵术操控起来这么多,如果对敌之际施展起来,恐怕片刻间就能把对头给吸成一具干尸!” 陈汉雄道:“就看这班火正怎么对付。” 陈汉杰道:“他胖,一时会儿也不会被吸干,我看胜算还是大的。” 那些巨蚊迅速逼近班火正,班火正也不慌张,双手连催,空中“簌簌”的响。 夜眼在白日里明察秋毫之末,我瞧得出班火正是在抛洒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却也不知道是什么。 忽见班火正屈指一弹,一点火星迸射出去,空中“呼”的一声响,早腾起一股大火,顷刻间,便将那些巨蚊给烧的干干净净! 老爹在旁边指点道:“班火正刚才抛洒的东西应该是火磷、硝粉之类的东西,燃点很低,极容易烧起来。他的指甲上涂抹的也应该有火石之类的东西,一弹指间,摩擦起火星,迸射出去,就能弄起一场火来。” 陈汉杰道:“这赖货,还是有一手的啊。” 叔父道:“既然起名叫班火正,没有几手拿得出去的本事,也说不过去。” 陈汉杰道:“就是这本事,遇见咱们就不好使了,还不等他抛洒完,就先被二哥打出屎来了。” 正指指点点说笑间,那万夙笙往后急退,班火正纵身而追,空中忽然又“扑棱棱”的乱响,我们仰面看时,见数十只铁嘴寒鸦怪叫着,朝班火正扑了下来! 这些铁嘴寒鸦的速度可比刚才那些巨蚊快的多了,班火正如果再用刚才那一招,必定是不济事的,说不准火还没有烧起来,人就先被啄死、挠死了。 但见班火正仰面向天,双手各伸出食指、中指来,抵住两侧太阳穴,鼻孔翕张,嘴也咧的极大,喉中喝叫有声,忽有浓烟从他鼻子里、嘴里滚滚冒出,往上迎着那些铁嘴寒鸦一冲,早有一大的铁嘴寒鸦跌落下来,另有几只见势不妙,“呱呱”惊叫着,转身飞走。 那万夙笙怒吼一声,两袖甩动,袖子里“嗖”、“嗖”、“嗖”、“嗖”飞出许多物来,我瞧得真切,见那万夙笙左手出的像是蝎子,右手飞的是似是蜘蛛,都是毒物,的五彩斑斓,而且空中就像是有毒液分泌出来,晶莹剔透,那班火正却仍然是毫不畏惧,忽把嘴里的舌头伸出口外,拉的极长,“呲溜”一声响,把那些毒物全给卷着了,然后又一缩,竟然吞咽了下去。 我们在旁边看的又是恶心,又是吃惊,陈汉隆道:“你们瞧瞧,这些歪门邪道,真是邪的厉害!班火正竟然敢吃了那些东西,他居然也不怕死!” 老爹道:“班火正的舌头是有古怪的,既能能业火,只怕在卷着那些毒物的时候,就已经将它们给弄死了。他的肚子里能烟,那些毒物进入他的肠胃,怕也做不了什么怪。” 陈汉礼道:“我瞧这班火正就像是那万夙笙的克星一样,万夙笙怕是要坏事了。” 果不其然,等班火正吞咽了那些毒物之后,“哈哈”大笑,万夙笙又惊又怒,脸色巨变,却是转身就跑。 但是万夙笙虽然瘦小,班火正虽然肥硕,但是比起身法速度来,万夙笙却多有不及班火正,只一个起落,班火正便赶在了万夙笙的前头,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拦,笑道:“怎么,万老弟这就要逃跑了?再来打啊。” 万夙笙恨声道:“班火正,你少得意!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的蛇死了那么多,你以为你赢得了老子么!?” 班火正道:“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确实黔驴技穷了?” 万夙笙不答话,左顾右盼,似乎是寻觅出路。 “别看了。”班火正笑眯眯道:“万兄弟,你也该知道的,我业火正是你御灵的克星!你跑不掉了。” 万夙笙忽然也“嘿嘿”笑了起来,道:“班火正,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班火正奇道:“你知道什么?” 万夙笙道:“班火正,你觊觎顾水娘的美貌,想要霸占人家,可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屁都没一个!人家顾水娘对你不屑一顾,你想用强,却又想着不是顾水娘的对手,所以你才投靠了麻衣陈家!你这么做不过就是为了借刀杀人,想要麻衣陈家的人帮你收服了顾水娘,然后你再叛变!你这个两面三刀、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老子肯定,麻衣陈家的人不会上你的臭当!” “你是找死!”班火正脸色蓦然间大变,脸上肥肉抽搐,双掌催动,扑身而上。 那万夙笙大叫道:“班火正,你要杀老子灭口么!晚了!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尊荣,想要顾水娘,你也配!”也挺起双手,去迎击班火正。 两下里相交,一个大胖子对着一个小瘦子,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脆响,那万夙笙忽然跪倒在地,双臂也软了下去,脑袋一低,嘴里汩汩的冒血,喉中“嗬嗬”的乱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班火正撤掌离开,翻身一挥手,一弹指,那万夙笙浑身起火,顷刻间,就烧成一地的灰烬。 班火正啐了一口,然后朝我们走了过来,对我老爹说道:“陈族长,御灵部部首万夙笙我已经替你杀了,这合作的诚意足够了吧。” 老爹道:“我都瞧见了。” 陈汉杰忽然冷笑道:“班大胖子,原来你想借刀杀人啊,拿我们当使!” 班火正一愣,随即道:“那万夙笙临死之前,想要挑拨离间,我相信不用我解释,陈族长聪明人,瞧得出来,也听得出来。” 老爹道:“我知道万夙笙挑拨离间,不过,我也想听听你的解释。” “不错!”陈汉杰道:“你跟那个痴水局的顾水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想有一腿?不然你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让我们不杀她?” 班火正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我班火正确实觊觎那顾水娘的美色,她也确实瞧不上我!我跟你们合作,原有借你们的力,拿下顾水娘的意思。” “你个之徒!”陈汉杰道:“拿我们当什么了?” 班火正道:“陈族长,我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影响咱们之间的合作。” 第425章 遗世魔宫(十八) 老爹沉吟了片刻,盯着班火正,道:“这次就算了。ggaawwx不过以后,我希望别人不会有挑拨你我合作关系的机会。挑拨的多了,即便知道是挑拨,心里也会不舒服。毕竟疏不间亲,而能间不亲。” 班火正面色一滞,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我这四名属下?” 老爹道:“现在可以都跟着你,帮你出力。事后,我会依你所言。” 叔父道:“那个假扮你的人,被我伤得很重,你给他治治。还有,他衣裳也脏了,最好换一身。” 那四个业火局的部众,穿的与众不同假扮班火正的人叫做班烈,厚嘴唇假装班火正说话的人叫做班猛,余下两人一个叫做班放,一个叫做班纵。 陈汉杰听了他们的名字,不由得取笑起来,说:“都姓班,还都跟火有关啊,一个烈火,一个猛火,一个放火,一个纵火。你们是不是亲兄弟?爹妈出来的时候,也不怕房子着了?” 班火正道:“他们四人,原本并不都姓班,也不叫这样的名字,只是跟了我做部众,成了我的心腹,为了助我火势,所以才都改姓了’班‘,又都起了这样的名字。” 灭掉了一个业火局,收服了班火正等五人,又解决了御灵部的部首万夙笙,众人虽然是连番打斗,通宵未眠,却也都不觉得累,精神各自抖擞,十分的振奋,叔父和陈汉雄都提议要一鼓作气,继续前行,把遗世魔宫尽早解决。老爹却道:“得意处最怕忘形,乐极时便会悲。咱们循序而行,一不贪功,二不冒进。劳顿了,是该休息了。都回复回复体力,把精神的亢奋劲儿也收过去,能睡得就睡一会儿,不能睡得眯一会儿。” 众人依言。 但是为了防备班火正等人,始终得保证有一人是清醒的。 我趁着这个空档,又把爷爷传授的功法给练了一遍,唯恐这紧要关头,出现什么岔子,那可就要拖大家后腿了。 但好在,直到如今,我体内的气息始终都没有出现要紊乱的迹象。 等修炼完毕,老爹、叔父等人也都闭目养神好了,起身正要赶路,忽听得四处脚步声起,便知有人来了。 叔父笑道:“来的真是时候,刚歇好了,可就送上门来了。” 班火正道:“各位不用动手,这些人可以交给我们了。” 陈汉杰道:“你中不中啊?” 班火正笑道:“来的是一群小喽啰,都是万夙笙的部下,他有个妹妹叫万夙歌,是他的副手,十分信我。对付他们,由我们出手,不会费太大事。” 老爹道:“好。” 说话间,来人已到,四面八方都有动静,空中飞的,地上跑的,树上爬的,飞鸟走兽,各显其能,然后才是二十余人现出身来,真个是声势浩大。 为首一个女子,长得倒是跟万夙笙的模样差不了许多,几乎就是万夙笙的翻版,都是一张马脸,一双眯眯眼,尖嘴猴腮,脸色蜡黄,不笑都露着牙龈,只是头发长了,年岁瞧着轻些,大约她就是班火正所说的万夙笙的妹妹,万夙歌。 班火正率领着班烈、班猛、班放、班纵迎了上去,道:“夙歌妹子来了啊。” 万夙歌见是班火正,展颜一笑,故作出万般风情,柔声道:“原来是班大哥呀。” 这一媚笑,这一声叫,吓得我们几个魂飞胆丧,陈汉杰道:“我的娘呐,她绝对是魔宫里最厉害的人,能杀人于无形!” 班火正却笑嘻嘻的拍了拍万夙歌的肩膀,道:“夙歌妹子呀,这两天哥哥没见你,没想到你长得更好看了些呢。” “哎呀,讨厌!”万夙歌嘴本来就合不拢,这下更是笑得无法无天,伸手掐了班火正一把肥肉,道:“班大哥就爱拿人家说笑!” 班火正道:“我是说的是真的。这两天呀,没听见你的声音,我都想得厉害!” “班大哥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真是不害臊!”万夙歌更加高兴,又拍了班火正一下,道:“不过,班大哥您好像也比以前瘦了。” “他娘的!”叔父骂了一句,道:“大哥,能不能让我过去把这俩人都杀了?” “我也是!”陈汉杰道:“族长,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会儿胃翻腾的厉害,而且我这一双素来善良的手,也忽然很有杀人的冲动。” “咳咳”老爹道:“再忍耐片刻。班火正未必比咱们好受。” 忽听那个万夙歌问道:“班大哥,我大哥呢?” 班火正道:“哦,你来就是来找他的啊。” 万夙歌道:“是啊,我们散布在各处驭使灵物,搜集麻衣陈家的消息,突然都纷纷接到寒鸦、雀鹰、灵蛇来报,似乎是我大哥遇到了什么危险,便都匆忙赶来。我记得他是跟您一道去出来对付麻衣陈家的人去了吧?咦?这几个人是?” 万夙歌的目光朝我们这边瞟来,我们都纷纷警惕。 那班火正却道:“他们是我新收的属下——你哥他,唉”班火正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说来真是惨啊。” 万夙歌一听,急道:“怎么了?我哥他怎么了?” 班火正道:“你大哥被叛徒出,已经死在麻衣陈家的手上了。” “啊?!”万夙歌大吃一惊,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班火正却猛然伸手一指,冲万夙歌身后的一个男子喝道:“就是你!万夙笙临死前说你就是叛徒!” 那男子脸色骤变,喝道:“你胡——” “胡说”还没有说出来,班火正一个箭步向前,一掌拍在那人额头,登时把那人脑袋打碎。 班火正出手极快,根本不容人分辩,那人也根本没有想到班火正会突然指证他是叛徒,更想不到班火正会突然出手杀他,是以到死,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陈汉礼忍不住低声说道:“这人,真是个角色!” 御灵部余下诸人纷纷大惊,万夙歌也愕然道:“你,你怎么杀了他?” 班火正道:“就是他出了你大哥!” “他?”万夙歌难以置信道:“御灵部除了我之外,就是他的本事最高,最得我大哥的信任,他怎么会” 班火正义愤填膺道:“正是因为这样,才叫人意想不到!你大哥也没有防备!要不是你大哥临死前告诉我,连我也想不到!” 万夙歌信疑,那班火正却不等她清醒过来,又说道:“你大哥临死前说出来了叛徒的名字,不止一个,还有——” 说着,班火正目视御灵部其余众人,那些人脸色纷纷变化,人人自危。 万夙歌受惊连连,先是知道了自己亲哥哥被杀,接着又突然知道御灵部最得力的人是叛徒,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重大的变故,脑子已然混乱,思维也被班火正带着走,喃喃问道:“那叛徒还有谁?” “还有他!”班火正伸手又指向一人,那人大惊,连忙后退,待要分辨,班火正已经吼道:“还想跑!”飞身扑上,竟不容许对方有只言片语说出来,便双掌齐发,将那人当胸打得鲜血狂喷而死! 回过头来,班火正道:“夙歌妹子,瞧见了没有,要不是我出手快,就让他跑了!” 万夙歌愕然的点点头。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骤然被人冤枉,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对方逼上来,下意识的就会后退,这分明是人之常情,但偏偏被班火正说的言之凿凿,合情合理,万夙歌一时间也来不及自察。 “班烈、班猛、班放、班纵!”班火正伸手一指,喝道:“把这四个人给我看住!” 班烈、班猛、班放、班纵四人纷纷上前,各自守定一个人,那四人无不吃惊,有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待要出手反抗,班火正喝道:“还有一个叛徒没有被我揪出来,谁先动手,谁就是叛徒!” 那四人听见这话,以为班火正只是在寻找剩余那名叛徒,不是针对自己,便都稍稍放心,为了避免嫌疑,自然也都不敢反抗,但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班火正道:“杀!” 班烈、班猛、班放、班纵一起动手,可怜那四个御灵部的部众,本来还有一抗之力,结果竟然就此中了班火正的诡计,束手就毙! 可如此一来,万夙歌也有些惊醒,道:“班大哥,怎么我御灵部会有这么多叛徒?而且,都是本事高的人叛变?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到底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临死前又都说了什么?” 班火正嘿然冷笑道:“你大哥临死前说了,御灵部的人,除了你之外,都是叛徒!”说话间,班火正、班猛等五人一起发作,对御灵部的其余部众下起毒手。 此时,御灵部最厉害的六人已经被班火正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用计除掉,剩余之人,纵然已经开始抵抗,但是惊骇之余,都已经没了一战之力,须臾间,便横尸遍地,只剩下一个万夙歌还呆呆的站在那里。 我们这边,都已经看得呆了。 第426章 遗世魔宫(十九) 班火正动作之迅,为人之奸诈,心肠之毒辣,手段之残忍,无一不令人指。 我们这边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来不及。 老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此人如果本事再高些,那必定是祸乱天下的奸雄。” 陈汉隆摇头道:“太毒了,太毒了!” 陈汉礼道:“不愧是真小人!” 陈汉雄道:“这人对自己人,怎么也忍心下这样的毒手?” 老爹道:“从来都只有自己人对自己人下手才会最毒、最狠、最残忍!尤其是叛徒。这也是从古至今,大到国家政府,小到家族门派,都最痛恨叛徒的原因。” 陈汉雄道:“那是为什么?” 老爹道:“因为叛徒没有脸面再见昔日的故人,羞惭到极点,便化为恶毒。为了让自己有脸继续活着,就只能杀光不做叛徒的自己人。当然,人心之复杂,纵然学尽相术,也难以窥尽,人之所以有此心性,恐怕也不仅仅只因为此。” 我突然打了个冷颤,想到历来读书,看到古往今来的许多事情,确实是叛徒杀自己人最狠,譬如害死岳飞的是曾被金人劝降的秦桧,带兵灭掉南宋的是效忠蒙古人的宋人张弘范,为灭掉南明出力最多的是降清的吴三桂,他亲手勒死永历帝,而抗战期间,汪精卫的伪政府伪军也不遗余力的残害抗日志士…… 以前,我从未想过,但是现在,老爹一说,想到深处,我不禁汗流浃背。 突然听见万夙歌说道:“班大哥,你,你才是叛徒,你才是害死我哥哥的凶手,对不对?” “哈哈哈……”班火正大笑,道:“夙歌妹子,直到现在你才明白,也太晚了。杀掉万夙笙的人确实是我,但是对于万夙笙,我可称不上是叛徒,我何曾忠于他?” 万夙歌喃喃道:“那对于仙宫呢?” 班火正道:“对于仙宫,我也不是叛徒,我到现在仍然忠于仙宫!只是,我对仙宫中的人,十分不满罢了。那些部,那些幻领,尸位素餐,有什么能耐?又有几个人能胜得过我?我偏偏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局!我瞧他们多半也都该死!至于宫主,信任他们,不信任我,那是他自己昏聩!对于一个昏庸的宫主来说,继续死命效忠于他,就是对仙宫最大的不忠!” 万夙歌道:“你强词夺理。” 班火正道:“强词算是,理还没有夺。” 万夙歌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子?” 班火正道:“是你还在痴迷中。” 万夙歌扭头看向我们,道:“那这几个人不是你的属下吧?” “不错。”班火正道:“他们都是麻衣陈家的人。” 万夙歌道:“你投降了他们?” “没有投降,我们也没有相互隶属。”班火正道:“不过,我和他们,业已达成了合作!夙歌妹子,我对你一向不错,你也是知道的,做哥哥的不愿意害你,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我万分欢迎。” “呵呵……”万夙歌苦笑道:“班火正,到现在了,你还说这种话,你害死了我的亲哥哥,又杀光了我御灵部的人,你觉得我会加入你们么?” 班火正目中寒光一闪,道:“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你真要执迷不悟么?!” 万夙歌道:“我怕死后见到我哥,无脸以对。” 班火正道:“那你就只能现在下去见他了!” 万夙歌道:“你要杀我?” 班火正“嘿嘿”冷笑。 我大声道:“班火正,不必非要杀人!御灵部的人都被你害死了,她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了。” 班火正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做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少族长又妇人之仁了——万夙歌,做哥哥的让你先动手!” 万夙歌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怪只怪我错信了你,我不会跟你动手,也不用你动手。” 说话间,万夙歌挺起手来,骈起二指,猛然向上,在自己咽喉下疾戳,一声轻响,她竟然自己洞穿自己的喉咙,刹那间血流汩汩,仰面气绝而亡。 班火正“哼”了一声,道:“顽固不化!”又对班猛、班烈等人说道:“你们把御灵部的尸体全都烧了。” “是!” 主人既死,那些灵物全都一哄而散。 班火正朝我们走了过来,道:“御灵部全军覆没,一笔勾销了。仙宫现在可以说是失了耳目,没有灵物再为他们探路,咱们的行踪,他们再也不会提前预知了。” 叔父道:“班火正,你刚才那几手,可是惊人的很啊。我小看你啦。” 班火正笑道:“相脉阎罗过奖了。” 我冷笑道:“你可真毒!” 班火正一愣,随即道:“你以后也是当族长的人,统领一家一族一门一派,应该是杀伐果断,说这种话,心存妇人之仁,未免太可笑了。” 叔父道:“我看啊,我这’阎罗‘的号送你得了,我可比不上你狠啊。说笑之间,就能杀人,举手抬足,就能毙命,厉害呀!” “真是见笑了。”班火正道:“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陈汉杰道:“我看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班火正,不说别的,那个万夙歌对你死心塌地,你也下得去手?” 班火正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是她痴心妄想!” 陈汉杰不屑道:“那你对顾水娘呢?自己是老母猪,还嫌人家乌鸦黑。” 班火正道:“我跟她怎么能相提并论?” “是不能。”陈汉杰道:“我刚才觉得她丑,现在觉得她可比你顺眼多了。你这个人,处的时间久了,瘆得慌。” “好了。”老爹不愿多说,道:“咱们走吧。” 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残忍杀伐,虽然是灭掉了遗世魔宫一整个部,但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情颇为沉重。 陈汉礼、陈汉雄、陈汉隆也都沉默不言语。 老爹和叔父倒是没什么,似乎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陈汉杰消停了片刻,话就又多了起来,逮住班火正,问道:“那个顾水娘多大年纪了?” 班火正道:“三十二岁了。” 陈汉杰道:“齐整不?” 班火正笑了笑,道:“应该还能入得诸位法眼。” 陈汉杰道:“我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都三十二岁了,能有多齐整?” 班火正道:“你见了就知道。” 陈汉杰道:“她有男人没有?” 班火正道:“没有。” 陈汉杰道:“为什么没有男人?” 班火正道:“一般人她都瞧不上。” 陈汉杰道:“她本事高不高?” 班火正道:“很高。” 陈汉杰道:“有多高?比我怎么样?” 班火正道:“嘴皮子上的本事比起尊驾来肯定是大大不如,但是别的本事,呵呵……” 陈汉杰道:“你’呵呵‘是什么意思?奶奶的,会不会聊天?不知道聊天止于呵呵么?” 班火正道:“呵呵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汉杰道:“既然顾水娘这么厉害,那我要是遇上她,可就不留情面,朝死里打,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失了手,香消玉殒了,你可别怪我。” 班火正道:“没事,你最好是不留情面,拼尽全力,否则你会极有危险的。” 陈汉杰大怒,道:“你——” 叔父忍不住道:“你们俩都消停会!班火正,痴水局知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准备在哪儿布局设伏?要用啥个手段对付我们?” 班火正道:“你们来的时候,御灵部的雀鹰查探到了你们的行踪,报回了万夙笙,四局五部八幻就全都知道了你们的大致路线。贪风局动作最快,所以跑在最前面,抢先埋伏下,嗔地局跟机关部联合起来,在古庙里设伏,接着便是我们业火局。按理说,痴水局应该是在我们之后动手,可是顾水娘生性多疑,喜怒无常,做事多变,我也把不准她会什么时候真正动手,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咱们附近了,也有可能一直到最后才出现。” 老爹忽然说道:“此地凶险,杀机蛰伏,风水极恶,诸位小心了!” 我环顾四周,见左侧是道山岭,峭壁耸立,几乎笔直上下,十分的险恶,右侧那道山涧水沉流急,有股隐隐的寒气逼上来浸人肌肤,也不知道有多深多浅,只有脚下一条杂草丛生的野径从后通前,是唯一的去路和退路。 老爹止住步子,众人也都停了下来,老爹问班火正道:“这里会有你们的人设伏么?” 班火正道:“神断先生已经瞧出了杀机,小心些不会有错。以班某人来看,这里确实是设伏的极佳地方。” 陈汉杰道:“痴水局设伏么?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事!设个屁伏!” 陈汉杰话音未落,忽然脚下大地颤动,一阵惊天动地的嗡鸣声奔雷似的轰然传来,众人尽皆失色! 陈汉隆道:“族长,这,这是什么声音?” 老爹极目远望,道:“像是水声?” 班火正脸色骤变,道:“是顾水娘!这崖上有瀑布,顾水娘一定是截流拦水,现在决堤要冲杀你们!” 我们一起仰面往峭壁上看去,只见上方一大片白茫茫的东西,滚滚奔落,果然是大水冲来了! 众人纷纷惊呼,也不用等老爹吩咐,各自提气往前狂奔,但是那水从上奔落,来的多快,这野路又狭窄,众人又离得近,奔跑不开,一片大水冲下,众人全都被卷入了山涧之中,无一幸免! 第427章 遗世魔宫(二十) 落入水中以后,我才知道涧水比在岸上瞧着还要深,还要凉。ggaawwx 我水性精熟,也没受什么伤,所以虽然是骤然遇袭,可也不是十分的慌张,只不过在水里头,动静已经全然听不到了,只能睁大了眼睛看。 除了我和老爹、叔父三人是夜眼,水下可以开目视物之外,别的人全都是肉眼,水下即便是勉强睁开眼睛去看,也是混沌不清。 万幸的是陈家村挨着颍水,族中的人无一不会游泳,且又都有锁鼻功,倒是不怕被溺死。 不过,班火正和班猛、班烈、班纵、班放五人会不会水性就不得而知了,他们是业火局的人,水火相冲,倒是悬得很。 我四处寻找老爹、叔父等人的踪迹,忽然瞥见深处黑影晃动,似乎是人,便往下潜去。 那黑影也迎着我上来了。 一个照面,我便认出那不是我们这边任何一人,而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肤色极白,模样也十分标致,而且因为她的衣服紧紧贴着身子,所以曲线玲珑,一览无遗。不用问,我也知道,这多是痴水局的人了。 那女子瞧见了我,满脸都荡漾出笑意来,我只觉浑身都不自在,情知她是敌人,但也无法对她出手。 她游动的速度极快,真个就像是一条鱼,身子摇曳摆动,顷刻间就到了我跟前,我眼睁睁瞧着她,想看她要搞什么把戏,却未曾提防,她伸手在胸口一划,竟如剥葱一样,那身黑色的紧身水衣便被她脱了下来,里面一丝不挂。 我吃了一惊,忙转过了脑袋,心想这痴水局的人这样行径,即便是要打,我也无从下手,还是走为上策。 转过身要走,忽觉得脚踝处一紧,低头看时,只见双脚都被一丛黑色的东西缠住了,那东西正是先前那女子脱下的紧身水衣! 可是穿在她身上的时候,明明就是衣服,这脱下来,竟然像水草一样,顷刻间缠住了我的双脚,而且还往上蔓延。 我使劲挣扎了一下,那东西很软,而且十分的柔韧,就像是橡皮筋似的,一挣扎,便撑开,收了力,就又缩紧,蔓延的速度还极快,顷刻间就到了我的腰上。 我又惊又怒,连忙伸手去扯,那女人却靠近了,绕到我身后,伸手来缠我脖子。 死之间,我也顾不得她穿没穿衣服了,左手扯着那紧身水衣,右手反转,“呼”的一记“太虚掌”拍打出去! 纵然是在水下,我这一掌也非同小可,掌力激荡水波,若是被打中,必然受伤无疑。 但觉水流湍急,那一掌打了出去,那女人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侧面,人更近了些。 我不禁惊异,暗忖道:“这女人在水中的速度如此之快!不但能避开我的掌力,还能趁隙再度接近!” 我不敢大意,左手也不去扯那紧身水衣了,两手连催,一掌接着一掌,去打那女人,但见水波涌动,掌力激荡在那女人的身上时,便都自行滑向别处了。 我大为骇然,这女人身上的肌肤骨肉柔软滑腻异常,借助水,便能轻松化解掉我的掌力! 无论如何,也不能力取了。 刚迟疑了片刻,腰上忽然一紧,我低头看时,只见两条白花花的腿已然盘在了我的腰上,紧接着,腋下水波流动,两条光溜溜的手臂从我两侧腋下掏出来,扣在了我的胸前! 如此一来可真是让我惊的非同小可! 没能制住对方,反而为其所制! 我正要拼力挣扎,忽觉背后软绵绵的两团东西紧贴,耳朵上又突然发痒,竟是那女人张嘴咬住我耳垂,她的一双手和一对脚丫子也全然不老实,乱搓乱动,只这须臾间,我全身瘫软,力气尽数化为须有,哪里还能挣扎得动? 那紧身水衣趁势蔓延而上,已到了我的脖颈下面,此时,我的全身都被那紧身水衣所束缚,那女人才撤了双手、双脚,离我而去,我忙提起力气,要将那紧身水衣摘除,可这一动,才知道那紧身水衣的厉害,它就像是个无形的袋子,任凭你左挣右扎,拳打脚踢,它都毫不受力,却能卸掉你的力,你挣不掉,脱不开,打不破,撕不烂。 那女人在我周围游了几圈,笑嘻嘻的看着我做无用之功,我渐渐已经消磨尽了力气。那女人便上前来,伸手拎住紧身水衣的上头,提着我往水上游去。 我心中暗想:“罢了,这次是栽的大了,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捉弄的毫无还手之力” 脑袋刚露出水面,便有一根杆子撑过来,那女人提着紧身水衣的上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那根杆子上一系,我便被吊在了那里。 下身仍然在水中,而且还是被紧身水衣束缚着,只脑袋露在外面,身子一一沉,十分狼狈。 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道:“弘道,你也被抓了啊。” 我抬眼一看,见是陈汉雄,和我一样,也被一根杆子吊着,只露个脑袋在水面上。 我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道:“八叔,您,您也在啊” “你小叔也在!”身后忽然又有人说话,我急忙扭头,见陈汉杰正长吁短叹的道:“弘道啊,你可真不争气,我刚才还跟你八叔打赌,说你至少还得一刻钟,才能被逮住,没想到你这么快!” 陈汉杰旁边,是陈汉礼,陈汉礼挨着陈汉隆,都跟个大莲蓬似的,泡在水里,彼此大眼瞪小眼,都十分难堪。 不过,没有见到老爹和叔父被擒住,我心中还稍稍安定。 陈汉雄冲陈汉杰说道:“弘道算不错了,这么久才被抓住,哪像你,一下水就被抓住!” 陈汉杰道:“你还有脸说我?你就比我慢了一秒钟吧!” 陈汉雄道:“还不是因为我要救你!” 陈汉杰道:“得了吧,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非要逞强,怪得了谁。” “哟——”忽然有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你们麻衣陈家的人可真是好兴致,都被活捉了,还有心思吵架斗嘴。” 我循声望去,只见岸上站着十多名女子,都几乎是裸露的,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纱笼着。 当先一人,三十岁上下年纪,模样极为妖冶动人,肤色也最白,双腿也最长,正盯着我看。 我认了出来,她便是在水下擒住我的那个女人。 我不禁出声问道:“你是痴水局的什么人?” 那女人笑道:“顾水娘。” 我道:“你就是顾水娘?” 顾水娘道:“你想必就是武极圣人陈弘道了吧?” 我默然。心中暗道:“怪不得先前班火正说陈汉杰遇上了顾水娘,能不能保住命还难说她果然厉害。” 只听顾水娘道:“近年来武极圣人的名头好兴旺,今天一见,果然不俗。掌力那样厉害,险些被你打死。亏了是我,要是我的妹子们去抓你,不知道要死多少个。” 我“哼”了一声,道:“你抓住了我,我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你也不用说风凉话了。” 顾水娘笑道:“在岸上,我不及你的十分之一,在水中,你纵然有夜眼,会锁鼻功,也及不上我。人各有所长,我不是说风凉话。就像这班火正,他的业火术,在水中,毫无用处!” 那顾水娘说话间,伸手往下指,我张望时,见顾水娘等人的脚下,躺着四五个人,正是班火正、班猛、班烈等人,都一动不动。 我吃惊道:“班火正他们是都死了吗?” “大概淹死了。”陈汉杰道:“那死胖子好像是不会水,我刚露出水面的时候,瞧见他们几个正在岸上吐水呢。这货想占那骚娘们的便宜,结果被人给灌死了。” “他还没死。”顾水娘道:“这样的叛徒,可不能轻易杀了。等带回仙宫,自然有千百种好法子等着他,也好趁机让别的心怀二意之人瞧瞧,这做叛徒的,是什么下场。” 陈汉杰喊道:“骚娘儿们,你准备怎么对付老子们呢!?” 顾水娘道:“等抓住了陈汉和陈汉琪,我就把你们的衣服全扒光,然后一个个提着,到仙宫供人瞻仰。” 我们都是一怔,随即惊怒交加,陈汉杰骂道:“你敢!?” 顾水娘道:“你要是不信,那现在就先扒光了你,吊起来试试。” 陈汉杰立时敢怒不敢言。 陈汉雄却冷笑道:“想抓我们族长和我二哥,我看你是做梦!” 顾水娘道:“他们能在水下挨这么长时间,倒也真算厉害,不过,我看,被擒也只在顷刻——” 话音未落,水下忽然冒出一股殷红来,接着翻出一具无头尸体,身子****,显见是个女人。 我们都吃了一惊。 岸上的众女失声惊叫道:“是四姐!” 顾水娘也惊道:“怎么四妹在水下也能被人斩了首级!” “哈哈!”陈汉杰大笑道:“骚娘儿们!我们族长有金牙线,任凭你再柔再软再韧,也切的开!你就等着死吧!” 第428章 遗世魔宫(二十一) 我和顾水娘较量过,知道她的痴水术柔韧滑腻到了极点,又借助水力,简直无懈可击,任何至刚至强的攻击,甚至柔中略带刚强的攻击都能被她轻易化解,而且只要被她缠上,气力尽消除,在水中,对她几乎无可奈何,她简直就是世上所有男子的克星。ggaawwx 不过老爹手中的金牙线确实是一件神兵利器,无论至刚还是至柔之物,都切割如腐木,无往而不利。对付痴水局的人,恰也是克星。 但老爹出手一般都留情面,这次居然把敌人的脑袋给切割了下来,想必也是遇到了极度危险的状况,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不计后果了。 只听顾水娘奇道:“金牙线是什么道具?” 陈汉雄骂道:“汉杰你个大信球,把底细都说给人家了!” 陈汉杰满不在乎道:“说出来又咋了?族长就是有金牙线在手,痴水局的人谁能破得了?况且,这娘儿们也不知道金牙线是什么东西。哎,我说,姓顾的,你想知道金牙线是什么道具,就下水去找我们族长啊。” 说话间,又是水波翻动,一具尸体了上来,仍旧是个女人,一条胳膊被齐肩斩断,人不能动弹,多也已经痛死了。 陈汉杰道:“骚娘儿们,瞧见了没有,你的手下又死了一个!还是金牙线割的!” 岸上众女个个变色,都道:“连三姐也坏事了!” 顾水娘咬牙切齿,柳眉倒竖,骂道:“好你个陈汉!我还没杀你的人,你就先杀我两个妹子!等我捉了你上来,必定也先砍断你的胳膊,再砍掉你的脑袋,给我三妹、四妹报仇!”骂完,又回顾身后众女,道:“六妹、七妹、八妹、九妹,你们全都下水去助二妹、五妹、十妹她们!陈汉一个有妻有儿的人,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施展痴水术,还抓不住他!” 四个女子齐声答道:“是!”都纵身跳下水去。 陈汉杰“啧啧”叹道:“要我说,你们痴水局的人可真是豁得出去啊,临敌之际,先要舍身,得脱光了衣服,跟对头搂搂抱抱才抓人。这对头就算被抓,心里也舒坦的很啊。七哥,你说是不是?” 陈汉礼“哼”了一声,道:“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陈汉杰道:“七哥还不好意思了,没事,放心,我回去保管不跟七嫂说。八哥,你舒坦不?” 陈汉雄骂道:“老子现在都快泡肿了,舒坦你个大头蛆啊!” 陈汉杰又问陈汉隆:“九哥,你咧?” 陈汉隆嗫嚅道:“你别问了,我的那个丑” 陈汉杰转过头来看我,道:“还是弘道享福,班火正做梦都想占便宜的顾水娘,叫你给看了个精光。好看不?” 我道:“小叔,我转过脸了。” 陈汉杰道:“你为啥要转过脸?不还是先看见了,才转的脸。再说了,人家抱你没有?摸你没有?咬你耳朵没有?少得了便宜还乖!来来来,闲着也是闲着,讲讲感觉。” 和陈汉杰不能念叨,否则没完没了,还占不到便宜,所以我赶紧闭嘴,不搭理他。 陈汉杰还要再说,好在顾水娘在岸上叨咕道:“陈汉有金牙线,一时会儿没抓上来,那个陈汉琪呢!?怎么也拿不住他?” “哈哈哈”陈汉杰被顾水娘吸引了话头,大笑三声,说道:“你个骚娘儿们,我二哥还是童男呢!你的痴水术只能对付经过人事的吧,对我二哥,不起效!” 顾水娘一愣,难以置信道:“陈汉琪他,他——” 话音未落,水中一阵翻滚,有个尸体飘了上来,是个女人,额头深深塌陷进去了一块,极为可怖,显然是被人用极厉害的掌力震碎了面门。 除了叔父,无人会下这等毒辣的手段! “二妹!”顾水娘失声惊呼。 岸上众女也都纷纷叫嚷。 陈汉杰得意洋洋道:“瞧见了没有,这就是我二哥的手段!你们那邪术,把男人搂住抱住,又摸又咬,弄得男人没有一点力气,那也只能对付对付咱们,对我二哥,你敢摸一下,他能还你一掌,你敢咬一下,那还不弄死了你啊!” 说话间,水波接连滚动,三个痴水局的女子都了上来,有一个是尸体,另两个则是刚刚下去的“六妹”、“七妹”,还都活着,但受伤十分严重,顾水娘连忙派人下去将二人搭救上岸。 顾水娘问道:“怎么回事?见到陈汉和陈汉琪了没有?他们当真就那么厉害?” 那六妹声若游丝的说道:“陈汉和陈汉琪在一块,陈汉琪打死了二姐和五姐,又伤了我和七妹,十妹被他一脚蹬下了水底,死不明。八妹、九妹肯定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水娘沉吟道:“要我亲自下去吗?” 七妹说道:“大姐不要轻易动身,实在危险” 顾水娘沉默不语。 旁边有个女子说道:“大姐,这样一来,咱们痴水局算是伤亡了一大,情势对咱们不利,我看不如带着这些俘虏,先撤吧。” 顾水娘恨恨道:“陈汉、陈汉琪杀伤我这么多姐妹,我岂肯干休!?不能就这么撤了。十一,你和十二去把那个多嘴好说的陈汉杰提上来,砍掉他一根胳膊,再砍了他脑袋,丢下水去!小心点,提人的时候,连混元缩紧衣也一并提上来,别让人跑了!” 众女应声道:“是!” 我这才知道,原来困住我们的那紧身水衣道具,名字叫做“混元缩紧衣”,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可是真的厉害。 陈汉杰骂道:“骚娘儿们,臭娘儿们!打不过我大哥、二哥,就拿老子出气!班火正在岸上呢,他也是我们的人,你砍他就是了,砍老子干什么?” 陈汉隆道:“让你别说话,你就是不听。” 有个女人忽然恨恨的说道:“大姐,把这个陈汉隆也提上来打死,丢进水里,乱了陈汉、陈汉琪的心吧!” 顾水娘道:“好。” 那十一和十二都笑道:“小十三要出气啦。” 陈汉隆大惊,道:“我又不多话,怎么连我也杀?” 那十三骂道:“是不是你刚才嫌我丑?!你也不扫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长得是什么尊容!我现在就杀了你,好让你赶紧去投胎转世,重新做个长得好看点的人!” 陈汉隆愕然无语。 陈汉杰“哈哈”大笑,道:“九哥,你说你没事说人家姑娘丑干什么?没来由得陪着兄弟一起去死了。不过,姑娘啊,不是我喜欢说实话,你确实长得不咋样,跟个老绵羊似的” 眼瞧着三个女人气冲冲走过来,要提走陈汉杰和陈汉隆,我连忙叫道:“顾水娘,有话好好说!你们打不过我爹和我大的,不如投降吧!班火正喜欢你很久了,你也三十多了,年纪不小了,投降了,和他正好做夫妻啊!” 顾水娘听得勃然大怒,道:“你们去把这个陈弘道也提上来,舌头先割了!再剥光衣服打死丢水里!” 陈汉杰叹道:“弘道啊弘道,你说你平时也不好说话,咋一开口就没个把门的?哪儿能说人家女的岁数大呢?这不是找死么?” 我心中愤愤,只是不服,割舌头就割舌头,打死也说得过去,为什么要剥光我衣服? 偏偏那几个女人听说要剥光我衣服,都笑,也不理会陈汉杰和陈汉隆了,一起先奔我来,拽着包裹我的混元缩紧衣,从杆子上取下来,给提溜到了岸上。 那个小十三笑嘻嘻道:“大姐,还别说,这个陈弘道长得还挺俊俏。” “我在水下摸了,身材也蛮好。”顾水娘道:“你们要是喜欢,就不杀他,废了道行,带回去当犒赏你们的玩物。” 我听见这话,气得几乎晕厥过去,愤然骂道:“顾水娘,你这不要脸的恶婆娘,老女人,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顾水娘也怒喝道:“快把他的舌头拔了!” 那排行十二的便伸手捏着我的腮帮子,道:“把舌头伸出来!”又道:“十一姐,你来拔掉。” 那十三笑道:“那我就剥他衣服。” 顾水娘吩咐道:“千万不要去掉混元缩紧衣,那个陈弘道厉害。隔着混元缩紧衣拽出来他的衣服就是了。” 我急中智,心中忽然得了一计,慢慢蓄积真气,缓缓吐露舌头,那排行十一的真个是凑近了,要伸手捏我舌头拔拽,那小十三也来拽我衣服,我捏个诀,刹那间,舌绽春雷,使了个龙吟功力,恶吼一声:“呔!” 离我最近的十二双眼一翻,立时软绵绵的晕倒在地。 那排行十一和排行十三的,也不过是多挨了片刻,随即东倒西歪,也晕了过去。 顾水娘脸上血气翻滚,白里透红,天才安抚下来,冲我冷笑道:“好一个武极圣人,浑身被缚,一张嘴也能伤人!那我便亲自动手,看把你舌头拔掉以后,你还能喊出来不能。 眼见顾水娘朝我走来,我有心再施展一次龙吟,可是刚才在水下耗费了许多体力,且龙吟最费神也最费气,再吼一次不是不能,但效力定然还不及上一次的五成。对顾水娘也是无用。 第429章 遗世魔宫(二十二) 我眼瞧着顾水娘冷笑靠近,正觉无可奈何之际,脚下一道人影忽然蹿将起来,骈指连戳! 莫说是顾水娘猝不及防,连我也愕然。ggaawwx 只见那身影肥胖,正是班火正,纵跃之际,在顾水娘身上连点了十余下,那顾水娘在惊骇之中,转身还奔了两步,方才缓缓坐倒。 这变故发的极快,那厢,陈汉雄、陈汉礼、陈汉隆还被我的龙吟震的没有缓过神来。 陈汉杰兀自在埋怨道:“弘道啊,你可吓死我了!下次叫唤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咦?班胖子什么时候醒了?哎哟!七哥、八哥、九哥,你们快瞧,那骚娘儿们被制住啦!” 班火正笑吟吟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顾水娘,道:“水娘妹子,别来无恙啊?刚才你把哥哥灌的好苦啊。” 顾水娘道:“班火正,你什么时候醒的?” 班火正道:“我醒了有一会儿了。” 顾水娘道:“我明明已经封了你的穴道,你怎么能动?你不会是练成了自己能冲破穴道的本事了吧?” 班火正道:“我要是那样厉害,还能被你制住吗?是刚才陈弘道龙吟功力太霸道,震得我体内血气翻滚,误打误撞,竟然冲破了被你封住的穴道。” 顾水娘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早知道,我也该用混元缩紧衣给你穿上!” 班火正道:“你小瞧了我,觉得不用混元缩紧衣,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嘿,这便是稍有差池,就满盘皆输。其实你最不该的不是没有用混元缩紧衣束着我,而是不该只活捉我们,不杀了我们。” 顾水娘道:“你少得了便宜乖,在这儿教训老娘!老娘不杀你,是不屑杀你,是为了捉你回去再好好炮制你,让别的仙宫弟子瞧瞧叛徒的下场!至于麻衣陈家的人,不杀是因为还有用!” 班火正道:“哦,我明白了,你们痴水局的痴水术虽然也能在水下闭息,但比之麻衣陈家的锁鼻功,就差得远了,你们的眼睛在水下虽然也能开目,可是比之麻衣陈家的夜眼,也差得远了。你不杀他们,是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来六相全功的功法啊?” 顾水娘“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班火正啧啧叹道:“水娘,贪多必失啊。” 陈汉杰叫道:“班胖子,你少他娘的废话了!这骚娘儿们的手下都只是晕了过去,你快去解决了她们!” 班火正道:“我自然晓得。”走上前去,把那排行十一、十二、十三的痴水局徒众一一封了穴道。 陈汉杰又叫道:“快放了我们!” 班火正道:“我这一会儿没有力气了,稍等片刻。” 陈汉杰骂道:“放屁!我看你是不怀好意!快放了我们!不然族长和我二哥上来,有你好看!” 班火正笑了笑,没有再搭理陈汉杰。转而看向顾水娘,道:“水娘,现在你被我抓住了,怎么说?” 顾水娘“哼”了一声道:“你是走了****运,凭真本事,你打得过我么?” 班火正道:“成者王侯败者寇,运气也是本事的一部分,我运气好,就能不死,你运气不好,就可能要死。” 顾水娘道:“那你就少废话,杀了老娘!” 班火正笑道:“你明明知道我舍不得杀你,故意拿这话来挤兑我。不过,现如今,你痴水局算是全军覆没,在水下跟陈汉、陈汉琪相斗的那些人,你也不用痴心妄想她们还活着上来了,就这三个,死也在我一念之间。不知道水娘你有什么打算?” 顾水娘“啐”了一口,道:“我们痴水局的人虽然都是女人,但也不像你,骨头是软的!” 班火正点点头,道:“那好,那我先杀了你这三个女弟子。” 顾水娘瞪眼喝道:“你敢!” 班火正道:“那你答应和我相好,我就不杀她们,稍后陈汉上来了,我也能向他求情,饶了她们性命。” “呸!”顾水娘道:“令人作呕!”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对你客气了。”班火正缓步走上前去,脸上笑意盎然,道:“我就看你到底会不会呕吐。” 顾水娘喝道:“姓班的,你要干什么!?” 班火正走到顾水娘跟前,蹲下身子,道:“与其让麻衣陈家的人动手来废除你的道行,不如让我来。你告诉我你的练功罩门所在吧?” 顾水娘骂道:“叛徒!滚开!” 班火正道:“你要是不说,那我就只能试着一处一处来摸了,是这里么?” 班火正真个是无耻起来,对顾水娘上下其手,顾水娘连连大骂,班火正脸皮子极厚,丝毫不以为意。 陈汉杰叹道:“不要脸的遇见了更不要脸的,那也是没辙啊。” 顾水娘终于熬不住,道:“你快快杀了我吧!” 班火正道:“我只废你的道行,何必要杀你,你到底说不说?” 顾水娘道:“你既然要我投降,为什么非要废我的道行?我投降了!” 班火正道:“你变化无常,我可信不过你,你要是还带着一身本事,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死在你的手上了。” “好!算你厉害!我认栽了!”顾水娘恨恨道:“我告诉你我的罩门!” 班火正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站起身子,将顾水娘抱了起来,顾水娘道:“你要干什么?” 班火正道:“找一个没人的僻静地,我再废了你。免得受人打扰,我分了心,误伤了你。” 说着,班火正便抱着顾水娘去了。 陈汉杰骂道:“畜啊!啊!见色忘友啊!” 陈汉雄道:“你什么时候成班火正的朋友了?” 陈汉杰道:“我不是他的朋友,他不是还有属下吗?这个死胖子!大哥和二哥怎么还不上来?” “嘭!” 一声响,水花四溅,三个人从水中飞出,抛落岸上,都是痴水局的女弟子。 接着又是两声轻响,两个人踏水而出,正是老爹和叔父。 “族长!二哥!”陈汉杰大喜,道:“你们可算出来了!快来放了我们!” 叔父道:“弘道没事吧?” 我道:“没事!” “谁说没事?”陈汉杰道:“他刚才差点被人割了舌头,剥了衣服,带回去犒赏三军。” 我道:“别胡说!” 叔父笑道:“你这么招人稀罕啊。”说着,跳上岸来,给我扯那混元缩紧衣。 可是那混元缩紧衣脱也极其不好脱,叔父扯了天都扯不掉,不禁气急,骂道:“这些妖女的东西真他娘的邪门!”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十一妹、十二妹、十三妹,诧异道:“这几个妖女是被谁制住了?” 我道:“是被我的龙吟给震晕了。” 陈汉雄道:“她们想割弘道的舌头,结果被弘道吼晕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爹问道:“顾水娘呢?” 陈汉杰道:“您没瞅见那死胖子也不在了,他把她抱走了。” 老爹诧异道:“班火正把顾水娘抱走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陈汉杰道:“做去了。” 老爹默然。 把陈汉雄、陈汉杰、陈汉礼、陈汉隆都给提留到岸上,去解混元缩紧衣,可也是解不下来。 那衣服,只要拽着一处,别处就死死的贴身,裹得密不透风,像是长在了身上一样,纵然是扯得极大,也扯不烂,反而勒的我们疼痛难忍,身上的肉几乎破掉。 陈汉杰一边连连喊疼,一边破口大骂。 老爹摇了摇头,道:“这东西,不能靠蛮力,必有方法。” “问问这些妖女。”叔父过去,把那十一妹给点醒,喝问道:“你们那衣服怎么去下来?” 那十一妹冷笑一声,道:“穿上了,就别想脱下来!” 叔父大怒,道:“你不说,我就打死你!” 那十一妹道:“你以为我怕死吗?你来试试,看打死我,我说不说!” 叔父气笑了,道:“中,中,你有骨气!老子就不信了——”转身把那十二妹给点醒了,问道:“你来说,这混元缩紧衣怎么解除?” 那十二妹也是一阵冷笑,道:“你们有本事,就自己解啊!” 叔父喝道:“我问你呢!” 那十二妹道:“问我?不如你来求求我,看我会不会告诉你。” 叔父忍着气,把那十三妹又点醒,道:“你来说!混元缩紧衣怎么解除?” 那十三妹道:“让我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叔父怒不可遏,道:“你们真当老子不杀人是不是!?老子现在就宰了你们!”叔父手起一掌,就要朝那十三妹当头拍下,那十三妹瞪着眼睛,浑然无惧。 “慢!”老爹喝了一声。 叔父止住手掌,道:“大哥,怎么?” 老爹道:“顾水娘活捉了咱们的人,却没有杀他们,咱们也不杀她的部众。” 陈汉礼道:“族长,那个顾水娘不杀我们,也不是心怀善意,而是想要从我们嘴里套出来六相全功的功法。” 老爹道:“不管如何,总是留了你们的命,咱们一报还一报,不乱因果。” 第430章 遗世魔宫(二十三) 老爹既然不叫杀人,叔父也只能依从,问道:“那这些混元缩紧衣脱不下来,咋么了得?” 老爹道:“不要急,等班火正和顾水娘回来再说。ggaawwx” 老爹刚说完话,班火正和顾水娘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两人相携而行,班火正道:“陈族长,您出来了。” 陈汉杰道:“这地面邪啊,说曹操,曹操到。咦,班大胖子,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儿,是把人弄到手了?” 班火正笑道:“从现在开始,顾水娘也跟咱们一并合作。” 陈汉杰道:“可以啊!能降住这样的女人可不容易,看来你的手段厉害。” 老爹道:“顾水娘,你真愿意与我们合作?” 顾水娘瞧着有些虚弱,脸色也有些憔悴,但还是带着笑意,道:“我现在听班大哥的话,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老爹点了点头,道:“好,你能弃暗投明,可喜可贺。” 顾水娘道:“我这几个妹子,还请陈族长饶了吧。” 老爹道:“须得她们不再作恶。” 顾水娘道:“她们对我忠心不二,我说的话,她们肯定不会违拗。” 老爹道:“那便好。” 叔父忍不住道:“嘿,姓顾的,你先过来,把这些混元缩紧衣解了!” 顾水娘道:“其实好解。” 叔父道:“我扯了天了!” 顾水娘手里拿着一柄刀,走到我跟前来,叔父瞪眼道:“你干什么?” 顾水娘把拿刀在自己指头上一划,然后朝着我的肩头滴了一滴血,说来也奇巧,那血刚滴上混元缩紧衣,便听见“呼”的一声,仿佛叹气,那混元缩紧衣竟迅速胀大起来,我连忙从中跳出,再看那混元缩紧衣,已经摊平在地上,变了颜色,像烧焦的枯叶一样。 我诧异道:“这,这是坏了吗?” 顾水娘道:“已经不能用了。”又对班火正说道:“你去把十一妹她们的被封的穴都给解了吧,谁的混元缩紧衣,就需要用谁的血来解。” 班火正道:“好。” 陈汉杰道:“抓住我的那个死了啊!” 顾水娘道:“尸体的血也能解。” 叔父便去取了尸体的血,滴在陈汉杰的混元缩紧衣上,果然也解开了。 陈汉杰道:“这东西其实是件宝贝,这样毁了,也是可惜啊。” 顾水娘道:“你要是知道它们是怎么做的,就不会觉得毁了可惜了。” 陈汉杰道:“是怎么做的?” 顾水娘道:“是用人皮做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陈汉杰怔道:“真的?” “真的。”顾水娘道:“还是囫囵囵的人皮,从活人身上扒下来,用痴水术秘法炼制而成,混元一气,在水里头十分的好用,出了水,火也不能烧毁,刀刃也切割不坏。因为炼制的时间很长,耗费的功夫很大,一个人很勤勉,也得五年才能炼成一件,就连我,到现在,也只有两件。多年前,毁了一件,现在,这一件又毁了。” 我听得浑身难受,陈汉雄恨恨道:“这样的脏东西,别说两件了,就是件我也觉得恶心!真想不明白你们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图个什么!” 顾水娘道:“我们有我们的得道法,你们有你们的,道不同,自然难以理喻。” 陈汉雄冷哼了一声,道:“邪魔外道!” 陈汉杰兀自好奇,道:“那这东西,为什么一次就废?” 顾水娘道:“并不是用一次就废了,是因为每个人炼制自己的混元缩紧衣时,需要用自己的气血,练成以后,一旦启用,抓到了人,就需要用被抓之人的气血滋养它了。如果不放你们,养上个月,你们的血肉会被这混元缩紧衣吸收的干干净净,那时候,只剩下白骨,是能倒出来的,而且混元缩紧衣就又能用了。但,要想放人,就须得用我们自己的血,那便是毁衣了。” 我们听见这混元缩紧衣这样邪门厉害,都吃惊不小。 陈汉礼道:“那我们在里面困了那么久,有什么危害?” 顾水娘道:“这倒可以放心,我们不做法,就没有危害。” 陈汉杰道:“好哇,怪不得你不杀我们呢,原来除了想套取我们的功法之外,还要我们做这衣服的肥料!” 班火正道:“之前是各为其主,彼此都吃了许多亏,就不提了吧。现如今,既然大家精诚合作,就该做好下一步的打算。对不对,陈族长?” 老爹“嗯”了一声,道:“现如今,四局五部八幻,地风火水四局已无,御灵部被灭,还余下四部八幻,请问两位,咱们接下来怎么走?又会遇上什么敌人?” 班火正道:“水娘,你能拦下瀑布的水,从山岭上冲下来,又恰好把我们都冲到山涧中去,这肯定是有机关部的参与吧?” 顾水娘点了点头,道:“是的。” 班火正“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机关部的巩长治对你图谋不轨!” “得了吧!”陈汉杰道:“最图谋不轨的是你,还有脸说人家!但是,这个巩长治也太不是个东西,设计这么阴损的机关,害的我们差点全军覆没!他人在哪儿?” 顾水娘道:“巩长治帮我并不想让别的部首和幻领知道,所以设下机关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老爹道:“如果我们要进入魔宫的总舵,是不是要破解机关部的机关?” 班火正道:“是的,这里的所有机关消息,都是巩长治负责设计实施的,他颇有些手段,不能小觑。有很多机关的开解之法,连我们局首和部首都不知道。所以,依照我的看法,最好是先抓住巩长治,然后再攻入总舵,那样才万无一失。” 老爹道:“那你们觉得,魔宫的人,下一个设伏的地方会是哪里?设伏的人,又会是哪一路?” 班火正和顾水娘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班火正道:“现如今,各局各部四分五裂,谁也不清楚谁的真正动向。” 老爹道:“那便是走一步,说一步了。诸位休息片刻,收拾收拾,咱们再行动身。” 众人都应了。 休息的时候,我悄声问老爹道:“爹,您信任那个班火正和顾水娘吗?他们俩刚才背着我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顾水娘回来就投降了,我怕其中有诈。” 老爹道:“你能这么想,很好。疑人可用,用之须防。但凡利大于弊,且可控可治,不妨羁之縻之。班火正亲手覆灭御灵部,已经无法回头,是铁了心的要和魔宫决裂,顾水娘可能是心怀叵测,阴存顾望,利用班火正的色心,有所图谋。不过,班火正不是蠢人愚夫,我看那顾水娘,道行已经被废,难翻出大浪了。” 我点了点头,叔父在旁边说道:“放心吧,我时刻盯着这俩货材,只要敢不安,立马宰了他们!” 老爹起身道:“诸位,走吧。” 顾水娘属下还有五人存活,都跟着她,再加上班火正等五人,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走了许久,又到了晚间,远远的瞧见前面雾瘴弥漫,老爹叫停,道:“这里应该接近魔宫的总舵了吧?怎么一路不见人?” 班火正道:“奇怪,确实已经近了,怎么没有人来阻拦?难道都怕了?” 叔父道:“他们不出来,咱们就杀进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汉雄道:“对!” 陈汉隆道:“不急,不急,先听族长的。” 老爹问班火正道:“总舵还有多远?” 班火正道:“要是这么走下去,还是没有人拦阻,用不了一刻钟,就到入口。” “这么近?”陈汉杰张望了一眼,道:“这前不见村,后不见庄,连个茅草屋都没有,你们魔宫的人都住哪儿?荒郊野岭里随便找个地儿就睡了?” 班火正道:“总舵是看不见的。” 陈汉杰道:“为什么?难道你们真会妖法,能隐身啊。” 班火正伸手向下戳了戳,道:“因为总舵在地下。” 陈汉杰吃了一惊,道:“全都在地下?” 班火正道:“是的,全由机关部打造。” “好啊。”叔父搓了搓手,颇有些兴奋,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鬼谷,也是在地下!邪魔外道,果然见不得光。大哥,不用迟疑了,走吧!” 老爹沉默了片刻,道:“魔宫的人不现身,咱们确实也不能干等着,我看他们是要’请君入瓮‘,那咱们就去瞧瞧厉害。” 班火正和顾水娘带着业火、痴水二局的残余继续前行,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们便停了下来。 我们环顾四周,见都是荒草野树,沟壑遍布,雾气蒸腾中,隐隐还有些大小坟头耸立,四周静谧如死,夜色凄迷,十分的可怖。 叔父道:“总舵的入口在哪里?” 班火正伸手指了指那几座坟头,道:“那里有三个入口。”又伸手指了两棵树,道:“那两棵树下又有两个入口。” 顾水娘走到一处灌草丛旁边,道:“这里,也是一个入口。” 第431章 遗世魔宫(二十四) 我们看向班火正和顾水娘所指引的地方,不论是坟头还是灌木丛或者是高大的乔木,全都是实打实的物,并不见什么入口。ggaawwx 陈汉杰茫然道:“瞎指什么呢,口在哪儿呢?” 顾水娘走到那片灌木草丛里,伸手拽着一株石楠,向东南一折,并不见那石楠枝断,却听见一声微响,那株石楠侧向移开,下面现出一口三尺见方的洞来。 我暗忖道:“原来是机关消息操控。” 又见班火正走到一棵十余丈高的三角枫下,伸手在那树上的一处节疤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重重敲了一下,那三角枫的侧面“啪”的一声轻响,倒下一片大树皮来,我引颈看去,见里面竟是中空的,正好可以容个人进进出出。 这机关设置的委实巧妙,外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我暗暗称赞时,班火正又走到一座坟前,我心想:“这里的机关又是怎么设的?”却见班火正俯身下去,伸手插入坟头的土中,来回摸索着,忽然间伸手一扯,那坟里面轰然有声,整座坟头都开始侧向移动,底下露出一口深井也似的洞来。 我们面面相觑,陈汉杰“啧啧”叹道:“乖乖,这里面的鬼门道还真多。” 陈汉雄道:“所以才叫魔宫!” 陈汉隆道:“族长,这里的入口这么多,咱们要从哪个进去?” 老爹问班火正道:“你们平时进出,都走哪个入口?” 班火正道:“我们是分时段的,譬如夜里进出,就要从坟下的入口,若是上午进出,就走石楠地洞,若是下午进去,就走三角枫树洞。” 老爹“嗯”了一声,道:“要是不按照这样的规矩走,会如何?” 班火正道:“巩长治只是说最好这样走,如果不这样走,似乎也没什么事。” “对。”顾水娘道:“我曾经在上午特意从坟下的洞口进去过,也没有出什么事情。” 陈汉杰道:“那就是故弄玄虚!总不能这洞口是定时的吧,早上这边开,晚上那边开。” 班火正道:“也有可能。或许就是巩长治为了表明他的机关术玄妙,刻意交待的。” 老爹道:“从不同的入口进去,走的路是不同的吧?” “是的。”班火正道:“陈族长明见。地下的通道,大的合计有七纵八横,四局五部八幻分布其中,而宫主所在的仙宫处于第四纵第五横交汇处。” 老爹道:“那小的岔路有多少呢?” 班火正道:“小的岔路纷繁复杂,很难记得,也很难说清楚。一般我们是不走的,那都是巩长治留出来改造机关用的。” 老爹道:“从哪个入口进去,距离魔宫最近?” 班火正道:“从坟下进去最近,从石楠底下进去最远。” “哦”老爹沉吟思量,天不语。 叔父忍不住道:“大哥,要不咱们分头进去,然后在魔宫汇合。” 老爹摇了摇头,道:“敌众我寡,绝不分兵。” 陈汉雄道:“族长,那咱们就直接从坟头下面杀进去,直捣他的老窝吧!” “这样不大好。”老爹道:“抄近路出奇兵是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有奇效。现如今,魔宫已经知道咱们来袭,而且龟缩不出,摆明了是要以逸待劳,他们多会想咱们要从最近的入口进去,但咱们偏偏从最远的进去。” 陈汉礼道:“那万一魔宫的人也这么想呢?” 老爹笑了笑,道:“他们一定会这么想的。” 陈汉礼诧异道:“那族长你这是?” 老爹道:“他们一定会想我料定了他们会这样想,反反为正,咱们偏偏就这么走。” 陈汉杰道:“这就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众人纷纷点头,陈汉隆道:“族长说的有理!” 老爹看向班火正、顾水娘,班火正也道:“我们没有意见。” 老爹道:“剩余的四部八幻有什么厉害的手段需要提防?” 班火正道:“各部部首各幻幻领的手段都是私藏绝不外露的,不是挚交,绝难知道。我与万夙笙交好,所以知道他们御灵部的底细。其他的,便不大清楚了。” 顾水娘道:“命术部的我倒也熟悉些,但也只是晓得他们好用丹丸,都是极厉害极残忍的,不能沾染触碰。总之,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论遇到什么人都要小心。” 老爹点了点头,道:“那既然如此,咱们这就行进。嗯,有劳班局首和汉琪在前带路。” 班火正道:“好。” 叔父也道:“中。” 老爹道:“汉礼、汉隆随后。班猛、班烈、十一娘、十二娘与我次第而下。” 众人都应声道:“是!” 老爹又道:“汉雄、汉杰、班纵、班放与痴水局余下的诸位同行。弘道和顾水娘殿后。” 众人也都应了。 就这样,由班火正和叔父在前,我们纷纷从那石楠下面的洞口跳下。 我和顾水娘走到最后,看着众人一个一个在前跳下,顾水娘冲我笑了笑,道:“我的道行已经被班火正给废了,等会儿你得抱着我一起。” 我见顾水娘笑,浑身都起毛,道:“你一点本事也没了?” 顾水娘道:“当然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我道:“那你就自己跳。” 顾水娘道:“我这一点本事是男人的,纵高跃低的本事可就没了。” 我见她这样说,就没有搭理她。 顾水娘又道:“你说你父亲让我跟着你,又留在最后,是不是别有所图?” 我冷声道:“图什么?” 顾水娘道:“孤男寡女,还能图什么?” 我“哼”了一声,道:“你好好说话,别在我跟前不正经!” 顾水娘“嗤”的笑了起来,道:“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也没吭声问她是谁,她自己倒说了出来:“武松。我觉得你这样子,就跟书里的武松一样。” 我道:“好了,你别说话了,别人都跳下去了,轮到咱们了。” 顾水娘轻咬嘴唇,道:“我真的没力气,跳下去腿就折了,你还得背着我走。” 我道:“那你可别嫌我捏的你痛。” 说着,我伸手一把抓住顾水娘的肩头,想要提着她跳下去,不料手一滑,竟然拿捏不住。 顾水娘笑道:“不是我非要你抱着,是人家的身子确实滑嫩。” 我无奈道:“说你是个泥鳅精都有人信!” 顾水娘大笑了起来,我也只好抱着她,跳将下去。 到了地下,顾水娘还在笑,我忍不住道:“笑什么?!” “泥鳅精!哈哈”顾水娘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道:“没想到你,你这么幽默,哈哈” 前面的人已经亮了灯火,我瞧着那道路十分宽敞,暗暗感慨这魔宫的大手笔,不去理会顾水娘莫名其妙的笑。 陈汉杰却扭过头来,道:“弘道,好好走路,这里可不是来耍着玩的,你没事别给人讲笑话!” 我气道:“我没有讲笑话!” 顾水娘兀自笑个不停,我实在是不想跟她同行,几乎要忍不住骂她了,她忽然止住笑,低声道:“其实啊,你父亲这样安排,还是信不过我们。” 她正大笑不止,突然停下来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水娘道:“你父亲怕我和班火正待在一起,商量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主意,所以刻意把我们俩分开,一个在最前面,让最不讲人情的陈汉琪看着,一个在后面,让最不近女色的你看着。至于我们的手下,也都被你父亲刻意分散了,你父亲又居中策应,无论是前面发变故还是后面出现问题,他都能第一时间设法摆平。你父亲,真是老奸巨猾,厉害啊。” 我道:“你少在我面前说我爹的坏话!” 顾水娘摇了摇头,道:“你以后要是当麻衣陈家的族长,可比你父亲差得远了。” 我道:“我比我爹差,也没什么。世上比老子差的儿子多的是。” 顾水娘道:“说的也是。可就怕一代不如一代,你不如你老子,你儿子又不如你,那传不了几代,你们麻衣陈家就完了。” 我道:“胡说!我儿子肯定比我强。” 顾水娘道:“你这人也倒是奇怪,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不跟自己爹比,也不跟自己儿子比。你这算是,承上启下?” 我懒得理她,就不言语了。 顾水娘还要再说话,突然间一阵“嗒”、“嗒”、“嗒”、“嗒”的轻响密集传来,好似骤雨打芭蕉叶子一样,我心中一凛,听的声音是在上头,急忙仰面望去,只见上方石顶开了一块又一块的小孔。 我正惊诧,便听见顾水娘尖叫道:“快跑!是命术部的化骨丹!” 她的话音刚落,我便瞧见那些小孔中,下冰雹似的开始往下面落鹅卵石一样大小的白色丹丸! 我急忙闪避,有一粒丹丸落在了一名痴水局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当即定住,然后自上而下的开始融化! 我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那丹丸的厉害,当即扯掉衣服,螺旋桨似的挥舞在脑袋上,阻挡那些丹丸落下,另一只胳膊伸出去抱了顾水娘,往前飞奔而去! 第432章 遗世魔宫(二十五) 叔父、老爹、陈汉礼、陈汉雄、班火正等人也都不停的狂奔,痴水局有三名弟子都中了招,班放也被砸中,我百忙之中扭头看了一眼,见他们四人都已经化成了血水,滩在地下,渐渐深入土中。ggaawwx 那化骨丹这样厉害,我心中大骇,单手把衣服舞动的更快,另一只手也是搂紧了顾水娘,脚下自是片刻也不敢停留,疾往前跑! 在我之前,老爹是双手连催,左右手施展的都是“悬空掌”,掌心仰面向上,把那些化骨丹托在空中,滴溜溜的转,只是落不下来,叔父与老爹一般,也是施展悬空掌,陈汉雄、陈汉杰、陈汉隆则都是手持相笔,在空中乱打乱拨,陈汉礼挥动烟,盘旋舞动,班火正合身做一团肉球,在地上滚动,就数他蹿的最快,业火局和痴水局的弟子借着老爹等人的庇护仓皇逃窜,众人又奔出去数十丈远,终于逃出! 眼见机关闭合,丹丸落尽,众人也不敢停,又急急的走了几乎数百丈远,才缓下步子来,前后观望,面面相觑,气喘吁吁,无不狼狈。 我见得了空,便把顾水娘放了下来,她也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仍旧死死揪着抓着我的胳膊不放。 陈汉杰惊魂甫定,稍稍恢复了力气,就又破口大骂起来:“你娘的!有本事给老子滚出来明大明的打!躲在暗地里,用这种偷袭的下作手段吓唬你老子” 清点人数,痴水局死了三人,业火局死了一人,班火正和顾水娘都不禁悲痛。 班火正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这是机关部与命术部联起手来了。单说机关部,也不是如何厉害,单说命术部,也属寻常,但是两部联起手来,就很难对付。” 话音未落,前面忽然有人冷笑道:“班火正,你倒是自大的很!机关部不厉害,命术部也寻常,难道就你的业火局最厉害吗?”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四处环顾,见两侧洞壁上都有小孔,知道说话那人的声音便是从这些小孔中传出来的,人,肯定是不在跟前。 班火正道:“我当时谁,原来是巩长治,仙宫第一缩头乌龟啊!” “班火正,你也不用激我!”巩长治道:“你和顾水娘你们两个叛徒,居然敢带着敌人潜入总舵,亏我先前还帮你们设局布关,这次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班火正道:“巩长治,少说什么大话,你敢出来见我,咱们一对一来比比么?!” “叛徒也有脸见人吗?”另有个声音阴沉道:“不知羞耻!” 顾水娘低声道:“这是命术部的严介夕。” 班火正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巩长治、严介夕,四局五部实力相当,现在已经覆灭大,前车之鉴,你们还不引以为戒么!?” “嘿嘿”巩长治笑道:“四局五部不过是损伤了一,而麻衣陈家,即将悉数殒命此地!” “放你娘的狗屁!”陈汉杰骂了一声,而陈汉雄已经飞身蹿了出去,叔父跟着也循声奔去。老爹待要拦阻,已经来不及。 眼见陈汉雄和叔父往前奔出数丈之远,忽然风声大作,一股沙扬起,遮天蔽日般朝二人裹卷而来,那沙混沌异常,瞬间便把陈汉雄和叔父给吞了进去。 班火正惊道:“山术部也来跟咱们为难了!” “呵呵”沙中传来一阵冷笑声:“都说麻衣陈家的夜眼厉害,烟雾不能迷,风沙不能遮,姓张的特来见识见识。” 顾水娘道:“果然是张宝梁的声音!” 我见那沙十分浓厚,远非一般的风沙可比,不要说是夜眼了,怕是开了天眼目法,被裹入其中以后也不能睁开眼睛。 我不禁担忧起叔父来,忙提气纵身而上,也要跳入那沙中,忽然听见沙中一声惨叫,接着便瞧见叔父提着陈汉雄倒纵出来,喊道:“老八!老八!” 众人急忙上前去看,只见叔父的衣服破破烂烂,已经露出了里面的软甲,而陈汉雄浑身上下的衣服也全都是烂洞,露出肌肤,都是血迹,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唇色发黑,一动不动,竟似是中毒的迹象。 陈汉杰喊道:“八哥!八哥!”陈汉雄也不应声。 陈汉杰伸手要动他,被老爹拦住了,老爹面沉如水,道:“汉雄中毒不轻,别乱动他。” 我惊道:“八叔怎么会弄成这样?!” 明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刚冲进沙中又出来,怎么就中了这么厉害的毒? 叔父恨声道:“我们被沙裹住时,我隐约瞧见,有毒砂朝我们飞来,专打上三路,我有软甲,护住了,老八着了道。” 顾水娘道:“医术部的人也在” “毒砂见血封喉!嘿嘿”有笑声传出来,道:“我听说麻衣陈家的人擅使锁鼻功,毒气、毒烟、毒雾对你们无效,所以老夫特意用毒砂来瞧瞧,麻衣陈家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班火正与顾水娘对视一眼,道:“是鹿尔日。” “鹿尔日!”陈汉杰见陈汉雄始终不醒,不禁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骂道:“你害我八哥,我杀光你医术部上下!” 说话间,那沙已近,众人都不禁后退,陈汉杰却反而要近前,叔父伸手一把扯住他,喝道:“退回去!” 老爹道:“先不要慌张!这沙是山术催动而起的,大家合力,用掌风把沙先给拦下,其中必定藏着敌人,那时候再拿人取药!” 说话间,老爹催动掌力,隔空而击,真气鼓荡间,那沙的势头果然稍稍止住,我看见这情形,也上前帮忙,陈汉礼、陈汉隆也全都出手。 眼看沙就要落下,忽然“嗤”、“嗤”乱响,沙中轰然爆闪,我正睁着眼睛,被那光闪的猝不及防,一阵刺痛传来,如针扎双眸一般,泪水横流! 我忙闭了眼睛,也不敢用手去揉,却又听见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仿佛天塌地陷一样,双耳嗡鸣乱响,正不知道发了什么事情,却听见老爹大声喝道:“快退!” 我一边退,一边睁眼看,只见两侧墙壁都炸开了似的,不但前面沙滚滚,连两侧都有沙夹着裹卷而来。 我心中惊诧,心想机关部、山术部、命术部、医术部四部人马一起出动,果然声势骇人,非同小可! 老爹先前说要走这条路,出其不意,竟然是失算了,敌人竟然都聚集在这条路上。 眼见众人不住的后退,几无还手之力,陈汉礼道:“族长,这样退下去不是办法!迟早要退到绝路上!” 我们是从落化骨丹的地方逃出来的,如果再一路退回去,退到那个地方,触动机关,化骨丹再落一次,我们这边的人不说死绝,至少也要损伤一! 所以陈汉礼说的对,一直退绝不是办法。 陈汉隆也慌了,道:“族长,您快想想办法!” 叔父道:“不用想,你们都回去,只能我来!我有软甲,不怕毒砂!” “不行!”我道:“软甲只能护着你的上身,护不住双腿和脸面,沙浓厚,万一不慎,被毒砂凑巧击中” 叔父道:“我会小心的,刚才就没什么事儿!” 我还要再说,叔父不耐烦道:“少婆婆妈妈的,来不及多说了,你们都给我退后!” 老爹抱着陈汉雄,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诸位退后!” 众人都往后退去,顾水娘紧紧扯着我的衣服,我正觉不耐烦,突然看见班火正越众往前,道:“陈阎罗,这次让我出手,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叔父骂道:“你那点微末伎俩,少他娘的来裹乱!” “你得信我!”班火正急道:“现在是夜里,我能催动业火!以我的道行,业火最多只能催动一丈多远,但是如果您能助我鼓荡真气,业火可达十余丈!就像陈族长刚才所说,他们这沙中肯定藏的有人,否则毒砂和刚才的爆闪的丹丸绝不至于抛得出来!” 叔父一阵迟疑,老爹当机立断,道:“汉琪,按班局长说的做!” 叔父道:“那就动手吧!” 班火正道:“用气要阴盛阳衰!” 叔父道:“那正合我胃口!” 班火正也不再废话,双手捏诀,迅速按在两侧太阳穴上,脑袋勾着向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平平探出近乎一尺来长,以至于他那胖大的脖子也似乎变得细了许多,接着,他嘴巴一张,舌头“嗖”的如同蛤蟆一般伸出来,舌中央“嗤”的一声,火花绽放,接着便是“呼”的大响,幽幽业火闪将出去,火舌绵延近乎一丈,正迎着滚滚而来的沙! 那业火蹿入沙中,只听其中“啊”的一声惨叫,我早瞧见沙中火光爆亮,接着迅疾消失。 我见识过业火的厉害,知道刚才那火光一闪又灭,必定是业火把沙中隐藏的一人给烧成了灰烬! 眼看业火要熄,叔父喝了一声,双掌抵上前去,在班火正顶门一按,那业火的火舌本来已经在缓缓缩回,被叔父真气一逼,“哗”的一声响,如同瀑布水声,班火正喉中也发出来一声怪叫,两眼暴突,那业火登时幻化如十多丈远的巨龙,上下翻滚,扭着身子蹿入沙中,一时间,四周异亮如同白昼,沙中惨叫四起,撕心裂肺! 第433章 遗世魔宫(二十六) 顷刻间,业火熄灭,沙尘止住,我瞧见地上一堆堆的黑烬,知道都是死人化成的灰。 再往远处看,正有四五个人影仓皇狂奔。 我觑看的真,一个纵扶摇便奔了过去,兔起鹘落间,觑看着距离已近,左手抓“提千斤”,右手拍“悬空掌”,口中施“龙吟”,爆喝一声:“留下来!” 那五人被我的龙吟震得都是身形一顿,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提千斤隔空取物,已将跑在最后的那人凌空抓回,用力一掼,摔在地上,右手悬空掌穿云追月,“啵”的一声响,另一人口喷鲜血,往前又撞在第三人身上,相继倒下。 剩余那两人扭头看了一眼,又往前跑,我正要继续追赶,身边轻风扫过,半空里金光闪耀,惨叫声中,血色飞溅,两条断腿跌落尘埃,老爹收了金牙线,冷声道:“还要跑吗?” 那两人各自断了一条腿,其中一人当即晕死,另一人还伸手封了断口处的穴道,然后才缓缓倒在地上。 叔父、陈汉礼、陈汉隆、陈汉杰和顾水娘等人也都跟了上来,班火正瞧着受伤的几人,恨声道:“巩长治不在!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烧死了!” 叔父道:“这几个人都是谁?” 班火正指着被我用“隔空取物”抓回来的那人,道:“他就是命术部的严介夕。”又指着被我用“穿云追月”打的吐血那人,道:“他是山术部的张宝梁。”然后指着被我击倒的第三人,道:“他是张宝梁的弟弟,张宝檩。” 顾水娘盯着那两个被老爹削断腿的人,道:“他们是医术部的鹿尔日、鹿尔月兄弟。” 叔父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顾水娘道:“那晕过去的是弟弟。” 老爹看向鹿尔日,道:“你把毒砂的解药拿出来,我饶你们兄弟不死!我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鹿尔日道:“你就是神断先生陈汉生吧?” 老爹道:“正是区区。” 鹿尔日又看向我,道:“看你的年纪不大,本事却如此了得,你就是被风传为’武极圣人‘的陈弘道吧。” 我默然无语。 鹿尔日又环顾其余众人,道:“哪位是相脉阎罗陈汉琪?” 叔父道:“是我!你要怎样?” 鹿尔日点了点头,道:“历来传言都说神断先生陈汉生谦逊沉稳,是长者风范,又说武极圣人陈弘道是慈悲心肠,少有杀戮,而那相脉阎罗陈汉琪为人刻薄,下手狠毒,最是嗜血好杀,今天看来,都是假的!陈弘道上来连伤三人,陈汉生断我兄弟两条腿,连眼都不眨!” 叔父嘿然冷笑,道:“姓鹿的,我问你,那刚才一阵业火,烧死了你们多少人?” 鹿尔日怨毒道:“第一次的火势不大,只烧死了三个人,第二次的火势骤大,我们四部二十三名精英,尽数毙命!班火正,班局,我真是小瞧你了!从前我还以为你的本事不过是与我们相当,纵然是高,也高不出半筹,却不知道你竟然深藏不露到这种地步!你要是早早的显露出来,我们何必跟你争斗?早奉你为下一任宫主了!” 班火正道:“鹿兄弟,你这可就高看我了。” 鹿尔日道:“怎么,你还敢做不敢认吗?” “嘿嘿……”叔父狞笑道:“第一次业火,是班火正烧的,第二次业火,那是我的手笔!” 鹿尔日怔道:“是你?!” 叔父道:“既然叫做相脉阎罗,总不能叫你失望吧!” 鹿尔日愣了半天,忽然凄声大笑:“哈哈!哈……” “别笑了!”叔父喝道:“就像我大哥说的,把解药拿出来,饶你们不死!否则,那一地的灰烬,就是榜样!” “笑话!”鹿尔日道:“亏你们个个都是高人,竟然如此天真!我那毒砂是要人命的毒药,既然是要人命的,又怎么会有解药?” “放屁!”陈汉杰抱着陈汉雄,上前骂道:“你们不配解药,难道你们自己人失手中了毒,也看着他死么?!” “嘿嘿……”鹿尔日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不是?刚才在沙尘中,我们医术部的弟子抛洒毒砂,已经毒死了机关部一人,山术部两人,命术部两人,你问他们,有救没有?” 那严介夕冷声道:“就算是有解药,也不会给你们!” “不错!”张宝梁恨声道:“不过是个死而已,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我们不是班火正,也不是顾水娘!不怕你们威胁!” 这把叔父和陈汉杰给气得七窍生烟。 老爹看向班火正,班火正也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医术部的人制造毙命的毒药,确实不配备解药。” “这帮混账!”叔父道:“我偏偏不信,我来搜搜!” “慢!”老爹扯住叔父,道:“小心他浑身是毒!” 陈汉礼道:“让我来吧,用烟枪。” “嗯,小心。”老爹点了点头。 陈汉礼挺着烟枪走到鹿尔日跟前,挑开鹿尔日的上衣,把衣服里的口袋和身上绑带,以及皮囊,还有瓶瓶罐罐,全都抖开、砸开。 我们都凝神屏息,唯恐那些药粉是毒,挥出来害人。 老爹问道:“鹿尔日,当真是没有解药吗?” 鹿尔日冷笑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无非是要蘸着这些药粉,涂在我们兄弟的伤口上,一份一份的试验。看哪些是毒药,哪些是解药。我也不怕你试,你若试出来有一份不是毒药的,算我医术部部徒有虚名!” 陈汉杰道:“七哥,就试他!” 老爹摇头道:“不必了。” 叔父道:“大哥,他或许是故意说这种话的。” 老爹道:“我看得出来。” 叔父道:“那八弟他?” 老爹道:“不用担心。我看鹿尔日也不过是虚言恐吓,他的毒,并没有那么厉害。” “陈汉生,你要激我也不必说这种话!”鹿尔日冷笑道:“我的毒砂见血封喉,我自己难道不知道?你说不厉害,那怎么样的毒药才算厉害?” 老爹笑道:“你的毒砂是不是见血封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八弟被你的毒砂打烂肌肤,已经见了血,可是到现在,他还活着。他不但没有被封喉,呼吸还算平顺,脉搏也并非十分虚弱。” 鹿尔日惊道:“你胡说!我不信!” 陈汉雄虽然一直昏睡不醒,不能动弹,但确实有呼吸,因为我能听到他孱弱的呼吸声,也看得见他胸口微微起伏。 “是不是胡说,我自己自然知道。”老爹道:“既然我八弟中了你的剧毒,没有立时毙命,那么他此后也死不了。诸位,咱们继续前行吧。” 叔父道:“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老爹道:“带上严介夕、张宝梁、张宝檩,让他们走在前面,做探路的石子。” 严介夕大骂道:“陈汉生,你休想!我们宁死也不为你做任何事情!” 老爹走上前去,五指轮开,施展起六相全功行云拂的指法,“哒”、“哒”、“哒”、“哒”、“哒”……数声轻响,真个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那严介夕身上连戳五处穴道,然后冷冷道:“你纵然是想要死,也得我点头。”又扭头对陈汉礼说道:“七弟,你来。” 陈汉礼走上前去,老爹指着严介夕腿上的两处穴道,说:“他要是不肯走,你就用烟枪轮换着点他这两处穴道。” 陈汉礼点了点头,挺着烟枪,在那严介夕的腿上一戳,严介夕竟不由自主的往前跳了一步,陈汉礼又戳向另一处,严介夕又情不自禁的跳了一步,虽然动作滑稽难看,但确实走起了路来。 顾水娘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像个猴子!” 张宝梁叫道:“陈汉生,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枉称做是真英雄,大豪杰!” 老爹道:“我对付君子,自有君子的法子,对付小人,也有小人的法子。因人而异,不拘小节,才是英雄本色,豪杰手段。当然,你也算不得’士‘,你连小人也算不得,小人总还知道唯利是图,你却一心助纣为虐,不顾生死,损人不利己,只能称得上是恶人、蠢人罢了。你要是不走,我也用这法子对付你,叫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也难顾全脸面!” 张宝檩叹息了一声,道:“哥,咱们就自己走吧。” 张宝梁恨恨的“啐”了一口,站了起来。 “对啦!”陈汉杰道:“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学做猴子,还是挨打的猴子,那是自甘下贱!” 陈汉隆道:“族长,这鹿尔日、鹿尔月兄弟怎么办?” 老爹道:“他们既然满身是毒,无人敢碰,那就不用管他们。只是——”老爹看向班火正道:“班局杀了他们部中所有的精英弟子,以后,这仇可就结的死了。” 班火正笑道:“陈族长带着您的族人先行一步,我稍微办点事情,随后就来。” 老爹“嗯”了一声,道:“咱们走吧。” 我心中一凛,暗忖道:“老爹这意思,就是想要班火正杀了鹿尔日、鹿尔月兄弟吧。” 第434章 遗世魔宫(二十七) 我沉默着,琢磨了许久老爹所说的话,虽然他的意思我懂,但是却并没有想得十分明白。 老爹让严介夕走在最前面,陈汉礼跟在严介夕身后,然后是老爹,再然后是张宝梁,随后是陈汉隆,其后是张宝檩,接着是班火正,陈汉杰背着陈汉雄尾随,业火局和痴水局各自的属下也都分散着,叔父、顾水娘和我走在最后,众人列成一纵走路,没有谁和谁并列,且前后之间,相隔都有三尺多的距离。 这样排布是为了防备巩长治的机关,作时好脱身方便,也不至于一网打尽。 老爹也让我们各自施展起“千闻”的功力来,仔细凝神倾听除去我们自己声息之外的一切动静。因为不管机关做的多么精妙,多么隐秘,作启动的时候,总还是会有一些声音的,如果能听得到声音,或许就能找得到巩长治,毕竟,机关的操控大多时候还是需要人的。 陈汉杰兀自不放心陈汉雄,走在路上,他问老爹道:“族长,八哥他真的没事吗?” 老爹道:“中了毒肯定是有事的,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最坏的结果可能是道行尽失去,一身的本事从此以后不再有,不过性命应该是无碍的。” 顾水娘道:“说来也奇怪,中了鹿尔日、鹿尔月兄弟的毒,从来是无解的,也绝不会有活口的。这位陈汉雄朋友,竟然还能活着,叫人佩服。” 陈汉杰怒道:“我八哥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说风凉话!?” 班火正道:“你不要误会,水娘说的确实是实情。以我们以往的经验,中了医术部的毒,那是绝对无治的,陈汉雄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你说这话是什么居心?”陈汉杰道:“班大胖子,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东西!还有姓顾的!你们既然知道医术部的毒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提早说明?!” 班火正道:“他们四部联手,来的仓猝,我又怎么能料得到?又怎么能提早说明?” 陈汉杰道:“你总可以告诉我们,他们的毒厉害!” 班火正道:“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说吗?如果他们的毒不厉害,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五部之一?” “好了。”老爹说道:“不必吵了。汉雄能活着,可能与毒蛇有关。” “毒蛇?”叔父道:“大哥说的是御灵部的那些毒蛇?” “是的。”老爹道:“汉雄喝了蛇血,吞了蛇胆,又吃了蛇肉,且他从前就爱吃毒蛇,长年累月下来,或许体内已经有所异变,抗毒的本事要比常人厉害些,这才没有立时毙命。” 班火正道:“陈族长说得有理。” 陈汉杰道:“你少拍我大哥的马屁!现在你就说说八大幻领的底细!就算他们的具体本事你不了解,他们的样子,你总该清楚吧?” 班火正道:“这里除了咱们之外,都是敌人,还管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吗?” 顾水娘道:“也有不是敌人的,有些是被抓来仙宫关押着的囚客……” “咔——” 顾水娘正说话时,我突然听见了一声很微弱的清脆响声,心中一凛,老爹和叔父已经同时叫道:“小心!” 众人都慌张起来,只听得“隆隆”乱响,头顶和脚下都有极大的动静——顶上的土呼呼而落,脚下轰然陷落,露出一方惊人的陷坑来,土扬尘飞之际,我瞧见陷坑中明晃晃的竟是一片刀丛剑林! 我心中又惊又怒,万万没有想到,那巩长治竟然这样狠毒,他连严介夕、张宝梁、张宝檩也不放过,只等着我们都进入了机关伏击的范围内才启动,这上有落土,脚下踩空,无处借力,辗转腾挪全无可能,坠入陷坑中以后,即便不被乱刀乱剑戳死,也会被乱土砸落掩盖活埋! 正叹息必死无疑时,却见叔父翻转身子,两腿蜷缩起来,后背朝下,急坠而去,似流星般砸落入陷坑! 我吃了一惊,知道叔父必然是用了“雷公印”的功力,否则提着一口气,断然不会落得这么快! 眼见着叔父后背就要被那些刀剑戳中,我一颗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外,全然没有想到要不了片刻功夫,我也该落将下去了。 却听见“咔咔嚓嚓”几声脆响,叔父背下的刀剑竟然尽数折断! 我猛然想起来,叔父穿着软甲的,刀剑哪能伤得了他? 欢喜之余,我也已经落入陷坑中,叔父双脚齐蹬,喝道:“踩着我上去!” 我立时醒悟,原来叔父施展“雷公印”提前坠入陷坑,砸断刀剑,就是为了救我! 他这份临敌之时的应变能力真是远非我所能比的! 我两脚分落,踩在叔父的脚底板上,叔父用力斜着往上蹬着,我又提了一口气,身子登时如离弦之箭飞出陷坑而去。 人在半空中时,我瞧见班猛、班纵、班烈都已经跌入陷坑中,刀剑穿胸入肺而出,三人无不呕血,但他们都把腿蹬得笔直,竟然在临死之前,合力把班火正给蹬出了坑外! 那痴水局的六娘、七娘、十三娘也几乎一模一样,不顾自己被刀剑所穿,全都伸直了胳膊,合力将顾水娘抛出了陷坑外! 我只感觉一阵惊心动魄,明知他们曾经万恶不赦,可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都是义薄云天、铁骨铮铮的人,可惜,走错了路,只落得如此下场。 叔父从陷坑中跳将出来,我们落在旁侧实地上,慌忙去看别的人,只见陈汉礼、老爹、陈汉隆、陈汉杰竟然都跳了出来。 我和叔父又惊又喜,老爹等人瞧见我和叔父没事,也都欢喜。 班火正和顾水娘都趴在陷坑边缘,我们也都近前了去看,只见严介夕、张宝梁、张宝檩、班猛、班烈、班纵、六娘、七娘、十三娘全都睁大了眼睛,惨死在陷坑中,那上方的土簌簌的落,片刻间,便将众人的尸体全都掩埋,也把陷坑填平了。 “六妹!”顾水娘大哭道:“七妹、十三妹!是我害了你们!呜呜……” 班火正也双眼垂泪,叹息不已。 老爹也敛容说道:“班猛、班烈、班纵、六娘、七娘、十三娘如此忠义,真令人佩服!” 陈汉杰也说:“邪教能出这样的人,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叔父没有瞧见生了什么情况,问起来,我对他说了,他也讶异不已,又问严介夕、张宝檩、张宝梁是怎么死的,老爹说道:“是我把严介夕踩在脚下,蹬了他一脚,借力拉着汉礼上来的。” 陈汉隆道:“我和汉杰踩了张家兄弟,借力上来的。如果不是族长有先见之明,让咱们这样列成一排走,这一次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我听见严介夕等三人是这样惨死的,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原来不管是正道的,还是邪派的,想要活着,总得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上去。” 想到这里,我身上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森森冷意从脚底下冒出来,我暗忖道:“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仇杀?人人都和睦相处,其乐融融,难道不好吗?”想了一遍,我自己也知道这念头实在可笑,也深感绝难实现,人都为自己想,总爱嫉妒,总爱恼恨,绝不理解,绝不信任,动辄出口伤人,时时出手伤人,又怎能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我满腹惆怅,不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陈汉杰问道:“二哥,你和弘道是怎么上来的?” 我嗟叹道:“如果不是大蹬了我一把,我肯定要死在陷坑里了。” 叔父道:“是你把软甲给我穿了,不然我哪有命救你?” 陈汉杰道:“你们叔侄连心,就别……” 陈汉杰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忽然瞥见远处的小岔道口处,蹿出来一道人影,正急匆匆的旁边另一条小岔道里掠去,我怔了怔,连忙喝道:“是巩长治!” 喝声中,我纵身便追! 我并不认得巩长治,但是料想此时此刻,也只有他会在附近。 刚追出去,班火正便在后面喊道:“是巩长治!” 我便追的更急了。 我恼怒巩长治设下这样恶毒的机关,所以拼尽全力也要抓住他! “这赖种!”叔父也立时叫骂着追了上来。 老爹在后面叫道:“穷寇莫追!” 我和叔父一前一后,拼尽全力,眨眼间便是几个起落,都已经追得近了,猛然听见老爹这一声喊,我稍稍清醒,心中一凛,暗想自己鲁莽了。 只见那巩长治扭过头来,朝着我和叔父嘿然一笑,我便预感到一丝不妙,眼瞧着巩长治伸脚向着地上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上踢了过去,“轰”一声响,半空中落下一道巨大的石闸来,正从我和叔父之间砸下! 刹那间,我和叔父便彼此不见。 我惊怒交加,落地的瞬间,便想跳起来,朝巩长治抓去,不料,脚下又是一空,一方陷坑显露出来,我无处借力,提气已尽,直挺挺的往下坠去。 我心如死灰,暗想:“完了!这次没有叔父再来救我了。” 第435章 遗世魔宫(二十八) 下坠之时,我低头往下看去,只见陷坑底全是钉板,钢钉都有尺余长,直刺向上,这样跌落上去,必定是血肉模糊。 耳听得巩长治在陷坑之上“哈哈”大笑,我心有不甘,暗思自己一身本领,竟然就此葬身于机关陷阱中吗? 纵然要死,也须做些什么。 我袖手一枚飞钉打将出去,径直奔向巩长治笑声传来的地方,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笑声戛然而止,就此再无声息,也不知道巩长治是死是活。 眼看就要砸落钉板之上,忽然轰隆隆一声响,那钉板竟然往下沉去,一层石板缓缓覆盖上来,我大喜过望,就地一个滚翻,然后在石板上站起,死里逃生,已是满头大汗,我仰面看去,只见上面已经封闭,也是一层石板,巩长治不知去向。 我心中暗思:“刚才可能是我那一飞钉击中了他,让他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所以钉板才会落下,石板覆盖上来。” 想到这里,我便知道自己还在危险之中,此地不可久留,否则,巩长治再翻转机关,我仍然要倒霉。 我环顾四周,见洞穴岔路很多,想到班火正所说的,通往魔宫的路七纵八横都是大路,于是便捡了一条最宽的洞穴奔去。 一路奔去,我再没有遇见任何人,魔宫的人没有遇上,老爹、叔父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但是我想,老爹、叔父他们既然在一起,以老爹的沉稳睿智,再加上叔父的本事,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 我也不敢停歇,只是奔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更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我的喉咙里渐渐干涸,渴的厉害,身上没有了水,异常难受,脚下的路却越来越宽阔,而且我能感觉得到它是斜向上的,似乎我走在了一条绵延很长的缓坡上,越走,我越觉得空气清新,且隐隐能嗅到些花草的味道,我心中暗想:“难道是要走出地上了吗?” 忽然,我瞥见远处有淡淡的烟雾蒸腾,又听见涓涓流水声传来,不由得精神一震,展开身法,迅奔了过去。 很快,我便瞧见了一条七八尺宽的小溪在悄然流淌。 那溪水十分的清冽,可以望见水底,有细细的沙子和圆圆的石头,还有小鱼。 雾气,便是从溪水中蒸腾起来的。 我顺着溪水两岸望去,只见一里开外的地方,耸立着两间屋子。 我暗忖道:“那必定是魔宫的人居住的屋子了。” 许久没有见到人,我的心绪已经莫名的焦躁起来,所以,骤然看见房屋,我心中欢喜,即便是遇到魔宫的人,也是好的。 我拿出来试毒丸,丢入溪水中,眼见没有什么异样——其实,溪水是活水,本来就很难下毒。 我放下心来,先洗了手和脸,只觉得浑身清爽,然后捧着水喝到肚子饱胀,这才心满意足,精神抖擞。 坐在溪水边,我稍稍调了片刻的气息,恢复了些体力,然后才站起身来,朝着那两间屋子走去。 我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但魔宫的人个个狡诈凶悍恶毒,所以我心中既是好奇,又觉惴惴。 走得近了,我听见屋子里传来阵阵“啪”、“啪”的脆响声,夹杂着破空呼啸之音,像是有人在用鞭子抽打着什么东西。 我悄然走到一间屋子的窗户底下,往里面窥探去,只一看,便吃了一惊! 只见屋子里吊满了人,都是白苍苍的老人,有男有女,双手被缚,脚尖挨着地,几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大汉正用鞭子来回抽打,那些老人个个都浑身鲜血淋漓,表情扭曲痛苦,但是却都咬着牙,没有一个呻吟出声。 看见这情形,我想起来顾水娘说的,魔宫中不只有敌人,还有被他们掳掠而来的囚客,我原以为那些被掳掠而来的,都是遗世魔宫的对头,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白苍苍的老人! 眼前这情景看得我心头万丈怒火喷涌而出,我大喝一声:“住手!”打破窗户,跳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一个手执鞭子的大汉叫骂道:“你是谁?!” 我道:“你们是什么人?魔宫中隶属哪一部分?” “魔宫?”一个汉子骂道:“这是麻衣陈家的人!大家伙一起上!” 众人冲了上来,我瞧着他们的身法便知道都是庸手,不禁冷笑,觑看着众人接近,抬脚便踹翻了一个壮汉,从他手里抢过来鞭子,“唰唰唰”几鞭子抽出去,将其余的壮汉也全都打翻在地上。 我喝问道:“你们究竟是哪个部分的?说!” “呸!”一个壮汉啐了一口,道:“别他娘的想从我们这里问出点什么!” 我踢了他一脚,但我已经知道魔宫的人个个凶悍,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也不问了。 那些老人们都呆呆的看着我,我瞧见一个壮汉的腿上绑着一把匕,便拔了出来,将捆在那些老人手上的绳索全部割掉,放了众人,然后说道:“各位大爷、大娘,你们都不要怕,我是来灭这遗世魔宫的,他们的末日到了!” “你?”一个脸上满是疤痕的老婆婆颤巍巍的走了过来,盯着我道:“你来灭什么?” 我见她的神情呆滞,眼神混沌,心中愈的悲悯,知道这必定是被魔宫的人关的久了,折磨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我又说了一遍,道:“大娘,你不要怕,我是来灭遗世魔宫的,我们的人还有很多,不单单是我一个人。我们会救你们出去的。” “魔宫?”又有一个老汉呆呆的说道:“什么魔宫?” 我道:“就是这个邪教,他们自称是遗世仙宫。对了,你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我刚问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不妙。 一股森森冷意莫名的弥漫起来。 我瞧见整个屋子里所有老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原本呆滞混沌的眼睛,这时候,突然都变得怨毒起来,那无神的瞳孔,渐渐散出如刀锋一样的亮光。 他们缓缓朝我围拢过来。 我愕然道:“你,你们都——” “你敢说这是邪教?是魔宫?!”有个老人嘶吼着冲我扑了上来,一双手,皮包骨头,枯瘦的如同鸡爪,挠向我的脸。 我吃了一惊,伸手轻轻一格,那老人翻身倒在了地上,竟是不堪一击,弱不禁风。 我不由得一怔,瞧见又有别的人冲了上来,我便再不敢动手了,只是闪躲。 但是这屋子里的空间着实有限,老人们又多,围拢上来,你挤我拥,顷刻间,我连闪展腾挪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们个个面孔狰狞,眼神恶毒,喉咙里“嗬嗬”的嘶吼着,如同野兽一样,我见过那样多可怕的人,也经历过那样多可怕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毛骨悚然! 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怎么会恐怖到这种程度? 他们到底都怎么了? 忽然间,脖子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我瞧见一个老婆婆伸手在我脖子上挠了一把,她指甲里全是我的血肉。 一个老人扑到了我的背上,张嘴咬向我的肩膀,又有人抱着我的腿,撕咬我的脚踝…… 我浑身疼痛,心中骇然至极,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的。 “嗷!” 我提气怒吼一声,龙吟功力施展开来,把屋子震得嗡嗡乱响,那些老人们哪里禁得住我这样的吼声,纷纷晕倒在地上。 我落荒而逃,从屋子里跳了出去。 “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惊魂甫定,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烂了。 脖子、肩头、胸口、胳膊、腹部、大腿、小腿上伤痕累累,不是被抓挠的,就是被咬的。 我骂了几句,呆了片刻,又翻身进了屋子里去,找了一个跟我体型相仿的大汉,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跳出屋子,换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东西重新装了一遍。 我暗暗寻思,这里的老人已经被关的疯了,好人坏人分不清楚,好话坏话也听不明白,看来即便是要救,也不能像我这样冒冒失失的救。 我还是先找到老爹、叔父他们吧,他们见多识广,遇到这样的情形,必定有法子的。 “橐橐……” 正思量之际,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 我循声看去,只见又是一个老人。 我心有余悸,慌忙站了起来,警惕的盯着他。 他和屋子里的那些老人并不一样。 这是个头、胡子都很长很长也雪白雪白的老人,但是他的脸色却红润而有光泽,眼神也柔和清亮,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褂,和煦的笑着,如同画中的老神仙一样。 “你救不了他们。”那老人冲我说道:“而且,他们也并不觉得你在救他们。” 我道:“你是谁?” 那老人笑道:“你叫我白胡子就行。” 我狐疑道:“你也是遗世魔宫的人吗?” “是的。”白胡子道:“可能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有生、老、病、死、怨、离、求、执,我便是’老‘。” 我惊道:“原来你是八大幻领之一!” 第436章 遗世魔宫(二十九) 那白胡子见我吃惊,便笑道:“你大可以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对付你的。ggaawwx” “我不紧张。”我冷笑道:“我只是吃惊这么快就见到八大幻领中的人了。” 白胡子道:“如果不是仙宫内部争权夺利,咱们早就该见面了。现在相见,已经算是晚的了。” 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怕当然知道。”白胡子道:“你是武极圣人陈弘道。” 我诧异道:“你认得我?” “我不认得你。”白胡子道:“但是,根据先前御灵部的情报,麻衣陈家一共来了七个人,其中只有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便是陈弘道。所以,一见到你,我就猜了出来。” “是我。”我点了点头,道:“我就是陈弘道。我问你,那些老人都是你囚禁的吗?” 白胡子道:“先不说他们,说说咱们。” 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麻衣陈家的人,你又是魔宫的八大幻领,那咱们便是死仇敌,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呵呵”白胡子捋着胡须笑了起来,道:“咱们何必非要是敌人呢?” 我冷声道:“不是敌人,还能是什么?” 白胡子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分的太清楚了,不见得是好事。” 我道:“你们魔宫的人个个狡猾奸诈,你不用跟我玩什么花样,要打,现在便来打过!” 白胡子道:“我要跟你玩花样,会告诉你我就是’老‘吗?” 我怔了怔,暗想:“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他要是不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我也未必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一上来就坦诚相告,确实和别的魔宫的人不大一样。不对——”我忽然想起来班火正曾经让多个人假扮他,这个白胡子上来就说自己是八大幻领中的“老”,未必是真的! 于是我笑道:“你真的是八大幻领中的’老‘吗?” 白胡子也笑了笑,忽然把手一伸,掌中多出来一朵花,一朵鲜艳的红花,他轻轻捻着花枝,片刻间,那花便开始皱缩,水分和颜色一点一点被抽离,终于完全枯萎。 白胡子朝着那枯萎的花吹了一口气,那花便化作飞灰,缓缓散落。 白胡子喃喃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鲜艳的命,总是那样好,就像你这样的年华,最让人羡慕” 我看了他一眼,不由得一怔,他的脸,竟似是变得比之前更加红润了。 白胡子盯着我,问道:“以我这样的功力,你瞧着比四大局首、五大部首如何?” 我道:“你的本事比他们更邪,道行也更高些。” 白胡子笑了,道:“你现在还怀疑我的身份吗?” 我问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胡子道:“麻衣陈家与遗世仙宫的恩怨,太早了,早到那时候我还没有加入仙宫,所以,我跟麻衣陈家并没有什么仇恨。更何况,现在的遗世仙宫早已不是当年的遗世仙宫,影道长也不在这里了,他虽然还打着遗世仙宫的旗号,但是他确实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们先来动手,咱们还在相安无事。” 我愣了天,道:“原来影道长已经不在遗世魔宫了?” “是的。许多年前,他因为女人惹下事情,闹得仙宫差点覆灭,是个不祥之人,这样的人,当然不能留到仙宫中。”白胡子道:“所以,如果是因为影道长的事情,我们拼个你死活我岂不是冤枉?” 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要一败涂地了,所以才说这种话?” 白胡子道:“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我们有意要和你们麻衣陈家大加为难,为什么要选择在宫主闭关的时候招惹你们?” 我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阴谋?是影道长的阴谋?” “也未必是。”白胡子道:“或许就是机巧合。正巧影道长招惹到了你们,正巧我们宫主闭关,正巧仙宫所有的人都在争夺下一任宫主的继承权,正巧你们来了一切的巧合加上巧合,于是,就闹到了而今这种地步。” 我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胡子道:“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出来见你,并不想和你为敌,只想你离开这里。” 我诧异道:“你要我离开?” “是的。”白胡子道:“我会告诉你怎么出去,甚至可以送你安然出去。神断先他们,我也可以带着你找到,由你劝说,他们也离开这里。” 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胡子道:“因为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做敌人。” 我越发诧异,白胡子却笑道:“你不必诧异,我有我的私心——仙宫四局五部八幻,四局五部全灭,只剩下八幻,而八幻除了我之外,别的幻领很可能已经跟神断先、相脉阎罗等人在拼斗了,只有我,遇上了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所以我有很大的机会做下一任的宫主,那我何必要冒着命危险,非要逼迫武极圣人来跟我拼个死活呢?” 我沉默了片刻,道:“我确实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正邪始终无法相容。你们是坏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咱们迟早要成为仇人。我们甚至都没有想到你们会强到这种程度,幸亏我们现在来了,否则,等你们继续发展,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白胡子笑道:“万物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而且,世上一切事情,都有不同的侧面,所以,人最好不要用简简单单的’正邪‘二字,来区分一切。譬如刚才那些苍头老人,他们就以为你是邪,我是正。你说仙宫是魔宫,是邪教,他们就认为你在诋毁他们的信仰,就要和你拼命。” 我想起来刚才的情形,不禁恼怒,道:“你对他们施展了什么幻术,让他们变成了那样子?他们都是老人,你也是老人,你这样做,还有人性吗?!我说你们是邪教,真没有冤枉你们!” 白胡子道:“我没有对他们施展任何幻术,他们自愿对我忠贞不二,深信不疑。” 我道:“不信!” 白胡子道:“你不了解老人。你知道大多数的老人最怕什么吗?是病,是死。” 我道:“那又怎么样?” 白胡子笑道:“所以老人最好骗。只要你告诉他们,这样做,就会不病,那样做,就会活得久。再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站在那里现身说法,他们就会深信不疑。崇拜我,拥戴我,甚至会奉我为神明。即便是我说被吊着打,会对身体有好处,他们都会照做。” 我愣住了,原来刚才那些老人们被吊在那里挨打,竟然是自愿的? 白胡子道:“你刚才冲进去,把他们的绳子都割断了,放了他们,你以为你是在救他们,他们却以为你是在害他们。”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我解救他们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丝毫喜悦的神情。 白胡子道:“你说你是好人,自认为自己在做好事,他们却以为你是坏人,以为你在做坏事。那你来告诉我,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在做好事,还是在做坏事?” 我愣住了。天才缓过神来,道:“你不要以为我读书少,好糊弄!你这是诡辩!他们被你糊弄了而已!神志不清,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他们怎么以为我,我才不在乎。我只知道你们这是邪教,你是邪教中人!” 白胡子道:“人人心中都有一个邪教。” 我道:“少废话,我心坚定的很!你的提议我不接受,你要么投降,要么被我灭掉!” 白胡子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啊” 此人太能白话,我不愿意跟他闲扯,提气跨步出掌,喝道:“看招!” 白胡子往后急退,双手在胸前虚画,眼神诡异,口中喃喃的念诵,但见他须发飘舞,衣袖摇摆,真个是鹤发童颜,如同老神仙一样,煞是好看,不认识他的,必定以为他是得道的高人。 只是不知道他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我往前追击,白胡子却冲我一笑,道:“人老了,就不那么灵活了” 我眼前忽然一模糊,刹那间,便觉得两条腿有些僵,筋骨却有些松软,气息也短促起来。 我心中一惊,暗忖道:“刚才是遭了那白胡子什么暗算吗?”急忙止住步子,默默调息吐纳,心神一定,又觉得没有什么异样,腿脚也不僵了,筋骨也不松软了,气息也恢复如常。 再看向那白胡子,只见他已经跑的远了。 我忽然醒悟,八幻八幻,既然叫做“幻”,那必定是精通幻术,白胡子是“老”,那么他的幻术大概就是让人觉得自己骤然变老了。 刚才我那些感觉,都不是真的,也不要当真! 想到这里,我凝定心神,飞身便追,几个起落间,眼看迫近,那白胡子已经退到了刚才那两间屋子处,他身后忽然涌出来一大群人,愤怒的朝我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来人全都是老人,那些被我用龙吟震晕了的老人! 第437章 遗世魔宫(三十) 这些老人除了老之外,并没有什么本事,我如果对他们出手,他们非死即伤,再用龙吟,又太耗费我的功力,更何况我已经十分疲惫了。ggaawwx 我咬了咬牙,闪入这群老人中,又立时跳起,往人群外奔去。 我的度已经足够快了,但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一个起落,竟没有突围出去。 已经有几个老人扯住了我的衣服,接着又扒着了我的胳膊。 我如果奋力一震,必定能将他们全都甩开,可是,他们毕竟只是被蛊惑了的老人们,我又如何下得了手? 他们的神情个个狰狞扭曲,嘴里不停的用极为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全然没有老人家应该有的慈祥和蔼,我明明知道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可仍然感觉他们有着令人窒息的恐慌。 突然间,一股森森凉意逼近我的后腰,我急忙转身,只见一个老头子拿着一柄匕,咬牙切齿的朝我刺来! 他刚才在混乱中已经刺中了我,只是他的力气不够强,我身上的肌肉又足够坚韧,所以那匕并没有刺进我的腰窝,但即便如此,我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所伤。 一路走来,没有死在遗世魔宫邪教妖人的手中,反而被一群无甚本事的老人所害,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伸手一抓,捏住了他的手腕,将那匕夺下,喝道:“你们再不住手,我可就不管你们的死活了!” 一众老人微微一愣,随即更恶毒的咒骂着,奋勇上前,我也起了性子,伸手抓住挤在最前面的一个老人,稍稍用力一推,那老人连带着后面十多个人全都仰面跌倒。 人群中露出一个空子来,我正要逃出去,忽然瞧见被我抓住推到的那老人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嘴巴一张,汩汩的开始冒血泡,两眼翻白,竟像是不能活了。 我吓了一跳,刚才我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怎么能把一个老人给推死了? 他们之前全都被吊着打,也没有死啊。 我连忙上前伸手去探那老人的鼻息,刚蹲下身子,双脚忽然一紧,只听“咔吧”一声响,我惊看时,只见我那两脚脚踝上竟然多了一把铁扣,我情知不妙,急忙挣扎,手上忽然又是一紧,一把钢锁已锁住了我的腕子! 那吐血的老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哈哈”大笑,嘴里说道:“陈弘道,我这一把连环锁和纵横扣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我一听这笑声,又听他的说话声,立时醒悟,失声道:“你是巩长治!” 他伸手一把拽掉头上的假,又扯掉了黏在脸上的假胡子,搓掉了装扮皱纹的猪皮,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巩长治。 巩长治道:“我那样厉害的机关都没能杀了你,你也真是厉害。” 我恨恨道:“原来你还没有死!” 巩长治道:“你那一飞钉打穿了我一条腿,不过,能抓到你,也值当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连环锁和脚上的纵横扣,暗暗提了一口气,然后奋力挣扎,那锁和扣都纹丝不动。 巩长治冷笑道:“你也不用挣扎了,没有万斤之力,仅凭血肉之躯就想破开我的得意之作,岂不玩笑!” “高明,真是高明啊……”有人拍着手,鼓着掌走了出来,正是白胡子。 白胡子笑道:“巩老弟擒住了陈弘道,真是大功一件啊。” 巩长治十分得意,嘴上却谦逊道:“白幻领客气啦,没有您的帮忙,我哪能立下这等奇功?” 白胡子微微一笑,走上前来,看着我道:“陈弘道啊陈弘道,我好言相劝,你偏偏不听。本来是可以当座上客的,现在弄成了阶下囚,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啊。” “呸!”我啐了一口,忽然蹬地而起,凌空一个端腹,双腿并拢朝白胡子踢出! 白胡子慌忙要躲,却哪里来得及? 我那双脚正中白胡子的胸口,白胡子“哇”的一声,喷着鲜血飞了出去,跌落尘埃时,白胡子已经红了。 我自己也摔了一跤,滚落在地上,难以站起。 那群老人大惊,都呼喊着,连忙朝白胡子拥了上去。 巩长治也惊惧交加,瞥了我一眼,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向白胡子,道:“白幻领,你怎么样?” 白胡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众老人纷纷推搡他,他也毫无反应。 我心中暗想:“这老货竟然如此脓包,被我一脚给踢死了?那也不亏!” 巩长治分开人群,道:“让我来瞧瞧——” 他刚蹲下身子,伸出手来,白胡子突然动了,两眼睁开,双手疾出,一闪念见便扼住了巩长治的两只手。 巩长治惊道:“你,你——” 白胡子嘿然冷笑,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喝道:“你们都散开!” 那群老人见白胡子没有死,个个欢喜,得了命令,纷纷散开。 白胡子道:“巩老弟,你的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才瞧见,巩长治的指间夹着一根亮闪闪的锥子。 巩长治脸色阴晴不定,强笑道:“那是我施展机关术用的工具,常在手中。” 白胡子道:“我看你是想杀了我吧。” 巩长治道:“白幻领疑心太重了,我怎么会想杀了您?” 白胡子道:“擒住陈弘道,这样一个大的功劳,你会愿意分给我吗?嘿嘿……你独吞了这个功劳,下一任宫主的位置,你岂不是志在必得了?杀我,理所当然。” 巩长治面色一沉,道:“原来白幻领心中是这么想的!” 白胡子道:“人老成精,你想阴我,还不到火候!你假装受伤,擒住了陈弘道,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学你学的如何?” 巩长治不答话,双手外翻,奋力挣扎。 白胡子眼中光芒一闪,脸色也沉了下来,身姿变换,双手拿势,巩长治忽然惊道:“你要干什么!?” 白胡子狞笑道:“既然你喜欢扮老,那我就让你变老!” 说话间,那巩长治的脸色竟然渐渐变得黄黑,完全暗淡了下去,眼窝开始陷落,嘴角、眼角都缓缓起了皱纹,头渐渐花白,那白胡子却愈的容光焕。 巩长治叫道:“白幻领,你放了我!从此以后,我为你马是瞻!” 白胡子道:“我中了陈弘道一脚,受伤不轻,正好借你的精气来疗伤。你就成全了我吧!” 巩长治拼命哀求,语气却越来越衰弱,白胡子哪里可放手,又过了片刻,巩长治的头便全都白了,脸上也遍布老年斑,肩膀垮了,腰背佝偻,皮肉枯萎,白胡子一松手,巩长治自己便站不稳,倒了下去。 我心中骇然,暗忖道:“这老妖人的邪术居然这样厉害,生生的把一个中年人变成老人!” 众老人已经都跪了下去,山呼道:“老神仙!活神仙!” 白胡子捻须而笑,正要说话,巩长治突然翻了个身子,面朝向我,伸手抛来一物,道:“连环锁钥匙!” 我手腕被锁着,手指还能动,眼见那钥匙飞过来,不由得大喜,急忙挣扎着伸手去接,那白胡子也大惊失色,纵身奔了过来。 我小手指勾住了钥匙,立时往连环锁孔中插去,白胡子也已经赶到近前,伸手来夺钥匙。 钥匙入孔,“咔”的一声响,忽然出“嗖”的一道破空之音,一根铁签从白胡子的胸口洞穿而去! 这一下,不但是我吃了一惊,白胡子也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伤口。 我们如何能够想到,这连环锁中还暗藏杀人的利器? 明明是开锁,却打出了暗器。 可是那锁,确实也开了。 白胡子心有不甘的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说道:“我,我还是大意了……” “嘿……嘿嘿……”巩长治躺在地上笑的气喘吁吁,道:“这就是连环锁的厉害!解锁之际便是杀人之时!老东西,你不是说我还不够火候吗?你早就该死了!” 白胡子瞪着眼睛,死了过去。 一身功力散尽,皮肉瞬间就全没了光泽,纷纷松弛塌陷,变得皮包骨头,丑陋可怕。 众老人都惊呆了。 巩长治又朝我抛过来一把钥匙,道:“这是纵横扣的钥匙,你解了吧。” 我接过钥匙,道:“里面是不是还有暗器?” 巩长治道:“你摸一下,纵横扣的下端,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扳机,你扳过去,再解扣,便不会触动暗器了。” 我伸手一摸,果然真有一个扳机在,也能扳动,再用钥匙开时,确实没有暗器再飞出来。 巩长治道:“那是防备有人偷我钥匙开锁的设计。” 我道:“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巩长治苦笑道:“我现在也成废人了,不放了你,还能拿你怎么样?” 我道:“你不给我钥匙,困着我,也能让魔宫其他的人抓住我。” 巩长治道:“我都要死了,凭什么给他们功劳!” “杀了他!” 众老人忽然怒吼连连,都朝巩长治涌了过去。 片刻间,巩长治便被众老人乱拳打死。 我连阻止都来不及。 “呜呜……老神仙怎么会死?” “嗬嗬……活神仙不在了!” “我们该怎么办呀!啊啊……” 众老人杀了巩长治,然后纷纷痛哭,捶胸顿足,嚎啕不已。还有跪在地上的,趴在地上的,个个悲伤的如丧考妣…… 我看的一阵心寒,他们陷的如此之深,我也知道帮不了他们什么了,我只能摇摇头,往远处走去。 第438章 遗世魔宫(三十一) 魔宫中的人物,无论是班火正还是顾水娘,又或者是万夙笙和巩长治,包括鹿尔日、严介夕、张宝梁等人,以及白胡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极厉害的角色,如果他们能心念一处,齐心协力,谁胜谁败还很难预料。ggaawwx??? ?但他们终究是为了一个“利”字,各怀鬼胎,以至于被我们各个击破。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先人所言,果然是分毫不差。 这样的话,不管魔宫剩余的人有多厉害,终究难是我们的对手。 想到这里,我心中不觉坦荡起来。 我仍旧是沿着溪流走的,我想有水的地方,总归会住着人吧。 我朔流而上,只觉得那水面越来越宽阔,到后来才现,这溪水原来是一条大川分成了数股,而今汇合于一处。溪面上,水汽蒸腾,弥漫向四周,如同天地间降下了大雾一样。 我在水雾中踽踽而行,凝神提防着四周,缓缓穿梭,走了须臾,忽然听见一阵哭声。 那是婴儿的哭声,先是“哇哇”叫了几声,稍作停顿,接着便急促起来,“嗷嗷”叫的又高亢又刺耳,令人心中不安。 我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矗立着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屋,孤零零的一座,那婴儿的啼叫声就是从那房屋里透出来的。 我迟疑了下,然后拔足过去。 我越走得近,便越觉那婴儿哭得厉害。 屋子里有一扇窗户,方方正正,木头窗棂,也无玻璃,也无格挡,我到跟前,透过窗户往屋里看去,只见屋子里摆置着一张小**,**上躺着一个婴儿,用褥子包裹着,闭着眼睛,张着嘴,握紧了一对小小的拳头,胡乱蹬着、踢着,正哭的面红耳赤,满头细汗。 再打量别处,我又瞥见那**下躺着一个女人,穿着件宽大的外套,倒在了血泊中,脸面朝下,蜷缩着,一动不动。 我围着那屋子转了一圈,见到一侧有门,便推开进了去,轻轻走到那**边,在距离那躺在地上的女子还有三尺远近时,我便停住了,凝神盯着她看。 她从头丝到手指头,再到脚尖,确实都一动不动了。 地上的血腥味也清晰真实。 好像她真是死了一样。 但是我仍旧是盯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 **上的婴儿似乎觉察到屋子里进来了一个人,哭的更厉害,更大声了。 但是我并没有去管他。 因为我想到了之前那些被吊起来打的老人。 有时候救人确实是救人,有时候救人反而是害己。 就这么干耗着,足足过了有一刻钟,我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能屏住气息这么久,已经算是不弱了,可是,你的身子已经有起伏了,还要继续装死吗?” 那血泊中的女子仍然不动。 我道:“你要是想这么一直装下去的话,就自己装好了,我还有事情,就不陪你玩了。” 说着,我便作势要走,那女子忽然动了,她躬身往前一挺,双手闪电般伸出,朝我抓来,我不想被她碰到,便往后退去,那女子十指一挣,指甲竟然平白又伸长了七八寸,又借势从血泊中蹬地跃起,朝我当胸刺来! 我左脚后踩,右脚连踢,已在那女子左右手腕上都点了一下,那女子吃痛,闷哼一声,双手回缩,仰着身子退到**边,一把扯掉了披在身上浸着鲜血的外套,露出一身贴体的白色束装来,瞪着一双凤眼,死死的盯着我,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问:“是陈弘道?” “是我。”我道:“你终于肯起来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宅心仁厚的武极圣人,居然眼睁睁见死不救,任凭婴儿哭喊,也不管不顾?” 我冷笑道:“你们遗世魔宫骗人的手段太单一了,巩长治装死骗人,白胡子也装死骗人,我如果再上你的当,岂不是太蠢?” 那女子一愣,道:“你已经见过白胡子了?” 我道:“我见过了。” 那女子道:“他也败在你的手下了?” 我道:“他已经死了。” 那女子吃了一惊,道:“是你杀了他?” 我道:“他是和巩长治同归于尽了,不过,也算是间接因我而死。” 那女子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仙宫的上层,便只剩下七大幻领了。” 我道:“恐怕也未必。我老爹和我叔父他们对付敌人,从来都是下手绝不容情。说不定,魔宫现在的上层人物中,已经只剩下一两位了。” “你也别太小看了我们仙宫。”那女子笑道:“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算是你们麻衣陈家厉害,也都有克星!” 我道:“我不想跟你废话,你不是我的对手,既然已经被我识破了行藏,就自己动手除了道行吧!” 那女子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我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生‘。” 那女子一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道:“白胡子那里有一群老人,你这里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是’老‘,那你便是’生‘。” 那女子道:“看来陈弘道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些。” 我道:“我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样。”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对付你,我总归还是有些信心,也有些办法的,因为你心软!” 说话间,那女子伸手一把抓起躺在**上啕号大哭的婴儿,劈面就朝我砸了过来。 她嘴里说道:“你要是不接,他就要摔死啦!” 我心中惊怒交加,正想伸手去接,突然一个闪念,又把身子一侧,任凭那婴儿落在地上,而我连看都不看,纵身跃起,凌空一记悬空掌,朝那女子拍落。 那女子大惊,叫了一声:“你——”转身就往窗外跳去。 但是以她的度又怎能逃过我的掌力?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刚跳上窗台,喉中“呃”的一声响,便呕出血来——她后背已然中掌,顿了片刻,身子就软绵绵的从窗台上滑落下来,十根手指尖也缓缓的缩回了肉里。 我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就在此时,我听见身后一股极其轻微的风声呼啸,情知是有人偷袭,也不回头去看,听风辨形,拔地而起,半空中一折身,双手之中连弹两枚飞钉,“嗖”、“嗖”两道劲风破空而去,只听有人“唔”的一声闷哼,我方才落地。 扭头看时,正瞧见地上站着一个身不满两尺高,只披着一件腥红肚兜的婴儿。 他那一双眯缝起来的眼睛中,透着贼亮贼亮的光芒,藕节似的右臂上,钻着一个血洞,正是被我的铁钉所伤,此时此刻,兀自“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淌着血…… 我冷笑道:“果然是你!你才是八大幻领中的生!” 那婴儿抬起手臂,就着伤处吮吸了一口血,放下来,又舔了舔嘴唇,盯着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道:“第一,这个女人的本事比起白胡子来,差了许多,既然同样都是八大幻领,道行也应该相差无几的,所以我猜她多半是假的’生‘;第二,白胡子是’老‘,他本身就是个老人,这个女人说自己是’生‘,可她却并非是新生儿,所以我猜她大概就是假的了。” 那婴儿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错了,真害了一个无辜的婴儿?” 我道:“我已经见识过魔宫中那些老人的厉害了,所以,我想在这里,即便是个婴儿,多半并不无辜,也不会如何善良。更何况,既然是幻领,总该有迷惑人的假象,你本身就是个假象。” 那婴儿点点头,道:“你果然不笨。” 我道:“我刚才就说了,我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那婴儿道:“我是子婴。” 我说:“我是陈弘道。” 子婴道:“今天,我就跟你决一死战!” 我道:“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吗?” 子婴道:“试试就知道了!” 我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道:“你连我的一枚飞钉都躲不过,我也实在是不愿意跟一个婴儿动手。” “你敢小瞧我!”子婴大怒,叫道:“看招!” 我正凝神提防他出招,却忽然瞧见他缩身往**下滚了进去,眨眼间的功夫便不见了。 我叫了声:“不好!”连忙跑过去,一把掀开了**,只见**下只剩下个小洞了。 子婴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我顿时苦笑不得。 近前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小洞的口子极小,几乎是为那子婴的身材尺寸量身打造的,成人根本钻不进去。 曼说是成人,便是小孩子也钻不进去。 只能是刚出生的婴儿或者是猫才能进。 我如果施展六相全功身相缩骨易筋功来,倒是也能钻进去,可是那子婴实在是奸猾,他万一藏在下面,等着我钻进去施以偷袭,我进退两难,会吃大亏。 想到这里,我心有不甘的啐了一口,又瞥了一眼躺在**下的那女人,见她满脸恐慌的挣扎着要跑,我道:“我不杀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那女子呆呆的看着我。 我转身往屋外走去。 第439章 遗世魔宫(三十二) 不知道那子婴逃到哪里去了,但我想他既然想要害我,随后多半还能遇见,到时候,就再也不能让他跑掉了。ggaawwx 这人跟真的婴儿毫无差别,要是想要去害人,可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炼的,难道真是打从娘胎里便开始练邪门功夫吗? 我一边暗暗诧异,一边继续前行。 又走了许久,不见人烟,我也疲乏的透了,又饿又渴,情知不能再这么继续赶路,否则遇见敌人也要遭殃。 我望了望,见溪水一侧有一株大树,想了想,便爬了上去,摸到高处,寻了一个树杈子,坐在上面,调息吐纳,用起功来。 我唯恐四周有敌人环伺,所以才藏到树上,但即便如此,这魔宫的地盘上处处危机,我也不敢多炼,只盘桓了片刻,便行收功,只觉精神稍振,肚子里却是饥饿的狠了,我身上已经早没有了干粮馍头,为今之计,只能下水捞鱼吃了。 我把外套和裤子脱下来,揉成一团,塞在树杈枝叶繁茂处,遮盖的严严实实,然后纵身跳下来,落入溪水中,便往下潜去。 那溪水极深,越往深处,越觉得凉意森森,但溪水质地异常之好,清冽无比。 我潜了片刻,竟觉浑身舒泰,疲惫感又消去了一大半,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 忽然间,我又想起来班火正和顾水娘的话,魔宫的老巢都是在地下的,也就是说,我一直都没有上到真正的地面上去,只是他们在地下掘的极深,以至于别有洞天,连溪水、大树、房屋、草木、怪石、虫鱼、假山全都容纳在其中了。 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啊! 不过想来这世上原本就有自然而生成的洞天福地,或许魔宫的人便是找到了这样的地方,加以改造,筑成了自己的巢穴罢了。 不过这其中阴湿之气太重,常人如果待的时间久了,必然伤肾害骨生病,所以,也只适合修炼歪门邪道功夫的人在这其中生存。 我在水下抓了两尾大鱼,模样甚是奇怪,鱼嘴很长,且都生着尖锐的细牙,是过来咬我的时候,被我劈手震死了。 两条鱼有十多斤重,除了内脏和骨刺,也够我吃的了,我便蹬着水往上游去。 眼看着要出水了,我突然听见岸上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忙无声无息的又往水下潜了潜,施展起“千闻”的本事来,凝神细听。 只听岸上有人说道:“我在密道里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他下来,他肯定是猜到了我会在密道里伏击他。” 这声音正是子婴的。 却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 刚起了这个念头,一个女人的嗓音已经说道:“陈弘道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岂能是浪得虚名之辈?那些小伎俩也不必对他使了,否则只能是自己吃亏,那巩长治、白胡子就是前车之鉴。” 子婴道:“娘,我听说’怨‘也已经坏事了?” 我微微一惊,暗想道:“原来这子婴还有娘。” 随即自己又哑然失笑,这世上谁人没有娘呢。 只听子婴的娘答道:“不单单是他,’执‘也魂飞魄散去啦。陈汉生、陈汉琪这兄弟二人,可真是辣手的很啊!” 我心中大喜,听他们母子二人的话,老爹和叔父都没有事情,而且还除掉了八大幻领中的两个! 子婴道:“杀得好,杀得好,哈哈哈……这样以来,跟咱们抢位儿的人可就没几个了。” 那子婴笑起来,声音也奇怪的很,仍然像是婴儿在哭一样。 他娘说道:“你想坐上宫主的位置,也要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就像你刚才那样,自作主张,运气好才只伤了一条胳膊,下次这样,你也要坏事在陈弘道的手里!我为了养你,从怀你的时候,就开始练功,往腹中蓄气,生下你以后,又夜夜不能安枕,好不容易把你炼成这般地步,你便这样不好好爱惜自己?!” 我心中暗忖道:“果然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修炼啊。” 那子婴说道:“儿子知道错了,都怪儿子先前没有跟娘商量。娘不要生气了。” 他娘说道:“你的胳膊现在还疼不疼?” 子婴道:“敷了娘的药,已经不疼了。” 他娘哼了一声,道:“这个陈弘道,敢伤我宝贝一条胳膊!嘿嘿,看我不把他剁成肉泥!” 子婴笑道:“只要由您出手,施展幻术,他陈弘道就算是再厉害,也得入彀!” 他娘说道:“可不要大意,谨防失手了。” 子婴笑道:“要是在地上,也就罢了,在这地下,只要一个照面,他就中招!怕什么?” 他娘说道:“先找到他的人再说吧。” 子婴道:“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他的踪迹?” 他娘说道:“他一路恶斗,总是大罗金仙下凡,也该累了乏了,现在肯定是寻了隐秘的地方,在休养生息。” 子婴道:“这边有棵大树,莫不是在树上?不过,看着树上也不像有人。” 他娘说道:“我上去瞧瞧再说,说不定他藏得隐秘。如果他在树上用功,那杀他可就太容易了!” 接着便是一声轻响,有人往树上去了。 我慢慢往水面上浮起来,脑袋还没出水,便瞧见子婴赤着两条腿,披个肚兜,正仰着脸子,眼巴巴的瞅着他娘在上树呢。 我心中暗暗冷笑:“你们想要去树上偷袭我,可惜晚了片刻!不知道我正在水底下要偷袭你们呢!” 此时正是除掉那子婴的千古良机,我岂能错过? 我按捺住心中的欢喜,估摸了估摸距离,然后捏着手中的两条鱼,臂膀和掌中都运气用劲儿,默默施展“一线穿”的手法。 那鱼虽然用着不顺手,但胜在分量足够。 觑看准了,我正要投掷出去,树上忽有人惊叫道:“快躲开!” 正是子婴他娘居高临下,现了我。 那子婴被这么突兀的一喊,却是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人要袭击他,更不知道往哪里去躲,四下里仓皇的一环顾,我手中的鱼已经飞了出去! “啪!” 一声脆响,有一条鱼正中子婴的脸,打的子婴仰面摔倒,刚挣扎着爬起来,我另一条鱼又砸了上去,那子婴的脸瞬间就肿大了一圈。 我跳上岸来,子婴的娘也如飞一样从树上滑落,我却抢先一步奔到子婴身板,俯身抓住子婴的脖子,提溜了起来,耳听得有人喝道:“放了我儿子!” 我正要去看那女人的模样,忽然想到刚才子婴说过的话——在这地下,只要一个照面,他就中招!怕什么? 我心中一凛,从子婴的话里头已经可以想见,他娘的幻术厉害,一个照面就能中招,应该是她的眼睛有古怪。于是我便强行压制住了心中那份好奇的念头,没有去看那女人的模样。 那子婴被我砸的不轻,提留在半空中,连挣扎都没劲儿了,只是哼哼唧唧道:“你用什么打的我,怎么这么腥?” 我冷笑道:“要不是我饿了下水去摸鱼吃,还不得被你们娘儿俩给偷袭了。光屁股孩儿,打不过回家找娘来也不管用,你这次跑不掉了吧?” 他娘喝道:“你就是陈弘道?!” 我道:“明知故问,报上你的名字来!” 他娘说道:“我号姹女!” 我冷笑道:“好一对姹女婴儿!如今你儿子就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办?” 姹女道:“你想怎么办?” 我道:“你这个宝贝儿子心眼儿太坏,做事太可恨,我很生气,只要我一个忍不住,手上稍稍那么一用劲儿,就能把他的脖子捏断。而他这么可恨,全是你这个当娘的教育出来的。所以,要想消了我心头之恨,得是你这个当娘的诚心实意的赔礼道歉。” 姹女奇道:“赔礼道歉?” “不错。”我道:“自废道行算是赔礼,指引我和我们麻衣陈家其余的人汇合算是道歉。这两样事情做好了,就放了你宝贝儿子。” 姹女道:“做是能做,但你怎么一直不看我?” 我笑道:“怕你的幻术厉害,不敢看你。” 那姹女愣道:“你——” 我道:“我最会学乖。不过,你也别想着我不看你,你就轻举妄动。你该知道麻衣陈家六相全功的厉害,并非是我自吹自擂,修炼到我这边境界,耳朵、眼睛、鼻子无一不能精准辨识。” 那姹女气道:“好!老娘今天认栽!你说话算话不?” 我道:“我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背信弃诺!麻衣二字,便是信誉!” 那姹女道:“我一身的幻术确实全在眼睛上,要废道行,就是废了我自己的眼睛,这一对招子,给你了!” 说话间,两颗圆溜溜的东西便滚到了我的脚下,我一看,血淋淋的,正是两颗眼珠子! 我吓了一跳,那姹女已经厉声喝道:“把儿子还我!” 我实在没有想到那姹女居然如此烈性,说做便做,自己一个大男人用她儿子做要挟,倒是胜之不武了。 我便把子婴朝她抛去,她目中空旷,淌着两行血泪,抱住了子婴,道:“陈汉生、陈汉琪等人已经奔仙宫核心去了,你沿着这个方向一路前行,遇到’求不得‘之后,折而向西,就能找到!” 说罢,那姹女抱着子婴如飞去了。 第440章 遗世魔宫(三十三) 我本想问那姹女“求不得”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她虽然目盲,却也走的飞快,想必是子婴提醒着,两人迅即不见踪迹。ggaawwx? ? ? 我暗忖姹女双目已经失去,幻术无法再用,子婴也被我连伤两次,非要落下病根不可,以后也难再作恶了。 刚才没有吃上东西,倒是在无意中撞破了这对母子的祸心,可见人心善处终究还是能得天福报。 我重新又抓了两条鱼上来,串起来烤了吃,又从树上拿下衣服,稍作休息了片刻,而后继续往前行进。 那姹女说老爹和叔父已经奔赴魔宫的核心,我要及早过去与他们汇合才好。 一路疾行,四处留意,渐渐又瞧见一处方方正正的小小宅院,我放缓了步子,收了声息,瞧瞧凑近。 还没有到墙根处,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声传出来,细听时,猛听得有人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骂道:“老赖种,你有本事弄死老子吧!看老子怕不怕你!” 我听见这骂声,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那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陈汉杰的,惊的是,从声息中便可以判断出来,陈汉杰真气不足,嗓音嘶哑,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我紧步往前,听见里面另有个如金石摩擦的刺耳嗓音铮铮说道:“本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把我的属下全给坏了,不好好炮制你一番,岂能对得起他们?” 陈汉杰骂道:“蛇鼠一窝!你早晚也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那刺耳嗓音“嘶嘶”笑道:“人活着,就是奔死去的,好死坏死都是个死,也没有什么分别,只看你怕不怕,能忍不能忍。你瞧瞧你这位兄弟,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那才叫一个苦。” 我移动到墙角拐弯处,轻轻攀上墙头,往院子里悄然张望,只见院子里生着一棵矮树,树干如成人胳膊粗细,枝叶却繁茂如伞盖,郁郁葱葱,像是石榴树,又似乎不是。 树下放着一张藤椅,一个身穿白衣的瘦削男人侧着身子躺在上面,一面脸颊黄的淡淡放光,像是金箔纸一样,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得了红眼病,嘴唇紫,眉心青,眼下黑,凡是能瞧见肌肤的地方,没有一处是正常人色。 藤椅下,躺着一个人,歪坐着一个人,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但胸膛起伏,显然还活着,那正是陈汉雄;歪坐着的那个人,咬牙陈嗔目,怒冲冠,胸襟上血迹斑斑,正是陈汉杰。 院子里,横七竖八横着不少尸身,我大眼瞟了瞟,都是不认识的。 那浑身不带人色的怪人躺在矮树下,倒瞧不见趴在墙头上露脸偷窥动静的我。 我心中暗忖道:“不见老爹和叔父,也没有陈汉礼、陈汉隆的身影,班火正和顾水娘也都不知道去向,看来他们也全都走散了。陈汉杰能栽到这怪人手里,想必也是个大人物,该是八幻中的幻领了。’生‘是子婴,’老‘是白胡子,都已经为我所败,姹女又说’怨‘和’执‘也已经被老爹和叔父除掉,那八大幻领其实只剩下’病‘、’死‘、’求‘、’离‘四个,这怪人一脸病怏怏的样子,难不成就是’病‘?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手段,能拿下陈汉杰,还能优哉游哉的躺在藤椅上。” 正想之际,那病夫忽然“咳咳”轻声咳嗽了两声,陈汉杰则跟着“咳咳”大声咳嗽了两声,嘴里猛地呕出一股黑血来,都吐在地上,浸入土里。 我吃了一惊,陈汉杰受伤还真是不轻,竟像是中了毒一样! 那病夫怪声笑道:“人病死是很难受的,我这人心最软,还真不想折磨你,你只要肯归顺了我,保管你一身病除,轻轻松松,你这兄弟,我也给他治好,如何?” “放你娘的狗臭屁!”陈汉杰骂道:“归顺你奶奶个腿!” 那病夫哼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还是磨的你不够!” 说话间,那病夫忽然伸手插入自己胸前衣服里,似乎是用手挠了两下,嘴里倒抽着冷气,喃喃说道:“痒啊,好痒,痒死我了……” 他说着,陈汉杰却渐渐皱起了眉头,继而也伸手去挠自己的胸口,且越挠越快,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痛苦。 那病夫已经把手伸出来了,狞笑着看着陈汉杰,道:“挠吧,挠吧,越挠越痒!” 陈汉杰大叫一声,双手把上衣扯得粉碎,十指在胸口乱抓,挠出来的全是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我哪里还能忍住,一个翻身进了院子,人还没有落地,先打飞钉! “嗖”、“嗖”两声响,两道乌光闪向那棵矮树下。 那病夫的本事大为不弱,我翻墙入院的时候,他便已经听到动静,抬眼瞧见了我,等我打飞钉的时候,他把身子一滚,掀起藤椅,挡在跟前,把自己遮蔽的严严实实,那两枚飞钉打穿了藤椅,去势已衰,自然无法再伤到他。 不过我也是不求伤人,但求无过,趁着那病夫躲闪的空隙,奔上前去,提起陈汉杰,连戳六指,封了他一对臂膀上的穴道,让他的手臂无法动弹,然后又轻轻放到身后。 陈汉杰“呼呼”喘着粗气,骂声中,神情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那病夫从藤椅之后跳将出去,退开数丈远,盯着我道:“又来一个不之客,咳咳,都来搅扰我修养,我这病,怕是好不了喽……” 那病夫一咳嗽,陈汉杰又跟着咳嗽起来,且又有黑血呕出。 我连忙上前,伸出左手,掌心抵着他的百会穴,注入了一丝真气,同时盯着那病夫,提防他突然出手。 那病夫倒是没怎么动,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我。 “弘道!”陈汉杰清醒过来,瞧见是我,惊喜道:“我****八辈祖宗的,你这小兔崽子没死啊!” 我没好气道:“小叔,别一见面就咒我!” 陈汉杰道:“谁咒你了?你赶紧帮叔把这个只剩一口气喘的给弄死!他娘的折磨的我不轻!” 我道:“你怎样?被他下毒了吗?” “不是毒,是幻术。”陈汉杰道:“其实没什么大碍,你弄死他,我就好了,要不然,没完没了!” 我稍稍放心,把目光移向那病夫,那病夫看着我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陈弘道啊。” 我道:“你是’病‘?” 那病夫道:“八大幻领我为病,不过我的名字叫做万木春,正所谓病树前头万木春。这院子里有一棵病树,病树前头有我万木春。” “春你姥姥的蛋!”陈汉杰骂道:“我侄子一来,你这病罐子还不等着去死!” 万木春笑道:“病罐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拖着一口气不咽,我还且得活着呢。陈弘道,你能来到这里,本事当真不低啊,生、老两处都见过了吗?” 我道:“巩长治、白胡子已经死了,子婴废了,姹女瞎了。” 万木春吃了一惊,道:“就你一个人?” 我道:“就是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似乎也绰绰有余,八大幻领,名头比本事可大得多。你要是继续负隅顽抗,下场跟他们一样!” 万木春翻了翻眼睛,“嘻嘻”一笑,道:“你知道我这一生,最讨厌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没有接话,只冷冷的盯着他。 万木春自己继续说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看着就体格健壮,不像是会生病的人,不正常……” 陈汉杰骂道:“你才不正常,**!你他娘的是有病!” 万木春道:“我本来就有病啊,我的病现在都没有好呢。我可是从小就病怏怏的,三十多年来,就没断过吃药……” 说着,万木春伸手在白衣里一撩,伸出来,竟托着一个大大的罐子! 我吃了一惊,那万木春的身子本来就很纤弱了,看上去弱不禁风,穿着一件白衣也显得宽松,但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他那衣服里面竟然还能容下这样一个大罐子! 由此可见,万木春那包裹在衣服里的身子,要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纤弱! 万木春道:“你瞧,这是我从小就不离身的药罐子……” “大侄子小心!”陈汉杰提醒道:“他那药罐子里有古怪!” 我喝道:“万木春,我知道你们魔宫妖人的把戏多,但是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弄!巩长治。白胡子、子婴、姹女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这是药罐子,里面都是好东西,可不是什么古怪,我也没有耍什么把戏。”万木春伸手往药罐子里抓去,脸上洋溢着古怪的笑容,嘴里嘟囔道:“人要是得了病,就得吃药啊,要是得了病却没有药吃,那得多可怜啊。这人啊,就算没病,也得时常备着药,不然真到病了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我凝神盯着万木春,正思量着他是不是脑子也有病,他忽然把手从药罐子里拔了出来,朝着我伸手一撒,空中五色斑斓、金金灿灿的,都如米粒般大小,却也煞是好看! 第441章 遗世魔宫(三十四) 万木春撒出来一把之后,紧接着又伸手入药罐子,继续往外撒。 陈汉杰叫道:“别碰!” 纵然是不得陈汉杰的提醒,我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不能沾上的,当即一挥手,太虚掌力散开来,一股罡风吹着那些东西倒卷而去。 万木春迎面站着,居然不闪不避,眼看着那些东西吹到了他自己跟前,竟然张开嘴来,上下咧得极大,将那些东西全都吞入口中,“簌簌”的嚼着,然后“咕隆”一声,吞咽了下去,舔了舔嘴唇,道:“都是好药,浪费就太可惜了……” 我心中暗暗惊讶,魔宫中的人个个邪门,每每出人意料。 “呃……” 那万木春忽然打了个饱嗝,红彤彤的眼睛里,亮光猛然闪烁,整个人精神都振奋了,似乎脱胎换骨,容光焕,他舔了舔嘴唇,嗓音也大了许多,道:“灵丹妙药,药到病除啊……你真的不要?” 万木春又伸手在药罐子里抓了一把,朝我撒来,这一次,全是粉尘,像面一样。 陈汉杰叫道:“千万别碰到,更别吸到肺里去,会害痨病!” 我听了这话,心头大震,陈汉杰刚才咳嗽呕血,怕就是中了这一招! 我提着陈汉杰急忙后退,那面粉也似的东西,太轻飘,且数量太多,如果再用太虚掌力的罡风去吹,万一真有一两粒飘到跟前,落到身上,得个痨病,也咳嗽呕血,就坏事了。 万木春见我躲了过去,赶着上前,且又伸手往药罐子里抓,这次抛洒出来的是红色的粉尘,被我躲过,又撒出来一把黑的,我恼恨他没完没了,手起一枚飞钉,“嗖”的一声,打在那药罐子上,登时粉碎,里面落下来一大堆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东西。 万木春连声惊叫:“可惜,可惜!我的药罐子啊……”忙俯下身子去搓,而且搓起来就往自己口中送,嘴也不停事的“嘎吱”、“嘎吱”乱嚼。 我又用飞钉去打,万木春就地一个滚翻蹿起来,半空中张开嘴来“噗”的一声乱喷,空中“簌簌”的乱落沫子,像下雨一样。 我只好提着陈汉杰又躲。 陈汉杰道:“快用锁鼻功,不要吸气!他那些东西,闻到味儿都会染上病!” 我心下震惊,但也立时屏住了呼吸。 万木春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汗水,又像是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嘻嘻”笑道:“陈弘道,你是不是怕我?把你麻衣陈家的本事,尽管朝我这病体上招呼啊,我一介病夫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听得他出言嘲讽,心中稍稍愠怒,暗道:“你这样的病夫,难挡我一拳,药罐子也已经毁了,还有什么可倚仗的东西,居然敢如此托大!” 眼见万木春有恃无恐,我也提了一口气,放下陈汉杰,捏着拳诀,蓄势待,眼看着万木春走得近了,我腰身一转,分脚为步,握拳前探,一记“风吹叶落”劈面打出,只听“噗”的一声,竟然正中万木春胸口! 我稍稍一愣,这一招“风吹叶落”乃是六相全功身相拳功“抱朴拳”中的一式。所谓“抱朴”,正是“抱朴守拙,无有雕饰,万法自然,随性而”的意思。那抱朴拳一共有五招六十一式,乃是“风吹六式”、“雪飘九式”、“雨打十二式”、“电闪十六式”、“雷鸣十八式”,取名用意正是来自天地间的风、雪、雨、电、雷。其中的风吹六式、雪飘九式每一招每一式打出来,看着都平平无奇,十分的轻柔自然,且几乎无声无息,真个如风吹、如雪飘一样,其要旨在于虚招偏多,且拳力覆盖面极广,正是要让敌人无处可躲,防不胜防。等到了雨打十二式,拳渐快,拳声渐大,等到电闪十六式,拳已经快到敌人肉眼难辨,再到雷鸣十八式,不但度极快,声势更是骇人,每一拳打出来,都带着霹雳响声,重逾千钧! 不过,这一路“抱朴拳”修炼起来也是极难,毕竟度和力量都达到极致的时候,施展者本人身体所要承受的痛苦也要达到极致,而且在实战之中,这一路拳法极其耗费真气,尤其是施展电、雷两大招数的时候,真气不济者,势必走火入魔,甚至油尽灯枯,几乎等同于自残、自尽! 因此,这一套拳法,族中是不鼓励学的,因为即便修为到了天默公那种境界,也难以把抱朴拳的全部威力挥出来,而且修炼又要耗费漫漫光阴,事倍而功半。 所以,自天默公以下,天佑公、老爹、叔父、三叔都没有练全,我自然也没有学全,平时对敌之际,我们更是无人使用。 只不过这一路拳法是昔年老祖陈名城于天地之间感受自然之力,心有灵犀之时,兴之所至,创下来的。 名城公的修为震铄古今,他所在的时代就有近三百年以来第一高手之称,更有人说他晚年不露侠影于世上,其实本事已经不弱于历代的麻衣神相了。 为了纪念名城老祖,这一套拳法纵然于后世子孙不大适应,也还要练些。 我学全了风、雪、雨的招数,于电之招数,只练到了一式,雷之招数,则是全然没有涉及。 刚才打万木春那一拳,正是风吹第一式,最是平淡的,原是虚招,想诱万木春躲避,下一拳,乃是“雨打芭蕉”,那才要落到实处,要万木春好看,可是我没有想到,一开手,万木春就中招了。 堂堂一个幻领,本事竟然如此不济,我都有些愣住了。 只见万木春如飞一样倒跌了出去,我已经听得到他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 陈汉杰都诧异道:“这神经病刚才不是这水平啊,这是见了你,故意来找死的?” 只见万木春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连吐两口血,突然笑了:“抱歉,我有病……” 陈汉杰道:“知道你有病!” 万木春道:“我这病能传染。” 我心头一凛,陈汉杰嚷道:“扯你娘的蛋!没有碰到你的药,怎么可能传染你的病!” 万木春“吭吭”怪笑道:“对付你这样的人,只需要我的药罐子就可以了,但是对付陈弘道这样的人,药罐子哪能够?陈弘道,你不觉得你的拳头有点不大对劲儿吗?” 万木春一说,我才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拳面上有些黏,低头一看,只见刚才出拳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些湿,像鼻涕一样,连忙抓了一把土,擦拭掉了。 “晚了。”万木春忽然伸手一把拽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袒胸露背出来。 他那身上,瘦骨嶙峋,胸前又凹陷进去了一大块,正是我刚才那一拳打出来的,委实令人可怖! 且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又明晃晃的,竟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脂油。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手上那些沾上去的粘液,就是他身上的。 我一阵恶心。 万木春道:“药力,全都散出来啦,嘿嘿……陈弘道,你的拳头打在我身上,要力,收回去,要敛住气息,留给我的是伤,带走我的是病。有来有往,多公道啊。” 我提气运转周身,四肢百骸间并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异样,便冷笑一声:“少危言耸听!” 万木春道:“病不是毒,毒要慢慢作,病来却如山倒。即便是强壮健硕像你这样的,扛得住毒,能扛得住病吗?” 我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现在我就废了你!” 我提步朝万木春走去,万木春忽然伸手捂住自己胸口,脸色白,眉头紧皱,**道:“我的心好痛啊!” 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人用锥子猛然刺进了我的心脏一样,霎时剧痛,我整个人力气全然消失,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全都溢出来了! 陈汉杰也大声叫道:“啊!我****祖宗啊!” 我瞥见陈汉杰也疼的浑身抽搐,不禁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万木春,道:“你,你这混账,对我用了什么邪术?!” 万木春“吭吭”笑道:“西施有心痛病,疼起来频频皱眉,好看的很啊,咱们大男人做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不如换个地方病吧,嗯,男人的肾容易不好,哎哟,我这老腰,好酸啊!” 万木春弓着腰,弯下了身子,刹那间,我便觉得腰间一阵酸乏,难受至极。 陈汉杰倒抽冷气:“弘道,快弄死他!不然咱们都好不了!” 我强咬着牙,浑身冒汗。我现在杀万木春的心也有了,但是哪里还用的出力气? 万木春忽然坐在地上,含胸抱腹,**道:“我的胃好疼啊……” 说来竟然真就如此邪门,他刚**完,我的胃里就一阵翻腾抽搐,几乎把之前吃进去的鱼肉全都吐出来。 陈汉杰也痛的蜷缩起来。 万木春“哈哈”大笑,道:“陈弘道,怎么样,你觉得哪种病最难受?你现在还威风的起来吗?是不是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 第442章 遗世魔宫(三十五)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也不过如此。ggaawwx???” 说着,我奋力迈动步伐,朝着万木春缓缓走去。 万木春道:“武极圣人名不虚传,这样还能走得动,好,如果脚下生疮呢?” 说时迟,那时快,我刚轻轻迈出一步,双脚骤然剧痛,我哪里还能再走,连站都站不稳了。 陈汉杰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万木春“吭吭”大笑,得意非凡,道:“陈弘道,你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妙的道术吧?纵然是你麻衣陈家,也束手无策吧?” 我自己固然难受异常,但是我瞧出万木春自己也痛的浑身冒汗,神色古怪,不禁喘了一口气,捏着婆娑禅功的诀,稍稍稳定心神,暗忖道:“万木春每次施展邪术的时候,都是在说自己得了什么什么病,又说他的病能传染,也确实我和陈汉杰所患症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我病万木春也病,我痛他也痛,我走不动路,他也走不动路。” 想到这里,我便说道:“万木春,我难受,你也不好受吧……” 万木春一怔,道:“是,算你眼力不差,我这幻术,是最不像幻术的幻术,我确实要和你感同身受。” 我道:“那你这伤敌一千,自损也一千的旁门左道,算什么破本事。也配与我麻衣陈家相提并论?” 万木春道:“我从小修炼,各种病痛早已经习惯了,而且,就在刚才我所吃的药里,有些是止痛的,有些是麻痹的,所以,我能忍受得了,你们受得了吗?” 我心中忽然一闪念,忍不住笑道:“既然是幻术,那病就是假的!” 万木春道:“病是假的,疼痛却是真的。” 我道:“那值得什么,你尽管招呼吧。” 万木春一愣,随即冷笑,道:“好,看来你还是不够难受。疼痛也确实能忍住,但是,痒呢?” 万木春伸手在自己后背挠了一下,嘴里“嘶嘶”透气,道:“好痒啊……” 陈汉杰骂道:“****八辈祖宗,又来!” 我背上右侧肩胛骨处也是一阵奇痒,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就要去挠,将要触碰到肌肤的 时候,忽然想到之前陈汉杰的惨状,连忙硬生生的止住。 这种奇痒,决不能去挠,越挠越痒,它比疼痛更要人命! “痒啊,痒啊!”万木春大叫着,忽然转过身去,露出后背来,他两手齐上,一把一把的挠着,后背上瞬间遍布血痕。 他就像是许多年没有洗过澡一样,挠动中,皮屑纷飞,他嘴里“嘶嘶哈哈”的吸气吐气,嘟囔个不停,时而说道:“痒死了,痒死了……”忽而又说道:“舒服,舒服,就得挠挠,就是这里……” 我看在眼中,听在耳朵里,顿时觉得自己后背上就像是爬满了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又痒,又可怖,那种感觉,从后背蔓延至全身,不但是一处痒,就连脚趾头缝都开始痒,这痒,已经深入骨子里,我自己的身子几乎不听使唤,我难以遏制自己的双手,慢慢朝后背那处最痒的地方伸去。 “啊!” 陈汉杰恶吼连连,怒叫道:“弘道,快解了我的穴道!快!痒!太痒了!” 我一怔,陈汉杰又叫道:“不用解了,快,快杀了我!杀了我!替我报仇!啊——” 陈汉杰这样一番狂吼,惊得我倒是猛然有些清醒。 陈汉杰已经被我封住了穴道,双手双臂不能动弹,所以倒也不用管他身上如何如何的痒,反正他也没有办法去挠,无法伤害自己,倒是我自己,须得设法克制!不然一旦被引得动手挠痒,必定再也停不下来。 忽然间,我心念一动,想起一些搁置许久的功夫来。 六相全功,鼻相有“锁鼻功”,耳相有“隔音功”,身相有“绝触功”,顾名思义,锁鼻功是自行锁住呼吸,隔音功是自行闭塞耳朵,绝触功是自行断绝触觉。平时与人争斗的时候,人的眼力、听力、触觉都异常重要,即便不用眼,也要用耳,指、掌、拳、腿、脚更是要以触觉感知轻重力道,所以,一般只是在为了防毒或者下水的情况下会用到锁鼻功,而隔音功和绝触功却极少使用,但是这一次,似乎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把这三大功法全都施展出来,充耳不闻,入鼻不嗅,周身无觉,全当自己是个死人,只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万木春看。 我要跟他耗! 毕竟我痒他也痒,即便是他从小忍受,习惯了,我也未必不如他。 这样的奇痒,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而且,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浑身的皮给挠下来一层。 只是那隔音功、锁鼻功、绝触功同属六相全功的“胎息境界”,很难同时施展起来,因为是强行隔断身体机能,难免三心二意,顾此失彼。 但是,我捏着婆娑禅功的诀法,再来施展这三大功法,竟然也并不十分困难。 不过,施展起来以后,我是不能走动了,但确实有效果,身上的痒,瞬间就轻得多了。 经历过极痒的状况,一下子不怎么痒了,我便完全能忍受住。 如此一来,我好整以暇,盯着万木春,看他双手上下的挠,浑身不住的扭,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看了片刻,愈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人,我不觉笑了起来。 我自己听不到自己的笑声,但是万木春是能够听到的,他扭过头来,看向我,见我无动于衷的坐在地上,盯着他笑,他不禁愕然。 我的模样应该也不算狼狈,万木春却狼狈异常。 一个施展邪术对付别人的人,自己却像是遭受了严重的摧残,这种邪术,真是天下第一好笑的邪术! 我越笑越开心,也越来越放松,身上的痒,更是越来越轻。 万木春看着我,先是错愕,然后惊诧,他伸手指着我,嘴里说着什么话,我听不到,也没想着去听,只是笑,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后来像是恼羞成怒了,突然快步朝我冲了过来。 我心中大喜:“他终于抵受不住,乱了方寸,自己收功,这是要自寻死路了!” 眼见万木春冲到我跟前,跳将起来,伸手朝我天灵盖拍下,我立时停了隔音功、锁鼻功、绝触功,一拳“风吹云散”打出去,后先至,正中万木春颈下,万木春“呕”的一声,扑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浑身轻松,简直有说不出来的舒泰。 我走到万木春跟前,伸手抓他起来,冷冷道:“收了邪术,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万木春目中红光一动,嘴角淌着血,颤着手,还要捏诀,我手起一掌,道:“原招奉还。”也朝着他的天灵盖拍下。 我不是要打死他,而是用真气逼入他的百会穴,然后一路向下,如摧枯拉朽般,将他周身经脉尽数摧毁! 这是废人道行最厉害也最痛苦的手段了,被废之人以后连正常人都做不了,而是全身瘫痪,成为真真正正的废人。 只因我恼恨他的本事太卑劣,太辱没人。 打完那一掌,我把他丢在了地上,回头去看陈汉杰,只见陈汉杰双目紧闭,歪在地上,嘴角也淌着血,像是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我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探看,可喜他还有呼吸、脉搏,我掐着他人中,片刻间,他悠悠醒来,看了我一眼,又挤了挤眼睛,道:“你也死了?” 我苦笑不得,道:“我没死,你也没死。” 陈汉杰愣愣的,扭头看见万木春倒在地上,猛然惊喜,道:“你把这王八羔子给干掉了?!” 我点了点头,道:“侥幸赢了。” 陈汉杰大喜道:“我刚才痒的受不了,要咬舌自尽,他娘的,咬了一口,不省人事了,还以为自己死了,原来没死!” 我道:“谁告诉你的咬舌能自尽?” 陈汉杰道:“他***腿,都是来之前八哥跟我说的,说要是被俘虏了,不能当叛徒,得想办法自尽,其中有一招就是咬舌头,这不是坑人嘛!我这亲身体验,根本自尽不了!八哥,八哥,你起来……” 陈汉杰是个话唠,一旦没事,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我连忙止住他,道:“小叔,不用我解你穴道了?” “啊?”陈汉杰一愣,随即骂道:“解啊!你个小兔崽子,我都忘了,我说我胳膊咋不能动了!快点!” 我道:“还不如不跟你说。” 伸手解了陈汉杰的穴道,陈汉杰站起来,跳了几下,狂喜道:“没病就是舒坦啊!”又跑到万木春身边,伸脚去踹,一边踹,一边骂道:“你他娘的还哄兴啊!害老子啊!你***!你大爷的!你八辈祖宗的……” “啊!” 那万木春忽然狂吼一声,脸上的气色时黑时紫,青红不定,面皮渐渐塌陷,眼中的光彩缓缓散去…… 陈汉杰吃了一惊,看看我,我也看看他,他诧异道:“这,这货,我把他踢死了?” 我也奇道:“好像是吧,可是怎么就踢死了呢,你用了多大的劲儿……” “他功力已经失去,全身的病都来了,自然挨不过一时三刻,也不须你们用太大的力气。”忽然有个清脆的嗓音在我们身后响了起来。 第443章 遗世魔宫(三十六) 那声音突然传来,我和陈汉杰都吃了一惊,急忙扭头去看,只见院子墙头上坐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孩子,头极长极密,用兰色手绢系着,扎了一个歪马尾,斜侧着搭在胸前,圆圆的脸,白净无瑕,一双眼睛弯弯的,如两轮新月,目光莹莹,嘴角上扬,像是在笑,但仔细一看,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笑。ggaawwx 那女孩子耷拉着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嘴里说道:“我本来要通知他事情的,现在他死了,也正好省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如此突兀的出现,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心中震惊万分,暗忖道:“她的本事必定在我之上……” 我思量着先不动手,探探她的底细,陈汉杰已经骂道:“你是魔宫的妖女吧!八大幻领,你是哪个?!” 那女孩子摇头道:“都不是。” 陈汉杰愕然道:“什么都不是?” 那女孩子道:“我不是妖女,我也不是幻领。” 陈汉杰一愣,又骂道:“你少跟我打颤!你什么时候偷摸过来的?!” 那女孩子道:“我过来的时候,你刚咬破了舌头晕死过去,他坐着一动不动。” 我心中猛然放松,原来他是我刚才在施展隔音功、锁鼻功、绝触功的时候才过来的,怪不得我捕捉不到她的动静。 想到这里,我顿时有些心有余悸,刚才我为了对付万木春,也算是行了一招天大的险棋,如果有厉害的角色在方才过来,我已经死了! 能赢万木春,还真是侥幸。 只听陈汉杰道:“原来是我晕过去的时候你来的,怪不得我听不见你的动静。不过,看来你还是很识趣的,知道就算偷袭我们也没胜算,所以才没出手,这就对啦。” 那女孩子道:“我没想要偷袭你们。我为什么要偷袭你们?” 陈汉杰怔道:“你不是魔宫的人吗?” 那女孩子道:“你所说的魔宫是遗世仙宫吗?如果是,那我就是。” 陈汉杰哼了一声,道:“什么如果是那你就是,说话乱七八糟的。本来就是魔宫,什么狗屁仙宫!我们就是来灭你们魔宫的,你不用装迷糊。刚才没有偷袭,是不是现在后悔了?” 那女孩子道:“你这人真烦人,我说了没有想偷袭你们,就是没有。吕布洛让我来给幻领传话,我就来传话,他没让我做别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别的事情?” 陈汉杰道:“吕布洛是谁?” 那女孩子道:“吕布洛就是你们所说的魔宫的主人。” 我不禁和陈汉杰面面相觑,陈汉杰道:“魔宫的头子叫吕布洛?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那女孩子道:“他就叫这个名字。” 陈汉杰道:“你敢直呼其名?” 那女孩子道:“起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那有什么敢不敢的。” 陈汉杰“咦”了一声,道:“你这小妮子倒是有意思。吕布洛要给幻领们传什么话?” 那女孩子道:“吕布洛要见他们。” 我道:“你们宫主不是在闭关么,他已经出来了?”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他已经出关了。” 陈汉杰道:“小妮子,你下来。” 那女孩子道:“干什么?” 陈汉杰道:“你坐在墙上,我跟你说话要一直仰着脸,脖子不舒服。” 那女孩子道:“我又没有逼你跟你说话,是你一直问东问西的。你嫌累,就不要说了。我正好要走。” 陈汉杰喝道:“不许走!” 那女孩子道:“又干什么?” 陈汉杰道:“你下来吧,你也不用怕,你我看在你年纪不大,又问什么说什么,还算听话的份上,只要你肯改邪归正,我们不会怎么为难你的。” 那女孩子诧异道:“改邪归正?怎么改邪归正?” 陈汉杰愣了一下,道:“那还不简单?就是脱离魔宫,跟我们一伙,帮我们去找那个吕布洛,除掉他!” 那女孩子似乎是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我不。” 陈汉杰大怒,道:“顽固不化的小妮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骂声中,陈汉杰奔出去,跳将起来,伸手就去抓那女孩子的胳膊,那女孩子伸着脚在半空中一戳,陈汉杰“哎哟”一声,便直挺挺的摔了下来,跌在地上。 我吃了一惊,急忙跑过去,只见陈汉杰坐在地上不能动弹,我问道:“小叔,你怎么了?” 陈汉杰恼羞成怒,满脸通红,道:“她戳中我关元穴了,岔气了!” 我赶紧上前给他拍打揉捏了几下,陈汉杰这才缓过来。 那女孩子坐在墙上笑道:“我不想理你的,谁让你自己来找我麻烦?” 陈汉杰骂道:“老子看着你是个小妮子,没有认真,你倒是不知好歹!这一次,老子对你绝不手软!” 我心中暗忖道:“刚才陈汉杰确实没有使出全力,但这女孩子的本事确实也必定极高,否则也不可能一戳就击败了陈汉杰这样的高手。” 寻思中,陈汉杰又跳起来,右手探出,去抓那女孩子的胳膊,这一次,陈汉杰确实是恼怒了,出手又快又狠,且留着左手护住身上空隙。 那女孩子还是坐在墙头上,也没有挪换地方,陈汉杰伸手便抓住了那女孩子的右臂,那女孩子左手突然拂来,去点陈汉杰的面门,又轻又快,毫无声息,陈汉杰吃了一惊,人在半空中,双脚不好用,左手只得抬起来,去格挡那女孩子的左手,但这样一来,陈汉杰护住的身子空挡又露了出来,那女孩子把脚一戳,又踢在了陈汉杰的腹下,陈汉杰惨叫一声,手一松,又跌了下来。 我又吃惊又好笑,吃惊的是那女孩子的本事果然是极其高明的,好笑的是那女孩子两次都用同样的法子捉弄陈汉杰,让陈汉杰吃了一样的亏。 我赶紧把陈汉杰给扶了起来,见他关元俞穴又被封了,岔气不能动弹,只好再推拿片刻,给他疏通了。 陈汉杰暴跳如雷,吼道:“老子废了你!” 我正要劝他稍安勿躁,他早扑了上去,这一次,他倒是不去抓那女孩子的胳膊了,而是偏着身子,伸手去抓那女孩子的腿——他也是怕了被那女孩子踢。 那女孩子仍旧不动,放着右脚让陈汉杰抓住,陈汉杰喝道:“下来!”正用力往下扯那女孩子,不料,那女孩子把右脚往上一勾,竟然把陈汉杰提了起来,腹下空挡露出,那女孩子左脚一戳,早中关元俞穴,陈汉杰怒不可遏的惨呼一声,声音里愤怒透着绝望,第三次跌落尘埃。 那女孩子大声笑了起来,道:“这个就好玩儿了,你再来!” 我去给陈汉杰推拿,陈汉杰气得脸都变形了,但也终于知道,自己确实不是那女孩子的对手,冲我瞪着眼道:“你快去把那妮子给废了!” 我抬头去看那女孩子,见她也正盯着我看,我瞧她不笑也如含笑,整个人天真干净,微微带些古灵精怪,却半点也跟邪气沾不上边,而且以她的本事,刚才要是偷袭我和陈汉杰,多半是能得手的,但是她却只是作壁上观,对陈汉杰也不过是戏弄,没有真正出手伤害,我不由得迟疑道:“小叔,还是算了吧。” 陈汉杰怒道:“什么算了!她是魔宫的人,是咱们的对头!我打不过她,你也打不过?!” 我道:“我瞧着她不像是坏人,跟魔宫里的那些邪魔外道不一样。” 陈汉杰叫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现在是小,有些坏的地方还没有学全,等她和班火正、顾水娘那一帮人一样大了,肯定比他们还坏!你快趁早把她解决了,免生后患!” 我道:“班火正和顾水娘现在也跟咱们一道了。而且这个姑娘,刚才没有出手偷袭咱们,就算了吧。” “好哇!”陈汉杰指着我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她长得齐整好看,就想怜香惜玉,忘了咱们来的目的了!?” 我道:“这跟她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就是有关系!”陈汉杰道:“你要是不动手,你就是贪图她的美色!你**!” 我不禁有气,道:“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就不动手!” 陈汉杰气得哆嗦,伸手指着我道:“我,我,我告诉你爹!” “哎!”那女孩子道:“你这人真讨厌,为什么要逼着别人做事情?你想来打我,你自己来啊。” 陈汉杰骂道:“老子是打不过你,你不用说风凉话!不过你也别得意,老子去找能打过你的人来!” 他气冲冲的背起来陈汉雄,又朝我横了一眼,然后气呼呼的喘着粗气,往外疾行而去。 我一愣,叫道:“小叔!你去哪儿,咱们一起吧?!” 陈汉杰头也不回的叫道:“不用你管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对不对得起明瑶!” 我本来还想追陈汉杰,一听他说这话,心中立时愤愤,寻思道:“我怎么又对不住明瑶了?只是不肯出手对付这姑娘,你自己受了气,就这么诬赖我,那随便你去好了,我还不乐意管你!” 第444章 遗世魔宫(三十七) 我脾气也倔,就站着不动,任凭陈汉杰离开。ggaawwx 静默了许久,那女孩子突然问道:“明瑶是谁?” 我随口答道:“是我妻子。” 那女孩子“哦”了一声。 四下里重又静默。 我气愤了一阵子,见满院子躺的都是人,更加悒悒,又瞧见那女孩子还没走,只是坐在墙头上看我,便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女孩子道:“本来要走的,看你们闹腾,又耽误了。那个烦人的走了,我也不着急了。” 我道:“你快走吧,眼下咱们只是敌对,还没有到非打不可的地步,可是下次再遇上,说不定就要成为死敌了。” 那女孩子道:“下次遇上,为什么就成为死敌?” 我愣了一下,道:“毕竟你是魔宫的人,我是麻衣陈家的人。魔宫与麻衣,不死不休。” 那女孩子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伤你的。” 这话说的我哭笑不得,心中暗忖道:“你是厉害,可也未必能赢得了我。” 眼见这女孩子思维有些古怪,我便也不想跟她多说,赶路要紧,须早些跟老爹、叔父汇合,于是收拾了一番,出院而去。 刚走出院门,身边一股清风落下,那女孩子跟在旁边,道:“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道:“那现在跟你说,我要走了。” 那女孩子道:“你这人,也真是有趣。” 我没有吭声。 那女孩子就也不再说话,却一直跟在我旁边。 走了片刻,我实在是觉得别扭,便站住道:“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那女孩子反问道:“不可以吗?我原本就在这里待着,你是新来的,路都是我走熟的。” 我倒是无言以对,也捉摸不透这女孩子有什么意图,只好闷着头继续走。 按照之前姹女所指示的路径,又走了顷刻,忽嗅到一股极香的味道,我心中一凛,怕是有毒,连忙屏住气息,偷眼打量那女孩子,只见她仍旧是呼吸如旧,也没怎么防备,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嘴巴微微扁着,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忽而嘟囔道:“饭菜做的可口,人偏偏讨厌的很” 我心中暗道:“原来是饭菜的味道。” 稍稍放了心,也不屏气了,只是乱想,是什么人在火做饭,那味道,真是一绝,我还从来没有嗅到过这样的美味,纵然不是馋嘴的,还没有见到食材,也忍不住舌下津了。 再往前走不多时,那香味愈发的浓郁,略一张望,我已经瞧见了一处小院。 这院子跟之前万木春所住的院子大不相同,万木春所住的院子,都是木头建造出来的,而眼前这院子,却都是土坯。 我正打量那处宅院,那女孩子说道:“这里是求不得的地方。” 我顿时止住了脚步,忍不住问那女孩子道:“是八大幻领中的’求‘?” 那女孩子点点头,道:“你饿不饿?” 我道:“不饿。” 那女孩子道:“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得去吃饭。” 我觉得这女孩子莫名其妙,便不吭声了。 她又问道:“你真的不饿?可不要假装啊,要不然肚子会疼的。” 我哭笑不得,道:“我真的不饿!” 她“嗯”了一声,道:“要是不饿的话,就别去那里。那个求不得非常的招人讨厌,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找他。” 姹女曾经说过,遇见求不得之后,折而向西,就能到达魔宫老巢了。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求不得的所在,那便近了,我心中暗暗欢喜,只听得院子里一片静谧,也不知道那求不得是在还是不在,是已经被灭了,还是暗中做坏。 但是既然到了这里,我又哪里会不管不顾?当即朝着院子里走去。 那女孩子道:“你不是不饿吗?” 我道:“我就是不饿。” 那女孩子道:“那你进去干嘛?” 我道:“我进去又不是因为我饿。” 那女孩子道:“你别进去!你要是进去的话,我可不跟着你,你要是吃亏了,也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想再搭理她了,心中暗忖道:“你不跟着我倒是正合我意。” 我往前走了几步,那女孩子还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心中暗暗高兴,本来想着再扒个墙头偷窥一二,看看院子里的动静再作打算的,但是刚悄悄溜到院墙下,忽听见院子里有人惨呼一声:“班火正!”接着便戛然而止。 我吃了一惊,听得出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顾水娘的! 自打失散以后,再也没有碰上他们二人,现在骤然听见声音,而且又显然是盟友落难,我不得不管,当下也顾不得去窥探动静了,我立时攀上墙头,翻身跳入院子里。 人还没有落地时,便觉得四下里有几道硕大的黑影扑将上来,我略一环顾,极为震惊,只见是四名极其肥硕又的极为丑陋的壮汉围拢过来。 那四人都是头小身大,几乎瞧不见脖颈,腰粗有数围,腿粗如水桶,腹大如斗,全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只裆下勒着一片遮羞布,头发很长,扎成一束,浑身的肥肉累累落落,每个人怕都有四五百斤重,随便一人,都是我平未见的肥人,而今一下子蹦出来四个,真真是叫人惊骇! 偏偏这四人又动作十分的敏捷,从四个方位朝我合围扑来,精准迅速,像是早就等着我一样。 我从墙上跳下,躲无可躲,只能硬闯! 我觑看着迎面那个胖汉,忽的一脚,朝那人当胸而踢,施展的正是“七星步”! 不料,那人身上的肉竟比我想象中的要肥厚的多,我一击踢中那人前胸,就像是踢在了一团棉花中,浑然不受力,我想要趁势而起,去踢第二脚,竟也无从借力,反被那人双手抱住我的腿,拖拽下去。 我暗暗吃惊,眼瞧着另外三个肥汉也扑了上来,我左脚连踹,正中一人小腹,可是力道也是如石沉大海,他毫无反应,也顺势抱住了我的腿! 我大惊失色,眼见另外两人扑我上三路,我知道再也不能容情,右手一记“劈空掌”,打在那人额头上,这一次终于起效,那人身形一滞,两眼翻白,轰然一声,如一座肉山一样,仰面跌倒。 脑袋不比别处,劈空掌又是内家掌法,正中他额头,他纵然皮厚肉多,也得重伤! 但是第三个肥汉已经趁隙抱住了我的腰身,如此一来,有两人抱腿,一人抱腰,合起来一千多斤的重量,终于把我给拖倒在地上! 眼瞧着三人要压上来,我心中焦急,暗想他们压死我虽然不大可能,但这满身油腻肥硕,恶心死我倒多是会的。 我大声喝道:“快起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三个肥汉哪里肯听,真个摞起来要把我压在最下面。 我勃然大怒,伸手按在一人的胸口,喝道:“起来!” 那人嘿然笑道:“我不!” 我咬咬牙,道:“这就怪不得我了!” 我掌心中罡气吐露,愤然一震,那人脸色一变,瞬间煞白,浑身的皮肉都先是紧了紧,然后又猛然松弛,脑袋也歪歪的垂落下来,身子往侧胖滚落。 另外两人看见,都吃了一惊,我趁机暗中蓄力,蓦地大喝一声,将这两个肥汉也给掀翻,然后从地上跳起,翻身又在两人的后颈下补了两手刀,将他们都打的晕死过去,这才惊魂甫定,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 忽然身后一声轻响,我以为还是敌人,不及多想,回手就是一记太虚掌打过去,却见粉影一闪,有个清脆的声音嗔怪道:“是我啊!” 我定睛一看,见是那女孩子,不禁略感惊诧,心中想到:“她能躲过我如此之快的出手,着实厉害!”嘴上却问道:“你不是不进来吗?” 她道:“你看看这些人!” 我道:“怎么了?” 她道:“我跟你说了很招人厌的!” 这答非所问,我愣了片刻,觉得很难跟她沟通,便摇摇头,抬眼瞧见屋子里倒着一个人,歪坐着一个人,倒在地上的正是班火正,歪坐着的乃是顾水娘。 除此之外,屋中并无其他的人。 我急忙往屋子里奔去,近得靠前了,只见班火正的胸口插着一柄短刀,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嘴角淌着血,显然已经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我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伤感,班火正虽然是坏人,可是自从投降之后,也帮了我们许多忙,并没有途反水,却没想到他居然这样惨死在这里! 又见顾水娘头发散乱,低着脑袋一动不动,只胸口略有起伏,我道她还活着,连忙去晃她,喊道:“顾水娘!” 她喉中“嘤”的一声,悠悠醒转,抬起头来,睁开眼睛,满是惊恐,看见是我,脸上猛的绽放出惊喜的神情来,道:“你” 她声音极弱,我只听见了一个“你”字,后面便只见她嘴唇在动,但是她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急道:“你说什么?你们是怎么了?求不得呢?” 顾水娘像是要努力说话,可是她一用力,便咳嗽了一声,嘴里冒出血沫子来。 我忙道:“你不要说了,我先看看你伤在哪里。” 她的手指头却轻轻动了一下,示意我近前些。 第445章 遗世魔宫(三十八) 我见顾水娘的伤势这样严重,连忙说道:“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先看看你伤在哪里。ggaawwx” 她的手指头却轻轻动了一下,示意我近前些。 我不由得往前凑近,偏过脑袋,用起“千闻”的功力来,去仔细倾听她说什么,饶是如此,也只听得见顾水娘轻如蚊哼的声音:“你去死吧” 我心头一凛,忽觉腰上一紧,竟已经被顾水娘双臂环抱住,接着耳边便是一声“嗤”的劲响! 我用力急震,只来得及把顾水娘的双臂振开,却已经来不及躲避那暗器! 忽然后颈一紧,一股大力提着我往后挪开了尺,我瞧见一道毫芒从眼前飞过,铮的一声,钉入旁侧的墙内。 那顾水娘从地上一跃而起,喝道:“孙淑英,你干什么!?” 我的腿都已经有些软了,那拉我一把的人,正是身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子。 原来她的名字叫做孙淑英。 我也不及拜谢她的救命之恩,只感激的朝她点了点头,而后又朝顾水怒目而视,道:“原来,原来你——” “原来什么?”顾水娘冷笑道:“原来我一直都在骗你们?原来我并没有投降?还是原来我的本事都还在?哼!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我和班火正不一样,是你们自己不长记性!” 我看着班火正的惨状,愤然问道:“班火正是怎么死的?” 顾水娘道:“自然是被我杀的。” 我叱道:“他对你一片痴心,而且他也并没有废掉你的本事,一力回护于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下得去手?!” 顾水娘道:“他色心作祟,于我不过是心怀觊觎,有什么恩情?他这样没有骨气的叛徒,仙宫中人人得而诛之,连男人都不算,我又怎么可能瞧得上他?” “这就叫做求不得啊。”一道尖锐刺耳的嗓音传了过来,门口处走进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我回头与他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头发稀疏,根根清楚,几乎可数,一颗硕大的脑袋往前探着,脖颈勾的极长,双眼暴突,遍布血丝,一颗塌鼻子,两个鼻孔外翻,浓密的鼻毛隐约可见,双耳招风,双唇漏风,牙齿黑黄,两条胳膊几乎能探到地上,两条腿却又弯的几乎圈成一个圆。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见过许多丑陋的人,但回想起来,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这人。 即便是万夙笙,和他一比,也显得英俊许多。 那叫做孙淑英的女孩子一瞧见他,便侧身站到了我的身后,低声说道:“他就是求不得!” 我已经见过孙淑英多次出手了,她的本事极高,以应变之快,出手之准,身法之妙,招式之奇,根本不在我之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求不得十分忌惮。 那求不得瞧见孙淑英,却咧开了嘴,伸出一条灰白色的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道:“淑英,你又来看我了?” 孙淑英大声道:“你少多想,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跟着他来的!” “求不得,这个丫头是叛徒!”顾水娘指着孙淑英,道:“我刚才已经骗的陈弘道近前,我的口里箭也能从陈弘道的耳朵里穿过去,把他当场射死,是孙淑英把他拉开了!” 求不得摇摇头,道:“我不信。” 顾水娘气道:“连我的话,你也不信了!?” 求不得看看顾水娘,又看看孙淑英,道:“要是淑英不在,我就信你的话,她在这里,我当然是信她的话。” 顾水娘气道:“你之前也不是这个态度,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求不得道:“以前你不顺从我,我求你不得,那才有意思,你现在顺从我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说罢,求不得又转向孙淑英,谄笑道:“淑英,你饿不饿?我刚做好了饭,端上来给你吃吧?” 孙淑英道:“我才不吃!你在饭菜里下毒,以为我不知道?” 求不得笑道:“我在饭菜里下毒,也总毒不到你,你还怕什么?” “我也不饿!”孙淑英忽然对我说道:“咱们快走吧!” 顾水娘冷笑道:“孙淑英,你是看上陈弘道了吗?” 孙淑英道:“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顾水娘道:“我管不着你,宫主能!” 孙淑英道:“你要告诉吕布洛?” 顾水娘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嘿嘿”笑了两声,道:“宫主总是惯着你,随便你胡闹,也不知道他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宽待你。” 这几人的关系,我实在捉摸不定,但是想到顾水娘的所作所为,我怒气难遏,当即喝道:“顾水娘,你做的好事!” 我正要朝顾水娘扑去,但是一提气,小腹猛然一阵剧痛,胸中也闷得如压着一块巨石,当下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心中惊骇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 那求不得“桀桀”大笑,道:“陈弘道,你是不是嗅到我饭菜的香气了?嗅到吃不到,可就糟糕啦” 我极为震惊,道:“我没有吃你的饭菜,难道嗅到气味,也能中毒?” “没有,没有。”求不得摇晃着硕大的脑袋,道:“对你,用不上毒,只有淑英来了,我才会在饭菜里下毒。” 孙淑英埋怨道:“我刚才不是问你饿不饿么,你自己还说不饿!” 我愕然不已,不敢再提气,道:“我说不饿,就会中招?” 顾水娘笑道:“这就是求不得的术,你嗅到饭菜的香气,只要是犯了馋,那便是有所欲求,若是吃不到嘴里,那便是求不得。求不得,就要死!” 我心头大震,不由得对那求不得刮目相看,此人居然这么邪门?! “陈弘道,我这就送你归西。”顾水娘道:“看在你是条汉子的份儿上,我不会折磨你。” 顾水娘缓缓朝我走近,那张艳丽的脸上,狞色渐重,我又试着提了一口气,仍旧是小腹剧痛,胸口烦闷,只得罢了。 顾水娘道:“这一次,我的口里箭,你还能躲得过去吗?” 她轻轻张开嘴来,我几乎能瞧见她舌头下面藏着的寒光,刹那间,一道银芒从我身后迸射出来,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瞧见孙淑英的胳膊轻轻垂了下去,而顾水娘的瞳孔骤然收缩,雪白的脖颈上,忽然多出了一道血痕! 顾水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孙淑英,喉中艰难说道:“你,你——”一片血雾忽然从她颈下喷射出来,她仰面倒下。 我惊诧至极,看向孙淑英,只见她在掌心中正把玩着一把小小的银刀。 “哎唷!”求不得怪叫一声,道:“淑英,你真是看上陈弘道了吗?你为了他居然把顾水娘给杀了!” “连你也要冤枉我了?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杀顾水娘?”孙淑英忽然撅起了嘴,一双新月似的眼中目光莹莹,几乎要溢出水来,她嗔道:“顾水娘冤枉我,还要去吕布洛那里告我的状,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求不得稍稍一愣,整个人好似触电了一样,那张丑陋的脸变得如痴如醉,他使劲的点头,道:“也是,也是,你和陈弘道也就刚刚认识吧,你怎么会喜欢他?告黑状的人最可恶,死得好,死得好!” 孙淑英柔声道:“你不会我的气吧?” 求不得惊道:“我你什么气?我怎么会你的气?” 孙淑英轻轻笑道:“我可是听说你喜欢顾水娘喜欢的很。” “没有的事情!”求不得大声嚷嚷道:“那是谁说的?!我怎么会喜欢她那样的人!” “哦——”孙淑英背着手,踮着脚,轻轻一旋,身子婀娜轻盈,幽香四溢,求不得的眼神都直了。 “对了!”孙淑英忽然一拍手,道:“求不得,我可要恭喜你了。” 求不得咽了口唾沫,道:“你恭喜我什么?” 孙淑英掰着手指头,说道:“现如今,四大局首、五大部首全都死绝,老、病又被这位陈弘道给除掉了,怨、执、离也被陈汉、陈汉琪兄弟除掉了,八大幻领只剩下你和’死‘。你的本事又比’死‘高明些,现在还制服了陈弘道,是大功一件,那下一任的宫主,还不是你来做吗?” 求不得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亮光,口中却道:“麻衣陈家的人好厉害啊。” 孙淑英道:“现在,陈汉、陈汉琪都奔吕布洛去了,吕布洛就很危险了,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也活不久了。你也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吕布洛,要是他死以后,你来做宫主,那我,那我——” 孙淑英咬着嘴唇,低着脑袋,忽然不再往下说了。 求不得却急道:“那你就怎样?” 孙淑英朝求不得招招手,脸颊上飞着两抹绯红,显得十分娇羞,道:“你过来我跟前,我再对你说,有些话,我不想让外人听见。” “好!”求不得大喜,身影一晃,便到了孙淑英的跟前,急不可耐道:“你说!” 孙淑英道:“那我就——”话音未落,忽然她手中银光一闪,径奔求不得咽喉! 第446章 遗世魔宫(三十九) 我虽然不能提气调息,但是目力仍在,早瞥见那一道银光是孙淑英手持银刀,朝着求不得的咽喉划去! 就像是杀顾水娘那样! 我心中着实大为惊诧,孙淑英救我的时候,就已经足够让我愕然了,杀顾水娘,更是意外中的意料之外,这次杀求不得,我已经完全难以理解。ggaawwx 顾水娘先前说吕布洛一直惯着孙淑英,由此可见孙淑英是吕布洛跟前很受信的人,否则,孙淑英也不会在吕布洛刚一出关就来通知八大幻领。也就是说,孙淑英是离吕布洛最近的人。 孙淑英的年纪并不大,本事却极高,从姓氏上看,跟吕布洛并非父女,也不是兄妹关系,从顾水娘的话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猜测出,吕布洛大概喜爱孙淑英,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毕竟,孙淑英很美,无论是气质还是声音,无论是相貌还是身量,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但求不得又明显很垂涎孙淑英的美色。 如果说,孙淑英是吕布洛的爱,求不得做为一个幻领,又怎么敢染指宫主的禁脔? 而孙淑英如果真是吕布洛的心腹,又怎么会出手杀掉顾水娘和想杀求不得? 不行,魔宫中的人都太过邪门,他们的关系,以我的想象,用寻常人的观念来揣测,多是得不出正确的答案的。 这电石火光的一瞬间,我心中已经转过许多念头,而那道银光也止住了。 求不得没有死。 孙淑英的银刀并没有划中求不得的咽喉。 求不得似乎是预料到孙淑英会对他下手一样,在银光迸射的瞬间,往后跳开。 他的身法并不见如何出奇,不用说比孙淑英高超,就是比之陈汉礼、陈汉雄等人,也不见高明。 但是孙淑英却没有追袭,而是把银刀又收了起来,温婉一笑,道:“我给你开个玩笑,吓到你了?” “桀桀”求不得舔了舔嘴唇,道:“淑英,我可不是傻子,你让我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有防备了。你从前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亲近过。” 孙淑英噘着嘴道:“原来你一直防备着我,亏我还以为这仙宫之中唯独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 求不得道:“我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我也不想像班火正那样。班火正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就是因为在女人跟前犯了糊涂,所以才死的这样窝囊。” 我心中暗忖道:“这个求不得,看着蠢笨,却精明的很啊。” 只听孙淑英道:“你把自己比做成班火正,就是把我比做成顾水娘了?” 求不得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孙淑英跺着脚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孙淑英整个人瞧上去本来是天真烂漫,单纯无邪的,但她眼下这诸般举动,我明确知道她是在魅惑求不得,可看着她满脸嗔怪的神情,我竟还是隐隐觉得她浑身上下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如果不是我心系明瑶,见了她这副模样,恐怕也得动心。 我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忽听那求不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淑英啊,你就是这个样子,老是爱勾人。” 孙淑英吃吃笑道:“你不喜欢吗?” 求不得道:“要命的是,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 孙淑英道:“那你还故意气我?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是杀不了你的。” 求不得道:“可你的确动了杀心。” “哼!”孙淑英道:“我不想理你了!” 求不得谄笑道:“淑英啊,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是为了这个陈弘道吗?” “是啊。”孙淑英忽然说道:“到了这般地步,我就实话告诉你吧,顾水娘说的不错,我确实喜欢陈弘道。为了他不死,我可以杀掉你们所有人。” 我大吃一惊,道:“你胡说什么呢?咱们不过是今天才认识!况且,我也告诉你了,我有妻子。” “你这么急着辩解,是想要我知难而退吗?”孙淑英瞥了我一眼,道:“才认识也没什么,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一见如故,人与人的感情深浅,和时间长短可没有关系。至于你有妻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的这种心情,可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妻子而改变。” 求不得怒道:“我这就杀了他!” 说话间,求不得身影一晃,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宽宽的菜刀,朝我劈面砍来! 我往后急躲,仗着眼疾脚快,不必提气,只左闪右躲,也不用蹿高跃低,接连避开了几刀。 但是那求不得一刀快似一刀,屋子里的空间又狭小,我终于避无可避,非得提气跳将起来,或者用力将求不得的招式封死,但是一提气,腹中立时剧痛,胸口一阵沉闷,发作之快,令我心如死灰! 我眼睁睁瞧着求不得的刀横着砍向了我的脖颈,自忖此次必死无疑! 但是那刀竟然停了。 刀锋已经逼在我的肉里,森森冷意浸透肌肤,可是求不得却自己停住了,不再砍下去了。 孙淑英并没有阻止他。 从求不得一开始动手,孙淑英就没有动身,她脸上微微带着笑,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求不得杀我。 求不得突然止住,孙淑英好像还稍稍诧异了一下,道:“你怎么不杀了?” 求不得的眼珠子一转,道:“不对。” 孙淑英道:“怎么不对?” 求不得把刀拿了下来,道:“陈弘道中了我的招,无法提气,我随时都能杀了他,也不必急于现在。我得弄明白一些事情。” 孙淑英目光一闪,道:“你想弄明白什么?” 求不得道:“你说你杀顾水娘是为了陈弘道,杀我也是为了陈弘道,可是我要杀陈弘道,你却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这太奇怪了。” 孙淑英咬着嘴唇道:“我不是破不了你的术嘛。” “不对,不对。”求不得摇摇头,道:“你刚才说,宫中的大人物差不多都已经死绝,只剩下我和’死‘了,下一任的宫主,就在我们两个之间,而我,可能性最大,因为我抓住了陈弘道,立了大功。” “是呀。”孙淑英笑道:“下一任宫主,一定就是你了。” “就是这里不对。”求不得道:“宫里的大人物,可不仅仅只剩下我和’死‘,还有一个人。” 孙淑英道:“谁呀?” 求不得道:“就是你!” 孙淑英用手撩了撩鬓发,笑道:“我?我算什么大人物?” 求不得道:“你当然算是大人物,你是离宫主最近的人,你的本事又极高极高,最关键的是,宫主喜欢你,十分喜欢你,这一点,人人皆知。只是,你没有什么大功劳,宫主如果立你为继任者,难以服众。所以——” 孙淑英道:“所以什么?” 求不得道:“所以你杀掉顾水娘,杀掉我,不是为了陈弘道,只是为了除掉竞争对手!如果宫里的大人物都死完了,只剩下你,你即便是没有功劳,也会理所当然的成为下一任的宫主。” 孙淑英敛起了笑容,道:“那这跟你杀不杀陈弘道又有什么关系?” 求不得笑了,道:“淑英啊,你太狡猾了,我差点上了你的当!我现在正在施术之中,你明明知道我这一身道术的精髓,就在于求不得,如果求得了,道术便破!你故意触怒我,让我想杀掉陈弘道,如果我真动手杀了陈弘道,那就是心中有所求,身外有所得。那我正在施展的道术就会立时打个折扣,而你就能趁机动手,除掉我了。” 孙淑英不吭声了。 求不得笑道:“淑英,你可不能总是算计我啊,毕竟我——” 求不得话音未落,粉影闪动,孙淑英忽然冲我奔来,手中扬着银刀,径刺向我的胸膛! 我惊怒交加,万万没有想到,孙淑英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心中所想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我往后闪躲,求不得也跳将上来,拿着菜刀替我遮拦。 孙淑英怒道:“求不得,你不杀他,我杀他你也要阻拦?!” 求不得笑道:“你要想杀他当然可以,等我收了道术,随便你把他千刀万剐。” “我偏不!”孙淑英咬牙切齿的朝我攻来,身法快的惊人,刀法更是精妙无双,但偏偏求不得都能应付过来! 我开始还稍显慌张,看到后来,却是惊诧多过慌乱,因为我看得出,只要求不得一直挡着孙淑英,孙淑英就杀不了我。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求不得的本事明明没有孙淑英高,为什么孙淑英就是无法突破求不得的封锁? 难道也是因为他的道术? “好了,好了。”求不得笑道:“淑英,别再打了,你明明知道在我的道术之下,你过不了我这关的。你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求不得正说话间,孙淑英也正攻杀的厉害,突然刀锋一转,就像是不经意的,猛的划向别处,却正好插在求不得的腰窝上! 求不得大叫一声,孙淑英立时把银刀拔出来,又迅速刺入求不得的胸口,然后闪身往后。 求不得捂着胸口,看着孙淑英,指缝中鲜血直冒,他喃喃说道:“淑英,我还是上了你的当了我和你同归于尽!” 第447章 遗世魔宫(四十) 孙淑英就站着不动,看着求不得捂着胸口朝她缓缓走去。ggaawwx 等走到孙淑英的跟前,求不得拿着菜刀,慢慢举起来,孙淑英仍旧是不动,只嘴里柔声说道:“你舍得杀我吗?” “唉”求不得叹了一口气,手中的菜刀“乒”的一声落在地上,他喃喃道:“舍不得”说罢,砰然摔倒。 孙淑英回过头来,看向我道:“好了,走吧。” 求不得先是要杀我,突然又变了主意,接着孙淑英又要杀我,求不得反而百般救护,可转瞬之间,求不得竟然又被孙淑英所杀! 这变故接二连三,快的让我无法缓转,我看着孙淑英,感觉她深不可测,我惊疑不定,道:“你不是要杀我?” 孙淑英嘴角一翘,笑道:“我是骗他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错愕异常,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孙淑英道:“你现在提气试试,看是否恢复了。” 我略一迟疑,然后暗中调息运气,竟发现一切恢复如常! 我不禁大喜,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淑英道:“他死了以后,术便解开了,不然,你就要吃他做的饭了。” 我道:“难道真如他所说,嗅到他的饭菜香气,就中招了吗?” “是啊。”孙淑英道:“这个地方是求不得的据点,他在周围布置的有道具,一旦进来,就等于说是进到了他所设下的术局之中,非常麻烦的。这也是我之前不想让你进来的原因,可惜你不听我的话。” 我尴尬道:“惭愧,惭愧,实在是不知道他的术这么邪门” 孙淑英道:“八大幻领之中,最弱,死最强,病和求则是最邪门的。” 我忍不住道:“也是最丑的。” 孙淑英莞尔笑道:“其实求不得和他手下的人原来都是很俊很俊的人,都是因为修炼他们这一派本领,慢慢的,才变成这样的。” 我道:“相由心,一心想着恶毒的事情,时间久了,也就变得丑了。” 孙淑英瞪大了眼睛,道:“这话是真的吗?” 我道:“我老爹常说的,应该没有错吧。” 孙淑英道:“那顾水娘不是还长得挺美的吗?” 我道:“你怎知道她以前是不是更美?” 孙淑英笑道:“这倒也是。” 我道:“不过,求不得他们用饭菜做为诱饵,让人中招,这种邪术,我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请姑娘解惑。” 孙淑英道:“他们这一派的人,长得虽然很丑,但是烹调美味佳肴的本事却是天下一绝,不为别的,正因为’吃‘是所有人,甚至包括所有动物最原始的,无法摒弃,无法拒绝。只要你嗅到他们的饭菜香味,不由自主的就会产想要吃的,如果你想吃却还吃不到嘴里,那就是求而不得,便会被他们的术所控制,无法再施展道行。” 我惊奇道:“那你为什么没有中招?” 孙淑英道:“因为我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来之前,我一定会吃饱饭,不让自己有一丁点饿,嗅到他们的饭菜香味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原来如此。”我感慨道:“真是匪夷所思,防不胜防。那他们自己就没有什么欲求吗?” “当然有。”孙淑英道:“他们因为变得极丑,所以十分爱慕相貌美丽的女人,这是他们最大的欲求,但是,真求到了,也就不怎么珍惜了。就像这顾水娘,求不得原本也很爱慕她,可是真当顾水娘应承他了,他也就不怎么在意了。这也是我为什么讨厌他们的原因。” 我不由得又有些惋惜班火正的死,说道:“顾水娘应该也是为了除掉班火正,才对求不得虚与委蛇的吧。” 孙淑英道:“多是的。” 我道:“那求不得他们对美色求而不得时,就不会有什么危害吗?” 孙淑英笑道:“他们自己的术,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我“哦”了一声,道:“还有一桩奇怪事,我看那求不得在打斗中,本领其实并不怎么高明,你的本事就远胜于他,可为什么还几乎没有办法赢他?” 孙淑英道:“求不得的道术其实已经算是极其高明的了,在他的局中,如果你心中所想的事情是要杀掉他,那便杀不掉他,这是受他所控的求而不得。” 我讶异道:“原来如此,要是那些被我打倒的胖汉也有这样的本领,可就太可怕了。” 孙淑英道:“他们的道行还远远不够呢。” 我道:“那你最后怎么能击中他?” 孙淑英道:“因为那时候我心中没有想杀他,我想杀的人是你。” 我心中一凛,道:“是真的想杀我吗?” 孙淑英道:“求不得要杀你的时候,我故意不救,那是假的,我就是想要让他误会,因为他的疑心极重,但凡一丁点的古怪处,他都会疑窦丛。而我要杀你的时候,也是真的想要杀掉你,这种想法是我强迫自己所想的,杀你的动作也是货真价实,因为不这样,就骗不过求不得。而后,在打斗中,我骤然变换了念头,对求不得出手,因为我转念太快,出手也太快,所以求不得没有办法觉察,或者说,他能觉察得到也来不及防守了。毕竟,我的本事比他高出许多。” 我点了点头,道:“你的主意实在是太多了,求不得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怪不得他在临死的时候说他还是上了你的当。” 孙淑英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们的阴谋诡计我都会,我比他们更会骗人。” 我盯着孙淑英,看着她那一张天真无邪、清纯可爱的脸,心中暗想:“如果她是敌人,那才真可怕。” 孙淑英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这种人也很可怕?” 我吃了一惊,她居然能看透我心中所想! 孙淑英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害你,我如果想害你,你至少已经死了四次了。” 在万木春那里,如果孙淑英偷袭我,我确实要死一次;在求不得这里,顾水娘一次暗算,一次动手杀我,孙淑英如果不救,我也没有命了;而我中了求不得的术,无法运用真气,如果孙淑英没有除掉求不得,我自然还是没命。确实是四次了。 我道:“你屡次出手相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孙淑英道:“我也没有说让你报答,即便说了,你也未必做得到。” 我微微一怔,道:“其实这也是我最不想不明白的地方,我们明明是敌人,你为什么会帮我?” 孙淑英皱眉道:“你为什么要说,我们明明是敌人呢?” 我道:“因为你是魔宫的人,我是麻衣陈家的人啊。” 孙淑英道:“我不是魔宫的人,我只不过是在魔宫里长大了而已。” 我心念一动,道:“你是被掳来的吗?” “也不算是。”孙淑英摇了摇头,道:“我一直都是这山里的人,我们祖上就在这里居住了。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听我父母曾经说过,我们祖上在明朝末年就有人在这里居住,后来,又迁来了几位,就此绵延到现在。不过,因为我们的族人无论是娶妻还是嫁人,都会要求对方也来这深山中定居,从此与外界隔绝,所以很少有外界的人愿意嫁到我们族中,或者来我们这里娶妻定居,以至于我们族中的人丁一直稀薄,等到我这一代时,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而且,我父母也去世的很早,刚巧,那时候,吕布洛率人来到了这里,兴建遗世仙宫,瞧见了我,就把我带走了。” 我惊奇道:“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深山中,与外世隔绝?” 孙淑英道:“小时候听我父母说,当年的先祖是个女人,她是为了一个男人留在这里的。” 我道:“那个男人姓孙吗?” 孙淑英道:“不是,我们先祖姓孙,我们世世代代也都姓孙。” 我道:“那你们先祖没有跟她所等的那个男人在一起吗?” 孙淑英道:“没有,那个男人好像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才来到这深山中与世隔绝的不过,我听父母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年纪太小,也没有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总觉得大人们的事情实在是太复杂,动不动就要与世隔绝了。” 我“嗯”了一声,忽然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难道是名城公?!” 孙淑英愕然道:“什么名城公?” “就是我们陈家的一个远祖,陈名城。”我道:“我爷爷说,他似乎也在这伏牛山中。而且,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远赴深山,与世隔绝的。” “啊?”孙淑英吃惊道:“是吗?” 我道:“总不会是巧合吧?” 孙淑英道:“那我们这两个后人在这里能遇到,难道是他们在天之灵暗中布置吗?” “这就说不清楚了。”我心中暗暗狐疑:“名城老祖是以为佟薇而与世隔绝的,他家中过门的妻子又是韦氏,这孙淑英的先祖却姓孙,如果真是跟名城公有瓜葛,那名城公当年到底惹了多少事?” 第448章 遗世魔宫(四十一) 孙淑英见我不语,道:“咱们别再在这里待着了,一屋子都是死人,多恶心啊。” 刚才孙淑英出手杀人,毫不犹疑,现在满脸厌恶神情,更无半分怜悯,我不禁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孙淑英道:“二十四岁。怎么了?” 我道:“你以前杀过人吗?” 孙淑英笑道:“杀人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怎么没有杀过?” 我道:“以前为什么杀人?” 孙淑英道:“不喜欢了,就杀了。” 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嗯……”孙淑英回想道:“就是吕布洛带人才来的时候,我有四五岁吧,那时候,机关部要兴建机关、地道、暗室,从外面抓来了很多人,让他们做工。这些人里,有些是不听话的,想要反抗,想要逃走,捉住了,就会被杀掉。吕布洛杀人杀的烦了,就会教我去杀,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会杀人啦!” 我听得心中又惊又怒,暗想这遗世魔宫的人真是罪该万死,那吕布洛尤其该杀!他们残忍也倒罢了,居然还教唆小孩子也去学坏。 眼瞧着孙淑英说起杀人的事情来,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毫不以为那是错,是恶,是罪过,我又觉她可怜又觉的可悲更觉她可怕,道:“你就不害怕吗?” “刚开始的时候也害怕。”孙淑英道:“不过后来就不怕了。吕布洛说杀人就跟杀鸡杀狗一样,没什么区别。我后来杀人杀的多了,觉得他说的确实不错。”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孙淑英道:“奇怪了,你一直问我这些问题干什么?” “没什么。”我心中暗忖道:“孙淑英已经完全被吕布洛给教坏了,有些恶的观念根深蒂固,恐怕难以改变,或者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了。” 孙淑英道:“快走吧。” 我“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外面走去。 走到院子里,那四名被我打晕的肥汉刚好醒转,挣扎着要起来,孙淑英却赶上前去,一脚一个,都踢在额头,刹那间,便将那四名肥汉踢得脑浆迸裂,尽数毙命。 我看得都惊呆了,孙淑英却拍拍手,喜笑颜开,道:“这下好了,这些人死光了!” 我道:“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孙淑英道:“我不喜欢他们,讨厌死了!” 我想要说什么话,但嗫嚅了半天,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孙淑英忽然道:“对了,陈弘道,你饿不饿?” “啊?”我愣道:“我——” “走!”孙淑英拉着我道:“求不得做的饭菜真正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求不得还死在屋子里,孙淑英就拉着我去后厨吃他做的饭菜,我哪里还有胃口,还有心情? 我正要推辞,孙淑英已经拉着我转到屋后。 屋后有一间房子,跟前面的屋子差不多大小,饭菜的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我正要说:“我不想吃。”忽然听见屋里有人说道:“七哥,我好像恢复了,现在提气不觉得腹中绞痛了,你呢?” 另一人说道:“我也没事了,就是这绳子,咱们可弄不开。” 我听出来那声音,一个是陈汉隆的,一个是陈汉礼的,不禁大喜,忙往屋子里奔去。 进去以后,果然瞧见陈汉礼和陈汉礼背靠着背捆绑的结结实实,坐在地上,满身灰尘,十分狼狈。 两人瞧见我,更是喜出望外,陈汉隆嚷道:“是弘道!你是来救我们的!?” 我伸手去扯那绳子,果然结实的很,难以扯断,只能寻着绳结,慢慢松开。 孙淑英站在一旁,看的漠然,道:“他们也是你的同伴?” 我“嗯”了一声,道:“是我的两位叔叔。” 陈汉隆道:“这位姑娘是谁?” 我道:“她叫孙淑英,救过我的命。” 陈汉礼狐疑道:“是魔宫的人?” 我道:“她原是世代居住在这山里的人,小时候父母去世了,刚巧又碰上遗世魔宫搬迁过来,吕布洛就把她收养了。” 陈汉礼道:“吕布洛是谁?” 我道:“就是遗世魔宫的宫主。” 陈汉礼阴沉沉道:“那她能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要救你?” 孙淑英皱眉道:“你这人真是讨厌!我怎么不好了?我喜欢救他,自然就救他了。” 陈汉礼“哼”了一声,说:“弘道,你跟这么个人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我道:“她救了我好几次,不是恶人,就是被吕布洛从小挑唆坏了,会改过来的。” 陈汉礼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打小学会的东西,你准备让她怎么改?” 陈汉隆忙道:“现在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弘道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个在这里?” 孙淑英道:“谁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我们是要来吃饭的。” 我一阵尴尬,道:“我刚才也中了求不得的局,得了孙姑娘的帮助,好不容易才脱险。” 陈汉礼道:“求不得呢?” 我道:“已经被这位孙姑娘给杀了。” “她杀的?”陈汉礼觑看了孙淑英一眼,然后又问道:“怪不得束着我们的术解了。那个顾水娘呢?你见到了没有?那贱人根本就没有投降咱们,哄我们来了这里!” “也死了。”我道:“也是被这位孙姑娘给杀的。” “这样啊。”陈汉礼道:“连自己人都杀,这位姑娘可真是了不得。” 陈汉隆道:“弘道,你见别的人了吗?” 我道:“见了汉杰小叔,他和八叔在一起,八叔还是老样子。小叔没事。” 陈汉隆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汉礼道:“见了面,怎么没有一起?” 我道:“小叔带着八叔先走了。” 陈汉礼道:“为什么先走?” 我尴尬道:“闹了些误会。” 陈汉礼道:“因为这个孙姑娘?” 我挠了挠头,道:“算是。” “嘿!”陈汉礼冷笑一声,忽然挺起手中的烟枪,“嗖”的纵身朝孙淑英颈下戳去! 我大吃一惊,连忙喝道:“不可!” 孙淑英侧身一躲,陈汉礼回枪又刺,孙淑英拔足而起,身子轻盈盈的飘过,瞬间就到了陈汉礼背后,陈汉礼急转身,却已来不及,那孙淑英忽的伸出脚来一踢,踢在陈汉礼屁股上的“环跳穴”,陈汉礼不自觉的“哎哟”一声,浑身都是一抽抽,差点往前拱倒。 孙淑英“咯咯”大笑,乐不可支。 我连忙拦在两人中间,道:“别打了,别打了,都不是敌人。” 陈汉礼面色铁青,喝道:“弘道,你到底帮哪边?!” 我道:“她救过我,不能伤她!” 陈汉礼道:“她本事这样高,不趁早除了,必是后患!你不杀她就算是报恩!” 我摇头道:“不行!” “好!”陈汉礼咬牙道:“老九,咱们走!” 陈汉隆瞥了我一眼,跟着陈汉礼急匆匆去了。 孙淑英还在笑,道:“你瞧他,一瘸一拐的,好像被我踢的不轻。” 我哭笑不得,道:“那是我七叔,这下,除了八叔昏迷不醒,我一连得罪三个叔了。等遇见老爹,不定他们怎么告我的状呢。” 孙淑英道:“那我追上去,杀了他们吧!” 我吓了一跳,连忙道:“可不敢!你不能随便杀人!” 孙淑英道:“这怎么是随便杀人?他们要告你的状,找你的不是,还留着干什么?” 我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就算告状,也是为我好,怕我走上歪路。” 孙淑英道:“那你走上歪路了?” 我道:“没有啊。”心中却道:“走上歪路的人是你。” 孙淑英道:“那他们不是诬告你吗?” 我道:“就算是告状告错了,那也罪不至死,是不是?你以后可也要这样想,杀人的时候,要想想他究竟该不该杀,或者,他的罪过够不够杀,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谁会想那么多啊!”孙淑英道:“我高兴了就杀,不高兴了就不杀,这多简单。” 我:“……” 孙淑英道:“你吃不吃饭?” 我道:“不吃。我没有胃口。” “也是。”孙淑英道:“刚才那两个人不识好歹,确实太招人厌。我也吃不下了!” 我心中暗道:“我是因为你。” 和孙淑英走出来,早已不见了陈汉礼和陈汉隆的身影。 孙淑英道:“你准备去哪儿?” 我道:“去找吕布洛。老爹和叔父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孙淑英道:“好啊,我带你去。” 路上,我踌躇再三,忍不住又问道:“孙姑娘,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你刚才一直没说清楚,我也没想明白。” 孙淑英道:“你跟这宫里的人大不一样,我很喜欢你,当然不想你死。” 我心中一动,暗忖道:“她所说的’喜欢‘,应该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孙淑英道:“你知道你哪里跟人不一样吗?” 我道:“哪里?”心中暗想:“总不会是因为我相貌英俊吧?” 这倒不是我自负,四局五部八幻的头目们,我见了一大半,单凭相貌,我倒确实远在他们之上。 第449章 遗世魔宫(四十二) 孙淑英似乎又知道我再想什么,微微一笑,道:“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我老脸一红,却听孙淑英说道:“我见过好看的人。是你的眼神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我诧异道:“眼神?” 孙淑英道:“是的,你眼里清澈的很,也温润的很,就像是溪水一样。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想起小时候,我爹娘的眼神也是这样。我觉得很亲切,我很喜欢。” 我微微一怔,心中暗道:“惭愧,原来如此。” 再看孙淑英,她一双眼睛如两轮新月,目光莹莹,我不由得说道:“你眼睛里的神采,也清澈温润的很啊。” 孙淑英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道:“那我嫁给你吧。” 我慌得连忙把手撑开,退开两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妻子么!” 孙淑英道:“我知道你有妻子,你再娶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愿意吗?还是你妻子不愿意你再娶?你妻子很厉害吗?她要是约束你,我替你杀了她!” 我惊愕难当,看着孙淑英一脸天真的模样,我突然毛骨悚然,这样一个如天仙的人,心中到底住着怎样的恶鬼?!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孙姑娘,人只能娶一个妻子。” 孙淑英诧异道:“为什么?” 我更诧异道:“这还用问为什么?” 孙淑英道:“那为什么吕布洛就有好多个妻子,他还说要娶我?” 我惊道:“吕布洛要娶你?” 孙淑英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不喜欢他。我觉得他的眼神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很冷,有时候又很热,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不舒服。” “这跟你喜不喜欢没关系吧!”我大声道:“你不是说你是他养大的吗?!” 孙淑英道:“是啊。” 我道:“那他不等同于你的养父吗?!” 孙淑英道:“养父?” 我道:“他怎么能娶你?” 孙淑英道:“不可以?” 我只觉浑身无力,无从说起。 孙淑英道:“好像你的想法和我们这里都不一样,真奇怪。” 我哭笑不得,道:“孙姑娘,吕布洛是大恶人,你知道吗?” 孙淑英道:“他怎么恶了?” 我道:“等我们灭掉他以后,你跟我离开这里吧,不过,我事先说好,我不会娶你,我会给你找个父亲,教你是非善恶,教你重新做人,到时候,你就是我——嗯,你二十四岁,比我大些,你就是我亲姐姐。” 孙淑英的是非观,善恶观全然崩塌,这都是吕布洛一手造成的,吕布洛在养育她的过程中,可能想的是把她培育成一个杀人的工具,否则不会从小就教她杀人的事情,只是眼看她长大了,长得如同天仙了,就又另起了色心,我心中想的是,灭掉遗世魔宫之后,就把孙淑英带回陈家村,刚好叔父膝下无子女,就让叔父收她为义女。 孙淑英道:“那能常常见到你吗?” 我道:“当然能见到。”心中转念又一想:“在把她教的正常之前,还是不见为好,否则天天说要我娶她,那还得了?这样的话,多半不能找叔父做她义父了,叔父那种脾气,说不定教的她到时候杀人更随便。这也是个问题啊,还是先带出去再说吧……” 孙淑英又问道:“外面跟这里一样吗?” 我道:“不一样,外面比这里好得多,外面有很多眼神清澈温润的人,外面白天能见到阳光和云彩,晚上能看到月亮和星辰。” 孙淑英喜道:“是吗?我都不经常出去呢!吕布洛不让我乱跑,说是外面太大,我出去了容易走丢,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道:“回不来才最好!对了,你的本事是跟吕布洛学的吗?他的本事比你高多少?” 孙淑英道:“我的本事是小时候父母教的,就一直练到现在,我没有跟吕布洛学。” 我吃惊道:“你父母教的?你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那时候学的本事,你练到现在,就这么厉害了?” 孙淑英道:“我很厉害吗?我觉得我没有你厉害啊,像那个病夫万木春,如果是我,我就对付不了他。”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是一直跟着我叔父学习本事,从未间断,后来又有种种奇遇,因缘际会才有了现在的本事。而你,只不过是小时候跟你父母学到四五岁,练到现在,就已经跟我差不多了,这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你天赋异禀,聪明异于常人,就是你父母的本事高的惊人,他们本领中的皮毛就能让人受益终身!” 孙淑英道:“你这样说的话,我突然想了起来,我祖父去世之前,曾经出山了一趟,回来以后摇头说,一朝不如一朝,一代不如一代,毁的都差不多了,有本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还说什么天底下评出来个什么五行六极,号称是世上最厉害的六个人,可笑得很,那六极加起来,也不够他打的,比起先祖来,差的更远……” 我听得瞠目结舌,道:“真,真的?” 孙淑英道:“我记东西还是记得很牢的,爷爷确实这么说的。” 我浑身冷汗直流。 孙淑英四五岁的时候,家人就全都去世了,也就是说她爷爷最多不过活在二十年前,那时候,五行六极已然封神,老爹、叔父正值江湖闯荡,扬名立万,孙淑英的爷爷居然说五行六极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孙淑英的爷爷究竟有多厉害? 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甚至不相信世上会有那样的人! 我咽了一口唾沫,问孙淑英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孙淑英道:“孙象升。” 我心中暗道:“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又问道:“你父母应该都是本事极高的人了,为什么他们去世那样早?” 孙淑英悲戚道:“他们练功出了岔子,一起死掉了。” 我也叹息一声,道:“如果你父母不死,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真是可惜了,说不定,你们家传的绝学,也遗失了很多。咱们走吧。” “嗯。” 我和孙淑英从求不得那里出来,走不多时,忽然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我稍稍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迎面奔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人数颇多,瞧见我和孙淑英,都纷纷站住,变了脸色。 我瞧着那些人不像是坏人,且面黄肌瘦,身上多有伤痕,想着多半是被魔宫掳来的人,但就怕即便是这样的人,也会行凶作恶,便暗自戒备,孙淑英却“咦”了一声,道:“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那群人中有人叫道:“是姓孙的小魔头!” 众人便惊慌着,慢慢往后退。 也有人叫道:“小魔头,你不要猖狂,我告诉你,来了大人物了!麻衣陈家来了!你们要完蛋了!” 我心中一凛,孙淑英却皱了皱眉头,我连忙说道:“不要胡乱杀人。” 孙淑英道:“好。” 忽有人冲我喊道:“那个年轻人,你是不是姓陈?!” 我点了点头,道:“是。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你是陈弘道?” 我道:“你认得我?” “真的是你!”那人道:“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是被那些恶人抓来的,修建了这地下世界,就被他们囚禁了起来,资质好的,被他们收走当了徒弟,反抗的,被杀了一大批,我们这些不敢反抗的,资质也不好的,被关在牢里,不时出来做做劳力。你爹和你叔父灭掉了牢头,放了我们,让我去毁坏魔宫的机关消息,也让我们找你们麻衣陈家的人,找到了,就告诉你们,他们二位已经去了魔宫老巢,还让我们给你们指路,你这么年轻,应该就是陈老先生所说的,他的儿子。” 我喜道:“你们见到我爹和我叔父了啊,很好很好!你们去毁坏机关,会不会有危险啊?” 那人道:“放心吧,机关虽然是魔宫的人设计的,但却是我们亲手建造的,我们知道窍门。 我道:“那再好不过了。” 那人又看了孙淑英一眼,迟疑道:“你是被这小魔头给抓住了?” 我道:“我没事的,你们走吧,我这就去找我爹我和叔父。” 那人道:“那我给你带路。” 我道:“不必了,她给我带路的。” 那人一怔,随即喜道:“我知道了,原来是你抓住了她!你们家的人可真是厉害!”转身又冲众人喊道:“伙计们,咱们走!” “走!”众人精神大振,哄喊着,呼啸而过。 我想要解释,怕又引起什么误会,还不如不说算了。 回头看了看孙淑英,她站在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像是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一样。 等众人全都走掉,我和孙淑英便又重新启程。 路上,孙淑英带着我连着拐了几次,我心中奇怪,不由得问道:“之前姹女告诉我,遇到求不得以后,折而向西,一直走就到老巢了,怎么咱们拐了这么多岔道?” 第450章 遗世魔宫(四十三) 我倒不是怀疑孙淑英别有用心,而是孙淑英活泼贪玩,虽然杀人不眨眼,但骨子里却是天真烂漫,我怕她好耍贪玩,故意给我带错路,所以问她。ggaawwx 孙淑英却道:“姹女?她骗你的!” 我一愣:“啊?” 孙淑英道:“从求不得那里折而向西一路走,确实也能到吕布洛那里,但是路上全是机关暗器。” 我心中暗暗恼怒,道:“那个女人,这么可恶!” 孙淑英道:“等我见到她,替你杀了她!” 我忙道:“不用,不用。孙姑娘,我说谁可恶的时候,意思不是要杀她,你可别误会。” 孙淑英道:“哦。” 沉默了片刻,孙淑英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杀人?” 我肃容道:“是。” 孙淑英把嘴微微一扁,有些不高兴,道:“为什么?杀人之前,非要思前想后吗?”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片刻,我问她道:“你有喜欢的东西没有?” 孙淑英道:“当然有啊,我喜欢哗啦啦、清凌凌的溪水,我喜欢外面清爽的气息,还有月亮,圆的、弯的我都喜欢。我讨厌这地下的沉闷,还有这些飘着烟的照明灯火!” 我道:“你是不是很少出去透气?” 孙淑英道:“因为吕布洛不让我去啊。” 我“嗯”了一声,她之前说过这个话头。我道:“你想想,你喜欢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是活的?” 孙淑英道:“活的?” 我道:“就是溪水是活的,才会哗啦啦的响,才会清凌凌的透彻,如果是死水,就没有响声,只会腥臭;空气是活的,所以才会清爽,要是死的,就会和这地下一样沉闷;月亮是活的,才会有时候圆,有时候弯,月亮要死了,夜晚就永远黑暗,你只能用那些飘着烟的灯火照明了。” 孙淑英瞪大了眼睛。 我又说道:“人也是一样,每一个着的人,都是一个鲜亮的,活蹦乱跳的命,都有养他们的父母和爱他们的亲友,你随随便便就杀了,这世上要添多少丑恶?要惹多少人伤心?要增多少怨恨?” 孙淑英默然不语。 我道:“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可以杀,他们活着本来就是一种丑陋罪恶,会破坏这天底下的美好。但是,像你这样,一不开心就杀人,时间久了,你就分不清楚真正的善恶,也没有真正的是非对错了,你会以你自己的喜好来判断人到底该不该死。你会杀错人,甚至变得滥杀无辜,杀人如麻,到最后就成了恶魔。” 孙淑英喃喃道:“所以刚才那些人才叫我小魔头?” 我道:“是啊。你说你很喜欢我眼神里的清澈和温润,你想想,如果你是一个大恶魔,我看你的时候,眼里就只能是仇恨、厌恶、恐惧了,你还喜欢吗?” “不要!”孙淑英使劲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可是,哪些是罪大恶极的人,哪些人不是呢?” 我道:“这个,我以后慢慢教你,一时会儿也不好区分。” 孙淑英道:“你从来都不杀人吗?” 我道:“在外面的世界,杀人是犯法的。有时候正当防卫取了人命虽然不犯法,但是我其实也下不去手。那个吕布洛对你说杀人和杀鸡杀狗没什么区别,你让我杀鸡,我还能接受,让我杀狗宰牛,我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的,更何况是人?所以,杀人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有时候,情势所逼,身不由己,杀不杀人,我自己也左右不了。所以,我只能坚持自己的道义,能不杀,就不杀。” 孙淑英道:“我要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来教我。” 我笑道:“你早点遇到我,我还是小孩子呢。” 孙淑英也笑道:“是啊,你年纪还没我大。” 我道:“其实那个姹女下场也挺惨,她的命没有丢,可也被我逼的把眼珠子给抠了。” 孙淑英道:“是么?她的本事可全在眼睛上了,只要跟她打个照面,就坏事了。” “是呀,这里的人都邪门的很,我一直忍着没有看她。”我道:“不过,我听你之前说过,八大幻领,最弱,死最强?” “嗯!”孙淑英忽然伸手一指,道:“你瞧,前面就是无苦住的地方。” 我道:“无苦?” 孙淑英道:“无苦就是’死‘,他常说,人活着就是受苦,只有死了,才会没有痛苦。” 我道:“他有什么厉害的本事?” 孙淑英道:“他的本事就是让一个大活人的觉得自己不如死,然后就真的去死了。” 我吃了一惊:“啊?!那怎么会?” 孙淑英道:“只要你心中有一丝痛苦,被他发觉,就可能会中他的幻术,然后慢慢的,你就会越来越难受,越来越伤痛,最后悲哀到难以遏制,只有自杀才能够解脱。” 我浑身发毛,道:“果然厉害!那他自己就没有一点点痛苦吗?” “应该没有吧。”孙淑英道:“他自己就是个死人。他的下属也全都是死人。” 我又吃了一惊:“啊?!都是死人?” “是啊。”孙淑英道:“你知道变尸吗?” 我猛然醒悟,道:“知道!原来他是变尸啊,怪不得!” 孙淑英皱眉道:“他自己是天尸,属下是一堆的噬尸、血尸、活尸、昼尸、夜尸、贪尸、戮尸、湿尸、僵尸恶心死啦!” 我暗暗点头,道:“天尸也还罢了,只是他的邪术厉害,你知道要怎么对付他吗?” 孙淑英道:“只要心中没有痛苦,他就拿你没办法了。你心里觉得苦吗?” 我想了想,有明瑶相伴,叔父疼爱,父母健在,兄弟和睦,自己又练就了一身本事,儿子又快出了,温饱不用顾虑,哪有痛苦的地方? 于是我道:“我不觉得苦。” 孙淑英道:“那就好了,走,我带你去瞧瞧他!” 我“嗯”了一声,虽然心中确实没有觉得有丝毫痛苦,但仍旧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暗自戒备。 那房屋,状若坟头,院中还立着一尊大石碑,种了许多郁郁葱葱的树,像是松柏,真个如墓园子一般! 还未走近,我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臭味,不禁皱起了眉头,那确实是只有变尸才会有的特殊味道。 “大哥!大哥!”忽听有人厉声喝道:“你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入一具臭尸的魔障!?你快醒醒!” 我听见那声音,心中大喜,是叔父!可瞬间又是一惊,老爹出事了吗? 我立时加快了步子,飞掠几步,蹿入院中,只见院子里残肢断臂一地,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 腐肉污血之中,还站着十多个人,只有两人是身穿深蓝色麻衣的,其余都是白衣素裹。 那身穿深蓝色麻衣的,正是叔父和老爹! 他们两人衣衫褴褛,头发污秽,全身血迹,模样令人心惊! 老爹稍稍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深锁,像是在凝思什么,脸上的神情悲戚而痛苦,一双手微微颤抖着,叔父和他面对面站着,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在摇晃。 我心中一凛:“老爹居然中招了?!” 先前我所瞧见的那大石碑下,横着一口木棺,棺盖上蹲坐着一个人,肤色惨白,毫无血气,料想是无苦,只听他的嘴里喃喃念道:“陈汉,江湖人称你为神断,可你活了这么多年,究竟又有多少事情,是你自己断的?你心中多苦啊,何必强行压制呢?你身为族长,即便有苦也不能说吧?即便再苦,也要埋在心里吧?你不能对你父亲讲,因为你父亲已经把基业托付给你了,你不能对儿子讲,因为你儿子还要仰望你,你不能对你妻子讲,因为你妻子还要依靠你,你不能对你的兄弟族人讲,因为他们觉得你如神一般,怎么还能有苦衷,有困难?你说你活的这么累,活的这么痛苦,又何必逞强呢?死了吧,死了吧,死了才好啊,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死了就一切随心随意啦” “你闭嘴!” 我厉声喝道,却发现叔父与我异口同声,也叱了这么一句! 叔父听见声音,看见是我,大喜过望:“道儿!你来啦!咋么样,没受伤吧?” “大!”我跳入院中,道:“我没事,你们呢?” 叔父道:“我也没事,你爹本来也没事,我们好好的,料理了几十具臭死尸,没想到你爹就突然魔怔了。” 我也不及说别的,只捡重要的说道:“他是八大幻领中的’死‘,叫做无苦,他的本事就是利用人心中的苦施展邪术,只要心里头不觉得苦,他就不济事了!” “原来如此!”叔父道:“我说的,你爹莫名其妙就这样了。” 我心中反倒诧异,暗忖道:“叔父无妻无子,不能继承义山公录,只能苦练相功,他心里头居然不觉得苦,老爹名满天下,身为族长,继承衣钵,妻贤子孝,倒是觉得苦?” 那无苦抬眼看我,道:“是武极圣人到了吗?” 第451章 遗世魔宫(四十四) 我没有理会无苦,跑到老爹身边,只见老爹满头都是大汗,浑身都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以往锐利深沉的眼神此番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的神情。ggaawwx 老爹显然正是在和无苦的邪术对抗,但是,这种由自己内心而滋的意念,本来就不由外人掌控,自己抵抗自己的内心,又如何能抵抗得了? 我惊怒交加,环顾院中,只见松柏之下,立着的白衣人,模样都极为不善,应当都是变尸了。 众尸环伺,倒也无碍,只是老爹中了无苦的邪术,还须得想方设法给破了。 可怜的是,我和叔父都不怎么精通相术,最能破解邪术的是老爹,他反而中招了! 那无苦又说道:“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秘术的要旨,真是不简单啊。哦,对了,是我仙宫之中又出叛徒了吗?” “是我告诉他的!”院中粉影一闪,孙淑英到了我的跟前,掩着口鼻,冲无苦说道:“无苦,你不许伤他,否则我要你好看!” “是你?!”无苦看见孙淑英,吃了一惊,道:“你告诉他的?” 孙淑英道:“是我!怎么了?” “最不该叛变的人,居然叛变了?”无苦摇摇头,道:“活人,果然是靠不住的,我跟宫主说过那么多次,宫主都不听我的话,嗐死人的话,果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孙淑英道:“你啰里啰嗦的说什么呢,吕布洛他要见你,你为什么还不去?” 无苦道:“我先料理了麻衣陈家的人,再抓你去见宫主,这一次,看宫主还怎么说。” 孙淑英冷笑道:“你抓得住我吗?我可不怕你!我心里从不觉得苦!” 叔父看向孙淑英,问我:“道儿,这妮子是哪儿来的朋友?看身法,本事不弱啊。” “路来的。”我道:“大,先不说这个,你把老爹给带出去,在这院子里,恐怕难解无苦的术。” 孙淑英道:“带出去也不行,解不了的。” 无苦冷笑道:“身为八大幻领之首,我的术,岂能那样好破?” 孙淑英道:“要破也不难,釜底抽薪,灭了无苦就行!” “好!”叔父大喝一声,说:“道儿看好你爹,我先去灭了那臭尸!” 叔父纵身而起,刚跳将起来,老爹忽然目光一亮,我不禁惊喜,还以为老爹的神智要恢复了,却没想到老爹抬手一道金芒闪将出去,迎面直打叔父! 我惊愕交加,忙伸手阻拦,但是老爹出手之快,疾如闪电,哪里还来得及? 叔父身在空,变肘腋,猝不及防,无法躲避,只得硬的挨了那一记金牙线! “嗤”的一声轻响,那金芒在叔父胸口闪过,迅疾收回,我的手也已经抓住了老爹的腕子,正要夺下皂白相笔,老爹却把腕子一震,一股巨力传来,我本就没有施展全力,哪能挡得住?被震的后退之际,老爹回手又是一记“悬空掌”,功力又用了十足,空中夹着风雷响声,声势骇人至极! 对老爹,我若是以硬碰硬,只能是父子两败俱伤的结局,因此我不敢直撄其锋,立时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老爹那雷霆一击! 叔父落将下来,喝道:“大哥,你疯了!?那是你儿子!” 老爹哪里应声,脸色阴沉,比之平日里发怒的时候,更显可怕。 我觑看了叔父一眼,只见他胸膛上衣服全然被割开了,连里面的软甲也露出了一条缝! 我心头大震,老爹的金牙线竟然这样厉害,连软甲也割得开! 我道:“大,伤着了没有?” “好险!”叔父道:“这软甲挡了一下,否则刚才就要被开膛破肚!” 正说之间,老爹跨步而来,一招“提千斤”,双手朝我平探狠抓,我奋力一躲,老爹的手按在旁侧柏树上,“唰”的一声,抓下边树干来! “可恶!”忽听孙淑英娇叱一声,手提银刀朝老爹冲了过去,我吓了一跳,眼见两人照面,我连忙飞身直扑,把孙淑英给按倒在地上,就在同一时间,老爹“呼”的拍出一掌“塌山手”来,掌风刮着我的后背呼啸过去,一阵疼! 我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孙淑英惊道:“他怎么那么厉害!?” 我道:“那是我爹!你不是他的对手,可别惹他!” 无苦阴笑道:“神断陈果然厉害!杀吧,大开杀戒,把你心中压抑多年、无法言说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吧” 老爹果然挺着皂白相笔又朝我们冲了过来,叔父纵身拦着,喝道:“道儿,你去宰了那臭尸!他能操纵身中邪术的人,我先拦着你爹!” 世上本无儿子和老子对打的,让我和老爹对打,缩手缩脚,迟早要被杀了,还是让叔父上吧,兄弟偶尔打个架也还算正常,我去解决罪魁祸首。 我朝着石碑下面急冲过去,那一帮站在松柏下的变尸立时嘶吼起来,野兽般一拥而上,把我拦截住了。 这些变尸虽然无十分的本事,但是个个凶悍异常,而且不比活人脆弱,它们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打它们的脑袋,击它们的心脏也未必管用,须得毁了它们的根基,破了它们的罩门,才能彻底解决! 如此一来,倒是十分费事。 孙淑英瞧见,也只好忍着恶心,挺身过来相助。 那无苦从棺材盖上站了起来,喃喃说道:“陈弘道,你的痛苦是什么啊?堂堂武极圣人,想必受了许多煎熬吧?人有多大本事,就该有多大的痛苦,不必遮掩,也不必隐藏,快说出来吧,让本幻替你分忧” 我骂道:“臭尸闭嘴!我偏偏没有痛苦,逍遥的很!” “是么?”无苦道:“痛苦是藏不住的,让我来瞧瞧你的心,是否跟你嘴上说的一样。” 我心中一凛,难道他还能窥探人的内心不成? 孙淑英便打便道:“他只能瞧得见人心中的痛苦,没事,咱们没有苦楚,不怕他看。” 无苦道:“原来是这样啊,竟然真是没有痛苦的,难得难得,这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我放下心来,回头觑看见叔父正和老爹放对,老爹招招都是杀手,叔父却不敢下死手,正艰难应对,被老爹逼得左右支拙,十分狼狈! 老爹忽然一道金芒过去,叔父躲得不算及时,头发被削掉了一大片,吓得我胆战心惊,叔父也脸色发白,喃喃道:“你还真是想要你兄弟的命啊!” 这样下去决计不是办法,我冲孙淑英说道:“淑英,你先帮我挡一阵,我去解决无苦!” 孙淑英道:“你只管去吧!” 我心下暗暗感激,大恩难以言谢,孙淑英实在是帮了我太多了。 我不敢耽误,连忙从众变尸中抽身出来,转奔无苦而去。 那无苦正在观望,看见我奔他而去,也不慌张,嘴里说道:“慢来,慢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何苦还要与我为难呢?” “少废话!” 说话间,无苦身影一飘,从棺材盖上飘到了石碑之上。 我纵身要追,无苦忽然诡谲的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孙淑英啊,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孙淑英道:“我怎么了?” 无苦道:“你说呢?桀桀” 我以为孙淑英怎么了,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孙淑英的身形果然滞了一滞。 那群变尸见状,都散了开来,重新都站到松柏树下。 无苦仰面向上,一张脸扭曲着,显得十分痛苦,双手翻转,嘴里喃喃念叨:“苦啊,苦啊,人活着就是为了受苦啊,活着干嘛,死了才好” 孙淑英竟也跟着说道:“苦啊,苦啊”音调都变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喊道:“孙淑英!” 孙淑英却不应答。 我错愕难当,她怎么会也中了无苦的招? 她先前明明是不怕的! 只听无苦说道:“淑英啊淑英,你以前无忧无虑,何其快活啊?怎么遇到个陈弘道,就藏了心事,了烦闷呢?” 我心头一震,那无苦又说道:“他不让你杀人?真是可恶!他不愿意娶你?更加可恶!你何必听他的话?你只管杀!杀了那些惹你气的人,杀了他家里的妻子!杀的痛快,那才是你!对了,你还要杀了陈弘道!只有杀了他,才能把他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活人是不会长久的,只有死人,才是永存的” 我怒喝道:“你给我闭嘴!”急飞身奔石碑上去,那无苦并不接招,也不应战,又轻飘飘的落下来,转到了石碑后面,我对他恨极,哪肯舍弃,翻身又去追,忽觉背后轻响传来,紧接着,一阵凌厉的劲风骤然刮至,百忙之中,我一个“飞燕抄水”,双脚接连斜向点了三下,奔出数丈远,转身一看,见孙淑英满脸煞气,手提银刀,朝我追了过来! 我暗暗叫苦,她果然也中招了! 那无苦“桀桀”的怪笑,道:“妙,妙啊,妙不可言!对,对啦,就是这样,杀了他,你心里就不苦啦” 第452章 遗世魔宫(四十五) 孙淑英脸色渐红,右手中银刀舞动的越来越快,步步紧逼,我连连后退,她左手忽然扬起,一把银芒绽放,“嗤嗤”作响,几乎笼罩着我全身,我拔足而起,堪堪躲过,孙淑英又纵身追来,浑然如拼命一般,只片刻时间,我浑身就出满了冷汗! 孙淑英的本事只比我略逊一筹,现如今没遮拦的拼命攻袭,我又不能对她下死手,只能躲避,闹得狼狈异常。 那无苦愈得意,“哈哈”大笑,道:“真没想到,还能看到如此一场好戏!” “是什么好戏啊?”忽然有人说道:“让我也来瞧瞧。” 那是一道十分悦耳的男人嗓音。 我还未来得及去看是谁,就见无苦俯身拜倒,口称:“宫主!” 所有的变尸,也都深深的拜了下去,大声道:“恭喜宫主出关!” 我扭头看去,只见石碑一侧,缓缓走来十多个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女人,其中,又簇拥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深目高鼻,面色白皙,头金光,体躯高大,唇边胡须十分浓密,竟然不是国人!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万万没有想到,遗世魔宫的现任宫主,居然会是个外国人! 怪不得“吕布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 叔父喝道:“兀那洋鬼子,你就是这魔宫的宫主?” “不要洋鬼子洋鬼子的叫,多不礼貌。”吕布洛笑道:“你要是不想叫我宫主,叫我吕先生也好。” “呸!”叔父百忙之中还啐了一口,道:“洋鳖孙!你来这里正好,省得我们再去找你!哎哟——” 叔父说话的时候,稍稍分了心,险些被老爹一脚踢中要害,忙又凝神防备,那吕布洛“啧啧”叹道:“我一出关就听说麻衣陈家的人把我仙宫闹得鸡犬不宁,把我的部下打杀的精光,我还说等着你们来找我,却一直都不见人,原来是在这里打起来了。那两位斗在一起的,可是陈汉生和陈汉琪兄弟?” 无苦笑道:“正是,那手拿相笔的,就是神断陈汉生,另一人,便是相脉阎罗陈汉琪了。” 吕布洛点头赞道:“本事当真是高,名不虚传!陈汉昌没有来吗?” 无苦道:“似乎是没有。” 吕布洛又扭头瞥向我,道:“这位想必就是武极圣人陈弘道了?” 无苦道:“没错。” 吕布洛道:“淑英,你过来吧,你不是这位陈先生的对手,让我来。” 孙淑英既不应声,也不罢手。 吕布洛眉头一皱,道:“淑英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啊。无苦,是你捣的鬼吧?” 无苦道:“宫主,孙淑英已经背叛了仙宫。” “胡说!”吕布洛喝道:“淑英打小被我养大,怎么可能背叛仙宫?你一向在我跟前说淑英的坏话,以为我不知道?” 无苦忙躬身,道:“宫主,属下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如若心中无苦,便不会被属下所控制。从前的孙淑英,可是从来都心无挂碍的。她现在可是满腹愁绪,苦楚暗生。” 吕布洛道:“她能有什么苦楚?” 无苦道:“她看上了陈弘道。” 吕布洛听见这话,脸色顿变,潮红暗起,眼中精光如剑般射将出来,显然已经动怒。 他身边一个女子说道:“看吧,我早就知道她不安分!” 另一个女人也笑道:“我先前说她是小狐狸精,也没冤枉她!” 无苦回过身去,按住那两个女人的脑袋,猛然撞在一起,只听“砰”的一声响,两颗脑袋尽碎! 余下诸女全都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无苦冷哼了一声,抬脚便朝无苦走去。 无苦大骇,慌忙跪倒,浑身瑟瑟抖,口中哆哆嗦嗦道:“属下绝不敢说半句假话,请宫主明鉴!” 吕布洛道:“谅你也不敢骗我,把你的道术收了,我亲自问淑英!” 无苦道:“如果收了道术,陈汉生也就不受属下控制了。” 吕布洛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收了!” 无苦道:“是……暂容属下无礼。” 那无苦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了石碑后面,隐身不见,片刻之后,孙淑英的身形忽然一滞,渐渐的收手了,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叔父那边,老爹也不动了。 孙淑英喘了一口气,看着我,有些茫然,道:“刚才,我在和你打斗吗?” 我道:“你中了无苦的邪术了!” 孙淑英吃惊道:“怎么会?” “淑英!”吕布洛沉下了脸,道:“你没有瞧见我在这里吗?” 孙淑英回头瞥了吕布洛一眼,道:“我瞧见你啦,无苦害我,你帮我杀了他吧。” 吕布洛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这个陈弘道了?” 孙淑英还没有答话,我身边两侧劲风皱起,两个人影如飞般掠去,径直奔向了吕布洛,顷刻间兔起鹘落,分立吕布洛身前身后,正是老爹和叔父! 他们一人攻左,一人攻右,一人打上,一人打下,一人出掌,一人出腿,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身法当真是快如闪电,疾若迅雷,招式配合完美无缺,眨眼间便将吕布洛的退路封死,吕布洛已然进退无路! 我还是第一次见老爹和叔父联手全力对敌! 想来叔父和老爹都怒不可遏。 老爹尚是次坠入敌人的邪术之中,险些酿成大错,他如何不怒? 因此,两人一出手,便是雷霆风暴。 这世上,能躲得过老爹和叔父联手全力一击的人,除了天默公,我再也想不到第二人。 身影交错之中,我瞧见吕布洛的胸膛往左移了半尺,腹部往右移了半尺,背部往前移了半尺,两腿却往后移了半尺,整个人竟现出了一种极度扭曲怪异的姿势,完美的躲开了老爹和叔父的所有攻击! 我看的瞠目结舌! 孙淑英也惊道:“吕布洛,你练成了?!” 吕布洛道:“是啊,淑英,你的家传绝学,我终于练成了,你瞧我施展给你看……” 老爹和叔父也都吃惊不小,但两人迅疾变招,一人蹿高,一人跃低,一人打上三路,一人打下三路,一人踢“七星步”,一人戳“浮星指”,配合默契,如事先演练好了一般! 吕布洛身子倏忽一动,竟然如水蛇在水中游动一般,从老爹和叔父招式中极小的缝隙里,蜿蜒飘过! 我浑身冷汗直流!此时已然来不及多想,袖手一弹,两枚铁钉化作两道乌光,射向吕布洛的面目,紧接着又是两枚,射向吕布洛的双膝! 那吕布洛人在半空,眼瞧着无处借力,非要被我的铁钉打中不可,却见他嘴巴一张,上下颚竟然如蛇一样掀开,咧成血盆大口,将那两枚铁钉咬住,双膝则一往内凹,一往外凸,把另两枚铁钉也错开了去。 我骇然之极,整个人都怔住了——我从未见过世上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功夫! 这还是人吗?! “道儿!” 慌神之际,叔父一声厉喝传来,我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时,那吕布洛竟然已经站在我跟前了! 我只觉毛骨悚然,急往后退,肩头忽然痛彻心扉,扭头看时,只见左肩上已然多了两个血窟窿! 那吕布洛却嘿然笑着,伸出两指,鲜血淋漓! 我脸色煞白,浑身抖,他是怎么出的手,我居然都没有看清楚! “我杀了你!” “不许你伤他!” 叔父和孙淑英同时喝叫,三道人影都朝吕布洛攻了过去。 吕布洛从容躲过老爹和叔父的攻击,一双眼睛只看着孙淑英,口中说道:“原来你真是看上他了,我从小宠你,养你,直到现在,你怎能背叛我?” 孙淑英怒道:“我看上他又怎么样!他比你好一万倍!你敢伤他,我和你拼命!” 吕布洛怔住了,片刻后,忽然怪笑了一声,道:“我不怪你,都是他的错,肯定是他用什么手段,蛊惑了你。” 吕布洛的目光朝我瞥来,满是怨毒,嘴里嘶吼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孙淑英道:“我不许你伤他!” 吕布洛道:“你拦不住我的,谁都拦不住我……” 老爹、叔父、孙淑英三人联手,拼尽全力,却连吕布洛的衣角都没有沾上,此人的本事,实在是高得离奇! 我咬了咬牙,忍着痛,纵身扑上。 我们四人联手攻那吕布洛,吕布洛的身法才稍稍有些凝滞了下来,翻来覆去又斗了数十招,吕布洛胁下忽然露出空隙来,我和老爹、叔父都已看见,同时出手,使着一模一样的悬空掌,一起印了下去! 这三掌,打的结实结结实实! 那吕布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我和老爹、叔父无不欢喜,终于伤到此贼了! 无苦也叫道:“宫主!” 却见吕布洛伸出舌头舔了舔血迹,嘿然笑道:“好厉害的掌法,麻衣陈家名不虚传!”说罢,翻身又攻了过来,竟似没事人一样! 我顿时惊得头皮麻,刚才可是我和老爹、叔父三人合力一击,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挡得住! 这吕布洛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忽然想到,吕布洛刚才说的是他练成了孙淑英的家传绝学,也就是说,吕布洛闭关修行的是孙家的本事! 我终于信了——孙淑英的祖父孙象升在多年前说,五行六极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第453章 遗世魔宫(四十六) 眼见吕布洛受伤,那无苦叫了起来:“大家一起上!” 那厢,一众变尸和那些妖艳女子全都叫嚣着,涌了上来,但是他们还没有进到我们的斗圈之内,便被往来的气息激荡,纷纷惊呼着往后趔趄。 更有甚至,一具变尸被我和叔父的掌风夹击扫中,惨呼一声,便化作了一堆粉尘。 吕布洛不怒反笑,道:“当世绝顶高手的打斗,你们哪能插的进来?都退下看着吧,我要亲自杀了陈弘道!” 无苦立时率着众人退了下去,嘴里说道:“宫主仙功大成,属下们就暂且退避,努力瞻仰您的风采!” 我们五人斗在一起,那吕布洛的重手都是朝着我落,对叔父和老爹是防守多过进攻,对孙淑英则完全是躲避,连挨都不挨,如此翻翻滚滚近百招过去,我被压制的浑身难受,气息早已经不畅,正觉透不过来气的时候,忽然瞧见那吕布洛的胁下又露出空挡来! 我心中一喜,忖道:“他到底不是神仙,百密一疏!” 一如前番,我忙伸手去拍,叔父和我一般的心思,也伸手去拍,眼看我们两人又要击中吕布洛,老爹却喝道:“不要打!” 我微微一怔,说时迟,那时快,根本来不及想老爹为什么这么说,手已然按在了吕布洛的身上,却见吕布洛阴瘆瘆的一笑,而我手底下又是一滑,力道竟全无落处! 叔父那边也是脸色大变,我这才知道吕布洛是故意露出的破绽,目的正是要诱敌深入! 我和叔父知道中计,慌忙撤手,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一闪念间,我右侧肩膀便猛然锥心般刺痛,我浑身都是一颤,侧目看去,只见右边肩头上又是两个血窟窿! 孙淑英怒道:“吕布洛,你可恶!” 那吕布洛口中却“咦”了一声,目视叔父,道:“你的衣服古怪啊。” 原来吕布洛在两指戳入我肩头的同时,另一手的两指也戳向叔父的肩头,却因为有软甲的缘故,没有戳入。 但叔父也痛的皱了皱眉头,往后稍退,看向我:“道儿?” 我咬牙道:“我没事!” 这个时候,我两肩剧痛,浑身都在颤栗,两臂酸软,本事已然大打折扣,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坚持斗下去。 我怕自己一旦退后,情势孰难预料! 孙淑英还好说,吕布洛不会伤她,但老爹和叔父必定危险万分! 又斗了片刻,因为我受伤的缘故,吕布洛又死命朝我下手,我渐渐不支,老爹阴沉着脸,忽然喝道:“都退开!”把手一轮,一道金光散落开来,那金牙线抖在半空中,被老爹舞成了一条细细的金龙,我和叔父都知道厉害,都稍稍后退,孙淑英听见老爹的警示,也已经往后退去。 却见金光中,吕布洛的身影钻了过来,他满脸狞笑的看着我,如同鬼魅。 那一刻,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跟前影了一影,然后腹部便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也倒飞了出去! “弘道!” “道儿!” “陈弘道!” 老爹、叔父和孙淑英都惊呼着奔了过来。 吕布洛“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想要站起来,但是自腹部以下,全然无力,就像那部分身子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吕布洛冷笑道:“挨了我这一掌,你要是再能站起来,我便不杀你了。” 孙淑英飞奔过来,扑到了我的身上,冲吕布洛叫道:“不许你再打他了,你走!我让你走!” 吕布洛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他轻声说道:“淑英,你起来。” 孙淑英大叫道:“我不!” 吕布洛道:“你不听我的话了?” 孙淑英道:“你也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吕布洛道:“你明明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 孙淑英忽然哀求道:“你杀谁都可以,就不要杀他,好不好?” 吕布洛神情猛然狰狞,道:“我谁都可以不杀,就是不能不杀他!” 说话间,吕布洛伸手要去拉孙淑英,孙淑英忽然跳了起来,扑入了吕布洛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了吕布洛。 吕布洛一愣,随即满脸欢喜,双臂一环,也搂住了孙淑英,嘴里柔声说道:“淑英,你好多年没让我抱过你了,我都没有留意,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孙淑英却大喊道:“快打他!” “惭愧!”叔父已经到了吕布洛身后,一记“塌山手”打出,印在了吕布洛的后脑之上,只听“砰然”一声响,吕布洛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有些空洞。 孙淑英道:“再打!一掌打不死他!” 叔父又抬起手来,第二掌正要落下,吕布洛的腿忽然往后平踢,一脚踹在了叔父腰上,叔父登时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又硬生生的站住,张口说道:“吕布洛,我服了你——”话音未落,嘴角缓缓淌出血来,人也慢慢坐倒。 我心中一急,忽然觉得腹部剧痛,且如波浪般,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我的神智也稍稍有些混沌起来。 “道儿,不要乱动。”叔父瞥了我一眼,说道:“我没事。” 我稍稍放心,又想那吕布洛纵然是神功盖世,后脑勺挨了叔父一记塌山手,不死也要重伤吧? 只听吕布洛喃喃说道:“淑英,你居然真的想要害死我……” “我到今天才明白,是你一直在害我,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孙淑英咬了咬牙,又冲老爹喊道:“快来打他啊!” 老爹也提步赶了过来,金牙线一抖,割向吕布洛的脖颈,吕布洛虽然背朝老爹,却似乎像是瞧见了一样,脑袋“咔”的一声响,硬生生的歪下,脖子俯折,头就像断了似的,老爹的金牙线却落空了。 与此同时,吕布洛回手一掌,快如闪电,正中老爹肩头,老爹“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皂白相笔脱手而出,人也倒了下去。 吕布洛脑袋直起来,又伸手抓起孙淑英,往旁边一抛,孙淑英跌在地上,再无声息。 我大吃一惊,怕那吕布洛终于恼怒,下手杀了孙淑英,挣扎着要起来,却觉得脑子里晕晕眩眩,浑身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吕布洛跨步朝我走来,到了我跟前,龇牙笑道:“你活不了了……” 他的手掌高高的抬了起来,眼看着要落下,一道人影忽然扑上,却是叔父从背后勒住了吕布洛的脖子,喝道:“是你活不了了!” 吕布洛一顿,手忽然反向落下,叔父把脑袋一偏,背上“嘭”的一声,叔父浑身颤动,吕布洛道:“松手!” 叔父喉头一动,额头青筋暴起,勒着吕布洛脖子的手更加用力。 吕布洛又是一掌拍下,道:“松手!” 叔父的眼神一阵错乱,嘴巴一张,满口的血沫子涌了出来,他看向我,混杂不清的说着:“道儿,快,快跑……” 我只觉眼前一阵阵黑暗,模模糊糊的看见叔父惨白如纸的脸,拼命想要站起来,却根本站不起来,我心中拼命的说:“大,快放手啊!”嘴上却半点声息都没能喊出来,我的嗓子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样,堵得死死的! 吕布洛又是一掌落下,道:“松手!” 叔父浑身痉挛似的一抖,喃喃说着:“道儿,跑,跑……” 老爹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了金牙线,又提步赶来,左手去拉叔父,右手金牙线抖落,我看见血光飞溅,一条胳膊落在眼前。 吕布洛厉声惨叫,“嗷”的一声,飞脚去踹老爹,叔父竟横身一挡,那一脚,正中叔父胸膛,叔父沉沉的砸在地上,老爹恶吼一声,扑了上来,金光璀璨中,吕布洛的脑袋滚滚落下,坠入尘埃的片刻,我看见他的嘴巴还张了张,似乎说了声:“好……” “宫主!”无苦惊呼着冲了过来,那群妖艳的女人们也哭了起来,纷纷嚷道:“宫主死了,宫主死了!” 无苦抬眼看向老爹,老爹身子晃了一晃,忽然仰面摔倒,迅即不动。 无苦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老爹的鼻息,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 无苦起身环顾众人,叫道:“死了,死了!都死了!吕布洛死了,陈汉生死了,陈汉琪死了,陈弘道死了!我是宫主了!我要做宫主了!” 我脑子里如雷鸣一般,嗡嗡乱响。 叔父真死了吗? 老爹也死了吗? 无苦正笑之际,老爹忽然从地上跃起,金牙线一抖,金芒从无苦的身上拦腰而过,老爹回手又一抖,无苦的身子变成了四块,散落尘埃。 老爹这才重又坐倒,气喘吁吁。 我心中一阵茫然的欢喜:“原来老爹刚才是诈死的,是了,他怕无苦再用邪术……那叔父也一定没事!” 众变尸纷纷嚷了起来:“陈汉生已经油尽灯枯了,大家一拥而上杀了他!” “大哥!” “族长!” 院中忽然跌跌撞撞又冲进来了几个人影,我迷迷糊糊的看见,是陈汉杰、陈汉礼、陈汉隆。 老爹道:“快,快杀了这些妖人……” 陈汉杰和陈汉礼早喝骂着动起了手。 陈汉隆奔了过来,看看叔父,又看看我,惊问道:“这,这,二哥和弘道是怎么了?!” 老爹声若游丝,道:“汉琪为了救弘道和我,拼死挨了许多重击,弘道受了一掌,似是伤了真气……” 眼瞧着叔父一动不动,我拼命提气,想要动一动,忽然脑中一痛,就此人事不省。 第454章 是梦非梦 混混沌沌中,听见有人喊我:“道儿,起来了!” 是叔父的声音。 我自觉困乏的很,一动也不想动,叔父又喊道:“快起来!日头都晒着你屁股蛋子了!” 我昏昏沉沉的说:“大,让我再睡会吧……” 叔父喝道:“不中!” 接着便有一双大手把我提溜了起来,我心中万分不情愿,却也只得睁开了眼睛,叔父把衣服给我甩了过来,让我穿上,我拖拖拉拉的走到院子里,看见外面的天色还是有些暗的,天际还有月影,便嘟囔道:“大,你尽是坑人,哪儿有日头?月亮还没落呢。” 叔父道:“哪儿恁些废话!快点站桩!夜儿里教你的,站到吃饭前,刚好俩小时,吃完饭再来站俩小时!” 我道:“夜里已经站过了,今天还站?” 叔父道:“夜里吃过饭了,今天还吃不吃?别废话,别说今天站了,明天也得站,不站够十年别想别的!” 我吃惊道:“要站十年?这干站着,有什么意思?” 叔父道:“有啥么意思?练招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就是功夫!你夜里见我一脚踏碎几块砖头,不是羡慕的很么?那就是站桩站出来的!不把腰、腿、脚练得像钢一样结实,你踢出去的腿就是转绵绵的,你也扛不起来东西,你也跳不了高,跑不了远!赶紧站去!” 听叔父说的全无转圜的余地,我也只好去站了。 叔父守在旁边,自顾自的练气。 我见叔父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我站的又累了,便悄悄的往地上去坐,但是屁股还没挨着地,就有一粒石子飞了过来,打的屁股生疼,我又连忙跳了起来。 叔父也不睁眼,嘴里喝道:“不许偷懒,站好了!” 我重新站好,却不服气的嘟囔道:“大,你闭着眼睛装睡,其实还留了一条缝在监视我!” 叔父道:“我不用睁眼睛也知道你的动作。” 我道:“诓人!” 叔父道:“不信的话,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你,你做动作,我来说。” 我道:“中!” 叔父真的背过身去,我把左手举了起来,叔父当即说道:“举了左手。” 我吃了一惊,又把头转了转,叔父跟着说道:“扭脑袋瓜了。” 我大惊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叔父道:“你现在没有练气,周身关窍和毛孔没有打开,人无法跟这自然天地融为一体,一举一动都会使得空气流动,而且程度会很激烈,所以即便是我不用眼睛看你,用六相全功中的’触机‘之功,就能体察的到。有朝一日,你的本事练到家了,我就不好体察了。这也是功夫。” 我欣羡道:“那我什么时候开始练气?” “凡事都得循序渐进,学会爬了才能学走路,先回跑了才能学跳。”叔父道:“六相全功的全功,那就是内外俱全,你现在站桩是外功,以后练气,是内功。先把外面的练好,皮肉筋骨都打磨的坚韧结实了,再练气,五脏六腑才能承受得住折腾!所以,我让你好好站桩,你就给我好好站!” 我道:“好!” 好不容易终于坚持下来,两个钟头艰难熬到,弘德也喊我来吃饭了,叔父才说:“走吧,吃饭去。” 洗了洗手和脸,坐到饭桌前,我端起碗来要喝汤,叔父看了一眼,问我娘道:“汤咋这么稀?” 娘道:“正艰难的时候,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挑食稀稠?” 叔父说道:“不是说我的稀,是说道儿的稀。” 娘道:“大家都一样,你看你大哥的不也清亮亮的能照见人影?” 叔父道:“那为啥弘德的就比道儿的稠?” 娘道:“弘德小,正长身体。” 叔父不乐意了:“弘德小,道儿大了?道儿不长身体了?弘德不练功,道儿还练功,他更得吃得多些!” 弘德忙把碗挪了过来,道:“哥,我吃不完,你匀走点吧。” 娘喝道:“吃你的!” 爹也把碗挪了过来,说:“弘道把我的吃了吧,我最近研究辟谷之术,没什么胃口。” 叔父道:“得了吧,光吃这点稀饭,再多也不够。我出去找点东西。” 爹警惕道:“你可别乱来!” 叔父笑道:“不能够,我去找点野的。” 叔父放下碗筷,起身出去了,弘德问道:“二叔干啥去了?” “别管他。”娘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道体谅人。这时节,都饿肚子!家里仅有的一点吃的东西,前几天也一股脑吃光了!寅吃卯粮,不知道细水长流,现在又嫌没吃的了……” 爹道:“你少说两句吧,没有汉琪替咱们照看弘道,你得多操多少心?” 喝完了稀饭,肚子里虽然撑得慌,但还是感觉像没吃东西一样,我去站桩也没力气,只和弘德在闲坐。 快到晌午,叔父才回来,竟然提了许多东西,我和弘德都迎了上去,只见叔父左手拿着一个罐子,右手提溜着一长串小虫(麻雀),道:“走,烤小虫儿吃去!” 我和弘德惊喜万分,流着哈喇子,欢呼雀跃去笼火了。 叔父把那一罐东西递给娘,说道:“这是从老蒋那里弄来的蜜,你放着吧。”又对爹说道:“刚在街上碰上老八了,说能捉来长虫和田鼠,明儿我跟他一块去弄……” 我和弘德都嚷道:“我也去!” 叔父道:“赶紧吃了练你的功去!” 我和弘德把那十几只小虫儿都给烤了,虽然小,但胜在数量多,也吃的饱饱的。 我心满意足的去练功了。 下午,太阳太毒了,我被晒的头胀,但是瞧见叔父也坐在日头底下,浑身冒汗,却不吭声,我也不好说不练,咬牙坚持,但渐渐的,脑子晕沉起来,一个挺不住,就栽倒了,朦胧之间,瞧见有人影冲了过来…… 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陈弘道!陈弘道!” 我想睁开眼睛来,却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但是脑子却似乎有些清醒了,这声音不是叔父的,倒像是,像是孙淑英的! 对,是孙淑英的,孙淑英在喊我。 是了,我还在遗世魔宫里啊,可是我刚才怎么会看见小时候的光景? 嗯,一定是做梦了。 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 对了,叔父呢!? “陈弘道!”孙淑英又喊了我一次,我似乎听到她的啜泣声,又隐约听见她说:“我原本想听你的话的,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行了,你快醒来,快醒来!” 耳边嘈杂的声音太多,一片轰隆隆的乱响,我完全不知道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不行了? 孙淑英到底在说什么? 忽然听老爹的声音喊道:“这里要塌陷了,都赶紧走!” 陈汉礼的声音也响起来:“汉杰怎么办?!” 老爹的声音道:“你背着他,汉隆背着汉雄,快走!” 陈汉礼的声音道:“那二哥和弘道呢?” 老爹道:“你们先走,我来善后!” 陈汉礼道:“可是你一个人……” 老爹厉声道:“赶紧走!你是想让大家伙都活埋在这里吗!?” “我知道了。”陈汉礼道:“那个姓孙的小妖女,她……” 老爹道:“我知道该怎么办!” 陈汉礼道:“那您保重!老九,咱们走!” 陈汉隆应了一声。 我心里焦急万分,陈汉杰怎么了?孙淑英又怎么了?这里怎么会快要坍塌了?叔父呢?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身边有股幽香,想来应该是孙淑英的,我刚刚清醒了片刻,还想着要努力打起精神,把眼睛睁开,但是一提气,忽觉身子里空荡荡的,四肢百骸的气就像是全散了一样,我竟像是跌入了棉花堆里,这一吓,可非同小可! 惊惧之中,我居然又昏厥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起来刚才自己又晕厥了多久,眼皮仍旧是不听使唤,抬不起来,只觉的四周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安安静静的,孙淑英身上的香气也没有了。 忽觉有一双大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接着有指头抵在了我的太阳穴、百会穴上,又有指头按在了下颌,一股精纯厚正的气息透入进来,我猛然有了些精神。 我听见老爹的声音说道:“看来父亲之前说过的事情,不幸应验了。弘道体内的气息来源太杂,受了吕布洛的重击,现在一并乱了,无法收拾,我先强行给他归拢,他后面还得自己再练。” 我猛然想到这几天来,因为遇到的强敌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没有闲暇的时间去练爷爷教我的功法,现在气息居然又乱了,怪不得刚才我觉得浑身空荡荡的,全不听使唤…… 可是老爹是在跟谁说话呢? 是叔父吗? 正疑虑之中,便听见有人说道:“二哥他……” 这声音,这声音是三叔陈汉昌的! 我心中豁然一惊,是我们已经回了陈家村,还是三叔他来到了伏牛山? 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了吗? 三叔说叔父他到底怎么了?! 三叔他为什么欲言又止?! 第455章 归去来兮 我精神上一紧张,险些又晕厥了过去,连忙强迫自己放松,仔细去听老爹和三叔的话。 老爹却半晌无语。 知道那股透入我体内的气息渐渐减弱,终于消失时,老爹把手从我的身上移开,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父亲他老人家事先又预料到了,唉……可惜,天命不可违,人力到底是会穷尽的。” 三叔道:“我是真难以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能把二哥伤成这样,连他身上的软甲都碎成破烂了!你们面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高手?!” 老爹道:“那个吕布洛,比之开封鬼谷的青冥子,还要厉害些。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三叔失声道:“那他不是,他不是比父亲……” 老爹道:“依我的看法,那个吕布洛的本事也是新练成的,并不怎么熟练,跟父亲比起来,胜负难料,不过,如果再让那吕布洛练个一年半载,父亲绝非是他的对手!我能活下来,全是侥幸,也多亏了弘道和汉琪。说来惭愧啊,我中了无苦的邪术,跟汉琪死命打斗,我们俩彼此耗费了许多功力,以至于在遇上吕布洛的时候,本事还发挥不出平时的七成,如果不是因为那姓孙的女人,吕布洛迁怒于弘道,一直对弘道施以全力,兼顾我和汉琪,我也非受重伤不可,说不定,连命都要丢了。” 三叔道:“我之前听老七说,弘道挨了一掌就晕死了,还奇怪弘道怎么会如此不济事,原来你们遇到的是这样的高手,弘道又承受了大半的攻击。” “是啊,弘道左右两肩被抓了四个血窟窿,还坚持在打。”老爹道:“老七那张嘴,向来刻薄。因为汉杰的事情,他心里对弘道不忿儿,由得他去卖赖吧。” 三叔道:“我看汉杰他伤的着实不轻。” 老爹道:“已然是个废人了。” 我心中一惊,陈汉杰成了废人!? 我晕厥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汉杰对付的不过是遗世魔宫的残余邪徒,怎么会成为废人? 只听三叔问道:“那个姓孙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老爹道:“是吕布洛身边的人,但似乎对弘道很有意思,她的本事,与吕布洛的很相近。而且听吕布洛的言语,似乎吕布洛修炼的本事就是那孙淑英家传的绝学。不过,详细的,要问弘道了。” 三叔道:“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又将汉杰打成废人,你怎么还放了她走?” 我又大吃一惊,陈汉杰成为废人居然是被孙淑英害的!? 为什么? 我不由得回想起孙淑英的啜泣声,还有她一直念叨的:“不行了,不行了……” 到底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听老爹说道:“没有孙淑英,我根本杀不了吕布洛。咱们麻衣陈家来遗世魔宫的人就要全军覆没,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不放她走?” 三叔“嗯”了一声,道:“那确实该放她走,只盼望她以后不会走上歧途。” “不会的。”老爹道:“她应该不会出现在世上了。不过,汉杰这件事情,不要对族人说起。” “我明白。”三叔道:“汉杰向来好面,如果传出去他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打成废人,他恐怕会受不了。” “是啊。”老爹道:“这也是汉礼不忿儿弘道的原因,汉礼说他之前让弘道去除掉孙淑英,弘道拒绝了,结果酿成了汉杰后来的悲剧。” 三叔道:“这就偏激了。” “算了。”老爹道:“他受伤也不轻,这一次,咱们伤损实在巨大。” 三叔道:“这一次,是咱们低估了对手。汉杰成为废人,汉雄多半也废了,弘道身负重伤,汉隆内伤不轻,汉礼外伤也颇重,还有二哥他……”三叔忽然长叹一声,道:“来了七大高手,两废三伤一生死不明,咱们麻衣陈家从来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我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听三叔的言语,叔父的状况是生死不明! 我的胸膛一阵气闷,紧张的难以言喻。 浑身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三叔在旁边讶异了一声,轻轻呼唤道:“弘道?你醒了?还是没醒?” 我想说句话,但喉头紧锁,根本无法打开。 老爹也喊了声:“弘道?” 三叔道:“看来是还没有醒。” 老爹道:“现在不醒,也不是坏事。” 我拼命让自己稳住,并暗暗告诫自己,叔父生死不明的状态绝不是最坏的结果,最起码说明叔父他没有死! 叔父这样厉害的人,既然还没有死,那便一定能救活! 是的,一定能救活! 忽听老爹说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块墨玉你先帮我拿着,用气温存着,等我稍候施术的时候,一向你伸手,你就马上递给我。” “好。”三叔道:“是父亲教的法子吗?” “是的。”老爹道:“这墨玉和软甲都是汉琪和弘道找来的,现在,也到底是都给他们派上用场了。” 三叔道:“这墨玉,真能起死回生?” 老爹道:“汉琪并没有真正断气,那就是还没有死,既然还没有死,也谈不上起死回生。只不过,他可能要受很大很大的折磨了,这折磨,唉……” 听老爹说的悲哀,我心中忍不住巨恸,一个颤栗,便又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些光亮,我虽然抬不起眼皮子,但是隐约瞧见了似乎有人影在跟前走动,接着嘴里一温,有人给我灌水进口中了。 耳旁,有人说道:“差不多了,最迟到晚上,就能醒了。” 是张熙岳的声音。 既然张熙岳在,那我现在一定是在陈家村了。 张熙岳总不会也到遗世魔宫去。 不过,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然全无察觉,自己究竟昏厥了多长时间? 耳旁又有人说道:“多亏了熙岳,不然弘道这体内的毒势必会要了他的命。” 这次是爷爷的声音。 爷爷也回来了。 张熙岳道:“您老客气啦。” 可是我体内怎么会有毒? 老爹的声音说道:“实在是没有想到,那吕布洛的指头上居然会含的有毒,我还奇怪,弘道纵然是重伤,也不该一连昏厥十多日还不醒,真是多亏了张兄。” 我心中骇然,我已经昏厥了十多日?! 手忽然被握了起来,温软一片,明瑶的声音说道:“他不醒,其实还是好的,等他醒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瑶的这句欲言又止的话,让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袭上了我的心头。 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一座山,压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感觉胸腔里的气,所有的气,都在一点一点被挤压出去。 骨头,一根一根在“吱吱”作响。 我想喘一口气,却像被魇住了一样,毫无可能! 我挣扎着,努力着,拼了命…… 突然,就像是堤坝绝了口子,洪水一泻千里,我猛地睁开了眼睛,喉中大吼一声:“啊!” 久违的光明。 “醒了!” “大哥!” “弘道!” “……” 身边一阵惊喜的喊叫声。 我环顾四周,瞧见自己是在家里的卧室,室内拥挤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大群人,明瑶坐在床头,张熙岳、弘德、爷爷、二爷爷、爹、娘、三叔、弘勇、弘智也都在。 张熙岳道:“醒的比我预料的要早得多啊。” 明瑶的眼圈深红。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觉得恍若隔世,似乎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她了。 她的轮廓,比我离开家的时候,已经胖了些。 她说:“你饿不饿?渴吗?” 我愣了半天,突然想起天大的事情来,我喃喃道:“咱大呢?” 明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结结巴巴道:“咱大,他,他……” 我也颤抖起来,哆哆嗦嗦道:“怎,怎么了?是,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是,是不是本事都没,没了?他,他有没有发脾气?他,他——” “大哥……”弘德和弘智忽然都哽咽了起来,弘德道:“你先把自己调养好,二叔的事情,以后慢慢再说。” “我不!”我歇斯底里的吼了一声,声音尖锐的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感觉像是天已经塌了,我道:“快,快说,他是不是还没有醒?” “道儿。”爷爷忽然开了口:“你二叔的事情,有些遗憾。” 我心中一沉,盯着爷爷,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爷爷道:“不知道怎么说起,你二叔他失踪了……” “失踪了?!”我矍然一惊,道:“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是我来说吧。”老爹开口道:“在遗世魔宫中,你昏厥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简要跟你说明。吕布洛死了,汉杰伤重,已成废人,汉雄伤重,已成废人,汉礼、汉隆现在都还在家静养……” “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急切道:“爹,你快跟我说我大他怎么失踪了,失踪是什么意思?” “你先别急。”老爹道:“你不想知道孙淑英的消息吗?” 我一愣,道:“她又是怎么了?” 第456章 孙氏孤女 老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那个孙淑英,说来也是可惜可叹啊。” “我大呢?”我见老爹有长话长说的迹象,急道:“你先告我我大他在哪里?他现在怎样了?我昏厥的时候还有意识,我瞧见他被吕布洛连打了好几掌!我也听见你和三叔说他的软甲都碎了,他受了很重的伤,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快告诉我啊!” 老爹迟疑着,似乎是在斟字酌句,三叔说道:“弘道你先不要急,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们都不会瞒着你的,但是你毕竟昏厥了十多天,积累的事情太多,总归要一件一件的说,容我们慢慢的来告诉你。” 我道:“这种事我怎能不急?!哪里还能慢慢的听你们一件一件的说?我听见你们刚才说我大他失踪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已经伤势复原又出去了吗?” 老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先不说这个。孙淑英究竟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我觉得老爹是故意拖延不说叔父的消息,当下几乎发怒,但毕竟是老爹,我又不能说什么,扭头去看明瑶、弘德、弘智等人,弘德、弘智、弘勇都把脸转到别处了,只有明瑶道:“爹问你话呢。孙淑英是谁?” 我道:“咱大究竟怎么样了,他们不告诉我,你告诉我!” 明瑶一怔,三叔忽然说道:“弘道,你大失踪的事情,跟那孙淑英有极大的关联,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是必须得先听你说孙淑英的事情。” 我不禁愕然,看向老爹,老爹道:“是啊。你还是先告诉我们,孙淑英的来历吧。” 我实在是不明白叔父和孙淑英有什么关联,难道是我昏厥期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而且孙淑英也没有在这里,她怎样了? 想到这里,我不得不耐着性子,答道:“她们孙家是世世代代就隐居在伏牛山中,人迹不至之地的家族。因为和外界联系十分艰难,所以人丁不兴旺,到了孙淑英这一代,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孙淑英还说她的先祖是个女子,是为了一个男子而隐居避世不出的,我当时怀疑孙家先祖与名城远祖有关。” 天佑公喜道:“是么!?我和你爷爷这次去找名城远祖的遗迹,可是毫无收获啊。” “是我猜的。”我道:“孙淑英并不知道名城远祖是谁。因为她父母家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记不得许多东西。他们家传的本事十分厉害,她的爷爷叫做孙象升,曾经说过五行六极联起手来,也敌不过他。” 这话一说,众人悚然动容。 老二当即喊道:“喷死他吧!” 弘勇也愤愤道:“让她爷爷出来,跟咱们老族长比试比试,我就不信!” 弘智道:“你没听大哥说她家人都去世了么?” 弘勇道:“那就是仗着家人去世,死无对证,吹牛皮的。不信问老族长,您知道孙象升吗?” 爷爷摇了摇头,道:“或是我孤陋寡闻,未曾闻过此名……天佑,你听过么?” 天佑公也摇了摇头,道:“没有。我看这话未必可信。如果那孙象升真那样厉害,嵩山封禅台上玄门大战之时,怎么不见他去?” “呵呵……”张熙岳失笑道:“肯定是不可能的。五行六极是何等样人,能打平其中一人,就足够笑傲江湖,称雄玄门了,哪有能以一人之力匹敌六人联手的?真有那样的人,也不是人了,是神仙!我看说这话的人要么是大言欺人,要么就是脑子有些问题。” 我道:“我觉得她没有说假话。” 老爹道:“孙淑英用的就是家传的本事?” 我“嗯”了一声,道:“她四五岁的时候学了些,后来家人都去世了,便没有再学。” 老爹惊道:“只是幼冲时候所学的本事,修炼到如今,就那样厉害了?” 我道:“是的。” 爷爷问道:“她的本事何如?” 老爹道:“她的本事是医脉一路,手中有一把银刀,还有些银针,论起高低来,比我稍逊一筹,比之名、礼、雄、隆、达、杰诸弟,要高出一倍有余。” “啊?!”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老二道:“这,这弄错了吧?” 我不耐烦道:“孙象升究竟有多厉害我不知道,可那个吕布洛这次闭关修炼的就是孙家的本事!吕布洛的本事比青冥子还要高!” 明瑶和天佑公是知道青冥子厉害的,当即都吃惊道:“真的?!” “弘道这话不错。”老爹道:“当时,是我和汉琪、弘道、孙淑英四人一同对付那吕布洛的,但仍旧处于下风。虽说当时我和汉琪因为互斗许久,功力大打折扣,可是即便是精气全盛的时候,联手也打不过他。” 众人已经瞠目结舌,惊愕难言。 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忙又问道:“我大呢?” 爷爷轻轻咳嗽了一声,接过话头,道:“此女多半与名城远祖有极大关联,惜乎未能携归。那吕布洛的修为惊人,应该是得了孙家的修炼法门。” 天佑公道:“汉生,为何没有把她给带回陈家村来?要是能带回来,就能问问究竟了。” 老爹道:“唉,只因为出了一个误会。也是汉杰的性子太急了,做了冲动的事情。当时在跟吕布洛打斗的时候,我们都先后受伤,孙淑英也被吕布洛摔得晕眩了过去。我们险些被无苦等人所害,亏得汉礼、汉杰、汉隆他们及时到了,这才乱斗起来,等汉杰他们把那些邪徒尽数灭掉以后,忽然瞧见了晕在地上的孙淑英。我也不知道汉杰和孙淑英有什么过节,当时汉杰情绪激动,就骂她是妖女,且飞奔过去就动手说是要废她的道行,我喝了他一声,他也不听。但凡事有凑巧,汉杰刚要动手,孙淑英就醒了过来,刚刚醒转的人,脑子都有些糊涂的,猛然瞧见有人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间以为还是吕布洛,当即拼力一击,将汉杰一掌打翻在地。” 天佑公道:“汉杰身受重伤,功力尽废,就是她打的?” 老爹道:“是的。” 我听得惊愕,原不知还有这些经过! 老爹问我道:“汉杰和孙淑英有什么过节,你知道吗?” 我道:“孙淑英是在万木春的宅院里出现的,当时小叔非说她是妖女恶徒,还动了手,但是三次动手都败了,被孙淑英踢了三脚。” “这就是了。”三叔道:“汉杰是极要面子的人,被一个小姑娘当着侄子的面踢了三脚,心里肯定是恼得很了。” 陈汉杰确实恼怒孙淑英,且又始终不相信孙淑英会出淤泥而不染,所以才会执意要废了她吧,但是他想废了孙淑英的道行,到头来却是自己被废了,这又是何苦呢? 爷爷说道:“如此,也怪不得那女子,是汉杰行事孟浪,自作自受。” 老爹道:“父亲说的是。当时,汉礼和汉隆瞧见汉杰被打翻在地,也都勃然大怒,是我厉声喝止了他们,说那孙淑英对咱们有大恩,他们才悻悻作罢。不过,那孙淑英见汉杰倒地不起,又见汉礼、汉隆对她怒目而视,还当是自己把汉杰给打死了,以为自己铸成了大错,她对我说,原本是要跟着弘道出伏牛山的,可现在是不行了,就算出了伏牛山,也一定为麻衣陈家所不容,所以就不跟着弘道走了。唉……我看她也是身世凄苦的人,临走的时候,还抱着弘道哭了许久——哦,明瑶,你别误会,那个孙淑英未经人事,许多礼节都不懂,也不辨是非,她和弘道没有什么。” 明瑶道:“我知道的。” 我这才明白,晕厥忽醒的时候,为什么会听见孙淑英的哭声,原来真是她在哭。 老爹又问道:“孙淑英和那个吕布洛是什么关系?” 我道:“吕布洛来到伏牛山以后,把孙淑英收养了,等孙淑英长大以后,吕布洛又极其宠爱她,想要娶了她,但是孙淑英却不愿意,因此讨厌吕布洛。她还告诉我说,为了不让吕布洛缠着她,她把家传的一些本事说给了吕布洛听,哄得吕布洛闭关修炼。” 老爹道:“难怪她虽然是魔宫的人,却并不服从吕布洛。” 三叔忽然问道:“弘道,这个孙淑英是不是喜欢你?” 我一愣,不由得看了一眼明瑶,明瑶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瞧不出有没有不高兴,我道:“三叔,你问这些闲事干什么?你现在能告诉我我大的消息不能?” 三叔道:“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因为它关系到你大的去向!” 我惊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老爹也道:“你三叔说的不错,你要老实告诉我们。” 明瑶道:“你说吧,我又不会生气。” 我嗫嚅道:“她,好像是说过,喜欢我的眼神……” 明瑶道:“说过就说过,没说过就没说过,好像是什么意思?” 我呐呐道:“你别生气,我跟她说起你了……” 明瑶道:“我哪儿生气了?” 我觉得明瑶确实生气了,便嗔怪的看了三叔一眼,道:“然后呢?” 第457章 墨玉续命 三叔说道:“我猜她也是喜欢你,否则怎么可能跟那吕布洛拼命去维护你?即便她再讨厌吕布洛,毕竟她是在魔宫里长大的,是在吕布洛身边长大的。” 我不高兴道:“你快说我大吧!你是不是也去了魔宫?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你和我爹在说话。” “不错。我也去了魔宫。”三叔道:“是因为你们去了许久也不回来,你娘和明瑶都担心你们出了事情,而你两位爷爷也都早你们回来了,这就更觉得你们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于是,我带了几个人,前去接应你们。等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受了不轻的伤,这其中,尤其以你大的伤势最重!” 说到这里,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十分凝重,三叔也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想要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竟不敢问出口。 三叔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当时,我检查了你大的伤势,他的经脉已经尽数断了。” 我鼻子一酸,泪水不由得滚滚而下。明瑶忙拿着手绢来给我擦泪,我夺过手绢,遮住了脸。 三叔低声道:“可是,你大很厉害,他没有死,虽然气若游丝,但只要一息尚存,总还是有救治的希望。况且,这种结果,是你爷爷早就预料到的。你可不要忘了开封鬼谷的冥约。” 我呜咽道:“那他,他……” 三叔道:“是你们当年无意中得到的两件宝贝起了大作用,一件是软甲,如果不是软甲,你大他可能就要当场被打死了,那软甲何等坚韧,都被震的稀巴烂,可想而知那掌力有多厉害!至于另一件宝贝,就是那块墨玉了。” “墨玉?”张熙岳忽然道:“莫不是能蓄气的墨玉?” “不错。”三叔道:“熙翁不愧是杏林国手,果然见多识广。” “兄弟过奖啦。”张熙岳道:“对于咱们玄门中人来说,由于多年修行,身体构造已经与常人大不相同。经脉尽断的人,几乎都是不能活的,因为四肢百骸的气不能在经脉中存蓄,气竭元尽神散而人必亡。要是有那传说中的墨玉,含在口中,就可做小丹田用,去提调周身百骸中行将就散的气息!不过,那墨玉是天下至宝,千年都难遇一块!只有些极富大贵之人,机缘巧合得了,会在死了以后,含在嘴里下葬,这样可以保持尸身不腐。” 三叔道:“我二哥和弘道就是在死人嘴里得来的。” “真是叫人羡慕啊!但是——”张熙岳忽然话锋一转,道:“要是用那墨玉来蓄气,须得是伤者清醒吧?如果是昏厥不醒的状态,怎么配合墨玉提调气息?” 三叔道:“以你老兄的博闻强识,难道也想不出法子来?” “这……”张熙岳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有!我记得传闻中,血金乌之宫有种秘术,配合墨玉的话,即便是将死之人,也能——不过,这种秘术失传了吧?” “惭愧。”爷爷忽然说道:“老朽恰巧知道。” 张熙岳吃惊道:“您老怎么——” 爷爷道:“昔年,我与西金血玲珑冤仇甚深,交手多次,暗中记了她血金乌之宫的诸多不传之秘。此外,我姻亲天养兄的山术中,也有一项与此术类似,我便将两术整合,传给了汉生。” 张熙岳赞叹道:“真是佩服!” 老爹道:“父亲当初把墨玉给我,又把这秘术传给我,没料想真排上了用场。” 三叔道:“我和大哥配合,用墨玉给二哥施了术,他的命总不至于丢了。但是——” 我紧张道:“但是什么?!” 三叔道:“但是他的人,却丢了。” 我浑身一抖,颤声道:“丢了是什么意思?又为,为什么?你们怎么能把人给丢了?” 三叔环顾众人,道:“当时,我和大哥给二哥施术之后,都精疲力尽,有些昏沉,那个时节,我们还没有完全走出魔宫,毕竟那地方实在是太大了。我和大哥都说先歇息片刻,然后再走。可忽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魔宫中的哪一处机关又坏了,我们所在的地方竟然又坍塌了,我和大哥起身就要走,这时候,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很快就消失了,我当时在昏沉中,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可是往地上一瞧,我二哥已经不见了!” 我失声道:“那肯定是那道人影的问题,你们怎么不追!?” 三叔道:“我们怎会不追?可是,天塌地陷之中,尘土飞扬之时,再加上疲惫不堪,我们哥俩竟追不上那人影!最终,我们瞧着那人影消失了。后来,我们又反复找了三遍,到底是没有找到,只好先行回来。所以,才说二哥他人失踪了。” 我愠怒道:“你们只找了三遍就不找了吗?!你们怎么忍心抛下自己的兄弟,自己回来!?爹,你别忘了,我大是为了救咱们父子,拼死受的伤!” “弘道!”三叔语气深沉,道:“你不能这么对你爹说话!” 我大声道:“咱们都安全了,都回家了,就任凭我大他失踪不见?!” 三叔道:“你知不知道你爹当时的情形?!那一项秘术,是要折寿命的!你爹为了救你大,是拿自己的命,在给你大续命!陈汉琪是你亲大,也是我和你爹的亲兄弟!你以为我们会丢了他?会不管他?!说些混账话!” 我不禁怔住。 老爹道:“这些不用说。” 三叔道:“必须要说!我当时配合你施展法术,都筋疲力尽,差点站不起来,你是主施术人,且又受了重伤还未痊愈,救了二哥,自己差点死掉,还坚持来回奔波,去寻二哥,这种情义,对得起任何人了!” 我心中一阵刺痛,迅疾又是一阵羞愧,我喃喃道:“都怪我,怪我,怪我不争气,怪我道行未成,功力太浅,挨了一掌就晕死了过去……如果不是我,我大他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爹也不用施展那秘术,耗损自己的寿命,我实在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何必责怪自己?”老爹道:“没有你,我和你大,还有你那几位叔一个也活不了!吕布洛全力攻你,我和你大其实是占了便宜。” 我挣扎着想起床,张熙岳责道:“你干什么?!” 我道:“我要去找我大!” “胡闹!”张熙岳瞪眼道:“你现在这样子,别说去伏牛山了,你能在你自家院子里走一圈,我以后不姓张!” 我挣扎了半天,确实浑身疼痛,根本无力,张熙岳把我按下,道:“躺好吧你!” 明瑶在旁边柔声劝慰道:“你先养好自己的伤吧,事情不急在一时。只要知道了咱大没有性命危险,就好了。他是聪明人,即便是失踪了,伤好了以后,也是会回来的。” 我听了这话,心中忽然一凛,道:“可是,那道人影是谁?要是敌人,那我大他——” 三叔道:“那个人是孙淑英啊。” 我吃了一惊:“啊?!你,你们瞧见是她了?” 老爹道:“没有,我们是猜测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道:“为什么猜测是她?” 三叔道:“首先是那道人影娇小,从身段上看,是个女人。” 老爹道:“且衣服像是粉色的。再有,魔宫中的四局五部八幻连同吕布洛,都已经死绝,余下的邪徒要么死,要么伤,要么道行全废,魔宫中再没有什么像样的高手,能在我和你三叔跟前一晃而去的人,本事必定极高,思来想去,综合这一切,那人便只可能是孙淑英了。” 我暗暗点头,觉得老爹推算的并不错,除了孙淑英,确实没有别人更符合上述特点了。 “可是……”我问道:“孙淑英为什么要带走我大?她要干什么?” 三叔笑道:“这就是我们刚才让你说孙淑英情况的原因。也是我刚才问你那个问题的原因。” 我道:“哪个问题?” 三叔道:“孙淑英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禁一怔。 三叔道:“答案是,那就很简单了——孙淑英想帮你做件事,救你的亲人。” 我呐呐道:“这……” 三叔道:“别忘了,孙淑英可是医脉中人,她家传的本事,又那样高深,或许她瞧见你大的伤势太严重,知道以咱们的本事无法救治,所以要把你大带走,亲自来救他。” 我听了这话,默然片刻,觉得三叔说的合情合理,简直无懈可击。 但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三叔,又看了一眼老爹,迟疑道:“你,你们没有骗我?” “骗你?”三叔道:“为什么要骗你?” 我见三叔眼神笃定,神情泰然,倒是真不像在骗人。 忽然又想起来,昏厥中乍然醒来的时候,确实曾听见老爹和三叔谈论用墨玉来为叔父施展秘术的话。 我忽然欢喜起来,是啊,孙淑英家传的医术必定极高,有她在,叔父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 第458章 杳无音信 想到叔父应该无事,我心中猛然放松,勉强提起来的气也一下子散尽,我浑身无力,重又躺回床上。 “这就对了。”张熙岳道:“好好躺着养伤才是正经。” 我道:“等我伤势好了,就去接我大回来。” 老爹道:“明瑶不是说了吗,你大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路途,他的伤势好了,自己自然会回来。” 我道:“这么多天了,他也没回来,我放心不下。” 三叔道:“你就是急躁。你这样的伤势,还昏迷了十多天,你大的伤势可比你厉害的多,一时半会儿哪能就好了?即便是养个一年半载也不足为奇。” 我思量着也是这个道理,但心中总是不大舒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我看了老爹和三叔一眼,又看了看爷爷和二爷爷,再看明瑶、弘德等人,从他们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我还是忍不住说道:“怎么我感觉你们好像并不希望我大快些回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三叔责道:“我们原定今天就再去找,不是因为你提前醒了,要给你解释这么多,我们已经走了多时了。” 我“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七叔、八叔、九叔和小叔他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张熙岳道:“汉礼和汉隆差不多已经完全康复了。汉雄和汉杰虽然保住了命,但一身的道行尽数毁掉,从今往后,就是普通人了。可惜啊……” 我心中一震,陈汉雄和陈汉杰都是极好面子也极好事的人,现如今本事全毁,成了废人,这对他们来说何其残酷!那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三叔道:“你八叔和你小叔结伴去了天宝宫。” 我一时没明白三叔的话,道:“他们去找灵源道长了吗?” 天宝宫在禹都、长葛、许昌三地交界之处,曾是老子云游落足之地,自宋、元时期,就是道教第九、第十祖庭所在。 天宝宫中的灵源道长道法高深,与家中许多叔辈都有交情,我还以为陈汉雄、陈汉杰是去找灵源道长寻求灵丹妙符,以还本固元,没想到三叔却说:“他们出家做了道士,不回来了。” “啊?!”我大为惊愕,道:“他,他们怎么——” “这未尝不是好事。”爷爷说道:“汉雄莽撞,汉杰刁怪,二人常在村中夸口逞强,一朝成为废人,纵然他人不嘲讽取笑,他们二人又如何自安?天宝宫,清静之地,颐养天年,也无不可。” 我默然无语,心中暗想:“陈汉杰功力被废,虽然说有些咎由自取,但我也负有责任,等伤势好了,我得去天宝宫看望他们。” 二爷爷在旁边说道:“弘道啊,你就在家好好养伤,找汉琪的事情,先交给我和你爷爷。我们俩左右无事,这就动身。” 我应承了,爷爷和二爷爷出马,自然胜过我去找,当即心也安了,也知道想要伤势好的快些,不可急躁,更不可胡思乱想,得清净下来,慢慢调理。 不料我这一次的伤势,确实是自行走江湖以来,所受最重之伤,等到伤势完全好尽的时候,竟又过去了数十天,眼瞧着明瑶的肚子都隆起不小了。 这期间,爷爷和二爷爷回来了一次,但并没有带回叔父的消息,他们二祖说深入了伏牛山腹地,到处寻人不见,或许,孙淑英已经带着叔父离开了伏牛山。 我暗暗忧虑,闷闷不乐,纵然是明瑶、弘德时常开导,也觉难受。 等伤势好了之后,我便立时打点行装,带上了猫王,又带了陈弘智、陈弘勇,三人一猫,去伏牛山寻找叔父。 我们沿着原来进遗世魔宫的路途深入进去,却发现山中早已经变得和之前不同了,我好不容易寻到了深入地宫的密道机关,也发现无论是灌木丛还是坟头还是树洞,或被烧,或被平,悉数损毁。 看来遗世魔宫的地宫真是已经完全坍塌了。 我们三人一猫整整搜寻了一个多月,几乎把八百里伏牛山全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叔父的消息。 直搜到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只好暂且回去。 我心中忧虑烦闷,回到家中,便质问老爹:“爹,您跟我说实话,您和三叔是不是在骗我?我大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们翻遍了伏牛山,也找不见他!” 爹还没有吭声,娘反过来骂了我一通:“找不到他,那就是他有事情不想让人找到他!天天疑心这个骗你,那个骗你,你爹是后爹,我是后娘?!” 老爹道:“他肯定没事,你先安稳住心吧,说不定哪天,他突然就回来了。” 可是我哪里耐得住?夜里做梦,仍然总能梦到叔父,甚至梦到他责备我舍他而去,责备我不去找他回来……因此,在家里歇了一个多月,就又收拾行装,出去寻叔父的踪迹。 这一次出门,明瑶特意央求了蒋明义,让他带着蒋家的灵物陪我一同前往,我又携了陈弘仁、陈弘义两位族弟,我们四人奔赴伏牛山,可是这一次,虽然仗着众多花鼠、灵鸽,仍然是一无所获。 悻悻回到家中,明瑶劝道:“或许咱大是有什么苦衷,或许是他暗中要做什么大事,不想回来,说不定哪天事情办完了,就自己回来了。” 我喃喃道:“他能有什么大事以至于舍得不回家啊……” 思量着还要再去找,娘来骂我:“明瑶都快生了,你能不能在家消停点!” 明瑶确实待产在即,我不能再出远门了,只得按下心事,期望着某天醒来,叔父已然站到跟前,扯着嗓门大声喊:“道儿,我回来了!” 但叔父没有回来,叔父的消息却传遍了玄门术界。 他的许多朋友陆续赶到陈家村,竟是前来吊丧的! 原来,术界中盛传:遗世魔宫为麻衣陈家所剿灭,但陈家伤亡也十分严重,陈汉雄、陈汉杰成为废人,武极圣人陈弘道重伤数月方始痊愈,而相脉阎罗陈汉琪,则在大战中不幸身亡! 就连五大队都送来了挽联,称赞麻衣陈家为术界去一大敌,又惋惜术界一代枭雄陨落。 我惊怒交加,把五大队送来的挽联撕得粉碎,又把来吊丧的人全都骂了一通,赶走。 结果这些人离开陈家村之后,术界中又盛传:武极圣人受伤颇重,神智都有些不大正常了。 我却愈发不安起来。 叔父如果还活着,他死的消息已经传遍术界,他应该也会听到吧?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忽然感觉屋子里一阵阴风荡起,我受了凉,幡然而醒,坐起来时,瞧见窗户扇子大开,风声阵阵,窗帘被吹得飘摇不定,外面月光透地,忽有人喊:“道儿,道儿……” 我听得是叔父的声音,不由得大喜,急忙跳下床奔了出去,只见一轮圆月之下,立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我,高大魁伟,正是叔父! 我喜极而泣,道:“大,您可算回来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见!您这些日子到底去哪儿了?” 叔父却不应我。 我走过去,叔父蓦的回头,我猛然瞧见他满脸血污,顿时惊愕而退。 叔父伸手一把抓住我,嘴里嘶声说道:“我把你养大了,你却不管我了!你不管我了!我死的好惨!我死的好惨啊!” 我呆在那里,惊得心底透凉,浑身发抖,叔父还在拽着我摇晃,但嘴里的声音慢慢的变了,变成女人的声音了,他的脸也慢慢的变了,变成了明瑶的脸,月亮也没有了,变成了煤油灯,只见明瑶焦急的摇晃着我:“醒醒!弘道!醒醒!” 我猛地一个机灵,这才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还躺在床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了。 明瑶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道:“做噩梦了?” 我“嗯”了一声。 明瑶道:“梦到咱大了?” 我又“嗯”了一声。 “唉……”明瑶叹了口气。 我疑心顿起,一把抓住明瑶的胳膊,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咱大到底怎么了?!” 明瑶吃了一惊,道:“我能瞒你什么事情?哎哟,你快松手,疼!” 我一愣,慌忙松开手,见把明瑶的腕子都捏红了,大为心疼,赶紧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脑子昏了。” “没事。”明瑶道:“快睡吧,千万别胡思乱想。你天天疑神疑鬼,儿子会受影响的。” 我不觉笑道:“他还在娘胎里,能受什么影响。” 明瑶道:“他现在已经能听见你说话了,是有灵性的,不信你摸摸我肚子,你刚才捏疼我,他不高兴了,这会儿在闹腾,乱踢乱蹬呢。” 我伸手一摸明瑶的肚子,果然感觉到动静,与我手掌相抵的,分明就是一只小脚丫子,我心中大为温馨,登时平静下来,道:“这小家伙,真是闹腾。” “可不。”明瑶笑道:“长大了一定不安分。” 我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世呢。” 明瑶道:“就这几天了。” 我道:“快休息吧,你可不能累到。” “嗯。” 眼瞧着明瑶睡了过去,我重新躺下,思量着梦境,难受至极。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但似乎又没有,忽觉眼前璀璨,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屋子里,又仿佛听见明瑶轻轻喊了一声:“弘道?” 我立时坐起来:“我在。” 明瑶道:“羊水好像破了,要生了……” 第459章 新的希望 我听见这话,精神陡震,随即又慌得六神无主,赶紧起来,在屋里乱走了两步,又连忙跑出去,站在院子里喊:“娘!娘!明瑶要生了!” 爹娘那屋子里的灯一下子就亮了,很快,爹、娘就推门出来。 老二也跑了出来,紧张道:“嫂子要生了!” 娘道:“快,弘德,你先去你月娥婶家里,跟他说你嫂子要生了,让她做好准备!” 老二急急忙忙去了。 老爹已经推了个架子车过来,娘把被褥铺上去,对我说道:“把明瑶扶到车上!” 我连忙回去屋里,见明瑶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时不时的蹙眉,我紧张的也不敢碰她,只是问:“怎,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明瑶道:“肚子一阵一阵的疼,下坠的厉害。” 娘走进来道:“那是阵痛,确实快生了,能走成路不能?” 明瑶慢慢起床,下来,道:“能。” 娘冲我说道:“你快别愣着了,赶紧扶着她,到车上去。” 我搀扶着明瑶,小心翼翼的让她坐到了架子车上,又用被褥盖好,娘嘱咐道:“千万别着了风。你们先走,去月娥家里,我拿点东西,随后就到。” 月娥是村里的婶子,有个小诊所,颇懂些医术,善能接生,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是在她那里生的。 老爹在前面拉着车,我在后面推着,都不敢大动作,走的很慢。 娘很快就跟上来了,弟妹也跟着,两人提了许多东西,有娘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盆子、软纸、褥子等……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到了月娥婶子的诊室外,老二已经在等着了。 把明瑶扶到产床上以后,月娥婶子摸了摸明瑶的肚子,又问道:“多久疼一次?” 明瑶道:“开始疼的还不怎么频繁,这会儿疼的厉害了。” 月娥婶子看向我们,道:“族长,弘道、弘德,你们都先出去吧。” 我们爷仨都出来了,关上了门。 老二道:“哥,你说啥时候生啊?” 我道:“快了吧。” 老二又问老爹:“爹,你快得孙子了,咋不吭气?” 老爹道:“安静点。” 老二拉着我蹲了下来,我蹲了片刻,就觉得心里猫抓似的,怎么也不安宁,站起来,来回走着,不时张望一下诊室的屋门,仔细听一下里面的动静。 有时候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有时候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时间过得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 老二回家了一趟,做好了饭菜,端过来,让我和爹吃了,又叫娘和弟妹出来,也吃了。 吃完饭,老二把碗筷拿了回去洗漱干净,又来了,问道:“还没有生吗?” 我也有些着急了,道:“还没有。” 老二叹道:“生个孩子真艰难啊。” 老爹道:“废话!” 又等了许久,老二道:“爹,要不要去告诉爷爷和二爷爷?” 老爹道:“你去吧,我估摸着也快了。” 因我和老二都成了家,爷爷和二爷爷这些日子便在三叔家里住,老二匆忙去了。 没过多久,我便远远的看见了他们的人影。 眼瞧着他们越来越近,我心中忽然一闪念,就像触动到了什么东西,急忙奔到诊室门口,刚想问生了没有,猛听见里面一阵嘹亮的啼哭! 那一刻,我愣在门口,百感交集,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老二跑了过来,我道:“生了!” 老二喜道:“生了!” 我也咧嘴笑道:“生了!” 老二道:“大哥,你现在啥感觉?” 我还没说,老二便又说道:“不用说了,看你美的跟吃屁似的。” 眼瞧着爷爷、老爹近前来,四世人已然凑齐,我喃喃说道:“新的希望,新的希望来了……” 元方生下来时又胖又重,近乎八斤,月娥婶子都说:“明瑶看着那么瘦的人,咋生这么胖大一小子?娘胎里都吃成仨下巴了!” 等把元方抱在怀里的时候,我仔细端详,只觉得眼睛、脸蛋都像明瑶,眉毛、鼻子像我,耳垂厚大,嘴角上扬,倒是不像明瑶,也不像我。 再瞧了片刻,忽然觉得哪里都不像明瑶,哪里都不像我了。 老爹和爷爷、二爷爷都欢喜的不行,凑上来看着不放,老爹道:“父亲,您看,元方这孩子有反骨。” 爷爷道:“好,好,真好。看似五行全人,家中事,全赖此小儿辈了!” 二爷爷道:“快来让我抱抱!” 还没抱上片刻,娘就抢走了,道:“二叔,方方还太柔软,经不起您那大手大脚。” 二爷爷十分不满。 添了这个小家伙,阖家欢喜,独缺叔父一人,我心中暗想:“如果叔父在这里,他肯定比谁都高兴吧。” 我想再去寻叔父,但是有了元方之后,才知生活繁忙,养儿养女大为不易。 小家伙能吃能睡,能撒能拉,饿的时候,嗷嗷直哭,尿的时候,也是嗷嗷直哭,躺的不舒服了,仍要嗷嗷直哭……以前听别人家的婴儿哭泣,也不觉什么,轮到自己儿子,哭两声便要赶紧上前看视,哭五六声,就觉得心疼的不行,马上就要伺候周到。 明瑶没出月子,也需照顾,因此,这短时间里,是出不得门了。 等满月之后,明瑶身子已好,元方却更闹腾了,而且这家伙白天睡觉,晚上精神,最是折磨人。 渐渐等到百天,我打算再去寻叔父,可娘一听,说:“你要出远门,我可不管你媳妇儿了。” 我只好作罢。 但叔父不去寻,陈汉雄和陈汉杰还迟迟未能去看望,这一天,白日里,我瞧着元方熟睡了,娘又在家,便对明瑶说了一声,又跟娘禀报了,骑车往天宝宫而去。 相隔不过三四十里地,也很快到了。 那天宝宫虽然是座大道观,但是先前多次被毁坏,又年久失修,因此看起来也十分破败,只那门楼,还是巍峨高耸,有十余丈高,门前两尊雄狮石塑仍在,我走到近前,迎面瞧见大门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使尽无限机谋,为子为孙。临死去只落得一双空手赴阴司,始问子孙安在?”下联写的是:“用出多般巧诈,图名图利。到头来徒留下千载骂名来地府,方知名利皆虚。” 旁侧两个小门也有对联,一门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另一门是:“道当有道故曰道,神本无神奉为神。” 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慨然有感,忽然想起许多事情,许多人来,也想到了叔父。 待要进去,门下摆着张椅子,坐着个道人,拦住问我:“这几天里面翻修,闲人免进。” 我道:“我是麻衣陈家的人,来看望我族叔陈汉雄、陈汉杰,烦请您让我进去。” “哦。”那道人说:“原来是麻衣陈家的,失敬。不过,老师有交待,你先稍等片刻,我去问问再请你进。” 我点点头道:“好。” 那道人进去了,不多时便又出来,大老远的摆摆手,我还以为他是让我进去,却不料我刚一迈步,他便喊道:“不见,不见。他们两位说不见你。” 我愣住了,瞧着他走近,便问道:“为什么不见我?” 那道人说:“他们说都出家了,那还有什么侄子叔叔,他们二位现在一心只求清净,不想再沾惹俗世中的人和事情。你回去吧。” 我默默无言,心中暗道:“怕是陈汉杰还生着我的气。但即便是我不对,到底叔侄一场,哪怕见面容我道个歉也好,怎能拒我于门外?” 随即又想到:“陈汉杰不见我也倒罢了,陈汉雄为什么也不愿意见我?再说了,这两个人,都不是安分的人,纵然是出家了,也清净不了,说什么不沾惹俗世中的人和事,这理由也太冠冕堂皇了吧。” 想不明白,也不能硬进,待要离开,心中忽然又一想,暗忖道:“既然来都来了,哪有不见人就走的道理?那道人守着门,我要是硬闯进去的话,灵源道长的面子上不大好看,嗯,不如我偷偷翻墙进去罢了。” 于是绕到围墙外,寻了个偏僻的地方,靠墙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便翻身上去,轻轻跳入院中。 多年前,我曾经不止一次来过天宝宫,因此院里的布局我也记得,当即奔道人的住房而去。 摸过去以后,我也不知道陈汉雄和陈汉杰他们住在哪间,只得一间一间先在外偷听里面声息。 躲着人,我踅摸了顷刻,忽然在一间屋子门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我始终觉得,不见弘道不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心中一动:这是陈汉雄的声音。 那另一人定是陈汉杰了。 果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就是陈汉杰,只听他说道:“我也想见见弘道,可我不是怕他问起二哥的事情吗?三哥再三交待,不让咱们说漏了嘴,我这嘴又不把门,万一说漏了,可怎么办?还不如不见为好。” 陈汉雄道:“也是。唉……” 听见这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关于叔父,他们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第460章 为了活着 我心中震动,待要仔细听陈汉雄、陈汉杰二人说话时,他们却又止住了,再也不说与叔父相关的言语,翻来覆去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我正听得不耐烦,忽觉身后一股微风迫近,心中一凛,已知有异,忙把身子一长,“嗖”的横移出三尺远来,打眼看时,只见是个高高瘦瘦的老道人,“咦”了一声,又朝我逼近,伸手一抓,又要拿我,我依稀认得这道人是灵源道长,忙往后退出去一步,然后躬身拜道:“灵源道长在上,晚生陈弘道,有礼了!” 灵源道长听见这话,才住了手,上下打量着我,点点头,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恁么了得!” 屋子里也奔出来两个人,正是陈汉雄和陈汉杰,瞧见我,不由得吃了一惊,陈汉雄道:“你们两个怎么动起手了?!” 灵源道长笑道:“方才老道过来,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藏在门口,偷听两位说话,老道还以为是什么贼人近了天宝宫,要来打探什么消息,所以就出手抓他。说来惭愧啊,老道是偷袭,居然没有得手,心里头还惊诧这年轻人是哪个,怎么如此了得,不想却是武极圣人大驾到了,盛名之下无虚士,怪不得,怪不得啊。” 我听得满心惭愧,老脸一红,道:“对不住道长,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陈汉杰道:“那货材到底没有看住门!还特意嘱咐了他好几遍,让他不要放你进来!” 我道:“不****的事情,他确实没有让我进来,我是翻墙进来的。” 灵源道长只是笑,我更觉不自在,陈汉杰道:“我们两个废人,也没什么好见的,你这也瞅见人了,除了比以前老了一些,别的也没什么变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在这天宝宫里逍遥自在,还比以前胖了一圈,滋润的很!你回去吧。” 我道:“小叔,你和八叔为什么躲着我不见?” 陈汉杰道:“我们俩都出家了,再见陈家村的人,那是扰乱清修。” 我道:“您别瞒我了,我刚才都听到了!请您告诉我,我大他究竟怎么了?” 陈汉杰脸色稍稍一变,道:“什么你大?我们哥俩可没有说起过二哥的事情,你自己偷听听错了音儿吧!” 我道:“绝不会!” 陈汉雄微微叹息,只不吭声。 陈汉杰道:“你大的事情,你爹和你三叔难道没有跟你说?还值得你巴巴的跑来质问我们这两个废人?” 我目视陈汉雄,道:“八叔,你告诉我!” 陈汉雄道:“你还是别问了。该说的,族长和三个应该都告诉你了,何必再来问我们两个。灵源道长,您送他出去吧。” 我道:“没有弄清楚,我绝不会走!” 灵源道长道:“你们还是好好叙叙旧吧,老道刚才泡了一壶茶,还没有喝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怕是要涩了,先告辞,先告辞。” 灵源道长自行去了,我又问陈汉雄、陈汉杰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可以对我说了吧?” 陈汉杰道:“灵源道长也不是外人,我和你八叔也没有瞒你,你爹和你三叔比我们俩知道的清楚,你怎么不信呢?” 我见陈汉杰不说实话,又见陈汉雄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情给支吾过去,我心里头焦急,却也知道焦急不得,忽然灵机一动,喝道:“陈汉杰,亏你还是麻衣陈家的子孙,自负是英雄好汉,却眼睁睁瞧着你二哥被邪教妖女孙淑英给带走!你贪生怕死,知道打不过孙淑英,居然对你二哥不管不顾,置之不理,任由你二哥生生失踪,到如今下落不明,只顾着自己逃生!你还算是男人吗!?” “放屁!”陈汉杰听得勃然大怒,冲过来揪住我的衣领子,吼道:“你说谁贪生怕死了!?哪个只顾着自己逃生了!?我怕孙淑英?!我是打不过她,可老子不怕她!” 我也喝道:“那你眼睁睁瞧着她把你二哥给掳走!?” 陈汉杰道:“我二哥什么时候被她给掳走了?!根本就不是——” “汉杰!”陈汉雄突然断喝一声,道:“你说什么呢!?” 陈汉杰猛然醒悟,立时闭嘴,我却变了脸色,喃喃道:“好哇,好哇,果然是都在骗我,孙淑英根本就没有把我大给带走……” 陈汉杰嗫嚅道:“我那时候神志不清了,记不了那么多事情,但你爹和你三叔说的肯定没错,他们不会骗你。” 我道:“我这就回去问他们!” 陈汉杰连忙喊我,我哪里还听,心中惊怒交加,悲愤皆有,飞快的去了。 隐约听见耳后陈汉雄埋怨陈汉杰道:“你就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 陈汉杰道:“我会知道他用话激我?!你也不说提醒我一下!现在倒来埋怨,马后屁……”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乱嗡嗡的,心中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到了村子里,路上遇到人,跟我打招呼,我都没有反应,连是谁都没有看清楚。 走到家门口,迈进去了一条腿,迟疑了片刻,我又迈了出来,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很久,又踅摸了很久,猫王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眼巴巴的瞧着我,我想了想,忽然悲从中来:即便是我再去质问老爹,去盘问三叔,他们会对我说实话吗? 我转身离开,往三叔家里去了。 敲开了大门,三婶见是我,便道:“是弘道啊,来找你三叔吗?你三叔没在家。” 我道:“我不是来找三叔的,我来看看爷爷和二爷爷。” 三婶道:“你二爷爷也不在,只有你爷爷在。你去吧。” 我浑浑噩噩的进了院子,往爷爷住的屋子走去。 屋门虚掩着,我刚要扣门,爷爷的声音便道:“进来吧。” 我怔了怔,然后进去,只见屋子里一片昏暗,爷爷坐在一片蒲团之上,捏着诀,睁开眼睛来,目光莹润晶亮,我道:“孙子打扰您练功了。” 爷爷道:“前番日子,我将胎息境又进了一步,以此皮囊,水米不进,呼吸全无,也可维持二十年了。而今,我在悟大相术——彻地功,已有九成水准了。” 我不知道爷爷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胡乱答道:“爷爷的本事,我们万难追及。” 爷爷道:“你说,人活一世,能吃喝拉撒睡即可,迟早都不免一死,可我们却非要耗费光阴,艰难困苦,修炼高深本事,所图者何?” 我愣了愣,道:“因为这是祖上传下的本事,不能丢了。” 爷爷道:“祖上传下之本事,为何不可丢了?” 我道:“丢了便是不肖。” 爷爷道:“不肖又如何?” 我愕然不知如何作答。 爷爷笑道:“学本事,并不为祖上,只为自己。为了自己能活。” 我呐呐道:“为了活?” “然。”爷爷道:“若是告诉你,修炼相功相术会死,你还会修炼吗?” 我摇摇头,道:“不会。” 爷爷道:“所以,无论冠以如何冠冕堂皇之理由,修行,无论是修今生还是修来世,总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好好活着。尽管活着是一件苦事,是一件难事,可为了活着,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我道:“爷爷说的是。” 爷爷道:“你听明白我的话了?” 我道:“孙子听明白了。” 爷爷笑道:“我看你并没有明白。” 我愣了愣,道:“孙子会好好再想想的。” 爷爷道:“不必想,不必问,就算明白。你回去吧。” “是。”我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走,忽然想到要问爷爷的话还没有问,便又止住脚步,道:“爷爷,孙子来是想问您一件事情的,我叔父他究竟怎么样了?您总不会骗我。” 爷爷道:“我方才说过,不必想,不必问,就算明白。你又开口问,又做他想,果然是没有明白。” 我茫然道:“孙子这次是真的糊涂了,请爷爷教我。” 爷爷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之人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包括与世隔绝,包括杳无音信。” 我忽然醒悟,喜道:“爷爷的意思是,叔父他还活着,是为了活着,所以才与世隔绝,才杳无音信的?” 爷爷道:“总算明白了些。” 我道:“这又是为什么?” 爷爷道:“我方才也说过,活着,本就是一件苦事,一件难事。” 我道:“孙子明白了。” 爷爷道:“这次是真明白了?” 我道:“真明白了。” 爷爷道:“那你去吧。” 我道:“孙子告辞。” 往外走了两步,我心头忽然一震,不由得又止住脚步,回问道:“爷爷,我叔父他是在修今生,还是在修来世?” 爷爷道:“在他自己。” 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出门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回头看看爷爷,端坐不动,眼睛又已经闭上了。 我走出了屋子,抬眼看时,竟然仍旧觉得天空昏沉,像是在屋里一样。 第461章 江家惨案 直到完全走出三叔家,我才恍惚间觉得,我彻底明白了爷爷的意思。 霎时间,我有种天塌了一样的感觉。 但是,说来奇怪,我确然知道我心中有万分悲痛,有十分愤怒,可我自己却又平静的无法形容。 就像我潜意识中早就已经猜到了是这种结果一样。 我有些步履蹒跚的回到家中,回到屋子里,我一眼看见小小的元方裹在小褥子里,只露个圆圆鼓鼓肥肥胖胖白白净净的脸蛋,正睡得端详,我那脱力的躯干一下子又重新蓄满了力量,就像是被挤干了的海绵,重新丢进了水中,顷刻间饱满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步履从容坚定的走进屋子里。 明瑶坐在**头,万分慈爱的看着我们的儿子,听见脚步声,才舍得回头看我,她的脸上本来洋溢着笑容,忽然又敛住了,道:“你,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明瑶吃惊的站了起来,我摆了摆手,道:“咱大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明瑶的脸色也煞白起来,道:“是八叔和小叔他们说的?” 听见明瑶问出来这句话,我便再次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道:“原来,你也早就知道了。” 明瑶道:“啊?” 我道:“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说明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明瑶道:“咱们出去说,别惊醒了元方。” 瞥了元方一眼,没有睁开眼睛来,我和明瑶便走了出去。 院子里,明瑶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的。因为咱爹和三叔把一切事情都说的合情合理。这样反而有些不对。就像是他们两个商量好了的,特意编造出来的。当然,我也没有理由和证据能证明他们是编造的,只是凭着直觉。” “是。”我道:“咱爹和三叔编造出孙淑英把咱大给带走去治伤了,真是煞费苦心,无懈可击。因为我们找不到孙淑英,也找不到咱大了。即便是有一天我现了他们在说谎,由于时间的消磨,儿子的降生,一切悲伤和愤怒也都会被冲淡,被克制。” 明瑶叹息了一声,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置可否。 明瑶又道:“而且,始终没有咱大的消息,其实,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哪怕是微乎其乎的可能,他总有活着的希望。就像当年,我不知道我娘和明玉的消息一样,可最后,她们还是活着。” 我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道:“走吧,回屋里去吧。” 就此平静,直到半夜,我实在睡不着,披衣起来,轻轻走了出去。 猫王像是早就等着我一样,见我出来,便跳了起来,我顺势抱住了它。 我们走到了叔父原先住的院子,看着那些曾经练功用的桩子,吃饭用的石板,坐过的石凳,忽然间,一股巨大的难言的悲伤像潮水一样从黑夜里无声的奔来,我浑身一震寒冷,把脸深深的贴着猫王,无声痛哭,泪水滂沱。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我知道,却始终没有回头…… 从第二天起,我再也没有提起过叔父,有关他的人和有关他的事,就像被珍藏的记忆,理应深埋,不应再重见天日。 仿佛是从那**之间,我重生为人,变得再也不像以前的我。 很多人以为我是因为有了儿子,做了父亲才变化的,也随他们以为。 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冷淡,更加平庸。 我守在家里,陪着明瑶和元方,再也不想出去。 就随外界那些人到处传扬,武极圣人已经大不如前,直至,再没有人提起“武极圣人”这个名头,就像“相脉阎罗”被人遗忘一样。 传授我本事的人已经不再了,我又何必再去施展这种本事? 对爹娘该有的尊敬,不可缺失,只是心中还深藏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怨愤,让我对族中事务毫无兴趣。 忽有一日,三叔登门,老爹和娘都在,三叔道:“大哥,术界今日有一桩大事,您可知道?” 老爹道:“什么?” 三叔道:“命术大族江家遇袭,**大战中,自江老族长以下,侄子江道成、侄媳夏颍等十二人无一幸免,族中高手重伤二十四人,连得到消息前去驰援的茅山派许多高手也死伤惨重,只有江道复和范瞻冰还活着……” 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里登时“嗡嗡”乱响,瞬间又一阵静寂,刹那间竟然起了股去为江家报仇的念头,但很快,这念头又自行湮没了。 我在心中讥笑自己:“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住,还累得你叔父生死不知,到现在,还要不自量力,去替别人出头?” 老爹和娘都吃惊不小,老爹道:“江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又有茅山作为后盾,竟然**之间遭此大变!那对头是什么厉害角色?” 三叔道:“是一个九十二岁高龄的老人。” “啊?”娘吃了一惊,道:“九十二岁?!” 我忽然想到了当年在茅山脚下树林子里遇到的那个黑僧。 他当时就说,有朝一日一定还会回来报仇的,难不成,真是他又回来了?! 娘道:“只有一个人吗?!” 三叔道:“这是一个年近百岁之人重创一个世家大族的惊世之举,就连五大队都惊动了,派去了人查探。其实,没有人知道做下这件事情的人是谁,是那人自己留下了信息。” 娘悚然道:“怎么说?” 三叔道:“大战之后,那人在墙壁上写下一行字,上书:’八十一年前十一岁幼童万籁寂来此报江家饶命之恩‘。” 娘道:“万籁寂?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爹忽然道:“莫不是昔年与江家齐名的命脉大族万家的后人?” 三叔点了点头,道:“八十余年前,江家与世仇宿敌万家大战一场,把万家杀的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幼童失踪了。我看,多半就是这个幼童隐忍了八十余年,学了通天本事,回来报仇的。” 老爹叹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莫说十年,寻常人要是报仇,连三年都忍不住,可此人居然隐忍八十余年不动声色,到头来一鸣惊人,其心胸心境真是到了令人可怖的程度!” 三叔道:“是啊。据传闻,江十四郎江道复虽然活着,但是却被那万籁寂种了诅咒,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老爹在旁边看了我一眼,说:“弘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跟江家有些交情。” 我“嗯”了一声,道:“见过一面。” 老爹道:“那你要不要去茅山走一趟?” 我道:“去茅山干什么?” 老爹道:“毕竟是故人,遭此重创,你不要去看望一番吗?” 我想了想,道:“自家的事情尚且照顾不周,就不去打搅别人了。有茅山在,总会照管好他们的。” “嗯。”老爹和三叔对望一眼,沉默了许久。 三叔忽然道:“大哥,我觉得也是时候,该传授弘道《义山公录》了。” 老爹道:“我早有此意。” 我心中顿时起了一阵厌烦之意,道:“我脑子愚笨,怕是学不会。” “还没有学,怎么就知道学不会?”老爹道:“今夜,你先随同我去祖坟。” 我道:“今天不是除夕,也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去祖坟做什么?” 老爹道:“去了你就知道!” 三叔道:“大哥是要请出伍子魂鞭了吗?” 老爹点了点头,道:“不错。” 我稍稍诧异,道:“伍子魂鞭是什么?” 三叔道:“是咱们陈家祖宗留下的东西,乃是一件通灵宝物——传说,专打一切阴灵邪祟变尸乃至虚妄神祇!” 我道:“原来是传说啊,多半就言过其实了。” 三叔道:“确有此物,那是两千五百多年前,伍子胥为报父兄之仇,借吴兵灭楚,掘坟击尸之鞭!” “嗯?!”我稍稍动容,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一桩流传千古的历史公案。 两千多年前,春秋末季,楚国太傅伍奢受奸臣诬陷,与其长子伍尚一起被楚平王杀害,只有伍奢的小儿子伍员独自逃生。这伍员就是伍子胥,他从楚国历经艰难奔赴吴国,誓要找机会为父兄报仇!后来,伍子胥凭借出众的才具,成了吴王阖闾的重臣,与孙子带着吴兵攻入了楚国都城,而当时楚平王已经死了,伍子胥就掘开了楚平王的坟墓,挖出了楚平王的尸骸,亲自鞭尸三百,以示生不能杀之,死亦要鞭挞其骨其魂! 三叔说道:“术界历来传闻,那伍子胥所用的鞭子乃是当时术界高人以大手笔所制,以此鞭击打尸身,不管那死者生前何等尊贵,一百鞭下去,生前意气尽数消散;两百鞭下去,死后魂魄七零八落;三百鞭下去,永世不能转生投胎!” 我道:“造出这种鞭子来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是啊。”三叔道:“别说是打造这条鞭子的人了,就连使用这条鞭子的伍子胥,后来也遭惨死。可见杀戮心重,报复心强,下场也不见得好。” 我心中一动,总觉得三叔这话说的似乎意有所指。 第462章 伍子魂鞭 我道:“伍子胥的故事,我都知道,三叔不用多讲,还是说说伍子魂鞭吧。” 三叔道:“就是因为伍子胥的报复心极强,杀戮心也极重,又遭受不白之冤而惨死,头悬国门,死不瞑目,以至于亡后一灵不灭,附着在了他生前用过的那条鞭子之上,鞭子便有了灵力,后世术界中人称之为伍子魂鞭!” 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三叔道:“传说之中,伍子魂鞭威力上可至三十六重天,下可至十八层地狱,专打一切阴灵邪祟变尸乃至虚妄神祇!” 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说法怕是有些夸大其词吧?” 老爹忽然开口道:“纵然是夸大其词,却从来未曾有人但敢小觑那伍子魂鞭!尤其是那些祟物邪灵,闻鞭而色变!” 我道:“这伍子魂鞭是怎么落到咱们麻衣陈家的?” 三叔道:“伍子魂鞭于北宋年间时为我麻衣陈家祖上所得,据传,它的威力在麻衣陈家最后一代神相陈丹聪的手中被运用挥到淋漓尽致!元末明初的一场正邪大战中,陈丹聪手持此鞭,生生将陈家叛逆陈玄忍和血金乌之宫宫主合力起出的千年僵尸王打的魂飞胆丧,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娘道:“我年少的时候,在曾家也听我爹说起过伍子魂鞭的威力。” 我道:“那伍子魂鞭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爹道:“就在咱们陈家的族中公墓,独藏一处。” 我道:“有这样厉害的道具,为什么不及早取出来用?也从来没有见爹使用过?” 老爹道:“因为无人能用。” 我诧异道:“为什么?” 老爹道:“伍子魂鞭上藏有伍子胥的一道怨念,因此具备通灵之性。所以此鞭自己会认主人,若不是能够驾驭它的人,强行拿它,用它,非但毫无效用,还会遭受反噬!记得我年幼之时,曾经偷拿此鞭,结果夜夜梦魅,大病数月,差点早夭。” 我稍稍吃了一惊。 三叔笑道:“怎么样,弘道,你敢不敢去试试?” 叔父不在,我早已经心灰意冷,一心只想好好的携妻教子,对玄门江湖的一切事务都不愿意再行染指。这伍子魂鞭听起来虽然霸道神奇,但是我也觉索然无味。 因此,听见三叔这么问,我便回道:“既然伍子魂鞭如此难以驾驭,就还让它待在原地,等待有缘人吧,我也不想逞强。” “胡说!”娘怒道:“你是陈家的长子,怎的如此没有胆气,没有出息!?就你这副样子,将来如何坐镇陈家,继承族长?!” 我本来想说“我不愿意做族长,也不愿意坐镇陈家”,忽然瞧见老爹失落的眼神,不觉心中有所触动,便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弘道只是谦逊谨慎,胆气还是有的。”三叔喜道:“大哥,你们快去吧,时间不早了。” 老爹“嗯”了一声,道:“就是要趁着夜色去,不必着急,三弟你也跟着一起去。先焚香,沐浴,更换麻衣,拜祭祖宗。” 三叔道:“是。” 我进屋更换衣服的时候,明瑶问我要干什么,我怕她担心,便没有告诉她伍子魂鞭的事情,只是说:“跟爹和三叔出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瞥了一眼元方,见他睁着眼睛,不知道因为何事而乐,神情十分自得,我也不禁心情欢喜,说道:“这孩子,不知乐而乐,真叫人羡慕。” 明瑶道:“知愁而不愁,才叫人羡慕。不知乐而乐,那是月子娃娃和傻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不觉笑了。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我和老爹、三叔便往祖坟之地而去。 此时,已经是夜里了。 出了家门口,一路向北,于途无话,走的飞快,我心中闷闷不乐,老爹一言不,三叔也寡言少语,我们匆匆奔赴族中祖坟公墓。 刚到墓园之外,还没有进去,我便听见一道尖锐的哨声骤然而起,紧接着便是一抹黑影疏忽而至,挡在我们面前。 “十二弟,是我。”老爹不等来人说话,便先开口道:“今天是你当值?” “族长!”族中汉字辈排行第十二的守墓人陈汉威看清楚了我们三人之后,连忙吹响了手中的哨子,远处也有一声哨音回应似的响起——这是表明来的是族中人,可以解除警备。 陈汉威道:“今天和我一起当值的是汉振。族长,三哥,弘道,你们夤夜来到这里,是?” 老爹道:“是为了起出伍子魂鞭。” “啊?!”陈汉威惊疑不定的瞥了我一眼,道:“是要让弘道来取鞭?” “不错。”老爹道:“也是时候了。” 陈汉威点点头,道:“也确实该弘道了。” 老爹道:“你先去吧,顺便招呼一下十四弟。” “是。”陈汉威依言而退,黑暗中哨声一起一落,须臾间,偌大的祖坟重归静谧,仔细瞧着,只有一股微微的白气淡淡的氤氲,让人觉得这里似乎比别处寒冷了许多。 老爹道:“走吧。” 我和三叔都跟着老爹往墓地深处走去,老爹便走便说道:“弘道,我先提醒你,伍子的残魂凶暴狠戾,你千万小心提防被它反噬,切记尽力而为,但不可逞强。以你的道行,其实不难。” 我道:“是。” 三叔道:“放心吧大哥,弘道没有问题。” 老爹不再说话。 我们三人又走了片刻,老爹忽然站住,然后伸手往前一指,道:“就在那白色牌坊处。” 我循着老爹的指向望去,只见一大片黑黢黢的坟茔中央,一座丈余高低,三尺窄宽,类似屋门的汉白玉小牌坊静默的耸立着。 走近了牌坊,我看见牌坊下有一尊霸下石雕,石雕上托着一道青石碑刻,上面有两行字,乃是“颍川世泽,义山家声”。 这一行字乃是麻衣陈家的家族门楹联语,宗祠之中也有,“颍川”既指颍水,又指许昌,“义山”自然就是麻衣陈家的开业之祖义山公了。 老爹默然上前,把左手食指伸进霸下的口中,也不知怎的捣弄,但听得里面“咔啪”一声脆响,似乎是老爹触动了里面所设的机关。可是,响声之后,再无别的动静——牌坊没动,石雕没动,碑刻也没动,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生过一样。 老爹回头道:“弘道,你们站在霸下旁,不要迎着它的嘴了。” “是。” 我依言站好。 老爹又道:“三弟,你过来,和我一起把这碑刻抬起来。” 三叔道:“是。” 我不禁骇然,只因为那石碑连着霸下石雕,加在一起,怕有几千斤重,纵然是老爹和三叔本事高绝,毕竟不是天生神力之人,又如何抬得动!? 但见老爹和三叔往前上手,各站一侧,都是深吸了一口气,摆个架势,打下马步,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然后齐齐出手,抓住石碑两边,异口同声大喝道:“起!” “咔!” 又是一声脆响,那石碑竟然真的被老爹和三叔抬起来了! 而石碑下的霸下雕像却一动不动!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石碑和石雕看似是连在一体的,其实却是分离的。 老爹和三叔抓着石碑往上提了五寸左右,那霸下的嘴里忽然迸射出无数银光来,无声无息,瞬间便湮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我微微一惊,怪不得刚才老爹让我躲在一旁,原来这霸下嘴里也有机关。 正惊诧间,忽见老爹猛地往前一闪身,拿手往那霸下的口里一探,早抽出一个圆柱形的木盒子来。 “放下吧。”老爹说道,和三叔缓缓放回碑刻。 老爹手持木盒子朝我走了过来,道:“伍子魂鞭就在这里面。” 三叔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原来一共是三处机关,环环相扣啊。” “不错。”老爹道:“这次你跟着来,要看仔细了,以后说不得还要开启。你记好了,第一步,需要先开启霸下口中的舌关,将碑刻与石雕分离;第二步,要抬起碑刻,开启霸下背后的腰关,将霸下喉中的水银毒针射尽!切记,那毒针射尽之际,便是木盒出头之时,这时间极短,需要人立时伸手入口,抽出木盒来!但凡迟疑片刻,木盒便会被霸下吞回腹中,除非将整个石像击碎,否则再难拿出来。” 三叔叹道:“好厉害!寻常的人,绝对难以将其取出来。” 老爹一手平持木盒,递到我跟前来,另一手指着木盒中央,道:“仔细瞧着这凹槽,内中有一道符箓,乃是个小小的印封局,必须要以陈家嫡系子孙的血来破解。咬破指尖,滴下血来,解了此局,便可打开木盒。若非如此,以蛮力破坏木盒,则玉石俱焚。” 我定睛看时,只见那木盒中央果然有一处指头肚大小的圆孔凹槽,再往凹槽里面看,隐隐约约中,确实有些极其细微的符箓图案。 老爹将木盒放在碑刻之上,道:“千万小心,我和你三叔在别处等你。”说罢,和三叔往后退去。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了左手食指,放入口中,轻轻咬破,凑到木盒上方滴下血来。 但见血水渗进凹槽之中,那符箓图案猛的明亮,又瞬间如血般消融! 木盒缓缓裂开,一阵荧光闪烁,一条土黄色的鞭子露了出来。 这就是伍子魂鞭了。 第463章 鬼蝉金鸣 仔细看这把伍子魂鞭,只见其青铜镖头,鎏金握把,四尺鞭身,黄涂环扣,黑黝黝的模样,土黄色的光泽,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异样,也不见有什么厉害,更不知它如何通灵,又哪里残忍狠戾。 我迟疑着,老爹在远处说道:“一旦拿到手,就不要放下,一旦放下,从今而后,就永远拿不起来!它将不会再认你做主人!” 我怔了怔,随即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握把。 我本来就没有心思要征服它,更不想拿着它当我的道具,去四处杀伐,我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拿了,还会放下,即便是从今往后,再也拿它不起,它再也不会认我做主人,我也不在乎。 拿在手中以后,我才觉这鞭子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厚实,要沉重,也更阴凉些。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老爹先前再三叮嘱要我小心的,伍子的残魂,怨恨的戾气,一概没有。 难道这鞭子放置的时间久了,灵性消失了吗? 也罢,何必在意那么多,本来就不想要拿起它,我刚想把它放入盒子中,却忽然听见“日”的一声尖锐噪响,如锥子一般刺进了我的耳中! 刹那间剧痛! 这是什么声音? 难道是这鞭子出来的? 刚起了这个念头,那尖锐而凄厉的噪音骤然间变得更加强烈! 毫不停歇,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而来,撕心裂肺的摩擦音聚拢起来,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锥,刺进你的耳中,钻入脑颅,又忽然拔出来,再刺进去,又拔出来,如此反复,一刻不停! 我想了想,悄然放下那伍子魂鞭,把它放入了盒子里。 放入的一刹那,那难听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远处,却有两声叹息。 是老爹和三叔的。 我倒是并不在乎。 我正想把盒子合上,耳中忽然传来一道冰冷沉抑的声音:“你是麻衣陈家的人吗?” 我一愣,谁在跟我说话? 那声音道:“我是这伍子魂鞭中的残魂。” 我吃了一惊,目视那伍子魂鞭,道:“我是麻衣陈家的人。” 残魂道:“你明明能挺过我的鬼蝉金鸣音,为什么放下我?” 我道:“原来刚才那声音叫做鬼蝉金鸣音。” 残魂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道:“也没什么,因为我不想用你。” 残魂道:“为什么?” 我道:“不为什么。” 残魂道:“你是陈天默的孙子,陈汉生的儿子?” 我道:“是的。” 残魂道:“你叫什么?” 我道:“我叫什么也不重要。” 残魂道:“麻衣陈家历代嫡系传人,成年之后,或是到了要做家主族长的年纪,便都会来见我,每一个想要来执鞭在手的人,不论成败,都要报上名字!你父亲陈汉生,你祖父陈天默,你曾祖陈玉煌,乃至于你的远祖陈玄都、陈丹枫、陈名城……我都知道!说你的名字!” 我道:“陈弘道。” “这就对了。”残魂道:“算起来,自陈名城之后,这数百年来的陈家子孙,多数不及祖上。近几代人,除了陈天默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执掌在手之外,再无第二人了。不过陈天默有力却无心,明明能执鞭在手,却不愿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他现在死了没有?” 我道:“我爷爷还健在。” 残魂道:“料想他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你父亲陈汉生也挺过了鬼蝉金鸣音,可是再第二关却无法说服我,你明明能熬过鬼蝉金鸣音,而且以你的心胸,我看也未必过不了第二关,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放弃了?” 我道:“你想不明白就不用想明白。这世上,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多了。别说是执鞭在手了,我连自己身上的这一点道行,都不想要了。” “你——”那残魂还要再说话,我早把盒子给合上了。 残魂的声音戛然而止。 木盒上的凹槽中,符箓又隐隐的现了出来。 我心中暗暗惊奇,能造出这盒子的人,也必定是个玄门高手。 回过头来,只见老爹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三叔也惋惜着,跟了过来。 我把木盒递给了老爹,老爹一言不,把木盒放回机关之中,扭头就走。 三叔看着我,道:“何必这样呢?明明有能力的,空惹你爹生气。” 我低头道:“我是真受不了那声音。” 三叔道:“什么声音?” 我道:“可能是你听不到,只有拿伍子魂鞭的人才听得到。” “我知道你在说假话,你本来也不擅长说假话。”三叔顿了顿,又道:“不过算了,既然你已经放下了,我也不用多说了,说也无益于事。回去吧。” 我默默的跟在三叔后面,又和老爹隔了很远,我们三人各有心事,更无话说,直到走回村子里。 三叔回了自己的家,老爹去睡了,我也回到了屋子里。 明瑶道:“怎么,我刚才在院子里瞧见咱爹的脸色不对,你惹咱爹不高兴了?” 我“哼”了一声,忽而道:“明瑶,你说,我把自己的一身道行给废了,怎么样?” 明瑶吓了一跳,道:“你是怎么了?!” 我道:“爷爷跟我说,人修炼本事是为了好好活着,可是我却觉得这一身本事是祸害。” 明瑶道:“为什么这么想?” 我道:“如果不是这一身本事,我也不会逞强,去惹了孙子都,进而惹了遗世魔宫,到最后,把咱大都给……你说,要这本事有什么用?” 明瑶道:“你这是偏激了,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当初不是你用本事救了我,现在我哪里还能活着?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用你的本事从遗世魔宫里救了多少人出来?” 我道:“遗世魔宫的人与我本来没有什么相干。如果我不去遗世魔宫,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人等着被救。” 明瑶怫然不悦,道:“掩耳盗铃吗?你这是不负责任。” 我道:“为什么要对不相干的人负责任?谁来对我负责任?谁来对叔父负责任?” 明瑶道:“我知道因为咱大的事情,你有心结,可是你不该这么想!” 我道:“那我该怎么想?” 明瑶道:“你有多大的本事,就该负起多大的责任来,有大本事,却不愿意负责任,那是懦夫。你刚才问你对不相干的人负责任,谁来对你负责任,我来告诉你,这世上有的是不相干的人对你负责任!” 我道:“谁?” “谁?”明瑶冷冷道:“你用电不用?你穿衣不穿?你住房不住?那些电工,那些裁缝,那些泥瓦匠,他们的本事未必有多大,但是都在尽自己相当的责任,不但对自己,对家人,也对不相干的人,譬如你!” 我道:“那是他们有钱赚。” 明瑶道:“那你喝水不喝?” 我道:“喝啊。” 明瑶道:“若是一条河上游的人只许自己用水,只许家人用水,因此截流,下游的人还能活吗?即便是不截流,只需把水弄脏,下游的人,还能用水吗?那些樵夫,去伐木是为了赚钱,可是一昧赚钱,不负责任了,树就砍光了;那些渔夫,去捕鱼也是为了赚钱,可是一昧赚钱,不负责任了,鱼就绝迹了!” 我不禁怔住。 明瑶道:“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只对自己、对家人,对相干的人尽责任,这世上谁能活得下去?你一身本事,就该在自己的用武之地上尽责尽力,这叫人人各凭本分,各得其所!这样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吗?” 我半天无语。 明瑶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道:“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想错了。但是,我总归过不了自己心中的坎儿。” 说话间,元方忽然惊醒,“嗷嗷”哭了两声,我赶紧去哄他。 明瑶道:“不说让你对这天底下不相干的人尽责任了,就是为了儿子,你一身本事也不该废掉。想一想你之前闯荡江湖,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要是把本事废了,别人来寻你的麻烦,来寻我的麻烦,来寻儿子的麻烦,怎么办?难道还要指望爹、娘一辈子护着你?” 我道:“有多大的本事,就该尽多大的责任,这话大概不错。但是有多大的本事,就会惹多大的麻烦,这话应该也是对的。我眼下的本事不去废了,但我也不想再多学别的本事了。至于元方,以后就让他安安分分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相功、相术,一概都不许他学。” 明瑶道:“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怎么可能避免?只要你能过去爹娘那一关。” 我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做得了主!” “就随你吧。”明瑶道:“家里添了这个小东西,只凭着你去种地,不操祖业,不去出相,恐怕难以养家糊口。” 我道:“木工、泥瓦工的本事,我还有些,不会叫你们饿肚子的。” 正说话间,院子的大门忽然“砰砰”乱响,弘德跑了出来,喊道:“谁啊?!” 我听见弘勇的声音道:“是我,弘勇!我来找族长有事禀告——咱们河里漂下来了一个孩子!” 第464章 陈家木朗 明瑶听见说是河里漂下来了个孩子,忙催我起来,道:“你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应了一声,忙披衣起来,到了院子里,见弘智和老二正在攀谈,老爹也已经出来了。ggaawwx 老爹问弘智道:“夜里是你当值?” 弘智道:“我和五弟当值,带着金丁巡夜。” 老爹道:“怎么回事?” 弘智道:“也是怪事,半夜里七婶睡不着觉,寻思着把一件衣服洗了,就提了个桶到河里灌水,然后就瞧见个东西顺水漂着,仔细一瞅,是个婴儿裹在被褥里,下面垫了个小木筐子。七婶就喊了起来,金丁们听见,忙过去看,又报了我和五弟,五弟下水把孩子捞了上来,我瞧见那婴儿的脸上有血迹,木框里也有,怕有些古怪,就先让他们看着,我过来禀告族长。” 老爹道:“过去瞧瞧。”又对老二说道:“你就在家里,郑玲也快生了,诸事不便。” 老二应了一声,我跟着老爹出去了。 到了河边,见五弟陈弘仁和七婶都在,七婶怀里抱着个孩子,正在哄。 走近了,七婶说道:“天可怜见,这孩子怕是刚出生没几天,也不知道遭了啥罪,被亲爹娘给抛了。族长,您说说,这爹娘得多狠心,才把亲生孩子丢到河里去?” 我凑过去看那婴儿,果然像是刚出生几日的模样,脸上有些血迹,却不是他的,而是沾上去的,此时此刻,睡得正安详。 老爹仔细看了看,道:“此子面有凶色,怕不是父母遗弃了他,是他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七婶吃了一惊,和弘智、弘仁面面相觑。 我瞧着那婴儿的面目轮廓依稀有些熟悉,心中狐疑,又低头瞧见一个小木筐,道:“这是载着婴儿的木筐?” 弘仁道:“是的。” 我把那木筐拿起来,上下打量,忽然瞧见内里刻字两个字,竟是“木朗”。 我大吃一惊,再仔细看那婴儿,猛然想起简兰芬和陈根楼来,不禁失声说道:“不好!” 老爹看向我道:“怎么?你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我道:“就是之前在撂儿洼娘娘殿那里结识的一对夫妇,精通傀儡术,丈夫是陈根楼,妻子是简兰芬,简兰芬的父亲您也认识,正是漳州偶王简松年。当时陈根楼说过,将来有儿子的话,会给儿子起名叫做陈木朗。这木筐里正好刻着两个字,就是’木朗‘,我瞧着他的面目轮廓,也有几分像简兰芬。” 老爹吃惊道:“是简松年的外孙?那怎么会到了咱们这里,又漂在了河中,难道简家出了什么变故?弘智,你去叫金丁仍旧在村中巡夜,弘仁,你去提调土丁来,让他们出村分散,沿着周遭道路寻看,切记要两两一伙,不,三三一伙,不可单独行动!弘道,你去喊醒你三叔,提调水丁来,顺着河水探寻,也是三三一伙!七婶,你把这孩子抱回我家里去,交给子娥看管,我在公中大院等着,你们任何一路但凡有任何消息,不要耽误,立时来报我!” “是!” 众人齐声答应,弘仁问道:“族长,找什么?” 老爹道:“我怕是简家被仇人寻上门了,陈根楼、简松年夫妇带着这孩子逃跑,想到咱们陈家村寻求庇护,但现在只有这孩子,他们夫妇怕是已经罹难。你们仔细去探看,说不得还能寻到简家其他的人,陈根楼夫妇的尸身若是找到,也一并带回来。至于他们的仇人,能压过简家,敢追到陈家村附近,怕不是寻常角色,一旦发现,立时发号求助,不可妄动!” “是!”众人纷纷去了。 我心中无比沉重,江家刚遭逢大难,陈根楼夫妇就也遇上了这种事,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术界要翻天覆地吗? 我匆匆赶到三叔家里,喊醒了三叔,又去招来了水丁,分散在河两岸,仔细寻找。 寻到将近黎明,忽有人来传信,说是在陈家村三里之外的桐树林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我们急忙赶去,见两具尸体歪坐在地上,那男尸还张着手臂,抱着那女尸,后背上,极深的一个掌印,衣服都碎了,淤黑的血肉清晰可见。 我走近前去,见那男人正是陈根楼,那女人也正是简兰芬,不由得一阵悲怆。 老爹瞧见我的模样,点了点头,道:“看来简家真是遭逢大难了。三弟,你来瞧瞧,是何人下的毒手?” 三叔上前验伤,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道:“我瞧不出来。大哥,你觉得呢?” 老爹道:“不在你我所认识的门派家阀之内。” 三叔道:“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下手之人追得很急,想必是要赶在他们进陈家村之前。那婴儿从河里流入了陈家村,他们也不敢追,足见还是畏惧咱们的。不过,明明知道他们跟麻衣陈家有交情,还敢追到附近杀人,嘿嘿……我这就吩咐去查,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爹道:“吩咐下去。” 三叔道:“这两具尸体?” 老爹道:“横死之人,带回不祥。就在此地烧了埋下,亡魂由我们来超度。” 我心中默默念诵:“根楼兄,你的儿子已然安全,进了陈家村,不会有人再能害到他。贤伉俪就请安息。” 安顿了陈根楼、简兰芬夫妇后事,回到家里,跟老二说起此事,老二十分惊愕,跟明瑶说了,明瑶也是叹息不已,道:“可见世事无常,吉凶难料。可怜那木朗还如此幼小……” 恰村里有户人家,刚生下没多久的孩子夭折了,听说此事,就跑来家里,想要抱走陈木朗去养。 这是好事,我没有理由不允,娘便把木朗托付给了那户人家。我和明瑶也时常过去看他。 老爹把《义山公录》给了我,说道:“你拿去看,自行去悟。以你现在打下的相功根基,登堂入室,不是难事。” 我接了《义山公录》,也拿回去了,但却封在了箱子里,连翻都不曾翻开。 随后的日子倒也平静。元方一厘厘的长大,渐渐能抬头,能翻身,能爬动,能咿咿呀呀的学人说话,也能跌跌撞撞的走几步路了…… 时光如梭,不觉又是数月过去,老二家也已经添了个大胖小子,起名叫做“元成”。 这一年的五月初,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人们喜气洋洋,小孩子往来穿梭,正是要迎五月节了。 每年到了这时候,陈家村里的河水就会水势高涨,连带着周边许多的小河流、小水渠里的水也都充裕起来,村子里旧有的习俗,要赶在五月节之前举行庙会,届时会搭戏台子,请来戏班子,还要扎纸龙拜祭九龙爷一类的神,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老爹不爱求神拜神,但是旧有的习俗无非是热闹热闹,都图个欢喜高兴。 因此,五月节的事情,倒多半是娘在张罗着,老爹竟像是个闲人,饭后说是要去四处逛逛,不知为什么,竟罕见的又叫了我跟着。 一路上,老爹都是乱看,也没怎么对我说话。 村里,庙会正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我和老爹走着走着,瞧见了一大群小孩子聚集在一起,在看舞龙表演。 舞龙的人带着龙头面具,跳着大傩,一众小儿看的津津有味,脸上却又有惧色——舞者中是有带恶鬼面具的——小儿多半都怕这些。 老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也陪着他看,忽然间,老爹回过头来问我,道:“元方的根骨极佳,正是不世出的奇才,别人三岁练功,我看他两岁就能入门,可我听明瑶说,你有意不让他入相?” 我稍稍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爹,正要和您商量。现如今,时代变了,新世界到了,一切都是新气象,咱们的观念也该变了。元方这孩子,现在看着就聪明,以后也绝不会笨,这样的底子,我想让他好好读书。毕竟圣人说过,万般皆下,惟有读书高……” “时代变了,观念确实也要变。”老爹道:“可是时代再变,观念再变,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不能丢了,该继承的还要继承!就像这五月节,不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还是一样要过。圣人是说过万般皆下,惟有读书高,可圣人也说过三年无改父之道乃是孝! 我不敢反驳,道:“是。” 老爹顿了顿,道:“书当然是要读的,我也没说不让元方去读书,但是——”老爹的话忽然戛然而止,目光转向了别处,我跟着望去,只见不远的地方,有五六个十多岁的孩子蹲在一起,正“叽叽咕咕”的说话,神情鬼鬼祟祟。 老爹道:“这几个小东西!”说话间便走了过去,我也跟着。 临近后,我们父子俩站着听了片刻。那些孩子虽然说话声音小,但是我们父子耳力极佳,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几个孩子商量着在舞龙结束后偷走龙头、龙身,然后毁掉。 老爹忽然笑了笑,道:“小凯,又带头淘气呢?” 第465章 端午命案 那小凯是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平素里在村中耍闹,最是顽劣,也不怕大人,不惧老爹,听见老爹问话,只抬起头看了爷爷一眼,然后翻下眼皮,道:“没有!” 老爹眯起了眼睛,忽然有一道极低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正是老爹再用“蚊声入密”的本事在对我说话:“看看他的面相。ggaawwx” 我愣了愣,瞥向那孩子,也不觉有什么。 老爹忽然瞪了我一眼,继续用蚊声入密说道:“你没有瞥见一股青芒之色自这孩子的上停天中、天庭部位往司空、中正部位浸渍吗?” 我这才明白,老爹是在考究我的相术。 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去看《义山公录》,又哪儿会什么相术? 老爹继续说道:“《义山公录?相篇?相色章》说,青发于肝,五行乃木,其令为春,初起时,隐隐然如云烟,主忧已至。其色若明润而有生气者是为青之正色,发于春则不忌,余则主凶。这话的意思是说春季以外的任何时候,人身上出现青色,都是不吉利的征兆。” 说罢,老爹迟疑了片刻,又道:“后中还说,青芒有晦光,青中带黄,交融相杂,合而为一者谓之滑色,青淡而有浮光,青中带白,交融相杂,合而为一者谓之腻色,滑、腻二色均为青色之别种,滑色主大厄将至,腻色主大厄已降!” 我也用“蚊声入密”回道:“是。” 老爹道:“这些你都不记得?” 我低下头,扯谎道:“儿子,儿子看不懂那,那书。” 老爹沉声道:“你一点都看不懂?” 我把脑袋垂得更低,小声道:“儿子,儿子愚钝。” 老爹愠色道:“你是看不懂,还是根本就没有看书?” 我呐呐的,也不敢回话。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真是陈家的好子孙!” 我更不敢回话了。 老爹道:“你去把《义山公录》给我拿来!” 我道:“是。”默默地擦了把汗,连忙转身往家里回。 耳后,听见老爹说道:“小凯,你信不信我的话?” 那小凯道:“当然信!村里人都信您!” 老爹沉声道:“那你就快回家去!” 小凯道:“回家干吗?” …… 匆匆赶到了家里,正要去拿书,却忽然撞见弟妹郑玲抱着元成哭天抢地的跑来,看到我就大喊大叫:“大哥啊,不好了!你快管管!” 我愕然道:“怎么了?” 郑玲抹了一把鼻涕,道:“弘德跳井了!” 我大吃一惊,忙问道:“哪个井?!” 郑玲带头跑,元成“哇哇”大哭,我急急拽了一条麻绳,出门正碰见明瑶抱着元方,也来不及解释,都跟着走,好在那口井也不远,早围了人,正喊着搭救,我喝道:“来几个人给我扯着绳子,其余的人让开!” 早有几个族人上前扯着绳子,其余的人也都急忙闪开,我扯着麻绳另一头在腰上一缠,跳入井中,蹬着井壁,哧溜溜的滑下,往里打眼看时,见老二的头稍稍从水面上冒出来,喊了声:“哥……”就沉底儿了。 我纵身下去,勾着了老二的衣领子,拉扯出水面,道:“老二!” 老二吐了口水儿,道:“大哥,你再晚点过来,我就坚持不住了。他娘的我以为这口井浅,所以才挑它跳的,没想到这么深!” 我骂道:“混账!什么事儿就跳井?!” 老二道:“大哥你说,今天大过节的,高高兴兴多好!那娘儿们起来就开始嘟囔我,嘟囔囔,嘟囔囔,吵吵的我耳朵里的毛都炸了!我回敬了一句,就开始满嘴喷粪骂我,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就跑,他娘的,这赖种娘儿们追着我满村跑,边跑边骂,你说你兄弟的脸还要不要了?” 我道:“那你就跳井?” 老二道:“你是不知道,实在是受不了啊!那娘儿们是不是在外面?” 我道:“就是她喊我来救你的。” 老二道:“哥,要不咱们在这里面喷会儿,等等再上去?” “放屁!”我骂了一句,冲上面喝道:“拉我们上去!” 外面的族人们开始拉绳子,一递一下的把我们拉到井口,我把老二先送了上去,然后自己才上去。 郑玲还抱着元成在哭天抢地的嚎叫:“我和元成也不活了啊!我们娘儿俩也要跳井啊……”明瑶、娘还有村里的几个婶子在一旁劝慰拉扯。 老爹也得了通知,刚赶过来,瞧见我和老二**的出来,脸就沉了下来,老二还“哇哇”的吐了几口水,老爹上前,一脚踹过来,把老二踢翻在地,厉声骂道:“混账东西!吵个架都能寻死!你儿子元成刚刚生出来,你给他做的好榜样!” 老二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敢站起来,怕老爹再踹他。 我知道老爹不单单是因为老二跳井这么生气,还因为我没有好好学《义山公录》,老二这算是有些代我受过了。 郑玲见状,也不敢哭了,满脸泪痕,也不敢擦。老爹兀自怒气冲冲,冲我们喝道:“都给我滚回家!” 村里众族人一哄而散,我把老二拉起来,带着明瑶、郑玲,跟着老爹和娘,往家里去。 到家之后,老爹指着老二,喝道:“衣服不准换,搬一块方砖立起来,给我跪上去!” 老二正要狡辩,我给他使了个眼色,老二意识到老爹有些不对劲儿,便讪讪的去了。 郑玲还想说话,被老爹瞪了一眼,立时不敢吭声,抱着元成回屋去了。 元方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咿咿呀呀”,含混不清的说道:“跪上去!跪上去!” 老爹瞧见元方,怒气渐渐平息,道:“让我来抱着。” 明瑶把元方递了过去,老爹抱在怀里,慢慢坐下,道:“我的大孙子,这阖家上下,只有你不惹爷爷生气。” 明瑶冲我努了努嘴,我们俩回到屋里,明瑶道:“怎么回事?咱爹你们俩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这么大气性?” 我道:“爹先是知道了我不愿意元方出相,后来,爹又考察我的相术,我什么都不懂,爹猜到我没读《义山公录》,因此生气。 “怪不得。”明瑶道:“弘德也是倒运,正触在霉头上。” “怨谁?”我道:“吵个架就跳井,是欠打。” 外面传来元方的嬉笑声:“汉生,陈汉生……” 明瑶叹道:“也只有元方能宽慰老爷子。”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有人狂拍大门,喊道:“族长!族长!” 我和明瑶都是脸色一变,慌忙出去,老爹抱着元方坐在院子里不动,我跑出去开门,老二也趁机站了起来,几个族人闯了进来,大叫道:“族长!不好了!村头河水里淹死了五个孩子!” “什么!”老爹失声而起,我和老二面面相觑,老爹已经跟着人回去。我们纷纷涌了出去,直奔事发地点。 三叔、五叔、七叔等人也被惊动,全都跟着去了。 奔到村头河畔,只见那里散落着几堆灰烬,还有一些被踩的稀烂的“龙身”,我呆呆的看着河水,水面上,漂浮着几个孩子的尸体,其中一个面容臃肿,脸色惨白,正是小凯。 这五个孩子的家人已经哭昏在岸边。 我不禁看向老爹,老爹眉头紧锁,道:“这孩子,到底不听我的话。”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有族人小声说道:“这群孩子,居然这么胆大包天,在祭拜龙王爷的日子里毁了龙头、龙身,这肯定是遭到天谴了……” 三叔喝道:“不要乱说!” 村中年纪最大的根太爷也在人群中,忽然长叹一声,道:“造孽呀!何苦要毁坏自己的信仰…… 三叔瞥了那根太爷一眼,然后问老爹道:“大哥,这事儿,你怎么看?” 老爹颤抖着蹲在地上,捧着黑色的灰烬,喃喃道:“就算是天谴,也不该这么快。” 我心中也暗忖道:“委实太快了!不过是我回家,弘德跳井,救上来,又回家,老爹哄元方,前后几个小时……” 三叔脸色变动,道:“大哥的意思是?” 老爹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暂时还不清楚,稍后再说。三弟,你去村里下令,严禁任何人再接近河岸!” 三叔点头道:“知道了,大哥。” 老爹站起身子,对众族人道:“好了,把孩子们捞上岸来,好好安葬。” 众族人把孩子们的尸体打捞上来,交给哭天抢地的家属们,然后都闷闷不乐地各回各家。 到了家中之后,老爹独自一人坐在客厅,不让我们任何人打扰他。 吃晚饭的时候,老爹也没有上桌。 回到屋里,我和明瑶也无话说,都十分悒悒——大过节的,竟发生这种悲剧,实在是令人心痛。 哄睡了元方,我自己倒是睡不着了,到了深夜,我披衣起来,悄然出屋门,见客厅的灯还亮着,老爹独坐的背影岿然不动。 我看了片刻,回到屋里,忽听见客厅门动,拉开窗帘看时,只见老爹手里拿着阴阳罗盘,往外去了。 第466章 父子争执 眼瞧着老爹往外走,我连忙追了出去,喊道:“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老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看好家就行了。” “好!”我应了一声,止住步,看着老爹远去。 回到卧室以后,我也睡不着觉。我猜测老爹出去,一定是为了白天河里淹死五人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刚才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中想到了些什么,出去又准备要干什么,但是他从来做事谨慎,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虽然想着老爹不会出什么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便一直等着。 干坐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听到院门响动,我出来看时,见老爹浑身上下**的,刚从外面回来。 我道:“爹,您下河了?” 老爹“嗯”了一声,道:“你还没睡?” 我道:“睡不着。河里是有什么古怪吗?” 老爹道:“没有。虚惊一场。你快进屋里去睡吧。” 我仔细打量了老爹一番,见他身上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神色也正常,气息也平顺,便放下心来,道:“那我去睡了,您早点休息。” “嗯。”老爹回屋去了。 待到天亮,用过早饭,娘去收拾碗筷的时候,老爹忽然看向我道:“你去把《义山公录》拿来。” 我心中“咯噔”一声,暗忖道:“老爹还没有忘了这一茬。”便忐忑着,去拿书了。 等我把《义山公录》递给老爹时,老爹接过,只翻了一翻,脸色便阴沉下来,目视明瑶、弘德等人,道:“你们出去。” 明瑶瞥了我一眼,抱着元方出去了。 老二也和郑玲带着元成出去了。 老爹道:“带上门!” 老二把屋门关住,屋子里顿时黑暗下来,我小心翼翼的看了老爹一眼,他那双三角眼一吊,目光锋锐如刀,恶狠狠的刺向我,我不觉把头低了低,不敢看他。 老爹鼻孔中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抬起头来!” 我抬起了头,却仍旧不敢看老爹。 老爹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看不懂《义山公录》,还是根本就没有看《义山公录》?” 我嗫嚅道:“儿子看不大懂……” “你放屁!”老爹厉喝一声,拍案而起,把我吓得浑身一颤,只听老爹怒声说道:“你现在居然三番两次在跟我跟前睁眼说瞎话!这《义山公录》你连翻都没有翻,你却跟我说你看不懂?!” 我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老爹是怎么知道我连翻都没有翻?” 老爹似乎是知道我的心思,当即说道:“我在书中夹了一根头,你要是翻开书页去看,那头便会落下来,现在头仍在,与我放时根本无异!” 我这才明白,当即垂道:“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欺瞒您。” 老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还因为你二叔的事情,对我耿耿于怀,所以不愿意读《义山公录》,不愿意学习相术!” 我道:“儿子不敢。” “你不敢?”老爹冷笑道:“你有儿子了,自己也是做爹的了,羽翼丰满,还有什么不敢的?在你的眼里,除了你二叔吩咐的事情是圣旨圣命,别的一概都是粪土!” 我道:“您言重了,确实是儿子太过愚钝,不适合学习相术,纵然是翻看了,也必定看不懂。” 老爹道:“你连看都不看,怎么就知道看了也看不懂?” “您不必动怒。”我道:“儿子这就回去翻看。” “混账!”老爹骂道:“你如此敷衍我,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当爹的!?” 我道:“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儿子心中自然有您,不但有您,而且尊您敬您,您在儿子心中如山一般,您说这话,让儿子无地自容。” “好,好,说得好!”老爹气冲冲道:“我没想到你平素里不爱说话,可说起话来字字如刀,句句都戳人心窝!我给你起名叫做’弘道‘,你以为是什么用意?我指望你弘扬我陈家的道,你却打死不愿意学相术,不但如此,你连元方也不让入相!我陈家麻衣一脉,传承至今,千余年的基业,竟然要因你断送在我手中!” 我道:“您这话儿子担当不起。您不止我一个儿子,我不学相术,还有弘德。弘德虽然看似顽劣,可是您应该也知道,他的聪明悟性,其实是远胜过我的。儿子既然学了相功,就不再贪多,相术您就传了弘德吧。” “放屁!放屁!你放屁!”老爹暴跳如雷,指着我骂道:“你要我坏了祖上的规矩吗?!你祖父还尚在呢!《义山公录》,嫡系子孙长门一脉永传,这是陈家千百年来的规矩,你是不知道么!?你打一生下来,就被下了咒,就喝了符水,就种下了心障,你现在跟我说让我把相术传给弘德,你这是什么居心!?” 我目视老爹道:“传长不传幼,儿子以为这规矩并不合理。老爹是当今麻衣陈家的族长,也不必固守那些成规陋习。” “你闭嘴!”老爹喝道:“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你二叔没有学习《义山公录》鸣不平!” 我道:“这话是您说出来的,儿子可没有说。” 老爹气得浑身抖,道:“好,好!顶撞的好!你是铁了心不肯学相术了,对吧?!” 我道:“叔父因为我而死——” 老爹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大声打断我的话,道:“谁告诉你他死了!?” 我道:“他如果没有死,为什么数年间杳无音信?!” 老爹道:“我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道:“那在我心中,他就是死了,因我而死了,不,是因为我们死了。他救了我们,我们活下来了,他反而死了,这对他是天大的不公!我一身的本事都是他传授的,他的人已经死了,他的本事再不能绝了,我是他的传人,不该再学别的东西!” 老爹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当时在伏牛山中死的人是我,你就肯学《义山公录》了?!” 我道:“儿子不敢这么想。儿子只是以为,叔父死的可惜,死的可怜,死的莫名其妙!” 老爹道:“莫名其妙?!” “是,十分莫名其妙,极其莫名其妙!”我道:“我当时昏厥了,无能为力,您却没有,陈汉礼也在,陈汉隆也在,三叔也去了,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带不回叔父来?!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也许唯一合理的解释是——” 我说不下去了,只盯着老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老爹的脖子上已经青筋毕现,恶狠狠道:“唯一合理的是什么!?你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吐不快,我也豁出去了,道:“你非要我说,那我就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抛弃了叔父!你是故意的!从来江湖上都流传你的本事不如叔父,叔父光风霁月,你却城府极深,为了你的族长大位,为了你的尊严威望,叔父栽了,你未必伤心多过欢喜!” 老爹听着听着,他的面孔渐渐扭曲了,忽然间,他抬手,一巴掌打过来,“啪”的一声响,我嘴里已经有了血味儿。 老爹伸手指着我,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你滚!” 老爹一连说了五个“你”字,才接了一个“滚”字。 我脸上先是毫无知觉,继而火辣辣的疼,心中却觉前所未有的舒畅,自伏牛山归来以后两年多的时间里积下的胸中块垒,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消融了。 我转身推门出去。 却见明瑶、弘德、娘都站在门外,一个个脸色煞白,看着我,像看见鬼似的。 我和老爹吵闹的声音极大,他们应该是都听见了。 娘指着我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明瑶也道:“你快跟咱爹去赔个不是!” 我道:“咱爹让我滚,我现在就滚。” 说着,我便大步往外而去。 老爹在屋里吼道:“出了家门,别再回来!” 我道:“是!” “砰!”耳后一声巨大的响动,不知道老爹把什么东西给打烂了。 一步步走得飞快,明瑶和弘德在后面喊我,我也不应。 直到出了村子,我才缓下步伐来,但茫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又走了片刻,忽见是颍上镇到了,蒋家村近在眼前,我迟疑了片刻,便往岳父家里走去。 还没进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孩子的嬉闹声,大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而入时,看见五岁的蒋梦白已和三岁的蒋梦玄,一人骑着狗,一人骑着猪,正满院子里追逐着玩,瞧见了我,两人都从猪、狗上下来,叫嚷道:“姑父!姑父……” 我过去一手搂了一个,抱在怀里,岳父听见动静,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道:“是弘道来了啊,就你自己个?我那元方外孙呢?明瑶呢?” 我道:“是我自己来了。哥和嫂子呢?” 岳父道:“出去照管鸽子了。我瞧着你脸色不对啊,惹啥事了?进屋里来说——梦白,梦玄,你们俩自己玩去,让姑父进来!” “好。”梦白和梦玄下去了,我跟着岳父进了堂屋。 第467章 父子约定 进了屋,岳父说道:“喝什么酒?” 我一愣,忙道:“您知道我不喝酒的。” 岳父笑了笑,道:“看你拉长个脸,跟催账会计似的,跟你爹囔嘴了?” 我奇道:“您怎么知道?” “我咋知道?”岳父端了茶水过来,道:“坐吧!” 分宾主坐定,岳父说道:“肯定不是跟明瑶吵架了,跟她吵架你不会来我这里。明瑶又没有跟着你来,那肯定是在家里帮你安抚长辈。你娘现在得了孙子,心里头顺畅,不会找你的闲事,所以除了你爹,你还能跟谁吵?倘为你二叔的事儿吧?” 我沮丧道:“是。” 岳父道:“都囔唧啥了,给我学学嘴。” 我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给岳父听,岳父听罢,用手指着我道:“你呀,平时闷葫芦似的,咋一开说,句句都能把人噎死呢?” 我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就不该这么想!”岳父道:“你爹容易吗?你爷爷早早的撂挑子不干,你爹操持这么大的家业,刚做族长的时候,外有仇雠,内有叛逆,上要接得住姻亲曾家,下要顾得住五千口子,那十年,对于玄门来说,又是古往今来所罕见的浩劫,多少世家大族、门阀派别在那十年里从世上消失?又有多少绝技在那十年里失传?你爹几乎是独撑大厦,把你家保全的完完整整!你居然敢说他对你二叔有异样的心思,这不是该打你那脸,撕你那嘴吗?” 我愣住了。 岳父又说:“你知不知道你二叔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惹下了多少仇家?他本事没有大成的时候,又创下了多少祸?最后还不都是你爹给平下去的?你爹但凡有一丁点容不下你二叔的心思,你二叔早死一万遍了!论起心眼儿来,别说你二叔了,就是你爷爷加你二叔再加上你,也比不过你爹!还有,你娘的脾性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你爹一直护着你二叔,你二叔能住在你们家那个院子里?到现在,你二叔出事了,你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你爹头上去,不要良心了?!” 我听得冷汗涔涔而下。 岳父又说:“你约摸着你爹不疼你不亲你?历来有句老话,君子抱孙不抱子,太宠儿子,怕儿子不成器,所以你爹疼你是疼在心里,不说出来而已,小时候,你出去乱跑,哪次不是你爹悄没影的跟着你,暗地里护着你?五岁的时候,你偷偷下水,差点淹死,河里突然漂了一截木头,让你抱住了,你才上了岸,你以为真是凑巧?那是你爹扔进去的!六岁的时候,你往岗上跑,碰着了三头饿狼,你踢了三脚,一脚踢死一头,回来还吹牛,你以为真是你厉害?是你每踢一脚出去的时候,你爹都在暗地里用石子打狼的脑袋!这两件事儿是我听说过的,我没听说过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事情你爹从来不说,怕说出来伤你面子,你不丁点大的时候,你爹都知道照顾你的自尊,护全你的脸面,你长大了却拿话把他朝死里塞?!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子吗?!养你还不胜养个牛犊!” 我立时坐卧不安,站了起来,浑身无处措手足,想起来自己和老爹吵架时候说出来的话,真是该打! “咋了?”岳父道:“知道错了吧?” 我羞惭道:“知道了。” 岳父道:“赶紧滚回去给你爹赔礼道歉!我这儿也不留你的饭。” 我嗫嚅道:“就是怕我爹不原谅我,我这次估计是大伤他的心了。” “你还知道大伤他的心了啊。”岳父道:“这回没有好台阶,我看是不好下了。问问明瑶咋办吧。” 正说话间,外面蒋梦白叫道:“姑姑!” 蒋梦玄也嚷了起来。 岳父道:“说曹操曹操到,明瑶来叫你了。” 我和岳父出门,明瑶一手拉着蒋梦白,一手拉着蒋梦玄,正亲昵呢。 见我们出来,明瑶说道:“爹,梦白跟我说你教他喝酒?” 岳父道:“这小赖种,敢告我的状!?” 梦白赶紧躲到明瑶身后,道:“不是我告的,是我姑姑闻到了我身上有酒气!” 岳父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会中?” “胡说!”明瑶瞪眼道:“你以后再灌他们俩酒,我就带他们到陈家村里过,让你见不着孙子!” 岳父道:“你敢?!” 明瑶道:“你看我敢不敢?!” 岳父瞪了一会儿眼,不由得又软了下来,道:“你这妮子不孝啊,天天吵你亲爹。还有陈弘道,也是个不孝子,你们俩真是一家的……” 明瑶道:“再胡说?!” 岳父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明瑶对蒋梦白、蒋梦玄说道:“你们爷爷再让你们干什么你们不愿意干的事情,就告诉姑姑,姑姑治他!” 蒋梦白、蒋梦玄齐声道:“嗯!” 明瑶这才看向我道:“走吧,回家吧。你这次可真把咱爹给气得不轻。” 我道:“我不敢回去了。” 明瑶道:“我安排好了,你跟我回去吧。人家都是媳妇儿往娘家跑,你这倒好,女婿往丈人家跑。” 我尴尬的跟着明瑶走了,路上,我道:“你怎么安排的?” 明瑶道:“回家你只管跪在门前就行了。” 我一阵心虚加懊恼,从小我就听话,基本上没有惹过爹娘生气,这一次一惹,就是惹的收不住。 战战兢兢的回到家里,老爹在屋里,娘还在劝慰他,老二在院子里直跟我使眼色,我走到屋门前,“噗通”一声跪下,道:“爹,是儿子错了,儿子那会儿昏聩了,说的都是混账话,求您不要生气了。” “滚!”老爹在屋里咆哮道:“你不是打算不回来了么?!滚出去!” 我不敢再说话,只是跪着。 忽然元方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到我跟前,说道:“爸爸不孝!” 我一愣,回头看向明瑶,见明瑶正朝元方努嘴。 元方又大声喊道:“爷爷不气!孙子疼你!” 老爹便不吭声了,道:“明瑶,抱好你儿子。” “是。”明瑶过来要抱元方,元方却嚷嚷道:“我给爷爷出气!”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丁兰尺,忽然就戳在我脑袋上了。 这小混蛋手劲儿奇大,我也没防备他,更不敢运气,怕那丁兰尺反弹回去伤了他,这倒好,生生把我脑袋给凿的汩汩冒血。 明瑶、老二、郑玲都齐声惊呼。 明瑶急忙过来抱住了元方,老二则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爹,元方把我大哥的脑袋捅了个窟窿!血快止不住啦!” 老爹急忙从屋里出来,按着我的脑袋一看,便骂老二道:“闭嘴!喊什么喊?!去拿药!” 老二忙不迭的去了,过来把止血的药粉撒了撒,用绷带缠了一圈,老爹说元方道:“你这孩子,怎么能打你爸爸?” 我忙道:“儿子不孝,惹怒老爹,儿子的儿子因此来打儿子,是儿子应得的。” 老爹道:“什么儿子的儿子来打儿子,说贯口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场父子争执,总算是翻篇了。 老爹道:“你起来吧,跟我进屋里来。” 我们两人进了屋子,老爹道:“瞧见你媳妇儿的手段了吗?元方和弘德可都是受她教的。不是这样,你我便是父子,也下不来台。” 我道:“总之是儿子不孝,再不会了。” 老爹道:“你不愿意学《义山公录》,我也不勉强你了,总是你和它无缘,也是你敬你叔父的一份心意。” 我心中一动,忙道:“多谢老爹体谅成全。” 老爹道:“不过,将来元方的事情,你不能强迫。” 我稍稍一愣,道:“您的意思是?” 老爹道:“你不传他六相全功也罢,你不让他入相也罢,都全凭你的教育。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元方自己想要入相,你不能强迫他不学。” 我心中暗忖道:“我不传授元方六相全功,也不给他《义山公录》,只让他去上学读书,等元方长到成年,他对相术一脉一概不知道,那时候,他难道还想要入相?绝不可能。”想到这里,我便道:“全听老爹的。” “好。”老爹道:“我知道你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不过,我料你必定料错。这是我们父子间的约定,你不能反悔。” 我道:“这是自然的。” 老爹道:“好了,你去吃饭吧。” “是。”我应了一声,出了屋门,迎面瞧见弘智带着一个年纪甚轻的男人进了院子,那人摇头晃脑的,东瞅西看,弘智问道:“大哥,族长呢?” “我在。”老爹也从屋里迈步出来,瞥了那男人一眼,忽然目光闪动,道:“你是哪里来的?你家哥哥出了什么事情?” 那男人一惊,忙道:“您真是活神仙!您咋就知道我哥哥出了事儿?” 老爹道:“看你面相就知道。” 那男人道:“我是金鸡岭下大何庄的人,都叫我二脑袋,我哥哥家遭了邪事儿,我听人说您最有道行,又是慈悲心肠,所以来请您搭救一把!” 第468章 祠堂被毁 原来是请老爹出相的人。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瞥向弘智,弘智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他在村外等了一整天,死活不走,族长又有交待,诚心的人,不可驱逐,我就带来了。” “请神算搭救啊!”那二脑袋似乎就想要跪下,老爹道:“起来!我不是皇帝,你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徒弟,不许跪!我跟你去看看就是。” 二脑袋大喜过望,道:“那实在是太谢谢您啦!” 老爹道:“你先等我片刻。”转身去屋里,拿了阴阳罗盘,带了葫芦,给娘交待了一声,又对二脑袋说道:“走吧,前头带路。” 我道:“爹,我陪您去吧。” “不用。”老爹道:“你去吃饭。” 老二在旁说道:“爹,我跟着您去瞧瞧!” 老爹瞥了老二一眼,道:“走吧。” 四人去了。 吃完饭回屋的时候,明瑶说:“弘德他们两口又闹了。” 我道:“怪不得他要跟着老爹去出相呢,原来是躲郑玲。” 明瑶道:“他们俩也真是,天天一丁点事情就吵。” 我道:“郑玲不如你通情达理,吵闹自是少不了的。” 明瑶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我是说实话。”我道:“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让你挺着大肚子,还要为我跑前跑后,我们父子的关系,反而要你居中调停,我这做丈夫的,真是惭愧。” 明瑶道:“我是这家里头的人,一家子人和和睦睦的,我也能跟着享福,做的事情都是应劳应份的,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客气话。” 我握住明瑶的手,道:“你让我想起一句老话——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明瑶道:“真是这么想的?” 我道:“当然。” 明瑶道:“那还记得何卫红吗?” 我一愣,道:“你怎么提她?我早就忘了。” 明瑶道:“倪家祁呢?” 我道:“倪家祁是谁?” 明瑶道:“张元清的妹妹啊。” 我“哦”了一声,道:“我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明瑶忍不住笑,过了片刻,又道:“那明玉呢?” 我道:“她是你亲妹妹,我岂有他念?不过,这许多年杳无信息,想起来时,也真让人放心不下,唉……” 明瑶道:“我也一直在找呢。我知道你对何卫红、倪家祁还有明玉都没什么心思,毕竟她们都有些旁门左道,心术不正。但是,孙淑英呢?说起来,连我也挺感激她,喜欢她的,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我也不由得一阵感伤,道:“她和叔父一样,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杳无音信。她数次救我性命,我纵然是万死,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从今往后,你就不要提她了,否则,我只觉自己妄活在世上。” 明瑶道:“好,我知道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要提起她来。咱们只祝愿她,好好的活着。” 我“嗯”了一声,出了片刻的神,又瞥了一眼熟睡中的元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笑骂道:“这小混蛋,下手可真狠,我看他长大了,也不是个善茬。” “男孩子就是痞。”明瑶抚了抚肚子,道:“咱们的女儿应该会很安生。” 明瑶腹中的第二胎,也已经快要足月了。 张熙岳说过第二胎应该是个女娃娃,恰也如了我和明瑶的愿望,也正好能用“元媛”这个名字。 一夜无话。 却说次日,老爹和老二回来,说起来大何庄的事情,老二摇头龇牙的,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儿有个大大的凶宅!阴气森森,足足有三千邪祟在作怪!” 郑玲道:“你瞧见三千邪祟了?说的跟真的似的。” 老二道:“你懂个啥?咱爹进去的时候,都被阴气逼得呲牙咧嘴,脸色灰白,浑身发颤,要不是我扶着他,他——” 正说话间,老爹过来,老二便住了口,明瑶不禁发笑,道:“我瞧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老二“嘿嘿”一笑,道:“那个老倔头,倔的很,死活不听咱爹的话,我看啊,是要倒大霉咯!” 郑玲道:“老倔头是谁?” 老二道:“问的不是废话么?还能是谁?二脑袋他哥啊。” 郑玲瞪眼道:“我问问咋了?咋就废话了?” 老二道:“昨儿去的时候,你就知道是给二脑袋他哥出相的,你现在还问,不是废话是啥?” 郑玲道:“陈弘德,你是不是成心找茬?!” 明瑶道:“哎哟,一句半句的话,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弘德,弟妹也怀着第二胎呢,你就不会让让她?” 老二道:“嗯,嫂子这么说了,我就让着她。” 郑玲气哼哼的起身出去了。 我不禁说老二道:“我看你是吵架上瘾,就不会好好说话?” “唉……”老二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谁都说我,我看这个家里是没有我的地位了,我还是纵横牌场去吧。” (御风楼主人暗表:伍子魂鞭、血鬼河童、大何庄事件在拙作《麻衣世家》中有详细演绎。多年之后,陈元方压制住了伍子魂鞭,收服了血鬼河童,并和陈弘道一起,在大何庄出相。当然,这一切都有陈汉生的暗中布局,只瞒着陈弘道罢了,详情请参见《麻衣世家》) 时光荏苒,闲话不叙,眨眼间,元方已经六岁,入学读书也有两年多了,元媛也已经四岁,马上就要安排她也入学读书。 这许多年来,我极少再涉足江湖,插手玄门中事情了,“武极圣人”这个名头,在江湖上渐渐销声匿迹,我也从来不在元方和元媛的跟前显露我的本事,元方极其聪明伶俐,大有明瑶的风范,我如果不谨小慎微,便会被他看出破绽,所以,不但是我不在儿女面前显露本事,就是明瑶,我也约束住了她。 爹、娘也都知道我的意图,也从来不刻意劝诱元方往相术一脉上来,即便是有时候讲了玄门中事,我也会告诉元方,那都是故事,听听便罢了,不必当真。 就是弘德,有了我的嘱咐,在元方跟前,也把嘴捂得很严。 元成和元化倒是都跟着弘智、弘勇他们学习六相全功,所有人,只瞒着元方罢了。 好在元方不常回家,在学校的日子多过在家里,下午放学回来,用用功,吃完饭,再看些书,就去睡觉了。 这孩子喜欢读书,尤其喜欢涉猎文史之类的书,跟从前的我很像。 这期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祭祀祖先的八间祠堂,前后两进的大院子,在一夜之间,被几个淘气孩子放火烧成了平地! 里面供奉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数尊守护祠堂的神祇塑像以及古往今来满屋子的对联、图谱,全都成了灰烬! 老爹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形同痴呆,惊愕足足有半个小时,突然失声痛哭,蹒跚着跑到祠堂的废墟跟前,直挺挺的跪着。 我和老二、三叔等人去劝慰他,他也不听,嘴里只是念叨:“不肖子孙陈汉生无能,罪该万死,请求列祖列宗责罚!”又说:“我连这一劫都推断不到,还叫什么’神断‘,都是狗屁……” 老爹昼夜跪着,直到昏厥,我们把他送回家里,灌喂凉开水,将近天明,老爹才渐渐苏醒。 刚刚醒来,老爹便虚弱的对三叔说道:“三弟,祖宗不可一日无安身之处,咱们须得再建一处祠堂。” 三叔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不过,老祠堂被毁,也是天意,说明那个地方不宜再建祠堂,须得另觅他处。” 老爹道:“好,就另行觅一处地方。” 娘道:“找地方的事情交给老三,你先吃些东西。” 老爹道:“我没事。只是心力交瘁,一时昏厥。喝点水好多了……” 正在此时,弘义突然进家来了,老二引着他进屋子里,三叔问道:“怎么了?” 弘义道:“有个外地的生意人从咱们村里过路,夜里晕死到了北头。今早被我们发现,摸着浑身热的烫手,以为他是着了凉,发了烧,送到村医那里,可是怎么也用药扎针,也不见他退烧,不但不退烧,还满嘴的讲胡话,说是自己遇见鬼了……那村医也不敢治了,说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他了,我就特来禀告族长。” 老爹缓缓起身,道:“带我去看看。” 村中北地历来就十分荒凉, 那里有两条深沟,还有条干涸的河道,又有一条被废置的渠道。唯一能行人走路的一条小道上,长着棵老柳树,老柳树下面有一口水井,是村民浇地时挖的。那个水井的井沿很低很低——低到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直接踩进井里,村里也没采取什么措施,全凭人自己留心注意。 只因那井地处偏僻,周围阴气森森,因此久而久之就有传言,说那棵柳树上盘踞着条大蛇,没日没夜的在那里采集阴气,准备修炼成精…… 虽然此事无可考证,但是却足以吓坏许多孩子,平时也很少有村民去走那条路,即便要走,也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既害怕会一不小心掉进井里,又害怕井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人给拉进去,或者怕树上忽然垂下来一条碗口粗细的蛇…… 第469章 野树古井 那片荒废之地除了有棵老柳树和有一口老井之外,村北干涸的河道里也遍布着附近村民们扔的垃圾,几乎随处可见被人们丢弃的死猪、死狗、死鸡的尸体,臭气熏天,污秽不堪。 更可怖的是,偶有时候,河道中会有婴儿的尸体,用破衣服或破被褥包着,脸颊和眼珠子都已经腐烂,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清晰可见…… 腐肉也引来了乌鸦,经常在附近徘徊,十分聒噪。 一些走街串巷的无良商人,到那个河道里,把死牲畜的尸体拖出来,装进大口袋里,然后用自行车拉走,回去做假香肠、假火腿。 这天夜里出事的行走商人,也带着个大口袋,料想也是从事这种营生的,我见了便心生厌恶,对老爹说道:“爹,这人怕不是什么好人。” 老爹“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 老二道:“那不救这个鳖孙了。” 老爹道:“当然要救,救了之后让他以身说法,回去告诉他的同行,好少一些无良之人。” 我瞧着那商人面皮蜡黄,软塌塌的和常人大不一样,眉心处和眼圈周围都沉沉发黑,嘴里只呼气声大,几乎听不到吸气声,心口处也不见怎么起伏,便道:“还能救得活吗?” 老爹道:“他沾染的祟气虽然极深了,但一息尚存,神智未丧,还是能救的。弘道,你回去问你娘要三道酒符,即时烧化了端来,弘德,你回去拿我刺穴的银针来,弘智,你回家让家人熬些姜汤来。” 我们都应声而去。 各自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我见老爹正在伸手捏按那商人的脑门,那商人已经悠悠醒来,能微微张开嘴了,老爹先用银针刺了他的穴道,又灌入姜汤,那商人便能说话,哆哆嗦嗦道:“救,救命……” “废啥话!”老二道:“这不是正救着你的么?” 老爹又从我手里接过符酒,给那商人灌下,顷刻之后,那商人猛然睁圆了眼睛,坐起身子,大吼一声:“有鬼啊!” “鬼你娘的头!”老二踹了他一脚,道:“哪儿他娘的有鬼!?这儿都是人!” 那商人惶恐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朝老爹拜伏道:“谢谢您啊,我知道是您救了我的命!您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老爹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商人咽了口唾沫,颤着嘴唇,口吃道:“我,我是外乡行脚的生,生意人,夜里瞧着月亮很明很亮,星星也多,天儿不热也不凉,我就贪天儿好,赶夜路……” 老二道:“我看你不是贪天儿好,是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瞧见你干啥勾当吧?” 老爹道:“不要打岔,让他说。” 那商人道:“我走着走着,走到一条干了的河道边上,忽然就瞧见一个女人,坐在一棵柳树下的井沿儿旁边,身影一晃一晃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脸上忽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老二也有些惊悚,大声喝道:“你可别胡编乱扯啊!大半夜的,井沿儿旁边咋可能有女人?!” “我哪儿敢胡编乱扯啊!”那商人道:“我瞧的真儿真儿的!一个女人,穿着碎花布衣服,头发贼长贼长人,对了,怀里还抱着个东西,我一开始没瞧清楚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是啥,走近了,才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原来她怀里抱了个孩子……” 老二道:“越说越离谱了!” 老爹呵斥道:“你别吭声,让他说!” 那商人道:“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哭得厉害,声音高高低低,吵闹的我揪心的很。我又想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荒郊野地里坐,怪可怜人的,就走了过去,想问问她到底出啥事儿了,那个女人的头发很长很长,又是披散着的,遮住了脸,黑漆漆的树影下,我也看得不大清楚,就喊了一声:’你是哪里的人啊,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抱着孩子在这儿哭?‘那个女的没有搭理我,怀里的孩子还是哭个不停。我就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咋了?有什么事儿回家里好商量,你跟我说说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大人不怕天凉,小孩子可害怕。‘” 老二道:“你还怪好心的。” 那商人道:“我是多管闲事啊。我多问了那几句嘴,那个女的就停住了哭声,低着头,回了我一句:’我回不了家了,他们都赶我出来。‘我当时就纳闷了,这个女的声音怪好听,身段也怪好看,又有个孩子,怎么就不让她回家了?于是我就又问道:’因为啥呀?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结果,结果那个女的就说,她就说——” 商人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浑身不停的开始哆嗦。 三叔道:“她说什么了?有我们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那商人哆嗦了好一阵儿,才道:“那个女人说:’我的孩子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他们好狠心啊,把我的孩子扔到这个河沟沟里,我在家哭啊哭,他们就把我也赶了出来,他们不要我了。你说我回哪个家?‘” 老二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孩子病死了?那那个女人怀里抱的……抱的是啥?!” 那商人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喃喃的说:’我抱的是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抱着了……‘我当时心里开始害怕了,想这个女的肯定是个神经病,也不想再管她了,我嘴上就随口说了一句:’那你就回娘家吧。‘说完,我就准备走人了。没想到那个女的说:’对,我回娘家,大哥,你帮我捎个信吧,你去我娘家,就说我在井里憋得慌,都两天了,也没人捞我出来,你看我的脸,是不是都肿了?‘” 老二跳了起来,道:“那个女的也是死人?!” “是,是……”商人打摆子似的说道:“那个女的抬起头,撩开头发,一张脸,青白浮肿,在月亮下,阴森森的朝着我,她怀里的孩子是一堆白生生的骨头啊!我当时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我们面面相觑,老爹道:“走吧,去井旁看看,这应该是有人淹死在里面了。” 那商人哭丧道:“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老爹道:“你要是以后再干不良的事情,这种事儿就还能让你遇上!夜路走多了,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坏事做多了,你更该知道是什么下场。我这次救你,不是为了救你,就是想听听你报的信儿。你好利索了,就赶紧走吧!” 那商人连连说道:“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且不说那商人连滚带爬的离开陈家村,却说我们前往村子北头那片荒凉地界,叫了人手,下井中打捞,竟然真的从井中捞出来了一具女尸,泡的浮肿,显见已经死了多天了。 老爹派人去叫了警察,警察来了以后,发动周围几个村庄的村民来认尸,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我们村后村的一户张姓人家,娶了个漂亮媳妇,不到一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全家上下都极为高兴,只是没有想到,这年轻媳妇儿贪玩,一时间没有照看好婴儿,让那婴儿着了凉,拉肚子拉到止不住,带去看了医生也不管用,没过几天,一个好好的胖大小子硬是给拉死了。那一户人全家上下都悲伤不已,追起责任来,自然都怪那个媳妇儿,那个媳妇儿死了儿子本来就悲痛欲绝,又受到了全家的指责,更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时间想不开,她就离家出走,到了这片地方,便跳进井里寻了死。但是她丈夫家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回了娘家,而她娘家的人还以为她在丈夫家,两家都不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野井里。 如果不是那个商人晚上撞见,估计再过两天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个商人也活该倒霉,夜路走得太多,干的事情不干不净,以至于自己也撞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周围村里的人倒是有许多说法——这片荒凉地本是临近数村的交界处,三不管的地带,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邻村情愿把这块地划给陈家村来管,老爹也愿意,说这个地方有柳树、有野井、有干河道、又有废渠,再加上经常有人往那里丢弃各种死尸,阴气、怨气太重,得镇住,不然以后还会滋生鬼祟。 于是由老爹带头出资,几个叔伯也都垫了钱,找工匠来,建造了两间庙宇,娘又特意请了神祇来坐镇…… 修建庙宇的时候,是从外面找的工匠,我也帮忙搭手,那一日,正在忙活,忽然有人走近了我,觑看着左右无人,轻声喊道:“师兄。” 我稍稍一怔,抬头看他,见是个年轻人,一双深沉的眼睛,透着贼亮的光芒,正盯着我,我便诧异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是啊。”那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我叫郑国彬。” 第470章 师父之死(一) 我听到“郑国彬”这三个字,立时怔住,想起来几年前在娘娘殿的时候,听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提到过这个名字,也知道郑国彬正是曹步廊的徒弟。 我蒙曹步廊传授“飞钉术”,他算是我的一技之师,郑国彬既然是曹步廊的弟子,那我和他也确实算是师兄弟。 但是,此人怎么会以木匠之身份来到陈家村修葺宗祠? 见我沉吟不语,郑国彬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便解释道:“师兄,我的师父姓曹,他传授过您飞钉术。” 我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也听说过你。” 郑国彬憨厚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说您仁义道德,天下无双。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也总是听到您的名头,师兄,您真是了不起……” “好了。”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郑国彬稍稍一愣,道:“小弟不知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道:“你如果是有心来见我,直接禀明了身份,我自然会见你;你如果是无心来见我,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做好木匠。可你现在却是故意隐瞒着身份,又趁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来告诉我自己是谁,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国彬忙道:“师兄您误会了,您千万莫要生气,这里面实在是有小弟的不得已之处。” 我道:“什么不得已之处?” 郑国彬道:“师父他出了大事,小弟现在是江湖亡命之人,四处躲避仇家的追杀,不得已才会跑来陈家村。小弟是怕给师兄您惹来麻烦,所以才不敢公开表明身份的,也只能捡在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才跟您显露行迹。” 我诧异道:“曹师傅出了什么大事?” 郑国彬忽的泫然欲泣,道:“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用下作手段给害死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国彬拉到一边,道:“你先别哭,你告诉我,是什么人害死了他?为什么会要害死他?!” 郑国彬擦了一把泪,道:“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命中该有这一灾,说起来害他的人,也是宿仇了。” 我道:“这话怎么讲?” 郑国彬道:“师兄知道《厌胜经》么?” 我道:“知道,我听曹师傅说起过,里面全是记载的压胜的法子,多是害人的。” 郑国彬道:“这本书其实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本门的师祖爷得了它,才创下的厌胜门,由于其中都是厉害的法子,所以厌胜门里的弟子都想要拿到它,学全里面的本事。” 我道:“之前曹师傅逃到陈家村,就是为了躲避师兄弟们的仇杀,那些人,也是为了夺取《厌胜经》的。曹师傅曾经想把这本书给我,但是我没有要。” 郑国彬道:“是啊,这一次,师父的死,仍旧是因为《厌胜经》的缘故,师父也是死在他的师兄弟手里的。” 我诧异道:“厌胜门里的人,除了曹师傅,其余的都死绝了啊。” 郑国彬摇了摇头,道:“哪能就死绝了?有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叫做马藏原,原是大师兄,就没有死。” 我道:“是他害死了曹师傅?” “是。”郑国彬点了点头。 我道:“那你刚才说,曹师傅命中该有这一灾,是什么意思?” 郑国彬道:“《厌胜经》是不祥之书,凡是拿了它,学了其中害人的法子,又常常拿来用的人,必然遭灾,不得好死。十多年前,师父就对我说过这话,我也见过一些师叔、师伯的下场,各种凄惨,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我就下了决心,纵然师父把《厌胜经》传给我,我也不会再看,再用的。师父后来也过誓,但是他自己到底没有忍住,还是又用了,结果,到底难逃一死……” 我道:“他又用厌胜术害人了?” 郑国彬道:“师父也是不得已的。” 我有些生气,道:“能有什么不得已非要去害人的?当年,他从陈家村走的时候,我爹就反复劝告过他,要他不可再去害人,他怎么不听?我看,他用厌胜术害人,结果自己遭人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郑国彬道:“师兄有所不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我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先别叫我师兄,我刚才听你说十多年前,你就跟了曹师傅?” “是的。”郑国彬道:“我从小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 我道:“那你入门很早,我不是你的师兄。” 郑国彬道:“您学麻衣道在前,我入师父门在后,按照学艺来说,我理应尊您为师兄。” 我道:“这个就不纠缠了。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曹师傅是为了钱才害人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郑国彬道:“其实,我不但是师父的徒弟,还是师父的女婿。师父有个女儿,嫁给了我做媳妇,我们还生了个女儿,叫做娇娇……我絮叨了,其实正是师娘出了事情,才惹出了后面的事情。” 我道:“你说仔细些,我也不怕你絮叨。” 郑国彬应了一声,道:“那时候,我和师父在开封县下头一个大村子里的大户人家盖房子,恰恰碰上师娘生病,而师父手里头并没有多少积蓄,就求主家预支些工钱,主家却不肯,说活儿没干完,是不会把工钱预支给我们的。当时,师娘的病很是不轻,我和师父都急得不行,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哀求,主家都不肯给钱的。” 我道:“为什么不来陈家村求助?我们这里就是没钱给你们,也能让张熙岳老爷子来给师娘看病。” “师父毕竟磨不开脸面,不能一点事情就来陈家村。”郑国彬道:“刚好,那个村子里有个姓林的大户,和我们的主家是死对头,他知道这件事儿后,私下里找到师父,问师父能不能在主家房子里做做手脚,比如把房梁给弄歪些,柱子打空些……就是让房子住的不长久,让主家倒霉。姓林的说,只要师父这么干了,就给师父一大笔钱。” 我道:“这个姓林的真是下作。” 郑国彬道:“确实下作。” 我道:“曹师傅做了?” “唉……”郑国彬叹了口气,说:“师兄,还是那句话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眼看着师娘就要病死在床上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但是那个姓林的说的法子,很难做到,把梁弄歪或者把柱子弄空,很容易被现,所以师父就提了别的法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真正接触木工厌胜术这些道道儿的。” 我道:“曹师傅用了什么法子?” 郑国彬道:“师父问那个姓林的,在主家下个咒,让主家出一条人命,行不行?姓林的很高兴,说当然行,最好是让他们一家都死绝那才好!他还先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先用着。等到起屋上梁的那天中午,所有的匠人都去吃饭休息了,我和师父就开始动手了,师父让我望风,他自己爬到梁柱口中间,念叨着:’屋里进来鬼,梁上吊死人‘!念叨了几遍后,师父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白绳,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下来。” 我道:“厌胜术的东西,你不用跟我说的这么仔细,你就告诉我,曹师傅这个术的目的是什么?” 郑国彬道:“这就是个厌胜。师父说,但凡是做了这个手脚,不出三年,主家里就会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我阴沉了脸,道:“这样恶毒的法子灵不灵验?” 郑国彬呐呐道:“大概是灵验的吧。” 我道:“那一家有没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没有。”郑国彬道:“要是有人吊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我道:“后面又生了什么事情?” 郑国彬道:“那主家也是个精明人,房子落成以后,主家又另找了个老木匠来验收。结果这个老木匠一来,师父就惊住了,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马藏原!” 我道:“事情怎么会那么赶巧?” “不是赶巧,而是处心积虑。”郑国彬道:“那个马藏原和师父原本是师兄弟,都是原来厌胜门里的精干弟子,师父在厌胜门的时候,主要职责就是掌管《厌胜经》的,前些年的时候,厌胜门被五大队打散,师父和马藏原不都住了监狱么,后来刑满释放,他们又都出来了。只不过是师父出来的早,马藏原出来的晚。两人虽然又都重新做了匠人,但毕竟不同,师父有心要洗心革面,但是那马藏原却贼心不死。他趁着这些年环境宽松,感觉有机可乘,又想和师父重组厌胜门,可是师父不肯,马藏原劝说不下,就要师父交出《厌胜经》来,师父对他说经书已经烧了,马藏原却不信,他们两人反复纠缠过多次,可师父始终咬住经书已经没了,马藏原倒也没有办法,但是两人之间的嫌隙是有了。马藏原一直留心师父的举动,暗中派了自己的儿子马乂星偷偷摸摸潜伏在工匠里面,留意到了师父下的厌胜术,回去告诉了马藏原,马藏原这才主动出面,要给主家验收,最终害死了师父。” 第471章 师父之死(二) 我道:“马藏原为什么非要害死曹师傅呢?两人过节很大吗?” 郑国彬道:“因为师父是精通厌胜术的人,经书里的一千个术,师父全都知道。马藏原既然要重新开宗立派,师父又不肯入伙,马藏原能让师父活吗?只有师父不死,马藏原就始终觉得有人能克制住他,只有师父死了,他才能安心重开厌胜门啊。” 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那马藏原用什么法子害死了曹师傅?” 郑国彬道:“马藏原出现的时候,我和师父都吓坏了,生怕他找出师父做的手脚,告诉主家。结果马藏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看了看,最后却没说什么话。我和师父当时还以为马藏原是念及同门的情谊,所以故意隐忍不的。主家也把所有的工钱都给我们结了,我和师父拿着钱,心里格外不踏实,我们都盘算着等师娘的病好了以后,就来主家负荆请罪,把厌胜给解了,然后任凭主家处置。但是,到底是我们把马藏原给想的忒好了,他看见了我们暗中布置的手脚,只是当着我们的面没有说出来,而是等我们走了以后,他才告诉了主家。还给主家出了个主意,说是不但能破师父下的那个厌胜术,还能杀了师父。那主家也十分生气,自然应承了。” 我道:“马藏原出的什么主意这么厉害?” 郑国彬道:“就是弄几块白布,做成丧服,找个年轻人穿上,用柏木刻个牌位,上面写上师父的名字,再把师父吃饭用过的筷子烧成灰,盛在骨灰盒里端着,然后把房梁上的那根白绳子解下来,穿在牌位上。最后让他的儿子马乂星捧着牌位和骨灰盒,哭着喊着来找师父。” 我皱了皱眉头,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反咒。”郑国彬道:“他是给师父哭丧来了,这样一来可以解了师父布置的厌胜术,二来又可以咒死师父。” 我道:“曹师傅就是这样被咒死的?” “都是行当里的高手,彼此又了解,想害死师父,也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法罢了。”郑国彬道:“当时,师父拉着我跑到了镇上的一个棺材铺里,给了棺材铺老板一些钱,然后拉开一口棺材就躺了进去,让我盖上了棺材盖。” 我道:“这又是干什么?” “马家父子要咒死师父,师父就玩诈死这一招,想逃过一劫。”郑国彬道:“我当时就在棺材外面哭,马乂星一直追到棺材铺,我们俩一起哭,哭到后来,他也没别的招,就回去了。” 我道:“那曹师傅又怎么会死?” “其实说来我也不知道,小弟蠢得很……”郑国彬的泪水又掉了下来,道:“马乂星走了以后,我去揭开棺材盖子,想叫师父出来,但是却看见师父他,他竟然已经死了……” “啊?!”我愣道:“怎么死的?” “我也是真的蠢笨,我不知道马乂星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他的咒怎么就那么厉害。”郑国彬道:“当时,我瞧着师父就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我伸手进去试探,才现师父的鼻子没了呼吸,手腕也没了脉搏。我和棺材铺的老板都吓住了……呜呜……最后棺材铺的老板把棺材白送给了我,我下葬了师父,等回到老家的时候,师娘也病死了,呜呜……” 我也觉伤感,叹息半晌,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曹师傅他,唉……你节哀顺变吧。告诉我他葬在哪里,我要去拜祭拜祭他。” 郑国彬却止不住的哭,呜咽道:“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惨,师父、师娘死了一年以后,我媳妇儿生娇娇,难产死了……呜呜……” “啊?“我呆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一朝用歪心,祸及几代人——老话说的好,曹步廊不听劝告,枉顾老爹的嘱咐,用厌胜术害人,终究是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家人。 眼瞧着郑国彬哭了半天,渐渐止住,我才道:“那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那些追杀你的仇人是马藏原父子吗?” 郑国彬道:“是他们。” 我道:“他们现在在村外吗?你带我去找他们!这些恶人,我自有办法对付!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能用什么手段害人!他们究竟有多厉害!” 郑国彬道:“就算是借他们天大的胆子,马藏原也不敢来陈家村找事儿!他们不在村外,师兄也不必生气,现在小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是前些年的时候,马藏原父子到处在找《厌胜经》的下落,我才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敢露面,就是因为这,才让娇娇的娘动了胎气……”郑国彬又哭了两声,擦了擦鼻涕,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自己惹的祸,哪有脸面来连累师兄……这一次,我冒险来见师兄,其实不是为了找师兄报仇的,而是有一件要事,我是想问师兄打听一个人。” 我道:“什么人?” “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几岁。”郑国彬道:“名字叫做陈木朗。” “陈木朗?”我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他确实在陈家村不假。” “看来师兄果然是猜出了他是陈根楼夫妇的孩子,所以给他起了陈木朗的名字。”郑国彬道:“我听陈根楼说起过,跟师兄在撂儿洼有一面之缘。” 我道:“是的,也是那个时候,我听见他们说过,将来要给孩子起名叫’陈木朗‘的。可惜啊,陈根楼夫妇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国彬道:“师兄可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夫妇?” 我稍稍一怔,不禁深深的看了郑国彬一眼,道:“难道你知道内情?” 郑国彬道:“我刚才对师兄说过,《厌胜经》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一半内容,师兄还记得吧?” 我道:“我记得。” 郑国彬道:“那一本书,就在陈根楼夫妇手里。” 我不禁愕然,道:“他们怎么会有那样的书?” 郑国彬道:“听说是陈根楼祖上传下来的。” 我猛然醒悟,道:“难道就是因为这本书,陈根楼夫妇和简家才惹了杀身之祸?” “不错。”郑国彬道:“这仇人,也正是马藏原父子!” 我惊道:“这贼子居然如此厉害,连简家老爷子和陈根楼夫妇也不是他的对手?” “单凭他自己,哪有那本事?”郑国彬道:“马家父子害死了师父以后,到处找《厌胜经》的下落,可始终找不到,我藏得隐秘,他们也找不见我。但师父和简家交好,生前常常有往来,到底是引起了马藏原的怀疑,他也是消息灵通,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讯儿,知道陈根楼那里还有一本比《厌胜经》更全的书,立时就去讨要,但是简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马藏原父子在那里吃了大亏,险些把命给丢了……逃走了以后,马藏原便去搬了救兵,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竟然把简老爷子都给害了,把陈根楼的几大弟子也给废了,又一路追杀陈根楼夫妇……我暗中得了消息,急忙前去援救陈根楼夫妇,接上以后,我现对头的厉害远想象,便劝说陈根楼夫妇来陈家村避难,他们带着刚刚出生的陈木朗,也知道无处可去,便往陈家村而来。可惜,那几个对头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们还没有逃到陈家村里来,便被追上了,陈根楼夫妇为了保住儿子的周全,拼死拦住对头,让我抱着木朗逃跑。” 我道:“原来是你把陈木朗放在了颍水里面?” “是我。”郑国彬道:“当时,我抱着木朗,跳到了颍水里,想顺流到陈家村来,可是那时候的水流有些大,时候又是天黑,我也受了些伤,身手不比平时,一个疏忽,我和木朗就被水给冲散了,我也晕晕乎乎的漂走了,好不容易上了岸,才现,自己已经离陈家村很远了,木朗也不知道漂到了哪里。我怕那些对头还在陈家村附近徘徊,也不敢回来,只辗转打听到,陈家村在河里捡了一名男婴,我料想是木朗获救了,于是放了心。” 我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奇怪了好几年的悬案,终于算是有了眉目。这几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说清楚?” 郑国彬道:“这几年,我继续隐姓埋名,找机会去对付马藏原。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是恶人自有恶报,到底让我给找到了机会,前些日子,我终于借了他人之手,弄死了马藏原,酸死给师父,还有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报了仇!” 我道:“马藏原已经死了?” 郑国彬点了点头,道:“小弟的本事也废了,现在,只能做一个工匠了。” 我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你这次来找陈木朗,是要把他带走吗?” 郑国彬道:“毕竟是故人之子,现在对头死了,他也安全了,我想把他接走,把他养大。” 第472章 厌胜往事 听了郑国彬的话,我沉吟着,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怕是有些不妥。” 郑国彬道:“怎么了?” 我道:“陈木朗现在是被村里一家人收养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家人也没有子女,对陈木朗视若己出,多半不舍得分开。” “这样啊。”郑国彬道:“那更好。我就是怕没人照料他,所以想把他带走,既然有人收留他,又视若己出,更在陈家村里,远胜过跟我江湖漂泊、东躲西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道:“马藏原已经死了,你还要东躲西藏什么?” 郑国彬道:“马藏原虽然死了,但是马乂星还活着,他们原本有一伙势力,虽然土崩瓦解了,可毕竟余孽还在,我总得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这是厌胜门内部的斗争,我也不便插手。 我道:“你既然有门好手艺,不如就留在陈家村,或者附近,靠手艺吃饭,养活老小,谅来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郑国彬道:“多谢师兄的好意,小弟毕竟还是个男人,不能年纪轻轻就寄人篱下。” 我也明白郑国彬的意思,当即不再劝他。 郑国彬道:“木朗在陈家村,会学麻衣陈家的本事吗?” 我道:“那家人是普通人家,没有什么本事。族中高手,也都因为他的身世不明,不便传授他本事。” 郑国彬道:“这样也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才最好。” 我想到自己对元方的期望,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说的是。” 沉默了片刻,我问郑国彬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郑国彬道:“小弟就打算本本分分做个匠人,把女儿好好抚养长大,收几个弟子,招个好女婿,也就过完一辈子了。”说到这里,郑国彬尴尬的笑了笑,道:“师兄不要取笑小弟,小弟可不像师兄,师兄的命好,运也好,又懂风水,成就非常人所能及,小弟是万万比不上的,也只能心存这点没出息的愿望了。” 我道:“我哪里就命好运好了?我也不懂风水,外人只看得到我的风光,又怎知我的辛苦?我和你的愿望其实是一样的。” 郑国彬不知道我的心事,也不好接话,只讪讪的笑了笑,道:“师兄您谦虚了。” 正说话间,忽听见有人喊道:“爸!” 我扭头见是元方跑了过来,郑国彬慌张了一下,我低声道:“是我儿子,没事。” 元方跑近了,瞥了郑国彬一眼,道:“叔叔好。” 郑国彬忙道:“你好,你好。” 我问元方道:“怎么了?” 元方道:“我妈喊你回家吃饭!” 我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元方“嗯”了一声,道:“这位叔叔呢?” 郑国彬忙道:“我吃过了,吃过了。” 元方又看向我道:“爸,你快点啊,不然饭都凉了。”说完,又看了郑国彬一眼,才扭头跑走了。 郑国彬看着元方的背影,赞叹道:“这孩子真是聪明。” 我道:“哪里聪明了。” 郑国彬道:“聪明不聪明,一眼就能瞧出来。” 我道:“这孩子其实淘气的很。” “淘气正说明聪明。”郑国彬道:“我那个女儿也调皮的很。师兄是不知道她呀,一个丫头片子……” 说起女儿来,郑国彬满面笑容,兴高采烈,只说到后来,意识到我还要回家吃饭,才打住了。 我回去吃饭,郑国彬则继续去做活,彼此仍旧当做是谁也不认得谁。 回到家里以后,元方和元媛都正坐在桌上捧着碗扒拉面条,见我回来,都站了起来,喊道:“爸爸!面条都陀在一起了!” 明瑶让他们坐下,道:“你们快吃吧。” 坐下来以后,明瑶问我道:“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道:“跟个木匠师傅啊。” 明瑶道:“什么样的木匠师傅?” 我觉得明瑶这话问的奇怪,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道:“刚才元方回来说,那个师傅神色慌张,眼神飘忽,肯定是心里有鬼。” 我诧异的看向元方,元方道:“反正我是觉得他一定是在防着什么人。” 我惊奇道:“你就瞥了他两眼,就看出来了?” 元方不屑道:“这有什么瞧不出来的?” 我心中暗暗吃惊,元方小小年纪,竟能有这样辨人识物、察言观色的能力,尤其是他还没有练过相术本事,竟能看的丝毫不误,他简直是修炼相术不世出的奇才! 怪不得爷爷和老爹都说这孩子天赋异禀,是家族的希望,难道我不让他入相,真是屈了他的才吗? 我暗暗摇了摇头,看向明瑶,道:“是曹步廊的徒弟。” 明瑶立时会意,知道此时不便细说,也不再问。 元方却听见了,追问道:“曹步廊是谁?” 明瑶道:“是你爸爸的朋友。” 元方“哦”了一声,道:“对了,爸,我见元成和元化都在练一些奇怪的动作,为什么我不用练?” 我和明瑶对视一眼,明瑶道:“他们学习不好,就要练别的本事,你学习好,就要以学业为主,不能分心。” “这样啊。”元方道:“学习有什么难的?我就算是分心也能学好,你们也教教我练那种本事吧。” 我沉了脸,道:“你妈都说了不许分心,那就不许分心!” 元方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 元媛道:“我学习不好,我要学!” 明瑶道:“你学习不好还说出来,不知道羞啊!你上次不是说羡慕你张爷爷的本事,将来以后要做医生吗?那就要好好学习,才能做医生。” “哦。”元媛道:“知道了。” 元方忽然又道:“爸、妈,咱家的大白猫老的都快走不动道了,舅舅家里有大黑狗,我能不能牵一条回来啊?” 明瑶道:“下次去你姥爷家里,你问你舅舅要。” 元方撇了撇嘴,道:“我妗子肯定不愿意给。她不愿意给,我也要,我就是要看她不愿意还要假装愿意给的样子!” 元媛拍手叫好:“对!就是要气她!小气鬼!还老是说姥爷的坏话!” 我不禁笑骂道:“你们这俩熊孩子!” 元方“嘿嘿”的笑:“妈妈没说不愿意,就是默认了。” 明瑶道:“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 等到祠堂修好以后,郑国彬随同其他的匠人,前来告辞,我嘱咐他了几句,让他从此安稳本分,有时间的话,就再来陈家村,郑国彬也都一一应承了。 自此分别。 (御风楼主人暗表:自从离开陈家村以后,郑国彬果然如自己所说,本本分分的做个木匠,带着女儿郑娇娇四处为人打工做活为生计。又收了两个弟子帮衬,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大名鼎鼎厌胜门的弟子……多年以后,想起了师兄陈弘道,也想看看故人之子陈木朗,郑国彬便又来到了陈家村,却没想到,那时候,陈家村也已造逢巨变,陈弘道并不在村中,而陈木朗的养父母也全都病死,陈木朗又成了孤儿,郑国彬便带走了他,让他跟了自己做徒弟,从此学习木工手艺。时间久了,郑国彬爱惜陈木朗的为人,有意把女儿郑娇娇嫁给陈木朗,已暗中定了陈木朗为自己的女婿。郑国彬原本不想再让厌胜术重见天日,但是奈何天不从人愿,种种机缘巧合,还是惹出了祸端,宿仇马乂星再度出现,郑国彬、陈木朗师徒终究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厌胜术也没有在江湖上绝迹……此为他话,暂且按下不提,详情请参阅拙作《失落的桃符》) 匆匆数年过去,元方忽忽已经十岁,老爹也已经退休闲居,和元方待在一起的时间倒多了起来,时常说一些玄门中的奇闻异事给元方听——虽然老爹是当做故事讲的,元方也是当做故事听的,且几乎从来都不信以为真,但我始终忧心忡忡。 却说这一日里,阳光甚好,下午闲来无事,老爹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头梳理的整整齐齐,坐在院子里,又叫元方过去,我生怕老爹又说出什么话来,就站在堂屋看着、听着。 老爹照例讲了些故事,元方听得津津有味,老爹忽然又翻出两本书来,放在案上,接着又拿出铁八卦、罗盘、龟壳、古钱来摆弄,我不禁暗呼不好,老爹怎么拿出这些东西来了? 元方瞧见这些东西,自然好奇,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细细的看,我想出去把元方拉走,但是又不敢,一来是没有理由拉走元方,二来是这样做了势必触怒老爹,毕竟老爹并没有违背当初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元方看的很认真,老爹瞧在眼中,也越来越高兴,忽然道:“元方啊,等有一天,这些东西就传给你。” 元方道:“传给我干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老爹道:“这些东西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个是八卦盘,这个是罗盘,这本书是我手抄的《麻衣相法》,这本书也是我手抄的,是祖宗亲写的《义山公录》,怎么样,想不想要?” 元方道:“我要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老爹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物,你应该要,要了之后可以学啊,学了以后就会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相出来。” 我听见这话,吃了一惊,心中暗想老爹今天是要违约了! 第473章 六相终章 我正要出去,元方却不信服的说道:“你骗人!我不信你什么都能算得出来!你能算出来你自己活多少岁吗?” 童言无忌,元方又是什么都不服都不信的性子,说出这种话来,倒算是他平素里淘的表现,但我却感大喜,这正给了我一个出去阻止他们爷孙二人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事不宜迟,我立时从屋里走出去,奔到院子中,阴沉了脸,跨步到元方跟前,喝道:“住嘴!不准再说这种话!” 我这一声喊喊的声色俱厉,不但是元方,连老爹都被吓了一跳。 元方立即朝老爹委屈地说道:“爷爷,说这种话有什么要紧的吗?” 老爹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呵呵,元方啊,如果爷爷能算出来自己活多少岁,你就愿意学这些东西?” 我急道:“爹,你……” 老爹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继续对元方说道:“你愿不愿意和爷爷打个赌?如果爷爷算准了,你以后就要学这些东西。” 元方想了想说:“你要是算的准,我就愿意学!不过,我怎么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我又惊又怒,老爹这话说的已然露骨,我没办法指责他违约,只能去骂元方,我喝道:“混蛋!”骂完就把元方按在地上准备动手,思量着打他几下,就赶紧带走,不能让老爹再说下去了,否则,前功尽弃! 没想到老爹也勃然大怒,他站起来大骂我道:“陈弘道,你个兔崽子,你今天敢打元方一下,我就废了你!” 我一愣,老爹怒容满面,伸手指着我道:“你给老子滚一边去!你不继承老子的衣钵,还不想让我孙子学吗?你个不孝子,亏我给你起了一个好名!白瞎了!” 我见老爹确实是盛怒,不敢再说话,便应了声:“是。”诚惶诚恐地退回到屋里去了。 到了屋里以后,又不禁暗骂自己懦弱,到底没敢把元方给带走。 此时,老二恰好进了院里,左顾右盼,嬉皮笑脸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一脸苦瓜相?” 老爹转过脸立时咆哮道:“你也给老子滚!” 老二吓得脖子一缩,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连我也骂?!” 老爹一瞪眼,老二立时抱头鼠窜。 老爹转而对元方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爷爷一会儿,爷爷很快就能算出来自己能活多少岁,等爷爷死的时候,你就知道准不准了。” 说完,老爹往屋里进来,我着实忍不住了,道:“爹,您,您这是违背了当初咱们之间的约定。” 老爹冷冷道:“我哪里违背了?当初说了,我不传授元方任何相术和相功,我现在传授了吗?怎么,连我给自己断一断,你也要管?管儿子不过瘾,老子也要一并管了?” 我惶恐道:“儿子绝没有这意思。” 老爹道:“没有最好!” 说罢,老爹自己进了净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麻衣,又抬着一个香案摆在正屋门前,香案上摆放了家里的老香炉,香案下铺了老爹常用的蒲团,摆置好以后,老爹翻身跪倒,燃上了三柱香,仰面朝天,满脸肃穆,嘴里念念有词。 顷刻间,念诵已毕,老爹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起身,又从净室拿出来一个黑漆盒子,打开来,拿出来几枚上古帝钱,另有两个甲骨,连带一堆蓍草,都放到香案上。 我渐渐感觉不妙。 见老爹又仰面向天,喃喃念诵了片刻,忽然抓起帝钱轻轻撒出,眨眼间又将蓍草根根抓在手里,夹在指缝间,似乎是数来数去,霎时间又摆弄起甲骨……许久之后,我看见他的额头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竟像是极为吃力! 我又惊又愕,但是此时正是老爹用功之时,我也不敢拦阻。 老爹断了很久,直到三炷香焚烧殆尽,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他,轻轻问道:“怎么样,父亲?” 老爹的脸色颇为不自然,却兀自勉强一笑,道:“没事。”说罢,老爹推开了我,朝元方喊了一声,道:“孩子,爷爷算好了,你也要记好,爷爷的寿命本是八十四,但现在推算出来后,要减寿一纪,所以爷爷只能活到七十二岁。” 我立时愕然,喃喃道:“爹,您,您……” 老爹道:“你带元方下去吧。弘德那边有客人来了,你们不便相见——弘德,滚出来吧,带着客人过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带着元方进了里屋。 明瑶就在里屋等着。 元方也有些恍惚,道:“爸、妈,爷爷今天是怎么了?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明瑶道:“爷爷在给你开玩笑,你瞧爷爷的身体多好,能长命百岁的,哪能就只活七十二岁?你不用当真,快去看书去吧。” 元方“哦”了一声,道:“可是我的头有点晕,我想睡觉。” 明瑶道:“那就去睡一会儿吧。” 元方自去躺床上了,我和明瑶对坐无语,静默了许久,明瑶才开口道:“我看咱爹是动真格的了。” 我道:“相人不相己,相己死无疑!老爹连祖训都破了。” 明瑶道:“咱爹意图元方入相的愿望太明显了,怎么办?” 我道:“还能怎么办?都十年了,元方一直不知道内情,咱们当然要继续庇护他下去,不能功亏一篑。” 明瑶道:“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一晚,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便起的晚了,醒来的时候,就剩我一人在屋里了。 我披衣起来,到了院子里,见元方正蹲在地上用铁铲子乱挖,老二从外面回来,便问道:“熊孩子,挖坑干嘛呢?是不是又撒尿进去了,和泥呢?” 老二素来爱逗元方,弄得为老不尊,元方也对他不敬,俩人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算是一对儿活宝。 听见老二问,元方头也不抬的道:“二叔,我看你近来满脸晦气,怕是命不久矣,我挖个坑,早晚要埋了你。” “咦——”老二道:“你个鳖孙!” 我也喝道:“元方,怎么说话呢!?那是你二叔,谁教你说的混账话!?什么满脸晦气,什么命不久矣,这种词,以后不许乱说!” 元方道:“这是爷爷故事里讲的。” 听见是老爹说的,我也不好再骂他,忽瞥见他左手食指上缠着块白布,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元方道:“起来的时候,我的头有点晕,就跟奶奶讲了。奶奶用针刺了我的手指头,说是给我放点血,就好了。” 我心生警惕,道:“你奶奶呢?” 元方道:“出去了。” 我道:“你爷爷呢?” 元方道:“他们一起出去了。” 老二也道:“我刚才瞧见他们出去了。” 我有些慌张了,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指头!” 元方便起身走了过来,把白布给抖开了,我去看他的指头,见果然只有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别的倒没什么。 我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元方道:“奶奶的法子真灵,我的头现在已经不晕了。” 此时,明瑶也从外面回来,招呼我道:“你跟我来。” 引着我进了屋子,明瑶道:“我方才看见咱爹和咱娘带了许多道具出去,看来必定是要做什么大事。” 我更加忧惧,道:“咱娘用针刺了元方的手指头,他们会不会是要对元方做什么?你瞧见他们去哪儿了吗?” 明瑶道:“他们不让跟着,我也没跟着,只瞧见是望大路去了。不过,他们都疼元方,绝不会加害元方的,这点,倒是可以放心。” 我道:“我最近心神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生。” 明瑶道:“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的,能有什么大事?” “不行。”我沉默了片刻,道:“必须要分家!” 明瑶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我道:“为了元方,不能再跟咱爹娘住在一起了,爹和娘的点子太多了,根本防不胜防,要分家住!” 明瑶道:“可是,这怎么说?贸然提出来,咱爹和咱娘肯定生气,好端端的,为什么分家?” 我沉吟道:“慢慢想个法子。” 明瑶道:“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我“嗯”了一声,说:“知道。” 这一天,直到傍晚,老爹和娘才回来,两人的神色都大不如常,尤其是老爹,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如同大病初愈一般,我和明瑶、老二都惊诧不已,我问老爹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老爹道:“没事。” 我道:“可是您,您的气色——” “没事!”老爹不耐烦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有件事情,跟你们商量商量。也不算商量,我和你娘都已经决定了——现在咱们家里的情况是,弘道有两个儿女,弘德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家院,住了老中少十口人,着实不便,咱们把家分了吧。” 我一怔,不禁和明瑶面面相觑。 白天还和明瑶商量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到了晚上,老爹自己就说了出来。 这一天,老爹和娘到底是出去干什么了? 老爹道:“你们没意见吧?” 老二道:“爹您和娘都决定了,我们就算是有意见,不还得保留。” 老爹“哼”了一声,道:“那我就说怎么分了,这里老宅,分成两个院子,我住一处,弘德住一处。弘道一家子,搬到南地去。” 老二道:“咋把大哥撵出去了?我搬,我搬!” 郑玲狠狠的拧了老二一把。 老爹却道:“我看好的风水之地,照搬就是了,都不许有意见。” 我和老二都道:“是。” 勘了地址,择了吉日,请了人手,开始动工打下地基。 地基弄好之后,倒也不急了,老爹我们反复设计,弄了许多暗道、密室的构造,然后开始盖房建屋,等到新宅竣工,又装修晾晒月余之后,我和明瑶带着元方、元媛便搬了进去。 自此,新的生活算是开始了。 我以为,老爹再也无法引诱元方入相去了,我也以为,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叔父了,但是,未几,江湖上失踪已久的毒后便寻上门来,而十年之后,陈家更是生了惊天之变,老爹离奇死亡,我成了族长,元方也从一个学生,骤然入相,所有的所有,全在老爹十年前的算计之中! 《六相》的故事结束了,《麻衣世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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